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东风》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嫁东风- 第7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珠帘登时打起,我看到一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步进房来。允祺?!怪道我见那小宫女面善,原来是允祺屋里的丫头,茵儿。

允祺走近床前,蹙眉望着茵儿,冷冷道:“你可是将我的话当作耳旁风了?圣平公主已远嫁漠国,你如此胡乱言语,可是要本王治你个认人不清之罪么?”

茵儿被他一番言语唬得脸色惨白,噗通一声便跪倒在地,连连叩头流泪道:“奴婢知错,王爷饶命!奴婢下次再也不敢了!”

“滚出去!”允祺心情似乎不佳,嫌恶地挥手打发了茵儿出去。我登时明白了缘由,原来,允祺将我迷倒,偷龙转凤,却不知让谁替代我作了圣平公主远嫁漠国去了。我心头复杂,一时竟不知是喜是忧,只隐约为允祺的大胆感到不妥。

允祺撵了茵儿出去,看了看我,眉头稍稍舒缓,他朗声道:“我说过,允祯许不了你的,我未必许不了。”

“表哥未免太过大胆。”我心中忐忑,“若此事东窗事发,表哥必受皇上怪责,届时连姨母和我爹爹都逃脱不了干系!”

允祺扭过脸去,冷哼不已,“那又如何?如今和亲队伍已经出发,你不说我不说,谁人知道那公主是鱼目混珠?只是委屈你,”他声音略略低沉,竟似透着一丝柔情,“日后你便不再是苏宓,从前的一切你都要尽数忘却了。不过你不必忧心,我定会着人安排好你在宫外的一应吃住,不会令你受半丝委屈。”

我闻言大惊,不由睁圆了杏眼:“表哥的意思是?!”

允祺面带霁色,似乎颇为不自在,他清咳了几声,扭过了脸去,“进宫时你簪的我送你的钗,你的心意我已知晓,事到如今也不必多说,我与你是自幼相熟的情分,我对你……对你……”他浓眉紧皱,支吾着似乎极难启口,“总之,从今而后你便安心在我身边,虽然不能接你进宫,但我今日便可在此立誓,此生绝不辜负于你。”

我心中慌乱,挣扎着便要起身,“表哥,你听我说,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有心辩解,却在话语甫到嘴边时又生生咽了下去,心中犹疑难定:允祺见我进宫受封时簪了那支倾国牡丹钗,心中便认定我对他有意,他一片赤子之心,我如何能够告诉他我是为了瓦解他的心防好为允祯请命方才簪上那钗的?我说不出口,我们是兄妹至亲,我现在却为了别个男人算计于他,即便那男人差点就成为了我的夫君——我都是不可原谅的。

心头蓦然冷寂了,突来的认知如侵入骨髓的凉意,原来我也如此虚伪、算计人心。原来在我怪责姨母利用了我的感情时,我亦利用了允祺的感情。原来……我骨子里的血液,其实是与姨母一样的冷凝、自私,我并不是什么纯良的人……

我内心纠结痛苦,可允祺却不明我内心的挣扎,他挑高了浓眉,语气颇有拔高:“不是我想的那样,那便怎样?”

我摇摇头,不欲继续这个话题,于是问道:“怎不见妆晨和绣夜?”

允祺讶然望着我,仿佛我问了个十分怪异的问题,“她们自然是随假公主出行。”

我脑中一阵轰鸣,登时掀开锦衾便要下地,我着急道:“你好糊涂!既保了我,又为何不保了她们留下!若那假公主身份揭穿,她二人岂非都有杀身之祸!”我气息急促,脑中烘热,“还有那假公主……东窗事发,追究责任时,她更是首当其冲第一人!何苦为我连累如斯……”

允祺却不十分引以为然,只淡淡道:“既要扮,总要扮的像些,只要有她二人在,假公主的身份便不会遭受怀疑。至于那假扮你之人,”他冷哼,“此去若无恙,她便即贵为漠国王妃,荣华富贵唾手可得。”

“但若被揭穿,她会立时丧命!”我已然带了哭音,“还有妆晨、绣夜,她二人对我不离不弃,今日我怎能为一己之私将她二人推入虎口?不,我绝不答允!”

允祺恼了,他捉住我肩膀,用力将我按坐回床上,他气冲冲地吼:“不允也得允!我费尽心思安排这一切,岂能为你妇人之仁而前功尽弃!”

“表哥!”我无奈垂泪,脑中却登时一个激灵:那漠国为何指定要我和亲?我虽是贵胄,常出入宫中,论身份却不是一等一的高。除却公主,身份在我之上的还有数位亲王郡主,漠国何苦非要了我去?除非……除非……我脑中混乱,有个答案似乎呼之欲出,然而却怎么也无法抓住头绪。正当我犹疑不定时,一个声音蓦地响起,更胜晴天霹雳。

“允祺,你太令本宫失望了。”

第七章 从此萧郎是路人(下)

蔻儿与品秋一人一边掀开垂帘,姨母随后大步走了进来,面色凝重,神态严厉。她瞪视着允祺,怒道:“枉你自幼饱读圣贤之书,学经世之业,未料今日竟不及宓儿知晓是非轻重。你可知你所筹谋已经败露,现下你闯下弥天大祸了!”

姨母说完击掌,我抬头,只见垂帘瑟瑟,两个人影登时被扯拽进来,双双跪下。我眼中仿若被揉进了砂石,霎时红了眼眶——却不是妆晨与绣夜是谁?

妆晨昂首望向我,声音喑哑:“小姐,妆晨没用,帮不了小姐。”

我摇头,步至她们面前,缓缓屈膝跪下,我拉过一脸倔强的妆晨,又揽过低头抽泣的绣夜,仰首望着姨母,轻声却坚定地道:“姨娘,宓儿同罪。”

姨母尚未开口,允祺便抢先道:“此时系儿臣一人所为,与宓儿无关。既然事迹败露,儿臣领罪便是,不必祸及旁人!”

姨母冷哼数声,“好,允祺,你倒痛快,那么你便自行去你父皇面前领罪罢。”而后转向我,“宓儿,你先起来。”

我微微思量,心下已然作了决定,我一拜到底,“姨娘,请容许宓儿亲自面圣求皇上开恩,宓儿愿如旧和亲,只求皇上隆恩,赦免表哥无心无罪。”

“宓儿你——”允祺脸上变色,急上前一步,“你何苦如此?便是我果真犯下大错,难道父皇真要处死我不成?虎毒尚且不食子!”

“好一句虎毒不食子!”姨母闻言,气得冷哼数声,忍不住指着允祺骂道:“看来此次若不对你施以惩罚,你永远不知天高地厚,一发儿的任性妄为下去了!本宫不能眼见你如此,蔻儿,你速去回报了皇上,圣平公主是被六王私藏了,让皇上秉公处理便是!”

“娘娘息怒。”蔻儿忙跪下求情,“王爷年纪尚轻,说话难免不知轻重,您何必与他置气?奴婢斗胆,兹事体大,娘娘既已压下了,就请别再多做追究了罢。”

“你——”姨母气结,却终究勉强压下了火头,她转向允祺道:“允祺,本宫最后一次警告你,宓儿和亲已成定局,你莫要再胡乱纠缠,误人误己!” 

允祺面上青白不定,却终究为姨母气势所慑,未再开口,只愤愤攥紧了拳头。姨母瞥了他一眼,亦不再多说,只转向妆晨、绣夜,“你们两个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扶了公主起身梳洗,漠国来使还在宫门外等着呢!”

“是,娘娘。”妆晨与绣夜忙起身扶我,我却不从,只依依望着姨母,“姨娘一力承担此事,宓儿感激不尽。”

姨母微笑点头,“宓儿明理,姨母果真没有白疼你。”

我心头凝重,念及兹事体大,以及姨母的行事作风,不由很是替那假扮我的女子担忧,存了一丝希翼想为她请命,我忐忑开口:“宓儿斗胆,恳请姨娘一并饶了那假冒我之人,她实在无辜。”

姨母面色一沉,重又回复冷然,“宓儿不必多事,那大胆女子,本宫已下令将她处死,此事以后不许再提。”

“什么?!”我与允祺均大惊失色,允祺失声大喊:“母妃怎如此心狠手辣!芸儿是受儿臣指使,母妃要打要杀只冲着儿臣身上便是,何苦为难——”

“啪”一声脆响,结束了允祺的指责。姨母手掌僵在了半空中,而允祺的一侧脸颊却清楚地浮现五指嫣红。所有人都怔住了,允祺茫然地捂住脸颊,一脸不敢置信的受伤表情,直直瞪视着姨母,声音喑哑,切切问道:“母妃,您果真处死了芸儿?”

姨母收回手去,一时似乎颇有怔忡,眼中有内疚、错愕之色浮现,然而在听到允祺问话后瞬间被冷凝取代,她朗然迎视着允祺,声音清冷,威仪逼人,“本宫一言九鼎,何曾出尔反尔?”

允祺脸色惨白,哆嗦着抬起一手指向姨母,一字一顿,生涩却极为坚定地道:“儿臣绝不原谅您。”

姨母眉心微微跳动,她转开脸去,“本宫行事,不必旁人置喙,亦不需旁人谅解。”她顿了顿,“日后你自会省得。”

如此一闹,各人各怀心事,一时气氛不禁僵持住了,我心下了然,必是那漠国来使发现我被掉包,要寻皇帝理论,姨母得知是表哥所为,为保表哥,抢在皇帝前头承担了此事,想来定是许了那使者偌多好处。毕竟表哥虽肆意妄为,可终究是姨母亲子,姨母要保表哥,要永远封印此事,就必然要除了假冒我之人。表哥使芸儿替我,原是为了她是自己宫人,左右可信得过,而且此去若顺利,对她来说亦未尝不是一桩改变命运的机会。然而万没想到不过半日光景便暴漏了痕迹,轻易误了芸儿性命……

我心头酸涩,不忍相信那年龄与我相仿,记忆里总是温和而略有胆怯地笑着的少女,竟然就这样殁了……然而心酸之余却更觉心寒,芸儿是表哥的宫人,服侍表哥快十载了,她一贯温和恭顺,姨母亦多次赞她懂事,谁曾想到今日一番变故,姨母生杀之间竟未念及半丝情谊。

允祺的身子似在颤抖,我从未见过他如此失控的模样,他一定是愤怒且难过的,我虽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我尚且如此自责难安,何况允祺?他平时虽脾气暴躁,时常发火,可我知道他本性纯良,待身边宫人其实是极好的,今日他为我生出如此事端,亲耳听到芸儿因为他的任性而失去性命,却叫他情何以堪?我心中静静思量,愈想愈觉心灰意冷,只觉所有人仿佛都只是姨母棋盘上的那颗棋子,生死皆由她摆弄。

姨母再无耐心,下令理事太监拽走允祺,允祺徒劳挣扎,却终究敌不过姨母身边一贯负责姨母安全、身强力壮的理事太监。他嘶声大喊:“母妃,您留下宓儿罢,她是您的亲侄女啊!您怎么忍心让她去那北方苦寒之地,怎么忍心?!”

我低埋着头,再不忍见面前发生的一切。按在地上的手掌已微微麻木,我浑然未觉,耳听得允祺声音渐远,手臂一软,终于支撑不了心神俱乏的身躯。我脑中混乱,胸中悲苦,满想要抢地大哭一场,然而泪腺却似干涸了,再无半滴眼泪。

姨母斥走了允祺,随即令品秋备上一应梳妆用品,示意妆晨与绣夜为我梳妆着装。妆晨走到我身边,伸手扶我起身,我这才回过神来,站了起身。

在姨母的示意下,粉色海棠烟纱碧霞罗,配以逶迤拖地的同色散花水雾绿叶裙,缓缓地裹覆住我纤细婉约的身子。妆晨向姨母请示道:“娘娘,时间紧迫,公主便作双鬟飞仙髻罢?”

姨母微微点头,表示允可。妆晨便回身仔细将我满头青丝挽到一侧,作双鬟,以金簪固定住,再插上红珊瑚蝴蝶头花、蓝宝石蜻蜓头花数颗。尔后将我脑后余发捉起两绺,以金丝线各自扎起,再用银线在近发尾处松松扎起。

我望着海兽葡萄镜中自己憔悴苍白的模样,不由暗暗神伤,镜中倒映出身后姨母的面容,她含笑看我,略略点头,似乎对妆晨的手法很是满意,忽而开口道:“作飞霞妆。”

妆晨忙忙点头,“是,娘娘。”

绣夜拿过专用以调弄胭脂的露水瓶子递给妆晨,妆晨打开胭脂盒取出一片金花胭脂,和着无根水在掌心匀过,在我两颊细细晕染开,尔后使玉簪粉为我仔细扑面,不错漏一处地方。

不多时,飞霞妆成。妆晨未作停歇,跟着便执上螺子黛细细为我描上涵烟眉,以绛色胭脂点唇,同色斜红入鬓、眼影覆睫,金箔花钿染额,作寿阳妆。一切事毕,我起身面向姨母,姨母嘴角噙了一丝笑意,点头道:“妆罢游鱼飞燕醉,江山谁与争明媚?宓儿,此去漠国,莫叫姨母失望。”

我合袖垂首,叩头,拜别姨母。蔻儿很快唤来软轿便要送我出宫,预备将我神不知鬼不觉地送上本该圣平公主乘坐的马车。

我不言不语,只任随她们安排摆弄,一如我的未来。我心下了然,在此之前我虽认命,心中却仍旧未泯那份贪恋,然而时至今日我却是真要了断的干干净净了,我不能容许再出现第二个芸儿,我不要任何人再因我而受伤,我的命运,我独自承担。

出了允祺所居飞霜殿,软轿便径直往北宫门而去。我挺直地坐着,心头静和如秋水无痕,耳中只听得内侍走动时软轿微微晃动发出的吱呀声响。行不多时,软轿却突然停了下来。

“奴婢(奴才)参见四王爷。”

允祯!

我听到胸腔里那颗小小的东西崩塌的声音。不要,允祯,不要开口,不要让我听到你的声音,不要逼我动摇……然而一切强作的坚定,却终究在一个温软而熟悉到令我心碎的声音下生生溃散——

“轿中可是母妃?”允祯的声音清楚响起。我的手指攀上了窗牖,只在下一刻,怕就忍不住要掀开帘去,大声唤出他的名字。

“是……是娘娘!”蔻儿忙道,“娘娘现下有紧要事,不宜耽搁,王爷不必见礼了。”

“如此,儿臣恭送母妃。”

软轿被抬起了,我知道,我与允祯,现下真正地要永别了。一步仿佛千里,一刻顿成半生,我猛掀开帘幕,泪眼朦胧中只模糊看到允祯跪伏在太庙廊下,我望着他,他却始终没有抬头。 

软轿已上了玉带桥,我垂首掩泪,却不防叮呤一声脆响,允祯赠我那支萱花钗悄然自袖中滑出,落地。

心,仿佛堕入了深深谷底。在允祯听到声响抬头的瞬间,帘幕终于落下。再抑制不了泪水滑落,狠狠冲刷那一幕幕从不曾忘却的回忆。

也许,是天意罢。

第七章 长路漫浩浩(上)

北行,一早便知晓的命运,而今终于真正的来临。没有了惶惑,挥别一切应该挥别,割舍所有能够割舍,心下只觉安宁。

我步上马车时,见到了御林军总兵董致远。他伸手相扶,笑地好不惬意。我于是知道,为何允祺的计划如此快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