《当时错》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当时错- 第24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盎,如果有来生,你还会不会娶我?”
  
  “你好好休息一下好不好……”段潇鸣的声音疲惫而无奈。
  
  “你先回答我……”泠霜不依不饶,声音绵软无力却异常执着。
  
  “会!”段潇鸣紧抿双唇,答得毅然决然。
  
  “是么……”泠霜一点一点地仰起脸来,认真地看着他,怆然一笑,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微笑道:“可是,我却不愿意再嫁你呢!”
  
  这一回,段潇鸣正好低头与她四目相对,将她的眼神与凄怆笑容看得清清楚楚。他心中蓦地感觉到一丝异样,还未待他琢磨出来,便已惊声尖叫一声:“不要!”
  
  这一声凄婉哀绝,悲恸天地,将最后一抹夕阳余晖编织的一幕温霭生生地划破。
  
  不知不觉间,他护着她的手,早已因她的那几句话松懈了。
  
  他原以为,她终是拥紧了他,将他视作依傍,她累了,他要带她回家。
  
  可是,他错了,她累了,却不是要随他归去。她拥紧了他,不是为了丝萝托乔木,而是为了让他松手。
  
  于是,她才有机会挣脱了他,她才有机会奋力地朝急速掠过的地面扑去。
  
  生死一瞬,段潇鸣只觉眼前的她,如蝶翼,轻轻起落,下一瞬,便会消失了。命悬一线,他松开了握缰的手,雷霆刹那,连思考的时间都没有,他使劲了全身力气,俯身探下,抓住了她的手,在她身体离地只有寸厘之处,将她生生拉起。一个反复,自己的身子急速下坠,两个身影相缠,最后触地,他以身为垫,生生挨了那致命一震。
  
  雪影随段潇鸣出生入死多年,早已通了人性,所以在泠霜跳马的那一瞬,便仰天一嘶,缓了下来,正是这关键的一缓,让段潇鸣坠地时减少了不少冲击。随即两人一起摔在地上,滚出老远。后面诸人见了,纷纷勒马停下来,赶忙跑过去。
  
  泠霜与段潇鸣抱在一处躺在地上,两人谁也没有力气再动。
  
  泠霜睁大了眼睛,看见一丝鲜红的血液从他嘴角缓缓淌下。
  
  “你若真是为了我好,就不该救我。”泠霜嫣然一笑,伸手去拭他嘴边血迹。谁知刚刚用指尖抹去,段潇鸣便一时忍不住,吐了一大口血,猩红猩红地鲜血,吐在了她掌心,沿着手腕,往袖里流去。
  
  须臾,暗香罗袖,已是触目惊心一片。
  
  “大汗!”众侍卫齐声惊呼,霍纲率先一步上来,将他扶起,焦急询问;“大汗……您……”
  
  段潇鸣朝他轻摇了摇头,示意无碍。指着泠霜对他道:“你带着她,继续赶路!”
  
  言罢,深吸了两口气,倾过身,扶了泠霜起来。
  
  “没有该不该,我只知道,你需要马上回城,马上吃药。”段潇鸣的声音已经喑哑,巨震之下,脏腑皆伤,他却还在坚持着。他如今只有一个信念回城!不然,他知道,他就真的再救不活她了。之前内侍医官曾经暗中嘱咐过他,小产之后,三月不可行□,就算是出了三月,也要小心,不然,恐有血崩之症。
  
  这一夜,他揽她在怀,雪影的背上,早已红了一片。下红不止,乃是血崩的前兆。
  
  段潇鸣不再去看泠霜,径自上了马,率先而出。
  
  霍纲亦不再迟疑,低头躬身,唤了一声‘汉妃’,见她没反应,便告了一声罪,抱她上了马,狠厉一抽鞭子,紧随其后。
  
  泠霜早已木讷成了偶人,任由霍纲摆布,一点知觉都没有了。
  
  霍纲如今是段潇鸣最为倚重信任的人,他素来沉默寡言,办事老练沉稳,刻板有余,游刃不足。揽了泠霜在前,亦是严守分际,单手控缰,另一手虚握成拳,整条手臂横亘在她身前,宛如一根辙木,护住她身躯。
  
  泠霜的手紧紧地抓着马鞍的鞍首,她的目光,紧紧盯着前面那个在马背上越伏越低的身影。
  
  “他,会不会死……”夜的寂静,除了马蹄声,什么也没有。泠霜的声音颤抖哽咽,问着霍纲。
  
  “大汗受命于天,不会有事。”霍纲面容冷肃,语调平静,无波无澜。
  
  哒哒的马蹄,十二骑黑影在月下急速飞奔,朝着拉沃城的方向,朝着梦幻之都行进。
  
  泠霜死死地将视线凝在他的身上,为什么他的身影越来越飘忽,就像下一瞬就要从马背上跌落下来一样。她一刻也不敢移开,就好像,只要她移开了,他就要从马上掉下来一样。
  
  渐渐地,段潇鸣的身影越来越模糊,直到最后,全部都是黑暗。
  
  耳边,有浩然的风拂过,将额前的留海悉数撩起,无尽的黑暗忽然闪出一个亮点,然后渐渐扩大,到一片光明。
  
  盎,如果有来生,你还会不会娶我?
  
  我会。
  
  可是,我却不愿意再嫁你呢!
  
  是的,如果有来生,我一定不会再嫁给你……
  
  可是,这辈子已经嫁了,就不可以再反悔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再悔,又能如何?
  
  出嫁从夫,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上穷碧落下黄泉,我便只有一个身份,就是你段潇鸣的妻子,段家门里的媳妇。
  
  袁泠霜此人,早已随了那株从临安城里带出来的昙花一道,死去了。如今活着的,便是一个冠以你姓氏的女人。
  
  你曾要我把你当作我的信仰,你曾说过,你谁也不要,只要我在,就好。
  
  从今以后,你,便是我的信仰!你在哪里,我,便在哪里,九霄碧落,万丈黄泉,我,都在你身边!
  
  你所有的苦痛,我都替你挑一半,天下的骂名,我亦为你担一半!
  
  盎,你听见了吗?听见了么……
  
  所以,请你,不要死……不要死……
  
  
                  彼时相对知心重
  泠霜的意识一片混沌,身上忽冷忽热,一会是冰天雪地数九寒天,一会又是烈焰炙烤,大火焚身。
  
  前尘往事,分割成了一幕幕景致,疯狂地在眼前掠过。
  
  祖母慈爱地用手抚摸着她小小的头颅,父皇大笑着对群臣说她是九天玄女下凡尘,母亲的嘴巴一噏一合,说着什么,一边流泪,一边微笑,然后,手臂划过一个优美的弧度,手中的白绫随之翻过房梁,就像舞姬手中的彩练。她素手轻结,动作说不出地幽雅从容,她笑着看她,笑着将纤莹的脖子伸进去,笑着蹬掉了脚下的圆凳……
  
  最后的那一刻,她多么想喊她一声母亲,可是,就是哽住了,喊不出来,如此,便是永永远远地哽在了喉里,这辈子,再也没机会喊了……
  
  她又看到了许多许多,叔父的脸,永远的一如既往沧桑;大哥的脸,永远一如既往的潇洒。曾因酒醉鞭名马,生怕情多累美人,大哥这辈子,欠下的风流债,只怕,十辈子也还不清了……
  
  是谁的手,勾挑着着她的下巴,慵懒散漫地道:“怎么,有日子没见,三妹便与二哥生分了么?”
  
  是谁的手,狠狠掐着她的脖子,恨绝深痛地吼:“为何!为何?为何他偏偏喜欢你!总是连多一眼,也不肯看我!”
  
  又是谁的手,紧紧地环在她的腰际,坚定悲伤地轻喃;“我谁也不要,只要你,只要你在这里,你在,就好……”
  
  你在,就好……
  
  你在,就好……
  
  我在,就好?
  
  忽而所有的影像全部在瞬间消散,眼前从光明变到黑暗,她看到段潇鸣在坠马的瞬间护住她,以身做垫,她想起来了!蓦地一凛,整个人清醒了过来。
  
  “盎……”睁开眼睛的同是,泠霜微弱地道了一声,她明明是歇斯底里地喊,怎么出口竟这样绵软,似在呢喃。
  
  她下意识地就要撑着坐起,可是,才发觉手脚根本不能动弹。
  
  “别动……”耳边传入一个低哑的声音,那是,那是……
  
  泠霜艰难地偏过头去。整个人呆住了。
  
  三天前
  
  当黎明的第一缕曙光从地平线上破云而出,一阵疾驰的马蹄声便踏破了拉沃城宁静安详的清晨。
  
  四骑在前,持段潇鸣贴身金牌,先行开路。拉沃城门守将虽然不知道出了何事,竟动用了大汗的贴身令牌,但是,见令如见人,也不敢迟疑,开了城门。
  
  中间段潇鸣在前,霍纲在后,余后六骑尾随护卫,一行人,匆匆进了城。
  
  早已忐忑了整整三天三夜的小惠,在看见段潇鸣横抱着昏迷的袁泠霜踏进院门的那一霎那,整个人都瘫坐在了地上。
  
  段潇鸣面色铁青,看都未看她一眼,径直越过她,便要往里走。随行的侍卫,一左一右,上来将小惠架起,便要拖下去。
  
  “大汗!这是做什么?!我犯了什么错?!”小惠依旧垂死挣扎,她不相信,不相信段潇鸣会这么对她!
  
  段潇鸣似乎完全没有听见,依旧疾步往里走,根本不去理会她的叫嚣。
  
  “你不能这么对我!放开我!放开我!”小惠踢打挣扎,不顾一切地冲着段潇鸣吼道:“我们兄妹为你做了这么多事,为你这么多年出生入死,你居然这么对……”最后一个‘我’字还没来得及出口,她已经狠狠挨了一巴掌。小惠的泪水当场夺眶而出,她呆呆地望着眼前的大哥,完全不理解,为什么,连最亲的亲人,也不理解她……难道,大哥也不知道她有多爱段潇鸣吗?
  
  小惠刚刚的那句话,成功地让段潇鸣住了脚步,回过身来,远远盯着她,目光凛然森寒:“如果,不是看在霍纲跟了我这么多年,你以为,你现在还有命站在这里吗?!”
  
  段潇鸣一步一步走回到她跟前,倾过身来,附在她耳边,字字刻毒:“你以为,你每次在她的药里多加了分量,让她病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我不知道吗?!本来,事情过去也就过去了,我看着你长大,内医告诉我时,我还不愿相信,在她病成了那个样子,我还是给你信任,以为你会改,可是,你却连这最后一个机会也不要,这样的人,不配得到我的信任!!!更不配活着!要不是因为看在霍纲的面上,我早就会杀了你以泄我心头只恨!”
  
  段潇鸣说完,大步流星而去,一脚踢开了房门。随后赶来的内医提着药箱纷纷鱼贯而入。
  
  小惠浑身一软,瘫坐在了地上,这一刻,她终于嚎啕大哭。
  
  霍纲表情依然冷峻,紧紧抿唇,深锁眉头,无力地道了一句:“拖下去!”言毕,也转身离去。
  
  内室
  
  暖融融的阳光从东南面的窗子照进来,一束束透明的光柱一直落到了床前,光斑投射在青砖地上,一点一点地耀了人的眼。
  
  细小的尘埃在光束里平波精澜地漂浮和游荡,俏皮地从这一束光柱里,又飘到那一束光束里。
  
  静谧的空气在房里静静地流淌。
  
  泠霜醒来后,就一直这样愣愣地看着他,至今说不出话来。
  
  已经四月里了,天气慢慢回暖。段潇鸣在坠马那一瞬,整个人猛烈地撞击到了地面,当场震伤了肺脉,所以才会大口大口地吐血。其后又强撑着长途奔袭了整整一夜,所以,抱泠霜回房后就挨不住昏倒了。
  
  这一对夫妻就这样双双昏厥了过去。由于五脏六腑都受了强烈的震荡,各有所伤,不宜再搬动,所以,内医们决定就让他们夫妻就地躺在一块养伤。段潇鸣在第二天就苏醒了过来,毕竟是戎马半生的人了,哪里就这么容易倒下。醒来睁眼就看见了泠霜静静地躺在身侧,心中说不出的安定和愉悦,意气之下,把如此‘解风情,有心意’的诸位内医挨个赏了一遍。倒把这些个老朽们吓了一跳,以为大汗是不是摔伤了头,那内医正,一把山羊胡子已经全白了,死活嚷嚷着要检查段潇鸣的头,看有没有淤血肿块,成天问他有没有晕眩感。恼得段潇鸣最后便把他支了出去。
  
  今日天气好,段潇鸣便叫人把封起来的东南窗全部拆了,开了窗子透气,多日来阴寒晦暗的房间,瞬间亮堂了起来,看得人心里也舒服多了。
  
  天气回暖,已经隐隐有了野鹞子飞来觅食,将院子里结果子的花木全都啄了个遍,一班小丫头怨声载道,成天轮班看着。
  
  想是又有野鹞子来觅食,小丫头碎碎叨叨的声音伴着鸟儿扑翅的声音,远远地随着熏人的暖风传来。
  
  两个人就这样互相望着,躺在一张床上,两两相望。
  
  段潇鸣看着泠霜的表情一点一点的变化,从茫然到急切,从担心到安心,从悲怆到惊喜。看着她的眼眶和鼻头一点一点变红,眼眶里的眼泪一点一点积蓄起来,可是足足过了半天,蓄着的泪水却依旧不肯落下来。
  
  他忽然想起,至今为止,他还从来都没有见过她在自己面前哭过呢。
  
  轻微到几乎是错觉的哽咽声混在她的呼吸里,一点一点逸进他耳里。
  
  段潇鸣终于偏过头去,闭上了眼睛,声音喑哑,刻板地道:“我在生你气,不会和你说话的……”
  
  说完,便再也没有下文。
  
  泠霜还是保持着这个动作,眼睛眨也不敢眨一下地看着他。
  
  时间随着着午后的阳光,在空气里缓缓地流淌。段潇鸣嘴边的那抹微不可察的弧度,始终在挣扎,一会儿扬起,一会儿又被他生生地憋了回去,如此反复,半刻钟下来,嘴角微微抽搐着,可爱又可笑。
  
  泠霜的手脚都缠着绷带,又被竹板固定着。那次坠马,垫在下面的段潇鸣倒是只擦破了点皮,到底是身经百战的人,筋骨都非常人可比,而另一边的泠霜就不同了,手脚都有不同程度的骨折,所以,现在是除了脖子,没一个地方能动的。
  
  她使尽全力地侧过头,靠在他肩膀上,‘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段潇鸣闭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