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志(精校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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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志(精校版)- 第65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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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公没醒来,舅舅也没说话,无论背了多少书,他们沉默如故。不过小泥鳅依旧努力背书,因为他意外发觉,每当白日里背过了经文,夜里便有人现身出来,陪他说话解闷。

第一夜来的是药王孙思邈,第二夜来的是天匠宋应星,第三天来的是兵法名家孙武,第四夜现身的是天机神算鬼谷子……每晚都有一位古人降临,谆谆教诲,殷殷指示,有的教他辨穴认脉,有的传他一身鬼斧神工,把毕生智慧送给他。

小泥鳅夜观星象,日察天机,不哭也不怕。他的兵法承袭孙武,韬略习于鬼谷,每位古人都是他的授业恩师,每篇珠玑都是他的得道引发,九岁那年围湖设栏,自此无须亲自垂钓;十岁沿田架水车,浇水灌地不费力。一年一年,小泥鳅越发聪明,窑烧琉璃瓦、临井制辘轳,造出一件又一件精妙器械,路过商旅震撼之余,莫不重金竞购,天机神童的美名不胫而走,也替他换来更多的经书典藏。

有一夜,小泥鳅读破了万卷书,也学完一切道藏,什么书都看完了,他也头一回感到落寞,他抱头哭泣,彷徨无助……这一晚,又有一位师父降临了,不同过往,这位师父不懂造船、不会治病,甚且不识兵法,然而他比过去每一位师父都更强更大,因为他力能屠龙。

太史公降临了,就在宁静的湖畔,他搂着哭泣的小泥鳅,告诉他许多故事,荆轲、专诸、始皇、汉武,于是小泥鳅也首次明白了,他知道自己何时可以离开这座大庄院。

“大赢家,大赢家……”自此之后,太史公的爱徒每晚都要跪在大衣橱前,轻声啜泣:“求求你、拜托你……赶紧打开衣橱,再次和我碰面吧……”

因为那时……小泥鳅会哈哈大笑……他要亲手挖出猪只血淋淋的心脏,砍下他的脑袋,提着他的骷髅头饮酒,唯有像书里的冒顿单于手刃亲父,他才能离开这早成坟场的家啊!

哈哈……哈哈……哈哈……小泥鳅掩着脸、向着天,放声大哭起来。

雨势越来越大了,今夜二十四岁的青年循着往例,仍在雨夜中独坐冥想。

仲夏夜里,黑暗中大雨倾盆,小泥鳅像过去一样淋着雨,默默等候下一个黎明的到来。

暮色使人无惧,雨水能掩饰孤单,湖里青蛙呱呱、田边蟋蟀啾啾,雨滴拍打镜湖,宛如小时听过的屋檐雨花,声声入耳。怀想往事的孤独夜晚,忽然之间,再次听到那熟悉的呼唤……

叮铃……叮铃……

啊……终于……泪水从脸颊滑落,小泥鳅握拳发抖,这并非伤心,也非害怕,而是太高兴了,五千四百七十五天过去,从九岁到二十四岁,铃铛终于再次响了。

上苍开眼,地道里终于有人来了,吼吼吼、吼吼吼,小泥鳅高兴嚎叫。只是无论他如何喜悦,他都不曾焦躁,因为他早已做了万全准备。

小泥鳅长大了,小泥鳅很厉害了,小泥鳅已经是“龙”了,橱门前的泥地是个深坑,埋了百来只尖钉,失足坠落,人会痛得跳起来,只要望上一纵,橱顶的刀串便会如秋千般荡来,若想摆头闪身躲避,便会引得大树毒棘追扑而来。这些计谋都是小泥鳅亲手布置的。唯独如此,他才算手刃君父啊!

天下第一刺客手舞足蹈,他将外公、外婆、舅舅请了出来,让他们一个个列队转向,他要大家亲眼看着大衣橱,看着那头猪倒卧血泊当中,一会儿小泥鳅要将之切成细碎,他要记得这美好的时刻,永矢弗轩。

一二三、四五六,小泥鳅默默计数,十五年的苦候多么漫长,如今计不到十便要结束了……七……八……九,心头扑通扑通跳着,喀地轻响传过,橱门即将打开!

小泥鳅压抑尖叫,拼命睁大了眼,嘴角泛起了快活。

黑漆漆的雨夜里,黑沉沉的橱门里走出一只黑猪,黑猪很笨,果然踩上机关,引得亮光闪起,闷哼传过,猪只坠入陷阱之中,戳戳!刺刺!杀杀!猪只跳了起来,又摔了下去,陷阱里一片凌乱。哈哈!哈哈!满地的叮叮当当,小泥鳅着实喜乐,他趴到洞前,准备来瞧死尸惨状。

“你好。”坑洞里的猪只抬起头来,朝自己一声招呼。

猪只居然会开口说话?还能朝人笑?小泥鳅张大了嘴,还不及向后闪避,坑洞里便窜出一道黑影。扑天而来的人影,势道迅捷,他落在小泥鳅面前,双手抱胸,胸有成竹地笑着。

小泥鳅太惊讶了,他的陷阱可以捕捉天下一切强敌,只消是人,没一个能活着躲过他的机关。可这又是怎么回事呢?眼前这人不是活着出来了么?

鲜血从猪只的肩头渗出,剧毒从他的体内渗进去,可无论伤势如何,黑影都不曾倒下。

“咿呀呀!”小泥鳅惊怒交加,他忽然提起短刀,奋力戳向敌寇,这是最后的机会。

刀锋刺入敌寇的肩头,他没有阻挡,只任凭小泥鳅用力钻刺,好似一点不疼。突然间,小泥鳅咦了一声,他发觉了一件事,面前这人其实一点也不像爹爹,他不像猪,反而庄严沉默、魁梧昂藏,那模样岂不就是一位……

英雄。

英雄与小泥鳅相遇了,两人对面而立,雨水洒在两人的身上,小泥鳅彷佛哭了,英雄也流了泪,听他低声道:“三年了……天可怜见,传说是真的。”

“你是谁!”小泥鳅抽刀出来,杀猪似地纵情尖叫。在小泥鳅面前,英雄俯身下来,双膝跪地,叩首道:“臣,秦霸先,拜见御弟亲王,太子千岁千千岁。”

秦霸先,有些熟悉的名字,像是很出名的大人物。小泥鳅呆滞了,他有些慌张,看着“秦霸先”从怀里取出皇榜,高展在天,轻声道:“靖江王,跪下接旨。”

如同雷轰电闪,小泥鳅咚地一声,双膝触地,呆呆听着北京圣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诏征西大都督、武德侯秦霸先扶持王室,迎御弟靖江王归驾东宫,授金宝金册,加太子号,入继大统,天悯其孤,嘉慰圣恩,钦此。”

“太子?”小泥鳅眼睛红了,凄厉尖叫:“谁是太子?”

“你是太子。”秦霸先将圣旨折起,凝视早已长大成人的小泥鳅,道:“吾奉今圣密诏,敕命寻访亲王下落,迎回东宫,为我春秋圣朝之储君。”小泥鳅张大了嘴,喃喃地道:“骗人……骗人……你是来骗我的……”秦霸先并不解释,只微微欠身,将圣旨交给了他。

武英十五年八月,朱炎、朱谨之外,隆庆帝的第三子终于现身了。三年前,袁神医密报圣上,圣君此生将无子嗣。由是乎朱炎下达密旨,他要征西大都督寻回那未曾谋面的庶出幼弟,让他回归皇家,承继东宫大位。

御弟亲王,太子千岁,十五年来,第一次有人把小泥鳅当成心肝宝,小泥鳅呆呆望天,突然扑入秦霸先的怀里,放声大哭起来。

朝廷最悲惨的冤孽得到了平反,宽宏大量的长子朱炎,找回了同父异母的可怜幼弟,一举平复这桩冤案。在这永志难忘的一天,小泥鳅受赐“靖江王”,只因父恶如猪,母顺似羊,所以他也为自己定下了姓名,称作“朱阳”。

“靖江王朱阳”,从此之后,这只暗夜里趴伏的“潜龙”,也成为皇族深夜的恶梦,至今仍诅咒着皇家的每一个人。

“后来的事情,就没有人知道了……”

夏末秋至,秋去冬来,武英十五年的秋天过去了,眼前一片大雪纷飞,从窗外吹袭而过,听得一名女子轻轻地道:“自那天之后,没人知道小泥鳅去了哪儿……无人晓得他是否娶妻生子、是否留在京城……”

一只小蜂鸟飞了过来,停在小圆窗外,听得窗中传来女子的幽幽说话声:“人们只知道一件事……小泥鳅再也没回来了,至今过了多少年,人们仍在寻找他……”话声渐渐黯淡,一双纤纤素手伸来,轻轻推开了窗扉,听得啾地一声,小蜂鸟受惊扑翅、高飞而起,漫天雪花便也吹入了窗内。

窗里坐了一名美丽女子,她倚窗而坐,眺望天际,屋内火光映上她那头长发,竟是流金暗光,静柔深黑,让人隐隐生出敬畏之感。

今早万里无云,天色蓝中带玄,深邃得怕人。只是过了午后,却又风狂雪大,一片阴霾。窗中女子更是静若神佛,眺望着天下国家。

眼前这座窗台极高,高到向外俯瞰之时,山色朦胧、雪云飘渺,好似万里江山都在怀里。再看山林里伏藏一座佛寺,正是大名鼎鼎的“红螺寺”,至于这座高可通天的窗台,则位处“红螺塔”的最高层。

不畏浮云遮望眼,只缘身在最高层,相传“红螺塔”里供奉着玉帝的女儿,没想这传言竟然是真,这儿真住着一位天女,她端正而坐,眺望远山,轻轻地道:“靖江王阳……这是我从太后那儿听来的故事……您还喜欢吗?”

天女星目回眸,那头秀发也自肩流泻,带出了隐隐流光,含笑道:“杨大人?”

屋内不只一人,只见靠墙处坐了一名男子,手边搁着算盘,桌上满满全是奏章,正是天女口中的“杨大人”。

这位“杨大人”三十五六岁年纪,正值春秋鼎盛,年富力强;转看那天女,则是宝相庄严,明媚内藏,好似真是须弥山的天女下凡,谁也不敢心存亵玩。

这个是清隽雅公子,那个是雍容丽海棠,眼前这对男女气度仪表俱是万中选一,恰如一对天潢贵胄,可惜他俩并不热络,两人隔得远远的,天女倚在窗边,那“杨大人”则是低头伏案,谁也没说话。

斗室里陈设简洁,除了圆窗矮几,便只一张卧床,天女虽居陋室,却也不改其志。她见对座男子迟迟不语,便点燃了面前的香炉,随即蜷起双腿,收到榻上,道:“杨大人,您还没答我的问话……您喜欢这个故事么?”

轻烟袅袅,满室异香。方才说的故事叫做“靖江王阳”,现下却像是“董永遇仙”,眼看天女殷殷切切,对座男子却是闭眼不动,不言不答,天女站起身来,微笑道:“杨大人不想说话么?还是我该称你为……”她朝书案走了几步,道:“大掌柜?”

父老相传,董永卖身葬父,感动了玉皇大帝的女儿,于是下降凡尘,以身相许,还替他织了三百匹布还债,当真是大大赚了。眼看天女近身而来,那男子却不为所动,看他坐于案后,左手握了串念珠,右手处放了一只算盘,彷佛和尚拨算盘,立地成佛。

良久良久,这个“大掌柜”都是端坐不动,听他鼻息沉沉,却原来去梦佛祖了,天女也不吵他了,便悄悄朝案上察看,只见他面前的算盘参差不一,排做了一道数目。依序去瞧,见是“一、二、九、三、八、七、七、一”。

天女多半不会拨算盘,她们居于天上,有的不食人间烟火,平日吃点朝露就满足了,有的飞来飞去,点石成金,人生喜乐至此,又何必记帐做活?还好天女们大半很聪明,自也晓得算盘以十进制,上排为五,下排为一,看这只红木算盘多达十五排,计数必达亿兆之多。

百百为万、万万为亿,亿万为兆,天上繁星无止无尽,须以亿万为计,可人世里却有什么东西多达亿万呢?天女眨了眨眼,低头去望桌上,却见算盘旁还搁了一份奏章,笔墨犹新,或许藏了什么机密,好容易“杨大人”睡着了,忙抓紧时机,低头来读。

“景泰三十三年秋……全国官民田丈量总得,地计四百二十二万八千顷,夏税米麦五百八十五万石,秋粮米二千四百万石。”

出来了,原来人世间最大的数目字,便是这些米粮收成,只是天女身分尊贵,一辈子不碰银钱,乍然见到这么一大段数目字儿,不免有些眼花撩乱。她定了定神,低头再看下一段,这回见到了一个新年号,却是“正统”二字。

“正统六年秋,全国二次通行丈量,限三载竣事……全国官民田共计七百另一万三千九百七十六顷,夏税米麦三百八十五万石,秋粮米一千二百九十三万石。”

公主眉心紧蹙,喃喃而读,虽说自己不懂算术,可比较大小总是会的。看这奏章所载,正统年间的耕地好似比景泰时多了一倍,可不知为了什么,收成反而少了一半。她满心疑窦,低声自问:“耕地多了,收成却少了,这是什么道理……”正纳闷间,忽听一人道:“旱灾。”

天女抬头起来,只见“大掌柜”含笑望着自己,却原来睡醒了。听他解释道:“正统朝天下大旱,是以地力锐减,作物难活。耕地虽多了一倍,收成却少了一半。”他见天女行近案边,便提来了一壶热茶,为她殷勤斟上。

天寒风冷,热茶来到了杯中,天女暖暖的捧着,只觉全身也暖和了起来。她情不自禁地仰起头来,细细打量著书案的主人。

眼前这人就是“大掌柜”吧?他是“镇国铁卫”的最高主人,亦是一统朝廷三大派的大人物,只是这人虽是大家口中的坏人,却比想象中来得客气。尤其他的肤色白皙,生了双桃花杏眼,一旦盯着人瞧,便似能说话一般,让人怒气全消。

两人面面相觑,大掌柜道:“这几日委屈殿下了,红螺塔还住得惯么?”天女低下头去,轻声道:“我若说住不惯,你会放我走么?”大掌柜横眸微笑,道:“我若说会呢?您会信我吗?”将茶壶放回了炉上,左手向前,握住了天女的玉手,随即站起身来。

天女手中一阵冰凉,却觉掌心里多了一样物事。低头来看,手中晶莹灿烂,却多了一颗红宝石,清澈深邃,大若鹅卵,正是名闻天下的“帖木儿红宝”。

天女面色如常,道:“这是给我的?”大掌柜道:“物归原主而已。”这宝石是个信物,象征了西域第一大国、帖木儿汗的无上权威,这点出天女自西天而来,她随时能召唤西方的百万大军。当然大掌柜也做了些回应,如今“帖木儿红宝”归于旧主之手,说明两人已较量了一招。

天女点了点头,便将宝石取了回来,收入了怀中。大掌柜也不再多言,只反身入座。

一片沈寂间,忽听房门叩叩地响了起来,道:“大掌柜,宫中急报。”那“大掌柜”并不说话,径自点头,说也奇怪,明明未作声,房门却自行开启了,一名黑衣人悄悄摸了进来,模样好似一只猫儿,只蹲到了主子腿边,悄声说话。

大掌柜听了半晌,颔首道:“谁送进去的?”那黑衣人低声道:“这还不知道,不过皇上把兵马调上山了……”大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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