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荒纪年-隔云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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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荒纪年-隔云端-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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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是嫌弃湄伺候得不好么?”鲛人女奴跪在地上,不动。

“孤男寡女,还是要避避嫌疑。”季宁冷淡地回答,读忆师惯有的孤高让他不愿与鲛人有太多的交往。

“是。公子好好安歇。”湄咬着嘴唇应了声,后退着走出去,带上了房门。

季宁松了口气,自己洗漱了躺下。然而白天在车上睡了一路,此刻却又过于清醒起来,终于忍不住翻身坐起,重新点亮了灯。

从贴身的口袋里取出那几粒蜡丸,季宁将它们放在灯下细细打量。这里面究竟隐藏了什么秘密,可以让路铭忍辱负重潜入冰族内部,甚至牺牲自己的性命呢?强烈的好奇心袭来,季宁终于伸出手,捻碎了一粒蜡丸,露出了里面薄而坚韧的皮纸。

拂去蜡丸的碎屑,季宁展开了那张皮纸,竟然铺满了整个桌面。上面用墨迹细细勾勒的,乃是一些零散的构图,每一部分都标明了详尽的尺寸和材质;而这些零散的部件组合起来,便是图纸下方一个巨鱼般的船形,虽然只有一半,却让季宁猛地想起了那夜在交城城墙上所见的冰族的怪船,可以自由沉浮于海水中,令交城守军甚为头痛。果然,在图纸的右下角写了几个瘦硬的字:“鲸艇构造法四之三——太素绘”。

太素,想必就是设计这个鲸艇的人了。而看这图纸的列序,应该可以推断出这四粒蜡丸中包含的,就是鲸艇的完整设计图纸。怪不得冰族人当时那样紧张于图纸的被窃,若是空桑人也掌握了鲸艇的制造法门,冰族凭借来掠夺云荒的法宝便失去了威慑。

正出神间,忽听身后房门一响,季宁立时下意识地将图纸向下一覆。转过头却见湄端了一个托盘,怔怔地站在门口,想是被季宁的动作吓了一跳。

“你来做什么?”季宁有些恼怒地问道。

“我……我看公子这么晚还不睡,就去厨房要了碗安神汤来……”湄战战兢兢地回答。

“不用了,你回去睡吧。”季宁挥了挥手,掂量了一下这么远的距离这个鲛奴应该看不清桌上的图纸,便放下心来。

“是,公子。”湄一只手端着汤碗,另一只手想要去关门,季宁却已走过来,亲自将门闩住了。

一路默不作声地走到院子里,湄顺手将安神汤泼进花丛里,径直走到院中的井口。她弯下腰,盯着月光下晶莹的井水,用鲛人独有的“潜音”方式唤了一声:“白河。”

“我一直在等你。”贯通地下水系的井水将海中那个声音清晰地传到湄的意识中,“你看到他找的东西了么?”

“看到了一张,是太素画的鲸艇构造图,怪不得冰族巫姑他们看重,这么多年都嘱咐我们监视。”湄询问道,“要我偷出来么?”

“他身上负有空桑法力,上次竟然将冰族送给我们的水炮都毁了,你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白河浑厚的男子声音叮嘱道。

“可是我们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把图纸送到空桑官府手里。”湄皱了皱眉,“我们既然与冰族结盟,还要倚靠他们建造的神奇机械。”

“这个我知道。现在冰族人根本进不了交城,一切只能靠我们。我会联系辛夫人,想办法让这些图纸派不上用场。”白河道,“你只要把刚才看到的都记清楚就好,以后怎么做我会通知你。”

“我记得非常清楚,你派我来,不就是相信我过目不忘的本领么?”湄微笑起来,“只要你不会让我杀了这个空桑人。”

“怎么,舍不得了?”白河也笑了起来。

“有什么舍不得。那个空桑人又傲慢又冷漠,和我以前碰到的并无不同。”湄冷笑道,“杀了他们实在太便宜他们了。”

“可惜我的变身术还未最后练成,否则也不会让你冒险。”井水那头的声音坚定起来,“湄,我们一起战斗。”

“一起。”听着对方的潜音消失,湄立起身,止不住嘴角的笑意。白河啊,从我因为你而选择变身为女子时,我就立誓永远要和你一起的。

不过多相处了几日,湄倒是发现季宁性子虽冷淡,为人却算良善大方,对自己暗中颇多照顾,比如乘车时的座位,吃饭时的口味,房间的通风敞亮,都一一考虑周到。这些事情虽然微小,却让这看惯世态炎凉的鲛人女子感悟在心。有时候湄看着季宁的身影,就会生出这样的念头:这个人千不该万不该,就是不该牵涉到这三族化解不开的漩涡中来。如今箭在弦上,已是不得不发。

白川郡南滨与望海郡交城原本只是隔叶城湾相望,若是乘船并不算远。然而由于禁海令的限制,季宁所雇的马车只能沿着叶城湾的弧形往北经过随州、叶城,方能折而向南,回到望海郡南端的交城。这其中辗转,让湄忍不住悄声抱怨:“若是没有禁海令,就方便得多了。”

“若是没有冰族,就没有禁海令。”季宁回答。

湄的心中不以为然地冷笑了一下,一举一动却依然温驯柔顺。此刻他们的马车已经行驶到交城郊外,季宁便道:“进交城盘查甚严,你就在此处寻个客栈等候,车夫会通知你的主人来接你。”

“听凭公子吩咐。”湄低声应允了,季宁便授意马车停在一个路边客栈前。见车夫执意要留下来照看车马,季宁揣测他不肯付住店的费用,便单独领了湄进到客栈里,出钱给她定了个房间。

继续坐着马车进了城,季宁付清车费下了车,车夫便沿着湄所讲的地址驾车离开。季宁暗暗摸了摸藏在身上的蜡丸图纸,确定没有遗失,方才举步朝总督府而去。

和大多数情况一样,这个时候玄林不在府中,偏偏就连水华和四月也出去看望灾民去了。季宁百无聊赖,只好回到自己房间里,洗澡睡觉。

睡了不知多久,门口忽然响起了急切的拍门声,一下重似一下,将季宁惊得翻身坐起,心头一阵乱跳。“谁?”他看看锁着蜡丸图纸的箱子,压下自己的惊慌开口问道。

“是季宁么,我们是太守府的,要你去回话。”门外有人粗着嗓子喊道。

季宁心中疑惑,记得先前的交城城守已被玄林奏请免职,难道这是新来的城守不成?新官上任,就敢派人到总督府来传人,也不知是耿介还是鲁莽。他自问问心无愧,当即打开了门,果然见几个差役模样的人堵在门口。

“你是季宁么?跟我们走一趟吧。”为首的差役粗声粗气地道。

季宁转头见总督府的管家立在远处,想来这些差役是奉了合法的手续前来传唤自己,便不再多言,整了整衣衫跟他们走出去。

走进衙门大堂,季宁见上首高坐的新任太守面色微黄,眼睛狭长,一望而知是中州人。他不顾周围差役喝令他下跪,从怀中掏出那枚太史阁令凭来,捧在手上对太守微微一躬,算是见了礼。

当年星尊帝准许太史阁成员撰写云荒史书《纪年》,为了保护他们超然的中立公正,特许太史阁成员可以不受云荒官制的约束。因此新任太守邹安虽然心中不悦,却也无法挑剔季宁的倨傲。

“本官传你来,是有话要问你。”邹安板着脸道,“你离开交城数日今日方回,到底去了哪里?”

季宁心头有气,微微冷笑道:“我乃是自由之身,空桑并无法令规定我的行踪必须向大人禀告。”

“你走到哪里,本官自然无权干涉,但你若是做下作奸犯科之事,本官当然就管得。”邹安放松了面皮,淡淡一笑。

“敢问大人,季宁作了什么奸犯了什么科?”季宁坦然问道。

“有人告你拐带鲛奴。”

“谁?”

“传。”邹安挥了挥手,差役们立时带上两个人来,一个是湄,一个竟然是那乡村客栈的掌柜。

“你说的,可是这个人?”邹安指了指季宁,向那掌柜问道。

“回大人,正是他把这个鲛奴带进小人的客栈的。”掌柜点头道,“小人那时还没有疑心,后来却见那鲛奴一个人在房间里啼哭,好心询问,才知道那鲛奴是被他拐带而来。鲛奴走脱是大事,小人不敢自行决断,只好提请大人处理。”

“湄,你说是我拐带你?”季宁转眼盯着跪在地上的鲛人女子,不可置信地问。

“公子……”湄怯生生地瑟缩了一下,“不要怪我……公子说是到城里给我花钱做个假身份文牒,我等了许久,心里害怕……”

“你在说什么?”季宁突然发现自己有些听不懂湄的话语,“车夫不是帮你去主人家报信去了吗,他有白川郡官府的证明……”

“你若有证据,本官自不会妄下断言。”邹安打断了季宁的话,“空桑人的证词自然比鲛奴优先,你先说吧。”

此刻季宁心中已隐隐觉察自己落入了一个圈套之中,却只得强打精神,将自己如何遇见湄,如何顺路将她带回交城寻主的过程说了一遍,末了道:“我记得车夫的外貌,也记得鲛奴臂环上镌刻有‘交城’的字样,只要找到车夫,事情就会水落石出。”

“‘交城’?”邹安忽然冷笑了一下,“季宁公子记错了吧,这个鲛奴臂环上的印章明明是‘中州徐府’,根本没有‘交城’二字。”

季宁一怔,突然心中透亮起来。是啊,当初他只是听那白川郡小镇上的官差粗鲁地捋开湄的衣袖念出这几个字来,哪里会去查看鲛人女子一向被衣袖掩盖的臂环究竟是何模样,镌刻了何种字迹?难道,这张网竟然从那时便开始织下?

“你说的人证本官自会派人尽心寻找,不过你身犯嫌疑,这几日不可离开交城。”邹安见季宁闪过怔忡之色,故作威严地道。

“季宁告辞。”季宁忍下心头之气,躬身为礼。走出大堂之时,他转身静静地看了一会湄的眼睛,让鲛人女奴惊惶地埋下头去。


七、阴谋的继续

坐在堆满了文书的宽大书桌后,玄林拆开季宁带回的蜡丸,细细观看。初见蜡丸内是一套完整的冰族鲸艇图纸,玄林先是面有喜色,渐渐却又转为沉重:“就算有了鲸艇图纸,想要找到破绽剿灭冰族人,也得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恐怕朝廷一时不会同意。”

“但总要争取希望。”季宁坚定道,“大人不是俘获了不少冰族士兵么,可以细细盘问他们鲸艇的细节。”

“哦,那些冰族俘虏都不在了。”玄林对上季宁惊讶的目光,解释道,“冰族人也俘虏了几个空桑士兵,我答应了巫姑思缤的条件,用冰族俘虏换回了那几个士兵的自由。”

“用七八十个冰族人换几个空桑人?”

“是的。”玄林苦笑了一下,“你也认为不划算是吧。我正等着朝廷的申斥责问呢。”

“不,我认为大人做得非常对!”季宁正了正色,认真说道,“人的生命并不是用个数可以衡量的,大人这样做,证明大人真正尊重每个人的生命,季宁佩服。”

玄林一怔,显然没有料到自己的苦心能被面前的读忆师了解,他默默将一份奏折推到季宁面前,无奈地道,“你看,这就是皇上对我在交城所做一切的评价。”

季宁打开奏折,正是玄林往吏部呈交的述职奏章,奏章末尾用朱笔御批着几个字:“好大喜功,办事糊涂!”

他心下一沉,再拿起旁边几本奏折抄本,却都是伽蓝帝都的其他朝臣所写,有指责交城防守劳民伤财的,有陈词冰族不足为虑的,有谏议海禁损害民生的,矛头无一例外都指向了玄林。季宁看完了这些奏折抄本,抬起头,看见玄林正望着自己。

“当今朝廷之中,有三股势力。”玄林缓缓开口道,“一股是蓝王和商会的同盟,由于蓝之一族以商业立足云荒,因此他们一直反对禁海令,交城那些勾结冰族的商人便是以蓝王为靠山;一股是六王中的另外五王,他们自恃法术,妄自尊大,从未将冰族放在眼中;另一股是枢密大臣徐涧城为首的中州移民势力,他们信奉中州儒教,崇尚清谈,更是将冰族的一切技术视为奇技淫巧,嗤之以鼻。所以,你现在能够明白,就算我相信你献上的确实是路铭从冰族盗来的鲸艇图纸,帝都的人都会和城守邹安一样,认为它只是废纸。”

“大人,只要工部按照这个图纸试造一船,就会发现冰族的鲸艇比空桑人的战船先进许多。与其让空桑人耗费自己的法术和性命与那铁铸的鲸艇作战,为何不能我们自己也建造鲸艇呢?否则那日的交城海战,我们也不会损失如此惨重,以至于南城全部毁于大火……”季宁看着玄林,急切地道。

“好大喜功,办事糊涂!”玄林说出这几个字来,落寞地笑了,“这就是皇上的意思。实验造铁船不知要耗费多少银钱,何况只是凭借一份来历不明的图纸?当今皇上最奉节俭,最恨糜费,之前已经抱怨交城赈灾固防花费太大,他自然是站在六王一边的。”

“可是路铭……”季宁藏在袖子里的手颤抖起来,“我们怎么对得起他!”

“空桑人称霸云荒六千多年了,要让他们承认冰族的技艺,一时是很困难的。”玄林安抚一般地道,“不过你放心,这些图纸我会妥善保管,一定不会辜负当日路铭的嘱托。你且假以我时日,我一定会彻底清除冰族的祸患!”

“多谢大人。”季宁蓦地想起一事,心头有些担忧,“大人刚才提到朝中三股势力,可现下这三股势力都与大人作对,大人自己要当心才是啊。”

“他们与我作对的日子太久了,我不惧他们。”玄林微笑了一下,“你可知道我是靠什么对抗他们,浮沉宦海大起大落却始终翻身爬起?”

“不知。”季宁摇了摇头。

“我惟一拥有的,只有自己清廉正直的名声而已。所以我虽然从不结党,却被人称为清流首脑,士林领袖,凭借的都是云荒百姓的爱戴。”玄林说到这里,忽而关心地问,“对了,城守那边刚才传唤你,所为何事?”

“我这次出行引来了一些误会,不过季宁自信行得正坐得直,暂且不用大人劳心。”季宁不欲玄林过问反而落人口实,便婉言谢绝了告辞离开。

路铭所托之物已顺利交到玄林手中,季宁走回自己屋内坐下,心中开始思忖自己莫名其妙牵涉的诱拐鲛奴案。思前想后,季宁想不通那个叫做湄的鲛人为何要陷害自己。而中州人里姓徐的,他只听说过帝都的枢密大臣徐涧城,那人早年经历坎坷,为官还算声望不错,特别是他不顾空桑人的议论坚持娶了鲛人为妻,想必对鲛人奴隶不会苛待。季宁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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