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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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错- 第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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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段潇鸣不知道她想干什么,愣愣地还未待反应过来,便见她离了榻,站直了身子,一把将胸前一排‘赤金包嵌明珠’的蝶恋花带扣扯了,一扯一甩,将那一袭火红嫁衣扔进了炭盆里。
  
  猛地一团火光窜起来,火舌几乎要舔到她。
  
  段潇鸣惊呼一声‘小心!’,伸手一把将她扯回了怀里。
  
  “你这是做什么?!”段潇鸣心有余悸地冲她喊道:“知不知道刚才很危险!”
  
  泠霜看着他紧绷的脸,浅浅地晕开一抹笑,双臂抱上他的脖子,柔声道:“这样,我就真的只剩下一个你了……”
  
  
                  一抷净土掩风流
  第二日,段潇鸣为袁昊天风光大葬。
  
  泠霜亲自前去为他入殓。看着那具躺在上等棺木中的完好尸身,泠霜忽然觉得无比讽刺。头割下来了,依旧可以缝回去。匠人的手艺高超,可以缝得完好如初。
  
  下人将他的遗物送到她面前,由她决定哪些放入棺木一同陪葬。她从端盘里一扫,除了他的一柄佩剑,却是那半截绞碎过的宝蓝剑穗。
  
  她猛地避过头去,不让旁人看见她眼中的泪花,仰天深吸几口气,才回过身,亲手将那半截残穗用手帕包了,安安妥妥地塞进他的衣襟里。
  
  丧事办得很隆重,为他披麻戴孝的,大部分都是他手下被俘虏的下等兵。他一生爱兵如子,如今死了,倒真有几滴真心泪的。
  
  泠霜呆呆地望着正中间那一个‘奠’字,倒觉得平静了。
  
  忽然外间一阵骚动,吵吵嚷嚷地似谁在叫骂。
  
  泠霜出了门,便看见陈宗敬被一群人拖着拽着,不让他往里走。
  
  他挣脱不开,便破口大骂这些拽着他的人。闹腾之间,众人都看见泠霜一身孝服站在正前看他们,一个个都下意识地松了手去行礼,齐齐叫了声:“少夫人!”
  
  陈宗敬一得松,便挣开身子来到泠霜面前跪下,扯着嗓门子,大声道:“少夫人!老陈虽然算不得什么光明磊落的君子,但是,一人做事一人当,袁将军的头是老陈做主砍下来挂上去的,少主事先并不知道!您有什么气,尽管朝着老陈来,别冲着少主撒!要杀要剐,便听您一句话就是了!”
  
  众人见陈宗敬一口气将话全倒了出来,拦也拦不住,一群人就站在那里,静静地看泠霜的反应。
  
  陈宗敬跪在她面前,喘着粗气,嘴里一股子一股子的热气冒出来,散了,又冒出来,又散了。泠霜站在雪地里,晌午的阳光耀眼得很,刺得她眼睛都睁不开来。
  
  他说了什么,她仿佛听见了,又仿佛没有听见。
  
  里面的哀乐停了,哭声也停了。四周围安安静静地,只留下陈宗敬地喘气声。
  
  众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都突兀地僵立在那里等泠霜反应。
  
  孟良胤闻讯赶来,后面跟着一个霍纲,一进了院门便瞧见这幅情景,便已知晓了个大概。
  
  他平日严肃惯了,今日却铁青了一张脸,走在陈宗敬面前,冲左右喊道:“来啊!把他给我拖下去,杖责一百军棍!”
  
  左右士兵动了一动,却不敢上前拿他。
  
  “怎么?!老夫的话不管用?!非得少主亲自来?!”孟良胤这回是真的动了气,连抬起指着的手指都颤得厉害。
  
  “先生……我……”陈宗敬看着他的样子,气焰被打得全没了,支支唔唔地想要说什么,却不敢开口。
  
  “混账!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这是灵堂!!灵堂你也敢来闹!就是我能容你!少主也不能容你!这军法天理都容不得你!来人!给我拖下去!”
  
  孟良胤这一番话说得几乎咬牙切齿,声色俱厉。左右再不敢迟疑,上来架着陈宗敬退了出去。
  
  方才拉着陈宗敬的几个将领也纷纷告退了。
  
  孟良胤此时方缓过气来,对着泠霜一揖,道:“少夫人不要跟他一般见识,他素来没个章法,什么事都胡来!”
  
  泠霜依旧微微低着头,低垂着目,不让雪面反射的阳光刺进目里灼伤眼睛。
  
  “为什么昨天先生不告诉我?”她说得极低极轻,只淡淡扫过人的耳里,却是一字一字刺到人的心上。
  
  孟良胤一叹,双手负在身后,低头道:“少主交代的不让对您说。”
  
  泠霜低头沉默,片刻之后,终于抬起头来,郑重其事地看着孟良胤的眼睛,微微一福身,道:“多谢先生昨日教诲。”言毕,也不看他,径直转进屋里去了。
  
  一时复又哭声四起,哀乐凄迷。
  
  孟良胤一个人站在院中,看着泠霜转身而去,终是长长一叹,摇了摇头。
  
  那日,他与段潇鸣在一处商议下一步进军计划。却见霍纲铁青着脸进来,压低了声音将陈宗敬私自所为简略地说了一遍。他心下大骇,转脸觑向段潇鸣。
  
  将敌方将帅头颅挂上城楼示众,这是极其严重的侮辱。非正军统帅,谁也没有资格下这样的命令。如果当时此事传了出去,那陈宗敬的命是断然保不住的,很可能还要祸及九族。陈宗敬自他祖父那一辈起,便在段家军中效力,他的叔伯和两个哥哥都是死在战场上的。段潇鸣再怎么样也不能眼看着他去死!所以,当下严令诸人瞒住了。
  
  后来见泠霜怨怪他之深,孟良胤在旁看不过去,便私下问段潇鸣,为何不将实情告诉她。
  
  段潇鸣当时看着窗外大学,恻然一笑,道:“自她嫁我以来,所受的委屈之深,旁人也无从体会。她的个性极要强,凡事总是往心里头搁,钻着牛角尖自苦。她就一颗心,哪里装得下那么多的苦处去?!此事若是旁人所为,她这苦定也是一贯地往心里头搁,不肯发泄出来,也无从发泄出来,若是我做的,那倒能叫她好好地发泄一场。这样一来,我也反倒放心,不然那么多苦处积在心里,她又不肯同我说,任是谁,也迟早要给逼疯了的!”
  
  * * *
  
  袁昊天下葬之后,泠霜登车回府。
  
  段潇鸣依旧站在那里等她。
  
  才转过照壁来,泠霜便看见他迎上来。疾走了几步到她跟前,却又生生地站住了。在那里欲言又止,张了张嘴,刚想说话,又重新憋了回去。几番周折,终是无言地站在那里看着她红肿的双眼。
  
  “站在雪地里不冷么?”最终还是泠霜绷着脸,先开口道。
  
  “你冷不冷?”段潇鸣一边拉起她的手暖着,问道。
  
  “是我先问你冷不冷,怎么你倒不答反问呢。”泠霜没好气地来一句,用力地抽回了手,径自往前走去。
  
  段潇鸣以为她生他的气,兀自站在原地,惆怅地望着她的背影。
  
  走到廊下,泠霜忽地驻步转身,回过来望他,板着脸道:“还站在那里做什么?等着变雪人么?那你也先立个军令状昭告天下,省的冻死了赖我!”说完,眼一横,推门进去了。
  
  段潇鸣一时还辨不过味儿来,等到回过神来,才缓和了神色追进去。
  
  “霜儿……”段潇鸣从后面拥住她,深深一叹。
  
  正要吻下,却被泠霜猛力推开。
  
  段潇鸣完全没有防备,被她这突然一推,竟退了一个趔趄,难以理解地望着她。
  
  “我有说我原谅你了吗?”泠霜白他一眼,到床上抱了他的枕头朝他身上扔去,气道:“以后,你令找个睡处去!”
  
  “为什么?”段潇鸣愣愣地接了枕头在怀,问。
  
  “《孝经》你没读过?要不要将孟先生叫过来重新教你孝道?”泠霜回道。
  
  段潇鸣瞬间明白过来,父母大丧,子女皆要守孝三年,方全孝道。想到这里,知她已经想开了,悬着的一颗心放了下来,神色也回转了过来,复又平和,走到她跟前,微微笑道:“怎样都好,全听你的。”言毕,抱着枕头便要出去。
  
  “站住!”段潇鸣刚要跨出门槛,又被泠霜叫住。
  
  “还有什么事?”他转过身来看她。
  
  “你要去哪里住?”泠霜别扭地问他。
  
  “我搬去营帐住,那里也方便。”段潇鸣奇怪地看着她,理所当然地答道。
  
  “不行!你得住在这府里!”泠霜忽然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道:“不!你得住在后院里,就住隔壁的空间。”
  
  段潇鸣看着她腮帮子气鼓鼓的样子,煞是可爱,忽然觉得万分好笑,便来逗她,问道:“为何呀?”
  
  “如今你手下人各个欲将我除之而后快,你不在了,他们半夜冲进来取我性命,那我死的多冤啊!”
  
  段潇鸣强忍着笑,依旧一脸严肃,望了她半晌,终于还是忍将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在,真好……”还是忍不住,上前一步深情地拥住她,下巴顶在她额上,温暖而踏实的感觉将整颗心都填得满满的。
  
  “若是再有下回,可就断没有这样便宜!”泠霜倚在他怀里,声音闷闷地说道。
  
  “再没有下回了,我保证!”段潇鸣伸出右手,做赌咒发誓的样子道。
  
  “你本是无信之人,你的保证我才不稀罕!”泠霜一侧头,道:“这回,你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我还要罚你!”
  
  “还要罚?这个罚还不够重?!”段潇鸣不禁低呼出声,委屈地向她扬了扬手里的枕头。
  
  “这个哪里算!”泠霜狠狠地瞪他一眼,忽然脸上扬起一抹得意之色,睨着他道:“放心,我一不罚你游街示众,二不罚你下跪斟茶,不过罚你写几个字罢了。”
  
  “写什么字?”段潇鸣惊疑不定地看她。
  
  泠霜看了他一眼,不动声色地转到书案前,提笔在砚堂里蘸饱了墨,展开一页纸,寥寥几笔,一蹴而就。
  
  段潇鸣看她搁笔作了一个‘请’的动作,便走过去。
  
  才一眼,就杵在那里,脸上白里透青,青里带黑,说不出的滑稽。
  
  “就这八个字,罚你抄二百份给我。”泠霜侧目望着他,道:“你可好好写,写得不好,我便将它贴到大街上去。”
  
  段潇鸣一张脸绷得跟什么似的,在泠霜连三威逼下,总算勉强地‘嗯’了一声。
  
  哑儿挑帘进来,比划了一个吃饭的动作。
  
  段潇鸣如蒙大赦,牵了她的手就往外走,连声道:“饿了吧,先吃饭,先吃饭!”连拉带拖就把人拽了出去。
  
  哑儿看他们走远,却不跟上。吃饭的时候,她本不必在旁伺候。她缓步走到书案前,却见案上展着的宣纸上,整整齐齐地书着八个大字‘妻为夫纲,不得违逆’,连墨迹都还未干透。
  
  “呵!”哑儿禁不住掩嘴一笑,清脆的一声,低低地在寂静无声的房里漾开来,那般清晰,那般慑人。
  
  ‘噼啪’!烧得正旺的炭盆里又迸出一个火星。短暂而急促。
  
  
                  虎竹频促羽檄繁
  半月之后,大军开拔南下。
  
  自凉州一役,袁军似被斩去了一条粗壮有力的臂膀。段军铁骑过处,或一战而溃,或干脆弃城而逃,总之兵败如山倒,不出三个月,段军前后两次渡过黄河,取黄河腹地甘陕二省,尔后急行军夺下河南,拿下了长江以北几乎所有袁氏的疆土。
  
  连番大捷,全军上下众志成城,士气大振!
  
  段军之所以能得如此大胜,最大的原因就在于行军速度快如飞矢!不以步兵为主力而仰仗于轻勇剽悍的骑兵,攻夺险要地势,扼敌人于咽喉。袁军将帅甚少见过这样的打法,从岗哨来报,以步兵的行军速度来估算段军行程,往往以为段军还在千百里之外,尚可安枕无忧的时候,段军骑兵却已兵临城下,打了个措手不及!如此不知己亦不知彼,能胜才怪!
  
  泠霜身在中军,也要跟着段潇鸣日夜兼程的赶路。段潇鸣怕她身体受不了,劝她留守后方,慢慢赶上来便是。可是她断不肯从,定要不离他半步。最后段潇鸣还是拗不过她,只得让她跟着。说来也奇怪,自从离开凉州以来,她的身子出奇的好,精神体力都与之前有天渊之别,竟仿佛整个人都脱胎换骨一般。
  
  依着段潇鸣本来的行军部署,是准备在开春前渡江。本来一切都很顺利,全军上下军心也甚是稳当。
  
  奈何长江天险,渡之不易,再加上对岸又有大量袁军屯守,就算是到了对岸也靠不了岸。段潇鸣手下虽然大多数为汉人,可是终究常年在草原生活,不谙水性,一个个在马背上称王称霸,可是一到了船上,全都吐得晕头转向,站都站不稳。
  
  段军一时被阻长江天堑。
  
  时令正值残冬,北风依旧凛冽刺骨。段潇鸣整日与孟良胤一起沿江巡视,商讨渡江之法。昔日赤壁之战,曹孟德亦是因士兵不习水战,而后将战船全部用铁锁相连,以期如履平地,能让士兵习惯。本以为大难已解,胜券在握,何曾想到东风一起,一把大火就将其烧得一败涂地!
  
  曹孟德经此一役,元气大伤,从此一蹶不振,一统天下的宏远就此夭折于腹中,饮恨终身!
  
  昔年的叱咤一时的枭雄,也是犯在了这水上,而今,他亦是对着滔滔江水,一点办法也没有。
  
  段潇鸣负手站在江边,望着脚下滚滚东逝水,对着辽阔江面深深一叹。
  
  孟良胤听了,一笑,道:“少主天纵英主,何时竟也学得古人伤感起来了?”
  
  段潇鸣仰头望着被北风吹得猎猎作响的军旗上,赫然一个‘段’字,不禁略略感到惆怅。侧首过去对他道:“要过这长江天险,真是难如登天啊!”
  
  孟良胤听了这话,微微低下头去,片刻之后,抬头举目向寒波湛湛的江面望去,面色镇静如初,沉吟道:“长江水道,乃我汉家文明繁衍生息的源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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