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有余力
这日半夜,冯蘅睡得极不安稳,耳畔一直传来火花噼啪响的声音。
她眨眨眼,眼前一片黑暗,但却传来一阵温热。她向来浅眠,想必是黄药师为了不让那忽明忽暗的火花扰了她睡眠,所以将手覆在她眼上。
只听得黄药师略为低沉的声音,“你醒了?”然后那温热的掌心离开了她的眼。
她微眯着眼,有些不适应突如其来的光线,待适应后,抬眸看向他,微笑着轻轻点头。
一身青衫黄药师倚坐在墙旁,神情有些慵懒。自她们赶路以来,她入睡的时候他还没睡,她醒来之前他必定也醒了,让她感觉他似乎从来都不缺睡眠。
她揉了揉眼睛,坐起来。
黄药师凝视着她,神色微柔,问道:“现在才三更,你不多睡一会儿?”
她摇摇头,“不睡了,你呢?你要睡一会儿么?”
黄药师漆黑的眼盯向她,然后忽然笑道:“也好。”
她一愣,也好?什么也好?还没反应过来,只见那个青衫男人倒向她,她睁大双目,看着他竟直直地倒在她的大腿。
“……”她看着那个枕在她大腿的男人,心口狂跳。有、有没有搞错?!
黄药师闭了双眼,略微冷清的声音响起,“我只休息一下就好,不需要睡,你陪我说会儿话吧。”
“……”放松,这是她的未婚夫婿,没什么好紧张的。而且,他们赶路的时候,她还整个人靠在他怀中睡觉,所以……心口别再狂跳了!
她望了望天,“呃……药师,你想听我说些什么?”听说中原的女子都是以夫为尊的,不知道她现在这样算不算是以夫为尊。
黄药师依旧闭着眼,然后很随意地说道:“说你想说的。”
她一愣,说她想说的?
黄药师的唇边浮起一个微笑,“比如说……说说你上次为何醉酒。”
“……”
“又比如说……”他张开黑眸,直直看进她眼里,说道:“你可以说说你的家人。”
说她的家人?她一怔,抿了抿嘴,垂下眼与他对视,“药师,我家人,你不都知道么?”她记得很清楚,上次在那小木屋里已告诉他了。
黄药师看着她,沉默半晌,忽然问道:“阿蘅,其实你长得像你娘亲吧?”
冯蘅一愣,这是什么话题走向?
“你告诉我,你娘亲因生你时难产去世,故你从未见过你娘亲。但自小,每当你淘气之时,你爹爹都只能对着你干叹息。”
冯蘅听了,低头看向他,白皙的十指忍不住爬上他的五官,柔柔一笑,应道:“是碍。我曾听爹爹说,我的眼睛最像娘亲。”
她微微侧着头,眼睛微眯着看向外面,似是在回忆往事,“其实我从未见过娘亲,连丹青都未曾见过。娘亲去世时,大姐二姐尚且年幼,知道的事情不多。我曾问她们关于娘亲的事情,她们说,娘亲给人的感觉,是温暖如春的。”
“是么?”他的手把在他脸上作乱的白皙小手握住。
她拉回视线,与他对视,“是的。逍遥岛以武为尊,我天生不能习武,爹爹本不欲放我离岛。逍遥岛虽然避世,但纷争还是会有的。我不想让爹爹为难,就自请离岛了。”她的唇角上扬,声音有些沙哑。
黄药师看着她略显苍白的脸,没有作声。
冯蘅朝他一笑,又说道:“其实我心中还是有遗憾的。”
黄药师看着她,声音带着暖意,“阿蘅,你无须遗憾,你爹爹娘亲必会以你为傲。”
闻言,冯蘅忍不住笑出声,这个男人,其实是个很护短的,认准了是自家人,不管是不是,都会是最好的。
“药师,我只遗憾不能侍奉爹爹膝下,遗憾未曾感受过娘亲的温暖。其实冯蘅一生,算起来当真是没什么遗憾的。”倘若这次剧毒无法解除,那她或许会多一个遗憾,遗憾不能和他一起头发白白。
黄药师黑亮亮的眼看着她,正要说话。蓦地,外面传来一阵大笑之声。虽是大笑,听起来却像是嚎哭般,让人听了倍感凄凉。
黄药师眉头紧拢,坐了起来,眼睛冷冷看向外面,“半夜三更的,吵什么?!”方才应该点了那妇人的哑穴的。
冯蘅听着那妇人的笑声,心中一阵发堵,不禁问道:“药师,她为何在笑?”然后她又一笑,“我当真是糊涂了,你一直在这里陪着我,如何得知她究竟为何事在笑。”
黄药师看着她,然后眉头微皱着看向外面,声音冷森森地响起,“你究竟有何事?”
只听得一阵沉默,然后那妇人的声音又传来,只是此次她并未大笑,只在喃喃低语。
他抿了抿薄唇,手拾起一粒石子,就要弹出去。
冯蘅赶紧拉住他的手,“药师,别!”她又发现这个男人除了对自家人,对旁人都是极其冷酷的。
“嗯?”他回过头来看她。
“她心中定是有很难过的事情,随她吧。”那样的笑声,比哭声还让人心生凄凉。若是因为这样,就点了她哑穴,就太不近人情了。
黄药师闻言,牵了牵嘴角,冷声说道:“随她这样吵?要是她闹腾到天亮呢?!”
……冯蘅看着他,然后微微一笑,“我们去看看究竟发生何事,可好?”
黄药师略一沉吟,说道:“你在这里等我。”
“药师!”她握住他的手,抬眸看向他,柔声说道:“我与你一起去。”他对外人向来耐性不佳,她担心他出去便是直接点了人家的哑穴了。
黄药师似是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然后说道:“也好。”随后站起身,勾着她的腰往外走。
时值半夜,那妇人喃喃低语的声音在这旷野显得分外凄凉。
冯蘅走近,只见那妇人双目无神,喃喃低语,不断重复着着说道:“天下男儿皆薄幸……”
冯蘅一怔,看着那妇人。黄药师看她略为怔愣的样子,也不出声喊她,只侧首看着她。
只听冯蘅忽然问道:“姐姐一心求死,可是因为夫郎抛弃了你?”
那妇人本是无神的眼蓦地睁圆,恨恨看向她,却并不言语。
冯蘅见她反应,知道自己猜得**不离十。随后朝她微微一笑,“姐姐这是何苦?莫非你除了夫郎,便再无其他牵挂之人了么?”语气平静,只是询问,却并无劝慰之意。
黄药师听得,在旁轻哼一声。在他眼里看来,这妇人已是疯疯癫癫,不可理喻了,还跟她废话作甚?
冯蘅侧首,双眸微弯地看了他一眼。黄药师看着那双带着笑意的眼眸,硬生生地将鼻间的那声轻哼吞回去,双手背负在后,面无表情地抬头看向挂在天边的一轮明月。
冯蘅看着那妇人,想起中原民风以夫为尊,若是这妇人遭夫郎抛弃,那当真是极惨之事。她虽被这妇人的反应弄得有几分尴尬,但心中也不在意。
又听得她问道:“姐姐娘家何处?”
那妇人闻言,一怔,终是说话了,只听得她冷笑说道:“姑娘可想在我身上要什么好处?我既是将死之人,且相貌丑陋,你这般待我,我也无以为报。”
冯蘅闻言,一笑,问道:“姐姐,骨肉亲情,莫非……你不念及你的娘亲么?”仍旧是听不出任何劝慰之意的询问。
冯蘅抬起头,不再看向那妇人,嗤笑一声,说道:“父母恩情深似海,人生莫忘报亲恩。我道姐姐死前定然是想着父母恩情呢,却没想到,姐姐连娘家在何处都已忘了。”
那妇人闻言,猛地抬头,虽然明知冯蘅是在激她,但却忍不住反驳,“谁道我忘了娘家?!”
“那姐姐娘家在何处?”
那妇人直直盯着她,并不回答。
冯蘅一笑,摇摇头,说道:“那姐姐想必是忘了。也是,身体发肤受诸父母,姐姐既已一心寻死,那想必也是不孝之人。”
“樊川。”那妇人声音虽然虚弱,但却咬牙切齿地说道。“我娘家在樊川。”
冯蘅闻言,一愣,与黄药师对视一眼后,又问道:“姐姐双亲已经亡故?”
那妇人身子猛地一震,闭了眼,便不再理睬冯蘅。
冯蘅看着她,叹息一声,眉头微蹙,淡言问道:“你家中尚有双亲,为何还一心寻死?”
冯蘅站直了身子,没有再看她,转头看向黄药师。
黄药师微皱眉头,低头看那妇人一眼,冷冷说道:“你既有勇气寻死,为何没有勇气回去面对你的父母?想死还不容易么?届时你见到她,若还是有寻死的念头,你再自刎便是!”
只见那妇人还是毫无反应,但是放在身侧的手指却是微微颤抖着。
冯蘅看着她衣衫褴褛,心思一转,又说道:“若是你身无盘缠,我可助你。身体发肤受诸父母,你既然双亲尚在,为何还要如此糟蹋自己?”
黄药师却是轻哼了一声,世有愚昧之人,但是愚昧至斯,当真让他话都懒得说。
冯蘅抿了抿嘴,说道:“你既心中挂念双亲,就回去见他们就是。如果届时还觉得生无可恋……”她轻叹一声,重复方才黄药师说过的话,“如果届时你还是一心求死,那你就自刎罢。”
不是她麻木不仁,也不是她铁石心肠,而是一个人倘若真要去死,再怎么劝慰,也于事无补。而这妇人,心中挂念双亲,但却不回去,除了身无分文,也想必是另有隐情。
那妇人听到她的话,一怔,一时竟无言可对。隔了半晌,才用嘶哑的声音说道:“多谢二位。”
冯蘅听到那妇人的回答,“嗯”了一身,没有回头看她,却直直看着黄药师。“药师,我们可有余力带她一起?”若是没有,就留些盘缠给那妇人自行上路。
樊川,那里已是终南山的所在。她与黄药师时间急迫,须得一路直奔终南山。那妇人娘家虽在樊川,但帮是不帮,要看他们是否行有余力。
黄药师皱着眉头瞪她好一会儿,再看看天色,这么一折腾,都已是将近天亮了。他沉吟片刻,冷瞥了那妇人一眼,问道:“你可会骑马?”
那妇人一愣,轻轻点头。
他一甩衣袖,拥着冯蘅离开,只留那冷清的声音在晨风中传来,“那便一道走罢!”
他们一行三人直奔终南山,在山下与那妇人分别,那妇人正要躬身行礼,黄药师神色漠然,并不理睬她,“驾”一声,策马直往山上奔。
冯蘅失笑,将头靠在他的肩膀问道:“药师,你怎不听她要说什么。”
黄药师没有低头,目光看着前面,淡然道:“我不爱听人罗嗦。”
“……”
一路上,黄药师似是对终南山的地形十分熟悉,没多久,两人便到了古墓之外。
冯蘅有些惊讶地看向黄药师,“药师,你来过这里?”
终南古墓
黄药师侧首看她,神色微柔,说道:“我只去过重阳宫,还未来过这里,不过对这里地形较为熟悉。”他半年前,曾到重阳宫去拜访王重阳。
冯蘅点点头,看向墓门的石碑,真是有着说不出来的诡秘。再看左旁的一块大石,在墓门旁显得突兀不已,她心中生疑,莫非这里面有什么东西么?思及此,她直觉将手伸出,就要碰上那大石,黄药师忽地伸手拉住她的手。
“别碰。”
她一怔,抬头看向他。
黄药师朝她微微一笑,“这里有机关,莫要乱碰。”
机关?她一愣,桃花岛主当真如此神能,仅仅是看便能知道这大石后有机关?
“王重阳曾于此地隐居。”他淡声解释,心中打量着如何能叫这古墓主人出来。先礼后兵还是先兵后礼?既是有求于人,总不能先伤了人。于是他朗声说道:“桃花岛黄药师,前来拜访古墓主人。”
冯蘅看着黄药师,神色狐疑。大姐在信中提及终南山古墓,可她在岛上之时,却并未在藏书阁中看到任何关于这活死人墓的书籍,是以她对这活死人墓几乎是一无所知。
过了一会儿,只听得一个女声自墓中传出,“我素来不见外人,这是我古墓之地,不管你是桃花岛还是黄花岛的人,都速速离去罢。”声音平静无波,竟能穿过厚实的墓门传出,足见其内力修为之深。
闻言,黄药师黑亮的眼睛微眯,直直盯着墓门。片刻之后,他又说道:“在下有事相求,望阁下可出来一见。”
良久之后,竟毫无声息。黄药师微微蹙眉,再次说道:“在下桃花岛主,未婚妻于日前受伤难治。听闻活死人墓中有寒玉床,可起沉疴疗绝症,因此特带未婚妻前来求治。”
又是一阵沉默,然后听到方才的女声响起,“寒玉床?你如何得知我墓中有寒玉床?莫非……”话语顿了一下,原先毫无情绪的声音此时带了点轻蔑,“莫非,是王重阳那个牛鼻老道告诉你的?”
闻言,冯蘅一怔。王重阳英雄侠义,有人如此不待见他,当真是令她大出意料之外,其中必定大有隐情,但她一时却也想不透其中原由。
倒是黄药师神色不变,说道:“在下并非从王真人口中得知。”
只听得那女子淡然的声音再次传来,“古墓门规,任何外人不得入墓半步,而男子进来,更是犯了大忌。二位请走好,恕不远送。”
黄药师闻言,轻哼一声,随后说道:“既然阁下执意如此,就莫怪在下硬闯了!”说到机关布阵,这世间有哪个人能敌得过他。
说着将冯蘅拉至身后,然后微眯着眼打量着墓门,只见墓门右侧有一块略微突出的石板,随后脚尖一踢,将地上的一粒小石子踢向石板,“轰隆”一声,墓门便已开启。
就在此时,一把剑从里面直直刺出,直攻黄药师的门面。冯蘅看得不禁惊叫一声,但黄药师见机奇快,一转身将冯蘅横抱起,施展轻功直直往后退。
只见站在墓门的是一个三十岁上下的黑衣女子,手执长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我古墓派向来不过问武林俗事,也无意与人结怨,你们为何还要执意硬闯?”
冯蘅被这突来的情况吓得一怔,黄药师拢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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