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在他咽喉、胸前连刺了两剑。
太子眼见内奸毙命,心中才一松,道:“搜他身上有没有解药!”关龙江急从孙长应的怀中摸出几个小瓶来。他粗通药性,正自仔细辨认,却听砰然一响,院门给撞得远远飞出,几个灰袍汉子如怪鸟一般地直掠了进来。蒋长亭见了那几人的装束,不由失声道:“果然是黄阳教的!”余长林长剑抖动,一声不吭地迎了上去。两个汉子冲得稍急,给他挥剑刺中,惨呼倒地。
蓦然间一个手持钢鞭的高瘦汉子虎吼着踏步而上,劈面一鞭,正砸在剑上,几乎将他长剑击飞。一个长发披肩的胖大汉子磔磔怪笑,乘机一指挥出,正戳在余长林肩上。余长林身子一幌,叫道:“公子先走吧,这几个爪子我来料理!”话说得轻松,长剑不顾生死地拼命进击,才堪堪抵住几个汉子的凌厉攻势。蒋长亭双目一寒:“是黄阳教的大力尊者和长发尊者,他们竟是要造反么?”正待冲出去相助,关龙江却喝道:“不可鲁莽!敌人是有备而来!”这时候杀声四起,“不要走了几个狗官”、“剁死这几个贪官”,沉沉的夜色之中也不知有多少灰袍汉子正向这小院里涌来。
客栈之中这时乱作一团,那女子似是给刀光剑影吓得惊了,竟搀着那老妇跑到了外间屋,正要出门,迎面两只飞镖打来,吓得她们又缩身回来,瘫在外屋的门口,抖作一团。
“刚剑”陈长风刚饮了解药,这时兀自全身酥麻,不由得又愧又怒,喊道:“这会可不就剩下了硬闯的一条路了么?”太子的声音也有些抖了:“正是,关先生有甚……高见么?”“贼人只怕是盯了咱们一路了,”关龙江的声音倒还沉着,“好在这时天色暗了,他们人多,未必人人识得咱们。”他说着猛地自地上扶起陈长风,道:“主子平日里开玩笑,不就说你长得象他么?你们年纪相仿,你便换作主子的衣服,我保着你冲出去!这里只有我老头子一人最是扎眼,他们必然知道我是谁,我护着的人必是主子无疑!”太子惊道:“这……这样的话,你们岂不凶险之极?”关龙江老脸一板:“那也顾不得了,主子安危要紧!灵剑,你和主子扮作农夫的模样,待会我们引开众人之后,你们便从后窗冲出去。”众人均知这紧要关头,实在再无良策,只得依法换了衣裳。他们这次私访为了出行方便,身上带了耕读商贾的多套新旧衣服。太子和蒋长亭换上农夫衣服之后,还在地上抹了些尘土涂在脸上。
眼见白发苍苍的关龙江颤巍巍地扶着陈长风往外走,太子心中蓦地一酸,忍不住叫道:“关老——”关龙江猛一回头,抬着皱纹纵横的老脸盯着太子,心知这个主子虽是外表精明,实则性子软弱,遇事彷徨无断,但这时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只哽着嗓子道:“主子保重,脱险后速速回京!走水路,处事果决些,可不要优柔寡断,也不要轻信沿途官员!只怕……京师已有大变!”屋内的几个人心中都是一紧。关龙江已经搀着陈长风冲出了屋子,这老头子这时不知哪里来的一股气力,竟也舞动宝剑,和那几个灰袍汉子拼杀在一处。
“主子,走吧!”蒋长亭回手拉起了身子发颤的太子,只觉他的手冷得吓人。二人才跃出窗子,就有四五道叱喝响起来:“什么人?”蒋长亭侉声侉气地道:“俺们是住店的,可没招惹几位大爷!”拉着太子飞身狂奔。这一跑却露了行迹,那几人立时狂嚎着追来,口中道:“前面的泥腿子且站住了!”蒋长亭眼见后面只四五人追来,若是任由他们大呼小叫,只怕会招来更多的黄阳教众,忽见身左就是这客栈的马厩,灵机一动,道:“主子,您暂且到里面躲片刻,待奴才料理了这几个点子!”太子应了一声:“那你可要小心!”匆匆奔进马厩,迎面便扑来马匹屎尿的臭气,但太子的心倒稍稍安稳了一些。马厩里黑漆漆的,只两三匹远道客商的马,也给外面的剿杀声惊得哧哧地鸣着响鼻。
这时蒋长亭在外面已经给那四五人围住了。“哪里的人?”“口音怎地不对?”“心怀鬼胎,还是赶着去投胎,见了大爷死命跑什么?”盘问声越来越紧,倒比问案的官老爷还细密一些。太子心下发慌,蹲下身来,一步步向后挪去,猛地手上一软,似是摸到了软绵绵的一只手。他惊得险些叫出声来,一回头,却在黑暗中迎见一双清冷如水的眸子,依稀是先前救下的那女子。
太子见那女子目光之中闪着畏惧之色,挺刚硬的一个女子这时倒有些小鸟依人的味道,便故作镇定的一笑,将食指在唇间一竖,做了个噤声的姿势。那女子望着他,目光闪闪的,也微微点了点头。外面忽地响起几声叱喝,“贼小子!”“要拼命么,来人呀——”,显是蒋长亭给人家问得理拙词穷,暴然出手,竟伤了两人。
一片兵刃交击之声爆豆般传来,显是和蒋长亭对阵之人身手着实不弱。太子伏在地上听着,急得浑身冷汗频出。猛听得蒋长亭和一个汉子同声大喝,跟着就是几声叱喝响起“点子要溜!”“截住这厮!”声音渐去渐远,显是“灵剑”眼见不敌,便将贼人远远引开了。
太子才长出了一口气,回头望着那女子,苦笑一声:“让你们平白无故卷了进来,没的受了这许多惊吓。”那女子眼中光芒一闪,却道:“他们还有人在逐屋搜索,咱们最好乘早离开!”太子听她言语有异,又不见了那痴痴呆呆的老妇,正待细问,果听得人声嘈杂,渐渐逼近。那女子却已侧身出了马厩,太子不敢停留,也只得快步奔出。
随着那女子逃出致远客栈,却没见到黄阳教的徒众,显是已给关龙江和蒋长亭分头引开了。这客栈遥对金山,地方稍显偏僻,只有两排狭窄逼仄的陋巷孤零零地耸着,远处波光闪闪,想必是环绕金山的扬子江了。在黑漆漆的小巷中深一脚浅一脚地跑着,太子的心中七上八下,皇阿玛生死和自身安危荣辱的诸般念头便如巷子中无际的黑暗一般,沉实地向他压了过来。
2、素手济难 孤枕忧危
才跑出几步,迎面便撞过来一串闪亮的火光,却是三四个灰袍汉子擎着火把奔来。太子叫声苦也,窄巷之内也无处闪避,只得低头迎上去。“黑灯瞎火地跑什么,奔丧么?”领头的汉子劈面便搡了他一把。太子面色一变,却知自己一口京腔,实在不能开口。那女子却闪身过来,道:“咱们是投亲的,进了黑店,致远客栈里面杀得可是凶!”那汉子却紧盯着太子,喃喃道:“你这小子是哪里人氏,投什么亲?再这么恶狠狠盯着爷不言语,就废了你这对招子!”那女子倒陪了笑:“我、我……男人青年时得了病,是个哑子,遇上事只会瞪眼,大爷不要和他一般见识。”火把突地向女子移来,伴着一声鸭鸣般的笑:“小娘们倒是能说会道,那你嫁了个哑巴不是吃了亏,不如跟了爷去……”几只手就不老实地向她摸过来。太子眼见那女子辗转着哀求,一股怒火腾地窜上来,挥拳便劈在那汉子头脸上,口中骂道:“你们这一群乱匪,还有没有王法?”他曾跟着宫中的大内高手结结实实练过几年拳脚的,这一拳全力击出,竟将那汉子打翻在地。余下两个汉子全是一惊,口中骂道:“死贼囚,竟装哑巴,老子这便让你媳妇做寡妇……”那女子听了“寡妇”这二字,蓦地扬起头来,双眸冷电一般逼了过去。不知怎地,她这一扬头,黑沉沉的小巷中立时腾起一丝寒气。一个汉子给她冷湫湫的眼神逼得心中一慌,另一人却道:“咦,你莫非是……”话未说完,巷子里骤然闪过一丝刀光,疾如电光,一闪即逝,那两人只来得及发出两声闷哼,便软软倒在地上。
“你——”太子眼见这弱不禁风的女子出刀如电,竟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不由一惊,“你到底是谁?”那女子向他冷冷一笑:“不要怕,我不是黄阳教的'乱匪',是'乱匪'的死对头——水上一个漕!”太子听了,心内忽松忽紧,暗想:“这漕帮女子一身武艺,怎地却扮作弱女来这客栈之中,怎地恰恰也是在我住的院外遭人调戏,莫非也是不怀好意?”“我还不想跟黄阳教明着翻脸,这时若是给那四大尊者赶上,可是着实不妙!”那女子说着抓住他的手,不由分说地转身便向前奔去。太子也知这时尚未脱险,只得摸黑赶上前去。穿出那黑寂巷子,便见前面银亮银亮的一片水光,却是已经到了江边。一艘俗称为“苏州快”的扁舟正停在岸边。
“我们不是乱匪,不会抢了你去!”那女子见他在岸边犹豫着凝住步子,便冷笑起来,“你若在这岸边再耽搁一柱香的功夫,便会给黄阳教的人撵上,你有本事,便跟他们讲你的王法去!”太子给那双闪亮的眸子瞧得面上一窘,知道这时候只有去漕帮暂避一时了,便咬着牙笑道:“多谢姑娘出手搭救!”那女子却不搭理他,自转身跨进了船舱。
毛腰钻进那乌沉沉的舱内,太子心内忽地生出一股说不出的惆怅:“我从来都是厌恶这些匪帮邪教,总惦记着有一日将这些宇内的渣滓扫个干净,还世间一个清净乾坤!不想今日给一群教匪追得走投无路,却要在这乱民群集的帮派内避难!”正自胡乱寻思,那船已悠悠地离岸划开,他虚着眼,才在夜色中觑清船尾摇橹的竟是先前那装疯卖傻的老妇。
“还未曾请教姑娘芳名?”他尽力将声音放平缓,奈何那船在江水中晃悠悠的,恰如他此际摇摆的心境。“你……就叫我虞梅吧!”她的声音极清脆,却也极生硬。他倒笑了笑:“《虞美人》的虞么?”见虞梅点头,他才问:“听说漕帮帮主也是这个姓,叫虞行健,也是个女子!”虞梅却冷冷道:“我便是虞行健!”水流很平缓,但太子却分明觉得那船摇晃了一下子。她却扯去蒙在头上的破布,让一蓬秀发写意地垂了下来。去了那块青布,一股动人风华才从那袅袅青丝、烟眉明眸间直透出来。他怔怔望着她,一时说不出话来。虞梅却举头望着初升的明月,声音中更多了几分冷意:“虞梅这个名字,我该有三年没用了。我那男人活着的时候总跟詹中堂的人对着干,后来给他们暗中在酒里下药麻翻了,背上坠石头沉到江里淹死了……”他听着不由又拧起了眉毛,恨声道:“这、这还有……规矩么,”话到口边,好歹将“王法”改成了“规矩”,“你们江湖中人做事不是讲究江湖规矩么,单打独斗或是两派火拼,怎么会使这般下三滥的法子?”“江湖中的规矩就是没有规矩!”她的声音还是那么冷硬,“这个世道,欺软怕硬就是江湖上唯一的规矩!他死了之后,我就一家伙撑起了这个漕帮,我连名字都改成了他的那个——行健,听说他这名字还有什么一句古语的!”太子点头道:“是!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便是这句话!他去了,我们还是要自强不息。跟黄阳教干,跟詹中堂干!哼哼,我不信江湖中只有欺软怕硬的人才吃得开!”虞梅冷笑了两声,“今天得了讯,说黄阳教四大护法一起出动,聚在致远客栈外盯住了要'做'几个客商。我觉得好玩,不知这惊得四大尊者齐出的人是哪路神仙,便过来瞧瞧热闹。”她说着转头望着他,清澈的目光中却多了些轻蔑,“不想却是你这么个有几分痴气的书呆子!”太子往日所闻,都是说自己睿智多才的奉承话,这会听得她说自己是“有几分痴气的书呆子”,微怒之下又觉有几分好笑,忍不住气道:“是呀,小生就是个赶考的书生,遇上了强人,多亏了女侠仗义相救。”虞梅也是一笑:“你必是个微服私访的权臣吧?不然如何值得他们花这么大的气力?”原来千秋阁此次买通黄阳教劫杀太子,事情做得万分紧密,并未告诉黄阳教这次的正主就是当今太子。所以黄阳教众冲进客栈之时喊得只是“贪官”,这一来便连虞梅也瞒了过去。饶是她精明过人,也猜不到这狼狈万分的落难之人竟是当今太子。
他也不愿在此时透漏身份,便道:“我确是个访查吏治的监察御史,眼下詹中堂在朝中的死对头、当今的礼部尚书关龙江,便是我的好友!他们要抓我,必是想要挟关大人吧。”他略一寻思,又道:“我姓龙,你唤我龙四公子便是。”她那明眸转了转,道:“一个寻常的官未必有你这么大的排场吧,说不定还是个贝勒王爷?”忽又一笑,“你是个王爷也罢,是个落难书生也罢,瞧你总不是个坏人。好人来到我的地头上,总不能让他受了损伤!”“多承照顾,”太子呵呵笑道,“想必这就是江湖规矩了?”虞梅将下颌一扬,道:“这是我的规矩!”她本就是个姿色过人的一个女子,此时在明月下这么傲气十足的一扬头,在太子眼内忽然就增了十二分的韵味。小船犁着铺着月色的银波,发出泠泠的水声,他呆望着她,一颗心竟也似那水波一样,微荡了起来。
这地方水路纵横,船顺江划入鱼网样的河道,靠岸的地方却有一座三面临水的孤耸的宅院。进了院子,虞梅才向他一笑:“水上人家的寄身之地,可入不得你这达官贵人的眼吧!”那老婆婆将他带到一间整洁的雅阁内,只说了一声“帮主稍时便过来”,便匆匆出去了。此刻静了下来,太子心内却似开了锅一样地急起来,一时是关龙江的处境,一时是蒋长亭的安危,更急的却是皇阿玛的生死。是进是退,是藏是遁?他在烛影摇晃的屋内团团转着圈子,越想越觉心头烦乱。
这时门一开,却是虞梅走了进来。她那装束已换了,青碧的纱褂配着浓绿色水泻长裙,真如婷婷的一截碧玉。那抹了灰的脸早已梳洗干净,羊脂白玉般的脸盘上俏眉如烟,樱唇如染,只那眸子还是明澈清冷,雅丽中透出一股迫人的冷艳。“监察御史就是这个样子么,遇上事只会热锅蚂蚁一样的乱转?”给烛光衬着,她的整个人都多了几分柔和,但对他的言语还是丁点也不柔和。
“我的方寸是有些乱,我的几个朋友给那群教匪抓去了,”他苦笑一声,心内还在盘算京师有没有剧变,随口说,“也不知该不该去报官!”“报官?只有你这呆子才会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