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栀子那丫头一直都是不错的。您看,咱们是不是认做义女呢?”陈氏迟疑很久,终是提了出来。如果栀子是格格,那这一举动多少算是缓和了矛盾;若栀子不是,就算是义姐,也没有了陪嫁的道理……
“待见过了王爷,再说吧。”宝柱叹息。
瞧见宝柱和陈氏都是万分焦虑,患得患失,南乔心中默叹一声,然后软语轻笑,转而说起生活中的琐事来,比如说兰儿的邀请,四阿哥府上终于又有谁有了身孕,让阖府上下都不敢怠慢云云,渐渐让两位长辈慢慢平静了下来。
只是,这番平静还没持续多久,就见南英一身甲胄、火急火燎地疾步赶回来,见大家都安然悠闲地坐着,顿时皱眉道:“阿玛,额娘,家里没事吧?大广他巴巴地跑到宫门那里找我,到底是为何?”
“你先坐了,让乔乔将事情再与你说一遍。”宝柱叹息,道:“这是咱们家了不起的大事啊”
待南英皱眉坐定了,南乔再次将栀子有可能的身世讲了一遍。
对于栀子,南英从没有太多关注,以至于听见栀子可能是位格格,且是庄亲王家唯一的格格时,其惊讶程度,比两位大人更甚庄亲王是谁?那是世袭罔替的铁帽子亲王
但他到底是当了几年大内侍卫的人,惊讶之后,就迅速镇定下来,道:“亲王府是我们惹不起的。现在最关键的是王爷的态度。额娘您想认了义女补救,万一让王爷觉得咱们是邀恩呢?得不偿失。孩儿这就亲自送拜帖去王爷府,请阿玛您去清风茶楼将他们最大的雅间定下来,等孩儿传信回来。”
“你去吧。”宝柱摆了摆手,点头表示自己明白。
没一会儿,南英带了半片玉佩去了亲王府,宝柱换了衣裳忧心忡忡地出了门,庭院中只剩下陈氏和南乔。
“乔乔,你说,若是王爷要见栀子,咱们要不要给她换件新衣裳?”陈氏琢磨了好一会儿,不确定地问出了声。
“用不着吧?”南乔笑道:“栀子品性你还不知道么?凭良心说,咱们一家可没有半点对不起她……七岁的时候她能做什么活,端个茶都怕洒了,是额娘您心善,留下了她。然后,几年中,她跟着我,吃的,穿的,用的……可没一点亏待的地方。额娘,别的不说,只说她当年找上门来坚持要卖身,咱家留了她,却没让她落了奴籍这一点,那王爷就得感谢咱们。额娘,您别太担心……就算王爷不讲理,他又能如何?怎么说,咱家也是正经的上三旗,哥哥也是个二等虾,女儿我也是个御封的格格……”
南乔眯着眼舒服地享受二月里难得温暖阳光,口上絮絮叨叨地安慰着显得十分不安的陈氏,心中开始盘算着什么时候能吃到新春第一颗草莓,庄子上的草莓会不会有好收成——
栀子的事情当然是大事。
但多少年都过去了,着急这一时半会的?
而且,这个时候,庄亲王怕是该知道了栀子的存在了吧。不然,要等到他们一家上门通知,四阿哥如何卖个好给庄亲王呢?
听说,朝堂上的局面一面倒地倾向八阿哥,十三阿哥虽避免了历史上被雪藏的命运,却依旧没有领到什么固定差事,基本上是,有事儿了,你打着钦差的旗号去处理一下,没事儿,你家里歇着,帮不上四阿哥什么……
面对如此局面,四阿哥虽仍没有举出旗子争储位,但能争取的助力也绝不会放过——庄亲王在朝堂在宗室都有很大的话语权,能卖好的时候,四阿哥没有道理矜持着不是?
庄亲王府南起太平仓胡同,北至马状元胡同,东起西黄城根北街,西至西四北大街,面积之大,列各王府前列。王府传承百年,高高的围墙,森森古树,大门口与众不同的两个玉石麒麟雕塑,无不演绎着王府的尊贵威严。而这所有的一切,竟掩饰不住其中所带的暮气——
哪怕汉白玉的石阶依旧整洁如昔,哪怕花园中的草木修剪的整齐精致,哪怕在这早春中,有不少殿堂中摆放着盛开的鲜花……
老亲王老了,身子也跨了。
“大伯,这是侄儿给您收罗的老山参。您老别舍不得,多补补身子……”
“大伯,侄儿为了这一登台,可是跟葛师傅学了一个月怎么样?唱的还成吧?咱也学学古人,叫什么彩衣娱亲”
“大伯……”
“大伯……”
他没有留下血脉,所以这两个侄子为了能成为他儿子,无不使出了七十二班武艺:奉承、讨好,相互拆台、互相谩骂,拉关系,找门路,又生怕爵位到不了自己头上,背后拼了命地划拉王府的产业,就算吃不到肉,也要多喝几口汤……
而他们做的最成功的,某过于让他最后纳得几侍妾全部“意外流产”……
他怒过,骂过
可是又能如何?他毕竟是老了,就算是生下儿子来,怕也保不住他的小命,倒不如不生。他们愿意折腾,让他们折腾去吧……庄亲王坐在定制的沙发上,将自己虚弱浮肿的身体深深陷进沙发中,抬头让阳光照着自己的惨白的脸——老人迟暮,不过如此。
虽然他才六十岁。
内府总管小心翼翼地搬着一盆栀子花,轻轻起放在了王爷的斜对面。如此早春,桃花才吐蕊,这一盆花期在五月的栀子却是枝繁叶茂,碧绿的叶片间点缀着白色的花骨朵,有一朵正对着老人得方向,开的正好。
栀子的幽香让庄亲王缓缓地睁开了眼睛,注视着面前这多盛开的栀子,仿佛看见许多年前,那跨着一篮栀子,撞了他满怀的那个少女,怯懦不安地说对不起……
“主子,四贝勒爷来看您来了。”总管轻声道。
“这花儿伺候的好,有赏……”庄亲王说完这一句后,一阵沉默,很久才道:“请四贝勒爷进来吧。”
VIP卷 259
早春的阳光安静地铺洒下来,却显得不够温暖,竟是难以抵挡心头的凉意。
庄亲王微眯了眼,紧了紧身上的华贵的绒毯,深深吸了一口栀子的清香,再次沉寂下来。
待四阿哥到来之时,看见的就是这一副景象,微微皱起了眉。
“王爷身子有些弱,四爷您担待些。”总管见状,轻声解释道。纵使庄亲王是亲王,但眼前这位却是当今的皇上的亲儿子,手握权柄,说不定更是将来登极的那一位……老王爷作为长辈,没有出迎是正常,但人到眼前而不理不睬,就显得特别无礼了。
“我晓得。”四阿哥摆了摆手,示意那总管退下,自顾着给庄亲王行礼请安之后,拉了把椅子坐了下来,伸手拂上面前那一朵绽放的栀子花,似乎想要将其摘下。
他这一个动作,让老王爷猛然间直起身,两只眼睛死死盯住四阿哥的右手。
“能在初春二月观赏到如此馨香的栀子,想必花费的心血不少吧?伯父果然是一如既往地喜欢这种花。”四阿哥轻声说着,右手终是不舍得将花朵摘下,轻柔地把玩了几下后,收了回来。
庄亲王眉头拧了起来。依然没有说话。
宗室勋贵为了自己的利益,为了保证后世子孙的利益,总会睁大眼睛看了又看,分析了又分析,权衡了再权衡,然后选择一方投资。太子爷还是太子爷的时候,这种投资活动就已经屡见不鲜,更何况如今太子的位置空着?
别人投资,是为了更上一层,为了家府繁盛,但他庄亲王如今行将朽木,身后无人……这位四爷他虽觉得不错,但苟延残喘的人,何须理会这些。只是,他竟然知道栀子……
四阿哥面色不变,或者说他的面色一直都是一个样,状若无意地道:“看到栀子花,倒让我想起一桩事来。小侄请教伯父,您是否在十几年前,请内务府雕琢过一方美玉?小侄记得,那玉佩雕成之后,正反两面都是栀子花,当真是别具一格,让人难以忘怀。”
庄亲王闻言,紧抓住绒毯的双手微微颤抖,眼中露出一丝难掩的痛苦。他缓缓抬起头,目光逼视四阿哥,道:“胤禛你今日来,就是给我这老头子谈论陈年旧事的?”
“是,也不是。”四阿哥沉静地说道:“只是小侄前些日子看见同样雕琢有栀子花的玉佩,想到伯父您酷爱栀子,这才——”
他的话尚未说完,只见对面老王爷猛的一下站起来,伸手抓住四阿哥的衣领,激动地道:“你说什么?什么玉佩你是在哪里看到的”
“伯父您身子不好,千万要冷静一些。”四阿哥难得地露出些安慰的微笑,搀着庄亲王复又坐下,道:“小侄既然来见您,又提起这玉佩,自然是要给您个说法的。伯父您稳着点儿。”
“胤禛你真有消息?”庄亲王犹自不敢松手,仿佛这一松手,他刚刚听见的,便成了空。
多少年了多少年了
他犹自记得那日,他欢欢喜喜地将玉佩挂在那小人儿的粉嫩的脖子上,看着她一笑露出来的两个小酒窝和用她白嫩嫩胖乎乎的小手抓住他的胡子不肯松手……
那是他唯一的女儿啊
“伯父,您宽心。拥有玉佩的小姑娘正好今日满十三岁的年纪,名字就叫住栀子,人就在京城,很安全,也很健康。”四阿哥见庄亲王老眼含泪,心中感怀,缓缓将栀子的情况介绍了一遍。
庄亲王努力迫使自己冷静地听着,自责,羞愧,心疼,感恩……万般心绪齐齐涌上心头,最后化作一句话道:“你说她现在在给人当奴婢我堂堂庄亲王府的格格竟然给人当了奴婢老夫倒要看看,到底是哪家的,竟有如此胆量胤禛,你快带老夫去见她”
四阿哥闻言松开手,抱拳道:“伯父您一片爱女之心,侄儿能够理解。但也请伯父您想一想,当初栀子小姑娘走投无路,是那家人收留了她,并从未在官府落名……栀子姑娘陪同那家小姐一同长大,同样地读书习字、琴棋书画……而且,栀子姑娘是个知恩图报之人,您若是无故找其麻烦,那不是与栀子姑娘离心么?当今之计,则是想如何让小格格体面回府,问明其心意,再做其他决定不迟……”
“伯父,您先好好想一想。待您平静些,我自然告知您小格格的下落。”四阿哥顿了顿,复又补充道:“之前,那家小姐也一直在替栀子小姑娘寻访身世,小侄碰巧得知后,也给予了一些指点,想必她们很快就会来拜访王爷您了。”
至于栀子有没有可能不是小格格……
四阿哥既然插手了这件事,心中自然是笃定了结果。当年的庄亲王请内务府所雕琢的送与小格格的玉佩图案,栀子进董鄂府之前所住的村庄,关键是栀子的长相实在是像极了她的生母,那位他少年时有幸一见、印象深刻的、庄亲王的宠妾
如此颜色,天下本就少见。更何况相似的颜色出现在年纪相承的两人身上若不是母女,天下又如何能有如此巧合
而庄亲王则下意识地不愿意有一丝怀疑。
那将是她唯一的女儿失去了十三年才有了一丝线索的女儿
他不敢怀疑,不愿怀疑
在心中缓缓回想着有关那位如今叫住栀子的小姑娘的话,庄亲王闭起双眼,仿佛看见一个瘦瘦小小的身影在灶间堂上忙活,菜色的小脸上粘满了灰尘;提着篮子摸黑赶路,在街边叫卖栀子花;他仿佛看见那小女孩儿在母亲床前大哭,茫然无助中升起一丝希望,跌跌撞撞地找到她唯一觉得可靠的人家……
那是他女儿她本该是金枝玉叶、锦衣玉食、无忧无虑的格格
而她的娘亲,那个据说是一直遮掩了容貌,隐藏在一个小庄子上的女子,竟然依旧那么倔强她竟然看着女儿受苦也不肯再次回到他身边
这到底是为什么
260 婢女栀子与芊芊格格
想到此处,想到两年的宠爱陪伴,换来的仍然是……老人心中升起一股浓烈的不忿之气,紧接着,却是更加浓烈更加深沉的悲伤。
暖阳依旧。
院中安静的听不见一丝声响。
微风小心翼翼地拂过栀子花瓣,洁白娇嫩的花儿仿佛不适这不够温暖的风,微微颤栗着,吐出一点清香。
这一缕淡淡的香气,唤醒了庄亲王。
他转过头,问道:“胤禛,那栀子小姑娘,现在哪户人家?放心,我虽然老了,却还没有糊涂到不知好歹的地步……”他说话的语气渐渐变的平缓,但却难以平静。
“她跟随的,正是去年中秋前夕,因着救治十八弟有功而被御封的和善固山格格,不知伯父您有没有听说过,董鄂家的,却不是显贵人家,只有一个哥哥做了二等侍卫。”四阿哥道。
和善格格,似乎有这么回事……老王爷心道。
不得不说,这位王爷实在懈怠了有些久了。南乔的事情,虽然只是小事,但明眼人早就查的一清二楚的——是什么让皇上终于下决心废掉了太子
所以,连带着,对南乔这个格格也多了几分印象,像老王爷这样便想不着的,估计这京城真没有几个。
“伯父,小侄来的时候,得知,那董鄂家人正筹划着前来讯您,估计一时半会儿,也就到了。伯父您此时不妨养养神,精心等待着,小侄尚有他事,这就不打搅您休息了,伯父保重。”四阿哥站起身,恭敬地行了个礼,不待老王爷挽留,大步流星走了。
老王爷望着四阿哥的背景,出了一会儿神,很快又想起自己的女儿。等待了十三年,终于有了确切的消息,这让他如何能够安坐
“来人去知会门房一声,若是有董鄂家的来人,请他去书房伺候的,不得怠慢”
吩咐完这一句,他站了起身,自然有总管前来搀扶。他仰望天空,有些浑浊的双眼忍受不住眼光的刺痛,留下一行泪水,从眼角横向鬓角,粘住了几缕花白的头发。“准备下去,我要梳洗更衣。”
若是董鄂家的人不来,他庄亲王还没有老的走不动
……
“小姐,奴婢……奴婢有些紧张。”栀子抬起头,可怜巴巴地说道。
“待会儿见了王爷,千万记得别再说奴婢两个字。听闻王爷身子不好,你别刺激到他。”南乔轻声吩咐道。
“奴婢……我知道了……”栀子嚅嚅出声,望着窗外的双眼有些迷蒙不安。哪怕往日表现的再淡定,但一个小姑娘,马上要见到自己的父亲?陌生的,幼时期盼过的,却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