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荒纪年·梦华卷·云泥之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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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荒纪年·梦华卷·云泥之变-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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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送你。”舒轸说出这句话,心里忽然极是害怕舒沫会拒绝这个要求。幸而舒沫什么也没有说,当先走出悬天阁,踏着隐翼山千年不化的冰雪走到海边去。
一路上,他们什么都没有说。舒轸只是默默地站在一旁,看舒沫掏出随身的短剑“湛水”,从脚下镜子一般的冰面上切割下一块方圆三尺的冰块来。
短剑“湛水”乃是上古神器,也是舒轸当初送给舒沫的随身兵刃。即使组成隐翼山的万年玄冰比寻常铁石还要坚硬,湛水到处,厚厚的玄冰便如同丝帛一般迎刃而解
被生生从母体割裂的玄冰被海水一卷,顷刻间悠悠荡荡地向远方飘去。舒沫挽着背上的包袱站了一会,回头看了看始终沉默注视的舒轸,便垂目轻轻点了下脚尖:“我走了。”霎时之间,她轻盈的身体便如同羽毛一般飘飞而起,恰好落在远方堪堪浮出海面的冰块上,慢慢消失在舒轸的视线中。
当方圆三尺的玄冰渐渐在苍茫海的浩荡洋流中融化,十七年后的舒沫又回到了她记忆中的地方。
遣怀反自忆从头
十七年的时间,并没有给云荒大陆带来多大的变化——苍梧郡的森林依旧那么茂密苍翠,姑射郡的沼泽依旧盛开着野生的紫莲,镜湖的水也依旧浩淼清澈,然而这些与隐翼山截然不同的景致却再也不像上次一样让舒沫感受到无尽的喜悦和赞叹,因为曾经一路上陪伴她的那个少年,早已如同眼角余光捕捉到的流星,当你回头寻找时,才发现他早已消失在黑暗中,而且永远不会回来。
“朔庭……”舒沫的手指紧紧抓着肩上的小包袱,轻轻地对着空寂的身侧呼唤。而那个曾经担着沉甸甸的担子跟在她马后的少年,则再不会抹一把额头上的汗水,故意苦着脸对她抱怨:“有钱的小姐,您又看中了什么东西?”的a87ff679a2f3e71d9181a67b7542122c
那个时候的朔庭,恐怕死也猜不到,后来舒沫无数次后悔的,就是当时为什么没有抛弃她宝贝一般搜罗来的流水玉砚台、帝王谷四季屏风、紫檀木仙女雕像等等废物,而让朔庭一路的负担不是那么沉重。可惜那个时候,她只是一个高傲的以云浮后裔自诩的千金小姐,除了舒轸,其他人在她的眼中都是草芥。
包括云荒的帝王——淳熹帝。
空桑梦华王朝的开创者风梧帝出身草莽,特立独行,向来不喜繁文缛节,因此并没有遵袭古制,另行颁布年号,民间也仅以其名纪年。淳熹帝是风梧帝的长子,即位后为示孝道,也未立年号,至今执掌云荒皇权已有二十年。
不管云荒的贵族百姓对淳熹帝如何评价,舒沫对这个云荒最尊贵的人并无丝毫好感。若非舒轸相逼,她也断断不愿再走进阴暗窒闷的帝都皇宫。
所以,当舒沫走进淳熹帝召见她的紫宸殿时,她并没有表示出任何一点谦卑和尊敬之情,只是直挺挺地站在紫宸殿正中,目光平视地望着前方。
为了表示对云浮世家的尊重,淳熹帝屏退了一切从人,自己也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坐在高高的宝座上,而是平和地站立在丹陛下。当舒沫走进殿门时,淳熹帝虽然对舒轸的缺席有些吃惊,但是帝王的威严和庄重让他没有流露出任何一点失仪的地方,甚至表现得过于亲和了——他微微一笑,双臂在胸前交叉举起,掌心向内,拇指交扣,其余手指平平展开,整个手势仿佛一双徐徐内敛的翅膀。
这个手势让舒沫原本绷紧的挑衅之弦如同被重锤一击,顷刻有些乱了。她下意识地在胸前做出同样的手势,低低地道:“原来你也是……”
“帝王之血原本源自云浮神族,小姐不必为奇。”淳熹帝笑容微敛,收了传说中翼族相见时的伏翅礼,指着旁边一张椅子道:“请坐。”
舒沫并没有动,她不愿当自己落座后,淳熹帝也会走回他高高在上的座位那里去,那么,他们对话的关系,就不可能再如此平等。旧时的噩梦,让她再不能容忍这个男人作为帝王的一切特权,哪怕仅仅是特权的象征。
“星主有事外出了,所以我只好亲自来问问,云荒的主人先以帝王之命相召,后以同族之礼相待,究竟对我们有什么吩咐。”舒沫恍如不闻地站在原处,平淡的语气中潜藏着内心的讥刺,冷峭的目光毫不避讳地注视着淳熹帝,仿佛想要看穿他的心思。
十七年过去,淳熹帝也有些老了。也许在旁人看来,白缎金纹的皇袍披在魁伟的身躯上仍然衬托着这个帝王的气势,他的举手投足间仍然带着旁人无法企及的威严和气度,可是舒沫锐利的眼睛却看穿了淳熹帝华美的外袍,看穿了他依旧紧实的肌肉,一直可以看见那具骨架中积蓄的疲倦和无奈。梦华王朝的帝王此刻只剩下薄薄的皮肉蒙在高大的骨架上,就像一面民间祭祀时敲击的铜鼓,尽管声音再怎么铿锵,形态再怎么雄伟,心里面却早就空了,只要被什么一戳,就会支离破碎。
这个认识,让舒沫的心里升起一丝快意。他这十七年,想必也不怎么好过。
“小姐太客气了,吩咐是说不上的。”淳熹帝想必也感觉到了舒沫的敌意,却有意识地避开去,仍旧十分客气地道,“我只想征得云浮世家的同意,去一次从极冰渊。”
舒沫的警觉腾地冒了出来,心中冷笑怎么自己会因为眼前这个人露出的一点疲态,就轻易忘记了他非比常人的手段了呢。她按捺住不露出任何声色,只是缓缓道:“皇上难道忘了和云浮世家的盟约了么?”
云浮世家襄助云荒帝王稳固政权,而远离云荒大陆的苍茫海一带则属于云浮世家的辖地,就算是帝王本人,不经准许也不得踏足。正是因为这样互利的盟约,舒轸才屡屡对淳熹帝的作为听之任之。对于自诩云浮翼族后裔的双方而言,盟约的神圣不可违逆自不待言。
饶是沉稳如空桑帝王,听到这样的指摘也不由得垂下眼掩饰住眼中的尴尬。“舒轸星主恪守盟约,我又岂敢践踏。”淳熹帝不仅一直回避称“朕”,语气还越发客气起来,带着发自内心的诚恳,“所以说,是想请求云浮世家的同意。”
舒沫耳听他说出“求”字,心中一紧,对这个帝王软弱到近乎卑顺的态度不仅没有志得意满,反倒生出一股惆怅怨愤之气。她冷清清地一笑,慢慢说道:“真是不巧,我还没有做到家主,没有权利决定这么大的事情。何况那从极冰渊我也从未去过,就算想要带路也找寻不到。至于舒轸星主,他已然出外云游去了,没有十年八年恐怕也见不到他。”
这种断绝了一切希望的回答让淳熹帝皱了皱眉,却强忍着没有露出更多的失望来。
然而舒沫从来不是心慈面软的女子,好不容易可以得到这个机会,怎么愿意就这样放过淳熹帝去。十七年间的沉默在这一瞬间都化成了凌厉的口舌之箭,嗖嗖地从她心底射出,恨不得在一瞬间把面前这个始作俑者射成碎片。她嗤笑了一声,继续道:“其实以皇上之乾纲独断心机法术,又何必用这等小事来征求我们的意见,无非是消遣我们为了您的一声命令巴巴地赶过来吧。既然同是帝王之血的后裔都能被您想法儿灭了,去不去从极冰渊还不是您一句话,我们这些不入流的小民又哪里敢阻拦?”
淳熹帝轻轻抬起眼,仿佛此刻才仔细端详起面前的女子,半晌才强笑道:“想不到小姐有这么好的口才。”
“口才再好终是虚言,怎么比得上皇上的城府。”舒沫寸步不让地回答。不知怎么的,她就是想挑起眼前这个假作平静的空桑帝王的怒意,想要看他如何剥下伪善的假面具,露出他真正的狰狞的嘴脸来。
可是,不知是岁月磨平了昔日的峥嵘和暴戾,还是希望破灭让人感到失望和厌倦,淳熹帝看上去并不想回应舒沫的挑衅,甚至有些心不在焉,迫不及待地想要结束这场不愉快的会面。
“既然如此,”他强撑着精神平静地道,“那就烦请小姐给舒轸星主留个话,如果他云游归来的时候我还活着,就请他到帝都来一趟。”
仍然不肯放弃去从极冰渊的愿望吗?舒沫打量着神情恍惚的淳熹帝,心底积蓄多年的愤怒渐渐化为轻蔑的怜悯,于是便道了声好。等了一会,不见淳熹帝开口,舒沫又道:“皇上若是没有别的吩咐,舒沫就告辞了。”
淳熹帝迟疑了一下,分明还想说点别的什么,却终究没有再试图触及舒沫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和敌意。他轻轻地喟叹了一声:“小姐多年未到帝都,不妨在宫中多住几日。”
“我会的。”舒沫此刻才发觉淳熹帝从一开始便认出自己,可是现在心神萧索的舒沫已经不是当日看什么都新奇有趣的女孩儿了。那些发生在路途上和角落里的情愫,任是帝王法力高强耳目众多也无法窥见,却早已改变了她后来的人生。
结束掉这场短暂的气氛尴尬的会见,舒沫走到阳光普照的紫宸殿之外,胸臆里那股郁塞之气才能缓缓消解。回想起那个帝王最后留在空旷阴沉中的身影,舒沫忽然记起淳熹帝不过中年,正是帝王之血的传人最为年富力强之时,可他眼中的风霜疲倦却已恍如老人。朔庭,舒沫轻轻地对着空气道,看来当日的罪行也在折磨着这个凶手,一天也没有放过。
一道凌厉的目光忽然攫住了舒沫的心神,让她猛地转过头去。远远地,她看见一个清矍挺拔的身影从宫门外走向淳熹帝所在的紫宸殿。那是一个老人,穿着镶滚着黑边的白色圣袍,走路时神冠上垂下的绶带文风不动,倒比年轻他十几岁的淳熹帝看上去更为锋锐逼人。意识到舒沫也在注视着他,老人的目光再度凝结过来,亮如寒星冷如雪刃,让舒沫纵然天不怕地不怕,也有些心中发凉。
她认得这个人,十七年前月照城的大主殿傅川,如今看他的服色,是早已荣升到了少司命的位置。十七年斗转星移,人事更替,傅川也早已到了花甲之年。可为什么这个人的目光仍然犀利锐亮,燃烧着至死不休的狂热?唯一不同的,是他认出了云浮世家的舒沫小姐,却再不像以前那般殷勤得带着一丝讨好,而是冷淡戒备如临大敌。
他倒是有些自知之明,不像淳熹帝,明明知道得罪了云浮世家却还腆颜相求,不说堕了空桑帝王的颜面,连同为自诩云浮翼族后裔的舒沫都有些不齿。
“喂,我来看你啦……”蹑手蹑脚的女孩趴在荒草丛生的泥地上,努力向下探着身子。等了一瞬不见回应,不由恨恨地捡起一块石头扔下去,“臭小子,竟然敢不理我?”
石块落在枯井底部的苔藓上,咕噜噜地一滚,把抱膝蜷坐在井底的少年惊得抬起头来。他低头看了看石块又抬头看了看舒沫,故意板着脸道:“丫头,我知道你有钱,可我现在已经不是你的挑夫了,你可不能再欺负我!”
“你现在当然不是挑夫了,比挑夫还不如呢,生生就是个井底之蛙!”舒沫嘻嘻地笑着,口气却忽然一凛,“别缩在那儿,让我看看!”
“你现在又不付我工钱了,我凭什么听你的?”少年说着,故意往井底的阴影里缩了缩,连脸都侧过去对着井壁。
“你别躲!”舒沫恨得咬了咬牙,声音却有些颤抖起来,“他们又打你了?上次给你留的伤药还有么?”
“啊,啊,你看今天天气真不错……”少年仿佛没有听见舒沫的话,自顾自兴奋地道,“你知道我刚才在看什么吗?有一只麦粒那么长的蚂蚁……”
“朔庭,你在我面前老实点好不好?”舒沫侧了侧身子,伸手捏出个咒诀,顷刻捕捉到更多的阳光照射到深深的枯井底部去,把阴影里面的身影猝不及防地照了个透亮。
井底的少年慌忙抬起手臂遮住眼睛,又缓缓地放下去,嘴里却仍是不服气:“要看就看,犯得着这么大阵仗?”
“我就是欺负你现在没有灵力,怎么样?”舒沫的口气咄咄逼人,目光却细细地打量着朔庭身上脸上新添的伤痕,“他们还想迫你指证大司命?”
“没有,他们早就死了这份心了。”朔庭满不在乎地笑了笑,这笑容让伤痕累累的脸上焕发出青春夺目的光彩,仿佛一瞬间照亮了枯井底的晦暗。他抬起手抓了抓头,脸上露出好笑的神情:“这次,他们居然问我父母是谁。”
“你怎么回答的?”舒沫忽然想,自己确实也不知道朔庭的身世。
“我说我也想知道是谁,可他们不信,非逼着我编一个出来。”朔庭说着,有些无奈地叹道,“可我编了好几个,从千金小姐被人欺骗生下的私生子到神殿里厨娘的遗腹子,真是绞尽脑汁了,人家还是不认。”
“你这不是自讨苦吃么?”舒沫想起他满口胡说八道的样子,有些好笑,却又瞥见他血迹斑斑的破烂衣衫,这未开的笑容便凋谢成浓重的心事,“既然在罗织大司命的罪状,难不成他们想让你承认是他的儿子?”
“我倒是想高攀,可大司命一生清华磊落,我怎么能败坏了他的名誉……再说,我这样的惫懒样子,说出去人家也不信呀。”朔庭似乎不愿意再继续这个话题,眼珠转了转,再度兴奋地道,“刚才我还没有讲完呢,那只麦粒长的蚂蚁……哎呀,你别乱来!”
朔庭出声喝止的时候,舒沫早已跳起身,一口气连发了七八种术法。然而那些气势汹汹的火球飞剑寒鸦银针,击在井口却全都无声无息,仿佛被一张无形的巨口吞噬,连波澜火光都未能激起一点。她咬着嘴唇几乎要哭出来,怔怔地盯着井沿,哽咽道:“什么破结界,不遮雨不避晒,连石头都能砸进去,我的灵力却被挡在外面……我,我就不信斗不过那个臭皇帝!”
“没事没事,我住在这里也挺好的,比以前被大司命逼着读书修行舒服多了。”朔庭笑吟吟地道,“行了行了,休息一下吧,女孩子老是这么凶猛会嫁不出去的!”眼看舒沫眼睛一瞪就要反唇相讥,朔庭连忙拱手作揖道,“好小姐消消气,安安静静陪我说说话可好?每次我一提到蚂蚁的故事你就打岔,好歹让我显摆一下免得憋成内伤不是?”
“难不成那只蚂蚁会说人话?”舒沫心知自己做不了什么,不忍破坏朔庭营造的轻松气氛,便再度在井沿边趴下来,努力笑道,“你又要胡说八道来骗我了。”的0d0fd7c6e093f7b804fa
“没有没有,我是在跟你说我的修习心得呢。”朔庭沉下脸,摆出一副老气横秋的严肃模样,“那只蚂蚁从地底爬出来,想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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