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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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错- 第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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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段潇鸣心疼地想去吻她,可是,她却先他一步踮起脚来吻住他。
  
  他的唇间,依旧留着残药的浓浓苦辛,但是,在此刻,却让人觉得无比芳甜甘醇。他大病未愈,唇上干燥龟裂开许许多多的细小伤口,轻轻扯动,便破开了,血流到她舌尖,腥甜芬芳,化作诱她的毒,叫她怎样也放不开手。
  
  他不要她去,他真的不要她去,一字一字从心底里咬出来。
  
  泠霜的泪沿着脸颊流到二人拥吻的嘴里,她的泪,他的血,流在一处,混在一处,掺杂揉碎了,再也分不开,分不开了!
  
  酸的、甜的、涩的、苦的,瞬时一齐在嘴里蔓延开来,不辨其味。
  
  若是命里注定她只剩下一个他,那她活着,也就为了一个他。
  
  这天下,早在她极小的时候,便在皇舆江山图上看过无数次。九州风华,绵延万里的疆域,千百年来,引无数英雄竞折腰。
  
  他说他爱她,可是,为了这江山,他毕竟还是亲手抱她上了和亲的马车;
  
  他亦说他爱她,可是,为了这江山,他依然还是目送她出塞。
  
  他们的爱不一样,可是,他们的决定却是完完全全地一致。
  
  他们爱她吗?也许是吧,可是,当权衡利害得失的时候,他们都毅然决然地将她抛弃。
  
  他们给这样的抛弃赋予了一个高尚而优雅的名称牺牲!
  
  他们每个人都为了这样那样在牺牲,所以,他们要求她也必须去学会牺牲,原因仅仅是她高贵的姓氏!
  
  她生在那个家庭,所以,她就必须承担起家族的使命!这是袁昊天用一生来孜孜教诲她的唯一准则。
  
  仿佛,她存在的意义,便是在他们需要她做什么的时候,她便要匍匐在地,安全遵从。
  
  他们要爱她的时候,她便要欣然地去接受,同时也报之以爱;
  
  而他们要抛弃她的时候,她便要虔诚地领受,同时视此为一种荣耀,一种够资格去牺牲的荣耀!
  
  他们都是她的亲人啊!她曾经是那样纯粹地爱着他们!她的母亲,她的父亲,她的叔父,她的祖母,她的哥哥们!她爱他们每一个人!
  
  她所有的童年和少女时光,那一生中最美最绚烂的豆蔻年华,她倾注了所有的感情去经营维系那血浓于水的亲情。
  
  她懵懂的从孩童成长为少女的时候,她的爱情,几乎也是从亲情转化而来的。
  
  顾皓熵是一个完人,他是她所有爱着的人的优点的集合体!他有袁昊天的气概,有袁泠启的潇洒,更有袁泠傲的才华稳重,所以,在临安城的宫阙,她从第一眼看到他,便不可遏止地爱上他!是的,是爱,不是喜欢,不是仰慕,不是崇敬,是爱,纯粹无比的爱……
  
  她爱了顾皓熵整整十年,到十年后的今日,她才幡然醒悟,原来,她从来都没有爱过他!她爱的,只是他背后的那些影子,那些她曾以为她要珍视一辈子,同时也会珍视她一辈子的影子……
  
  当他身上的这些影子散去了,她,竟从他身上找不出半个可以去爱的理由。
  
  泠霜忘情地死死拥住段潇鸣,仿佛是一个溺水之人终于在垂死之际,胡乱抓到了一根不知从哪漂流来的浮木。
  
  她不知道这根浮木来到她的生命里是对还是错,不知道她这样抓住他,一心倾身相托的决定是对还是错,她只知道,他很安全,她只知道,她爱他!
  
  他是唯一一个没有用江山作为借口来抛弃他的男人,他是唯一一个身上没有那些影子,但是依然能让她不顾一切去爱的男人,所以,无论如何,她绝不放手!绝不!
  
  泠霜将他龟裂流血不止的唇瓣吻在嘴里,轻轻地吮着,滋润那干枯。
  
  孟良胤说的对,她,才是能彻底治好他心上、身上所有创伤的那帖良药!
  
  
                  烟柳斜阳枉断肠
  顾皓熵那日奇袭,倒也不是真要与段潇鸣正面开战。只是想暂时拖住段军,使其在长江边多滞留一些时间,好让袁泠傲有更充裕的时间集结粮草和兵力布防。
  
  另一方面,也不失试探之意。毕竟,他与袁泠傲都未曾与段潇鸣交过手,出此一招,也算是试探虚实了。
  
  顾皓熵在蜀中的兵力一共是十五万人马。面对段潇鸣的五十万铁骑,无疑是以卵击石。所以,为避其锋芒,顾皓熵在奇袭之后立刻退守剑阁,闭城不出。
  
  剑阁乃是蜀中第一险关,易守难攻,此所谓李太白当年所言之‘剑阁峥嵘而崔嵬,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段潇鸣率大军在外,每日之军需消耗,其数实乃惊人。而今长江之危未解,若掷一时之气强攻顾皓熵,必是损兵折将。所以,他病没有强追顾皓熵,反倒放任他去。反正,迟早有收拾他的一天。他们之间的账,也不止这一笔。
  
  * * *
  
  又是半个多月过去,大军依旧止步壅城,对于滔滔江面一点办法也没有。
  
  段潇鸣伤势渐好,泠霜又搬回了城中居住。
  
  二月里的天,已经渐渐开始暖起来了。这日天气极好,日头明媚极了,泠霜在院子里逛了大半晌,觉得有些热,便脱了貂皮大氅叫丫鬟们收着,自己仅着了春衫,欢欢喜喜地一路继续逛。
  
  过不了几天就是三月里,时下正是草长莺飞,园中的几株杨柳都抽出了嫩芽来。
  
  这二月春风裁出的柳条儿,柔纤合度,万条丝绦,迎风摆舞,最是可人。沿着小小的一方水塘,远远望来,便似一层薄薄的绿色烟霭。泠霜素来最爱二月的柳,若是到了三四月,都发出了叶来,那反倒不好看了。就属这才发芽的几日,一树的碧玉妆成,才叫好看。
  
  “主子还是笑着的时候好看。”小丫鬟抱着貂裘跟在她身后,看她笑,也跟着笑。
  
  泠霜听了,回眸嗔道:“春儿,我看你是越发地没大没小了。怕是仗着你主子撑腰,便不把我放在眼里罢?”
  
  春儿一听,非但不惧,反而笑得更欢,爽直地答道:“您就是奴婢的主子,奴婢还有第二个主子可仗吗?”
  
  “哟!好个势力的丫头,才几天的功夫,就把旧主子忘得一干二净,也不怕叫人寒心。”泠霜看着她圆圆团团的一张脸,一双水眸灵动慧黠地笑眯着,模样讨喜又乖巧伶俐,跟她说起话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成日里都叽叽喳喳个没完,倒叫旁人含糊了,哪个才是正经主子。
  
  “主子这话说得可没有道理了。正所谓一仆不侍二主,少主既然把奴婢给了您,那奴婢自然心里眼里都只有您一个主子了。更何况,少主就算知道了,开心还来不及,哪里会寒心?!所以啊,若是非要说奴婢仗了势,那也是仗了您的势,不把别人放在眼里了,哪里还会糊涂到仗了别人的势,不把您放在眼里?”春儿是段潇鸣奶娘的养女,算是段家家生子的奴才,自幼得其养母的□,年纪不大,却极为乖巧伶俐,性子又活泼开朗得很,泠霜身边的贴身丫鬟换了一个又一个,段潇鸣这回是亲自千挑万选才选了这一个来。
  
  “唉!瞧瞧,多利的一张嘴,仔细等你主子来了我告你的刁状!”泠霜难得出来走走,心情本就甚好,被春儿三两句话一逗,脸上的笑意越发深了。
  
  “不用等了,主子现在就能告状了。”春儿‘呵呵’一笑,指了指泠霜背后。
  
  泠霜心中一惊,顺着她所指,回身望去,果见段潇鸣立在假山石处,笑着望她。
  
  春儿远远地朝段潇鸣一福身,笑着退下了。
  
  段潇鸣负单手负在身后,隔着如阵烟柳,看她一身杏黄的单衫,薄薄的水袖拂在柳条上,如梦的一剪侧影,美不胜收。
  
  泠霜见他笑着招手叫她过去,偏头故作沉吟,忽而想起春儿还在旁边,侧身一看,哪里还有那个鬼灵精的身影。不禁微微生恼,气得一跺脚,背过身去继续往前走。
  
  段潇鸣笑着摇摇头,无奈地排花分柳几步追了上去。
  
  “又是怎么了,哪个惹你不高兴了?”段潇鸣揽上她单薄的肩,不让她再跑了。
  
  “你那个丫头,我不要了!收回去换个老实一点的来,不然老叫我被你们欺负!”泠霜瞪他一眼,气势汹汹地道。
  
  段潇鸣听了,哈哈大笑,笑完了,轻轻地搂着她,道:“这回你真是错怪她了。她真是不知道我要过来,可不是有心瞒着你。”
  
  “哪个会信?你们是一条心的,哪天合着伙把我这个外人卖了,我还蒙在鼓里呢!”泠霜挑眉看他,没好气地道。
  
  段潇鸣闻言,暂不发话,只是面色严肃地看着她。
  
  泠霜知他又是不高兴她说的这‘内人外人’的话,也不敢再玩笑,轻轻一叹:“几日不见,还是一如既往地开不起玩笑。还以为,受了一回伤,脑筋会开窍呢!”
  
  段潇鸣看着她低着头,算是认错却还犟着嘴的模样,忍俊不禁,‘噗嗤’一声熬不住笑了出来,道:“早知道你这么喜欢她,我就早点让她来了。本还担心她年纪小,没有担当呢。”
  
  泠霜也是一笑,轻轻地偎在他怀里,道:“我喜欢她,是因为,她很像我的一个故人。”
  
  “谁?”段潇鸣随口问道。
  
  “不告诉你!”泠霜一努嘴,转开头去看垂在肩上的柳条。
  
  “这青青柳色,果然很美啊!”段潇鸣也随她望去,满眼春色,不禁一叹。
  
  “这算什么,那是你没有见过西湖的柳,那才是……”泠霜戛然止住了话头,再出口不了一个字,只微微地侧低下头去。
  
  段潇鸣看着她的样子,心中一痛,顿时揪做一团。他收拢了双臂,将她紧紧圈在怀里,垂首将唇贴上她的耳畔,一字一顿地道:“待我克定大业,必以汝为后!吾之承者,必为汝所出!等这天下安定,我陪你携手同游西子湖畔。”
  
  他的声音极低极低,却是有万钧之力,一字一字刺进她耳里。泠霜的背上已是透着一层薄汗,但是手却依旧是冰凉。她依旧低着头,目光不知定在哪一处,只看见几根柳条垂进眼帘,在风里轻轻地摆摇,混淆了她的视觉。
  
  “你今日来有什么事吗?”半晌之后,她方抬起头来,目光落在他肩头,却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段潇鸣心中不免怅然失落,不过也很快恢复过来。他终究不能这般强迫于她,总得给她些时间去平复。因此,也随了她转开话题,答道:“我要离开壅城几日,你好好保重身子。”
  
  “嗯。”泠霜浅浅一点头,也不问他要去哪里,去做什么,只是很顺从,安安静静等他回来。
  
  * * *
  
  光线一点一点偏西,泠霜浑然未觉,依旧保持着目送段潇鸣离去时的姿势,空空地望着那座假山。
  
  春儿回来时,便看见她独自站在柳荫下的这番光景,忽地鼻头莫名一酸,三两步走上去,已是换作笑颜,戏谑道:“既然如此舍不得,怎的不留在前边,非要搬回城里住着,合着让奴婢们陪着您一块儿闹心罢了!”
  
  听见她这一阵笑嗔,泠霜才回过神来,举目望了望天色,已不知自己站了多久了,也不禁莞尔一笑,问春儿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春儿听她此问,越发笑开,道:“主子饿了不是?每回主子问起时辰,都差不多是进膳的点儿。”
  
  泠霜不禁气结,在她额上一戳,恼道:“你这丫头真真地该打!”
  
  主仆二人正笑闹着,忽然从那边假山处又转出一个小丫头,匆匆跑过来对着泠霜一福身,道:“孟先生和霍大人求见。”
  
  泠霜微微敛了笑意,点点头,道:“请他们进来吧。”
  
  “是。”小丫头自领命去了。
  
  春儿望着小丫头一溜烟跑去的背影,对泠霜道:“咦?这回少主出去了,怎么孟先生和霍大人两个都没跟着去啊?真奇怪!”
  
  泠霜面无表情,看了她一眼,春儿大骇,立即低头跪下,慌忙道:“奴婢失言了,请主子责罚。”
  
  泠霜微微叹了口气,扶她起来,道:“记好了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什么话能说,什么话又不能说,这样,你才能活得长久。以前你怎么样,我管不了,可是如今你在我身边,可是半点差错也不许有,明白么?”
  
  春儿强忍着眼泪,点了点头。
  
  她毕竟年幼,泠霜也不忍苛责,见孟良胤与霍纲已然朝这边走来,遂道:“好了,记住下回别再犯就行,前头的事不是咱们能插嘴的。”
  
  “奴婢记下了,谢主子教诲。”春儿一福身,退到她身后。
  
  孟良胤与霍纲上前,对泠霜揖身为礼,道:“少夫人!”
  
  泠霜略点了点头,叫他们免礼,侧首对春儿道:“你去沏壶茶来。”
  
  春儿答应了一声‘是’,恭恭敬敬地退下了。
  
  待春儿走远,孟良胤便一拱手,上前一步,道:“少主已然离城了,最快也要半月后回来。”
  
  泠霜闻言,淡淡一笑,道:“先生妙策,何需半月?倒是将他支开这么久的日子,费了您不少心思吧?”
  
  霍纲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这样直截了当地讥讽孟良胤,不禁惊得一呆,下意识地抬头望向孟良胤,但见他神色如常,丝毫不为所动。
  
  “少夫人真的想好了吗?”孟良胤也是抬了头望开去,沉静道来。
  
  泠霜此时正背对着他二人,听了孟良胤之话,不禁低低一笑,微微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幽幽然道:“我想不想好,有什么要紧?总之,他怪不到您头上就是了!”言罢,复又回转过头去看着那暮霭柳色。
  
  霍纲来之前,孟良胤已经将事情的原委告知了他,他自然很清楚此行是为了什么。一时间三人皆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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