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如今我才突然意识到……既然是梦,何来的不被惊扰之说?
我抬头看了笑靥如花的阿蛮一眼,继而毅然地低头看向无鸾手中的摩诘诺珂之镜……
透过镜子,墙上华丽的朱漆如数剥落殆尽,露出满墙疮痍,席间的盛宴也被空空如也左倒右歪的茶盏所替代,而最为骇人的是欢饮的众宾,竟尽是变成了森森白骨!有的伏在桌上,有的已经不见了头骨。
我当即转头,胃里翻涌,几乎要吐出来,
耳边是阿蛮“咯咯”的笑容,音调竟有些刺耳,“阿蛮,怎么如此吃惊,西王母,本就是掌管死亡的神明。”
阿蛮蔻丹指甲拂过发髻,拢了拢额前一缕散下的发,红唇娇艳欲滴,猩红,就好像是血的颜色。
我眼前不由再次浮现出之前镜里见到的场景,胃里又是一阵翻涌。
无鸾将一只手伸了出来,沉声道:“把玉牌给我。”
“这是请求别人的态度吗?别忘了,妾身如今可是你的主考官。”
其实我原本还处于晃神当中,但是在听见了“主考官”三个字之后,便下意识心中一惊,脑海中又是冒出了些曾经的香艳画面。
“你还欠我两样东西。”
“两样东西?且说来听听。”阿蛮凤眼微眯,似是十分有兴致。
无鸾收起摩诘诺珂之镜,沉声道:“和我们同行的女人的一魂一魄。”
阿蛮闻言,瞬间露出的表情竟是讶然,然是很快就被笑容掩饰了过去,快到让我以为自己之前看见的根本就是错觉。
“嗯,这可如何是好,倘若我不愿意交,又如何。”阿蛮话音刚落,无鸾就抬起左手,手中似乎拿着什么,阿蛮笑容立刻僵在了唇边。
这几日琢磨着,我隐约是知道了无鸾除了会施术,此外该还有另一样武器,一样看不见的东西,只是不知道那是什么,就好像此时。
阿蛮笑吟吟地伸出芊芊玉指似在颈下抚摸着什么,气定神闲道:“不错,竟连玄坤剑都能得到,双合剑在手,难怪如此自信。君无鸾,这一次,是有备而来吗?”慵懒的语气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赞叹。
我还没来得及听懂阿蛮说了什么,就只觉无鸾气息骤变,我愕然抬头,却撞上了他眼中诡谲的风暴,似是带着阴鸷的怒意。
那种可怕的威压,竟让我怔肿着说不出话来。
“吃惊吗,君无鸾,我知道你是谁。”阿蛮笑得十分得意,蔻丹指甲再次优雅地拢了拢发,又整了整及地的裙摆,漫不经心地笑着。
君无鸾,我知道你是谁。
这话突然就好像是魔咒缠住了我所有思考的能力。
没错,阿蛮当真是知道许多关于我们的事情,那么我呢,她是不是,也知道我到底是什么?
“我会杀了你。”无鸾低沉的嗓音吓了我一跳,谁知那边阿蛮却笑得轻松,“你不会。”阿蛮说着,单手拉过一缕柔顺的黑发至胸前摆弄,语调带着几分不知是嘲讽还是揶揄的古怪:“现在的你,看看这少年的模样,还真是青葱得紧,妾身当真是饱了眼福,若此时还在天宫,怕是见不到此番景致的。”说着,她竟突然笑了起来,起初还好,可渐渐却越笑越厉害,整个人都颤抖了起来。
“你说!”笑声顿敛,蔻丹纤指突然直指向我,美丽的眼睛里似是带着几分指责的怒意,“它叫做纤阿?你也配给它这个名字?如此,怎一个‘可笑’能够形容……哈哈哈哈,你叫它的名字的时候,会痛吗?”
我看着那根指着我的玉指,指尖纤细,指甲圆润,带着微微的颤抖。
可是,我表示自己当真很无辜,虽然我确实也对“纤阿”这个名字并不满意,但自己暗自纠结是一回事,被人当面指出来就又是另一回事了,我觉得,阿蛮此举颇有些迁怒的味道。
当时,在人界,一大批姑娘闯进我和君无涯还有君无殇吃饭的厢房,扬言要向君无涯讨“说法”。我不知这“说法”是什么,也不知该如何“讨”,只是看过诸多小说的我隐约觉得来者不善。我看着君无涯搬出各种让我瞠目结舌的说法,以至于那些姑娘“讨说法”未果,竟将怒火发泄在了一旁看戏的君无殇身上,说他以“男色惑人”。
那天的最后,姑娘们尽数散去时,君无殇脸上挂着好几条红痕回家,手臂上的战绩更是惨不忍睹。
君无殇说,这叫做‘迁怒’。
我私以为,这个词儿,正好应了这景。
原先,看无鸾之前的神情,我还以为他兴许会百年不见一次地动怒,谁知他倒是很快冷静了下来,一双黑眸中冷得好似一汪深潭。
“你认错人了。”
无鸾此言一出,阿蛮却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没再看他,一双凤眼倒是移向了我。
我被她的眼神瞅得有些发怵,不由往无鸾颈后缩了缩。
“无鸾……”她看着我,语气颇为玩味,“鸾是一种德鸟,人界凡人称其为凤凰,传言此鸟一出,就会天下和平。”说到这里,阿蛮顿了顿,眸光似是深了几分,“给你取名的那个人,眼神真毒。”
诶……?
我不由在心中默念,君无殇,君无涯,君无念,君无邪……都是些听上去就像是修真之人的冠冕堂皇又带着禁欲气息的古怪名字……阿蛮这一说倒当真有几分道理……
为何只有无鸾的名字,如此不详?
这不禁又让我想到了无鸾那位至今活在传说中的君无师傅,那个收了无鸾取了名字将昆仑山的守护兽收作自己灵侍,据说,早就已经成为修真为仙成为天界上神的君无师傅。
我私以为,这老人家该是有些变态的,如若不然,人家父母起名字都是让孩子跟着自己姓,这老人家倒是特立独行,跟着自己姓还不够,还偏要带上个名,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这是自己孩子一般,也不知是不是受过什么刺激。
无鸾倒是淡定如常不似我这般不平,并没有被阿蛮岔开话题,冷声道:“交出我要的,我不杀你。”
“咦,这可如何是好?”阿蛮的语气十分为难,和她笑吟吟的神情十分不协调,“我不想交。”
我大概是明白了无鸾的意思,他认为,是阿蛮让珞凉变成了如今苍白憔悴的模样,而西王母,是掌管死亡的神明,无鸾的怀疑无可厚非,阿蛮也承认,可是,我却总觉得……
“无鸾……”我轻轻扯了下面前白净得一尘不染的领子。
“……无鸾”我又喊了声,小声道,“我觉得,不是阿蛮做的。”
我此话一出,无鸾只是蹙眉,倒是阿蛮当即用一种愕然的神情看向我,偏偏就是那一瞬的那神情,让我确信了自己的直觉。
“无鸾,真的,不是阿蛮做的。”
这次,无鸾终于舍得将余光瞥向我,那边的阿蛮也好整以暇似是饶有趣味地看了过来,等着我的下文。
“你看,初次见面,阿蛮说她是西王母,你说她不是,她也没否认,而如今你说她是西王母,她又没否认。好吧,虽然她确实是。”我突然有些心虚,自己这样的想法,真的没问题吗?
“就是说,她不会反驳啊!”什么想法不想法的,我还是干脆直奔主题好了,“再说,当时珞凉昏倒时,她人正在我们面前,不碰到那个人,就算是西王母,也没办法隔空褫夺生命的吧。”我越说越觉得自己在理,“你看,要是我有这么一种可怕的能力,就是因为它,我一个人在一座死山里守了那么久,我一定恨死自己的这种能力,又怎么会故意使用它来害人?”
我想,这才是我之所以觉得事情古怪的地方。
如果是我,一旦主动使用了这种能力,就相当于承认了自己被流放的理由,那么,就连唯一剩下的“自己”也都真正失去了。
这是,最可怕的事情。
第三十六章 协定
我自以为自己的理由成立,并且莫名地坚信不疑。
无鸾沉默着我着我,半响不语,阿蛮的表情更加令我震惊,美丽的凤眼里几乎水雾弥漫了起来。
真的,有雾气,就这么迷迷蒙蒙地聚了起来。
就连唇边弯起的弧度,也分不清是在哭,还是在笑。
“纤阿,你真是太容易相信别人了。”
我总觉得,阿蛮企图说得很不以为然,但她分明颤抖得几乎要掩唇哭出来。
我觉得自己一向是最见不得美人落泪的,以前我就觉得,倘若自己是个人类,又是个男儿身,定会是风流倜傥的翩翩浊世佳公子,爱花惜花。
其实这个思维有些变态,但是我觉得,追根溯源,这是君无涯给我留下的心理阴影。于是又回到了那句话上去:是世界的错,不是狐狸。
“君无鸾,”阿蛮突然开口,语气中带着我不懂的古怪,“我给你玉牌,但是你将纤阿留下与我作伴,可好?”
诶……?我有些受宠若惊,完全没想打阿蛮会提出这样的要求,正怔肿着,一只大手就将我拎起来扣进怀里,头顶响起无鸾低沉的声音,语调平缓,却十分坚决。
“万事皆可,唯独它,不行。”
……无鸾的胸膛,温暖又坚硬,隔着软薄的衣衫,我可以感受到他强悍有力的心跳声。
一下,一下。
我鼻尖莫名一酸,差点落下泪来。
阿蛮似是也没有反应过来,看向我的眼神带着些许的复杂。
良久,她从腰间掏出了一块碧绿通透的玉牌,笑吟吟地递了出去,“我虽不喜欢你,但纤阿喜欢,是以爱屋及乌也就将就了。但是吧,”阿蛮说着,眼中的笑意变得深了些:“你方才说‘万事皆可’,我要你帮我完成一件事情。”
“……何事?”
阿蛮掩唇轻笑,往前欺身一步凑近无鸾,我只看见她张张阖阖的红唇和唇边诡谲的笑弧,至于说了什么……或许是某件可怕的事情,因为无鸾眼神骤变的眼神,我不得不如此怀疑。
无鸾依旧是面无表情,只是我觉得他的身体绷得很紧,好像是僵硬了一般。
看上去没有动作的人,眼底暗潮汹涌,我这才觉得,阿蛮定是要求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半晌,我听见无鸾发出了一个“好。”字,声音低哑,就像是从肺里挤出来,听上去有些可怕。
阿蛮的笑,突然让我觉得不那么善良了。
那枚玉牌落入无鸾手中,上面清清楚楚刻着三个字:“浮玉山”,名字很美,但是这一路遇上的古怪神仙倒是让我对这样美的名字有些后怕。
“浮玉山,在中山呢。”无鸾蹙眉沉默的间隙,倒是阿蛮缓缓开口,娇软的嗓音中,带着几分揶揄。
“中山山系,要借道妖道,而妖道上,可是蛰伏着很多有趣的妖怪呢。”阿蛮嗓音轻柔,完全不像是在说一件可怕的事情。
我似懂非懂,算是摸清了阿蛮的脾性,也难怪她能和无鸾呛起声来,显然两人是性格过于相似以至于相看两厌,想掐死对方又不能如愿,这该是一件多么让人郁闷的事情。
妖道的事情暂可不提,我倒是想起了一件更为重要的事情:“无鸾,珞凉怎么办?”她至今昏迷,虽然我不清楚被拿走一魂一魄会发生什么,但是至少现在昏迷不醒的状态肯定是不行的。
我的话似乎总算是转移了那两人掐架的兴致,阿蛮道:“这怕是冲着你我来的,也是,看看你这傲慢又恶劣的性格,纤阿跟着你,我不放心。”说罢,阿蛮很是认真地摇了摇头。
无鸾没有说话,我想,没有人懂我此时心中一千万只某奇葩动物呼啸而过的壮烈心神。
“我倒是有办法,让她醒来,不过危险很大。”阿蛮低眉沉吟,又道:“况且,只要那人手中还接着握有那位姑娘的一魂一魄,她就永远不会脱离危险。”
“为什么?”
阿蛮看着我,唇边弯起弧度:“因为,连魂魄都有,那么就有很多‘有趣的’术可施了。”
凤眼里灼亮的光让我有些不敢直视,阿蛮的“有趣”,必定是些我不敢恭维的东西。
“你救她,我就能护她。”
“咦,怪事,”阿蛮看向无鸾的神情带着几分打量的惊异,“我还从不知,你会对旁人抱有如此大的热情。”
无鸾身体一僵,接着我就看到阿蛮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再次将目光投到了我身上,红唇边的笑弧又扬了起来。
“纤阿,你可真有本事。”
我还没来得及领会阿蛮话中的意思,头顶上就响起了无鸾的声音,冷似玄铁:“既然如此就莫再耽搁,快随我去邀月居。”说罢,无鸾转身就走。
我仰起头企图看清他的表情,目光却只能触及他线条漂亮的下颚。
咦……无鸾耳根处的……为什么微微发粉……?
第三十七章 魂魄
随着邀月居的门被推开,一阵带着药香的烟雾迎面扑来,蒟礼见到我们,立刻迎了上来,神色焦急,却在看到跟在我们身后的阿蛮之后,脚步一滞,脸色白了几分。
“她、她来做什么。”
我看着蒟礼有些过度的反应,不自禁地下意识去看阿蛮的反应,后者笑容不减半分,倒是上前一步,“我觉得,一魂一魄尚不够用,特来再取一点,如此也——”“你这个怪物!!!”无鸾眼疾手快拦下了准备冲上去的蒟礼,我被吓得惊出一身冷汗,如今知道了阿蛮确是西王母无疑,蒟礼倘若真这样贸贸然冲上去,定会性命不保。
蒟礼额角爆出的青筋隐隐跳动,怒目相向的样子,是我从未见过的陌生。
“我是一个医生。”
我不禁又想起了之前蒟礼说过的话。其实有的时候还当真奇怪,一个总是万事怯懦的人,却总可以在面对自己的责任时变得强大而勇敢,就好像无鸾之于我,好像“医生”的名衔之于蒟礼一般。
我对蒟礼心态的理解,完全等同于我对阿蛮心态的不理解,其实从这方面来说,阿蛮和无鸾真的很相,一方面分明寂寞,一方面又不屑于和别人解释。
或许他们觉得自己很拽,但是在我看来,如此,岂不是活得很累。
“蒟礼,不是阿蛮做的,她和你闹着玩的。”
“闹着玩?”我本以为自己的解释可以让尚不知情的蒟礼冷静下来,岂料对方在听了之后,身形一顿,继而看向我,眼神锐利如刀:“她快死了!”说着,他一只手指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