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东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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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东风- 第7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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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十年踪迹十年心(下)

她竟然直呼姨母名讳?!这已然是大不敬了!我心下触动,然而望着姨母却没有丝毫不快的样子,只幽幽叹道:“我也很想知道,我究竟何德何能,值得她如此……为我……唉……”

余下的话姨母没有说出来,只化作了深深的一叹。在姨母身边坐着,一直没有吭气的品秋突然梗着嗓子问了一句:“莲姬姑娘,你说的——可是真的?静妃娘娘她果真……果真健在?!”问到最后,她几乎已是哽咽而不能言,若非极力自持,仿佛便要立时放声恸哭起来。

莲姬点头道:“不错,我虽不知当年她为何要误导大家她已过世,可是她现下却是真真尚在人世,小屋独处,寂寥度日。”

品秋喃喃道:“娘娘……娘娘呵……怪道当年纹锦只带回了您的棺椁,便是先帝也不曾能得瞻您的遗容,奴婢只道您是效仿那李夫人,不愿先帝见了您的病态而破坏过往的美好回忆,却不想……却不想……您究竟为何要如此自苦?”

姨母长叹了一声,并不说话,只怔怔转开脸去望向了黑沉沉的窗牖。莲姬也沉默了,一时再无人说话,只听到马车吱呀呀地行着。不知行了多久,怀中的惇儿渐渐有些乏了,倚在我怀中一下下地打着瞌睡,我忙将他身子托平了,后脑枕在我膝头上,柔声哄道:“惇儿,乏了就睡会罢。”

他迷迷糊糊地点了点头便顺从地躺了下去,小手圈在我腰际,只轻轻蹭了几下,便沉沉睡了过去。姨母睨着我对着惇儿那温柔耐心的模样,忍不住微笑道:“你倒是真心看顾于他。”

我叹道:“姨娘有所不知,惇儿是个苦命的孩子,他生母自私狠毒,不过将他当作了谋宠的工具,导致他小小年纪便沉疴缠身,甚至——”我心中一阵难过,“甚至坏了嗓子,再也不能言语了……”

姨母双目蓦地圆睁,嗔道:“竟有如此无良生母?!倒真是闻所未闻!”

我叹了口气,再不愿多说什么了。紧了紧手臂,察觉到惇儿温热的呼吸正规律地一下下扑在我手背上,我心头一松,心底到底因着惇儿的温暖有了些许的踏实感。

不知辗转又过了多久,马车终于缓缓慢了下来,我侧身推开窗牖向外望去,却见东方已是天光,灿金色的曙光透过乌压压的云层照射出来,恍惚竟有些微的刺眼。

姨母本闭目假寐着,然而只我推窗那极轻的一声吱呀声,她便蓦地睁开了双眼,镇声道:“到了么?”

我吃了一吓,忙扭头向她望去,只见她一脸激动地望着我,眸中是浓烈到无法掩饰的期待与……胆怯。

胆怯?因为情切,所以情怯?

我没有多问,扭头继续望着窗外,目光很快便被山林郁郁,晨曦中那座不算很大,黑瓦白墙很是素净清雅的庵堂吸引了过去。院门口一块方匾:慈云庵。

“到了。”我轻声开口,转身望着姨母明显瞬间刻意扮作的沉静面容,我静静一笑,“宓儿陪您一起去罢,宓儿也很想……很想见见静妃娘娘呢。”

姨母一怔,微微犹疑了片刻,终是点点头,“也好。”忽然粲然一笑,“宓儿你记得么,你小时候,她也是抱过你的……”

“嗯……”我完全不复记忆,然而姨母满眼的期待却令我无从回避,只得含糊而尴尬地应了声。

姨母却突然赧然了起来,侧过脸去轻声道:“你定是不记得的……也难怪,那时你还只是个数月大的奶娃儿,你又怎能记得呢。”

“记不记得有什么打紧?在宓儿心中,静妃娘娘与姨娘一样,都是一个值得宓儿喜爱尊敬的长辈,这不就够了么?”我微笑道,将惇儿轻轻地抱了下来,交由绣夜看顾好。

莲姬突然开口道:“太后请稍后,容我先去见了纹锦姑姑问过一声罢?”

姨母一怔,目中悸动之意登时淡去了不少。“怎么?”

莲姬叹道:“她……并不是每日都有精神见客的……”

她说着,率先便站起身走出了马车,姨母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怔怔坐了片刻,却蓦地霍然起身便往外走去,我讶然而唤:“姨娘?”

姨母立在车厢门处侧身望我,“宓儿,我今番无论如何也是一定要见到她的。”

我了然点头,近前轻轻地挽住了姨母的手臂,微笑道:“宓儿陪您一起。”

随后便裣衽随姨母步下了车去。拓跋朔正立在车厢旁,见我与姨母走了出来,忙伸手将我二人扶下车去,“宓儿也要进去?”

我望着姨母强作镇定的背影,心底一阵酸涩不安,向他微微点头道:“我实在是放心不下……”

他了然点头,“我明白。你去罢,不过只一点,她们之间不论发生任何事你都不要插手阻挠,我虽不甚清楚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可听叶知秋——”他猝然收声,极快地瞄了我一眼,笑容中便隐隐多了几分尴尬,“如今却应是岳丈了,从前对他诸多不敬,宓儿别要见怪才是。”

我心头一震,眼看着姨母与蔻儿、品秋已缓缓踱进院中,这才拉着他走到一边道:“是他……是他告诉你的?”

他蹙眉道:“我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在为了你的事情伤心自责。原来那时他劝我要了你来和亲,本是想要报复太后当年对他的绝情,为我做事,也只是想倚赖我为他打下楚朝,说到底,不过是为了自己的不甘而迁怒于人罢了。他当时见了宁允祺送来的信物,只当那宁允祺是他亲生子,自然全心为他所谋,不惜顶着被我发现,性命不保的危险也要将你送回楚朝。然而……”他眯了眯眼,目中透出的神色便很是复杂了起来,“我真是想象不出他得知其实你才是他亲生女儿的真相后会是怎样的心情呢……”

我仍是讶然不解,虽然一早已知爹爹非我生父,亦曾怀疑过先帝只怕也非我生父,只是突然被笃定地告知在漠国时曾数次打过交道,始终令我心存芥蒂的叶知秋,不,其实应是宁佑承竟然是我的生父,我一时自然很难接受得了。我有些急躁,“他又是如何得知我与允祺其实甫一出生便被掉换了呢?这桩事除了姨母,我只当这世上是再无人知晓了的!”

拓跋朔蓦地抬起宽大的手掌便将我揽入了怀中,掌心轻轻地按在我的后脑处,轻轻地抚摩着,另一手紧紧圈住了我的腰肢,在我耳畔轻叹,温热的气息拂面而来,猝然便激起了我心底阵阵涟漪。

“宓儿,你不必伤心难过,不管你生父是谁,生母又是谁,是皇亲国戚也好,是贩夫走卒也罢,对我来说全无半点分别!在我拓跋朔心中,你就是我的妻子,也只是我的妻子,是我拓跋朔今生今世唯一的妻子!”

我身心皆震,只微一迟疑便紧紧地抱住了他强韧的腰肢,将脸埋在他健硕的胸膛,哽声轻唤:“朔郎……”

低眉蹙首间,时间仿佛滞留住了,流动间缓慢而黏稠。清风无声,气息迷离,光影盘旋犹如压城而来的暮晏。院内紧着白墙处,一棵海棠树正开到娇艳,只簌簌地一阵摆动,几片花叶便萧萧落下,飘然坠地,发出轻微的荜拨声响,如最轻柔的手指掠过琴弦,泠然而清冽。

静谧。

相拥而沉沦,心脏跳动的节奏似乎都应和得一般无二。心底有种跃跃涌动的情触,如酣梦中的呓语,柔软、清涩,至真至纯。

拓跋朔……拓跋朔……我庆幸有你,庆幸有你!

不知过了许久,直到听到院中已隐隐传来谈话的声音,我这才猛然收回了缠绵而游离的心神,抬眼望去,隔着墙上那一行菱花镂空我瞧得分明,姨母正背对着我立在庵堂门前与一个姑子打扮的女子说话,那姑子的容貌我却很是陌生,当下忙轻轻推开拓跋朔,他亦明白我的意思,冲我点点头,便径自回马车那边去了。

我忙踱进了院中。蔻儿转身见是我来,忙转向那姑子介绍道:“纹锦姊姊,这位便是圣平公主,姊姊从前见过她的,可还记得不了?”蔻儿说完,不待纹锦开口便登时有些赧然起来,忙又道:“你看我,光顾着激动了,姊姊离宫之时公主还只是个吃奶的娃儿,姊姊自然是认不出的。”

原来她便是纹锦,静妃娘娘身边的人!

纹锦抬眼望了望我,却是极淡地笑了笑,“圣平公主?可是年前便远嫁了大漠的那位圣平公主?恕我愚钝,却不知公主怎地又回返金陵来了?”

我不由心下尴尬,正迟疑着不知如何解释,姨母猝然叹道:“纹锦,我知你这些年来心中必然一直怪罪着我,你知道宓儿是我的亲生孩儿,可我十五年前为了固宠将她与允祺调换,十五年后又为了自己的利益眼睁睁看着她远嫁漠国,我周萏当真是不配当一个母亲。你看不下我,我也是无话可说,如今我来到这里,不是为了替自己的所作所为辩解、描摹,我只是想……想看看她,她过得怎么样……她还好不好!”

纹锦面上虽铺陈着淡淡笑意,但眼中却始终是古井般波澜不起的淡漠,青灰色的姑子衣穿在身上,衬着白皙而未施脂粉的脸庞,平添了几分素净与冷清。她淡淡道:“见与不见又如何呢?这么些年了,你不是早也当娘娘过世了么?前尘往事,娘娘该忘的也早已忘了,你又何苦再来招她?”

一旁品秋再绷不住面色流泪道:“纹锦姊姊!娘娘她在哪里?在哪里啊?你快带我去见见娘娘,这么些年了,奴婢可是无一日不在挂念着娘娘呵!”

纹锦长叹了一声,却仍是不为所动,慢慢侧过了身去幽幽道:“你们还是回去罢,娘娘她……谁也不会见的。”

姨母面上一紧,我望着她,心中暗拊依着她的性子只怕说进便是要进的,横竖纹锦一人又怎拦得住门外这许多人?然而却不想姨母眼中星火瞬时黯淡了下去,微微低了脸颊,闷声道:“既然如此,那我便先走了,改日……不,我是说,等到殿春姊姊想见我的时候,请你务必告之我,请务必告之!”

我不由心下很是震动。这样的姨母,这样几乎是小心卑微地讨好着别人的姨母我当真是从未见过的!我几乎是立刻本能地望向了纹锦,只见她仍是一脸淡然,嘴角边却慢慢地浮上了一丝近乎绝望的笑意,她低低道:“太后娘娘又何必如此屈尊枉架呢,横竖也是前尘往事了……”

姨母却似乎自她话中听出了一些希望,忙近前一步切切道:“从前是我以为殿春姊姊已经……已经离世了,我虽然心中有愧,也只能午夜梦回,得见素颜……可是如今我既然知道姊姊仍在人世,而且姊姊也对我……对我……”姨母眉头微蹙,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方才决意说出口来,“对我也亦非毫无挂念……我既到了姊姊的门前,不能亲眼见到她安好无恙,你让我如何甘心离去?”

纹锦再要开口,莲姬却慢慢从内院与庵堂大门相连的通道处走了出来,纹锦猝然扬眉,“小莲,你也看过娘娘了,无事也便请回罢。”

莲姬慢慢地在纹锦身前停下了脚步,口中是冲她说着话,一双清幽的黑瞳却是深深地望向了姨母,轻声道:“娘娘有话交代。”

“什么?”纹锦讶然挑眉。

莲姬叹道:“娘娘她说……”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作者有话要说:我们宓儿……在我这个无敌后妈的带领下……终于要回婆家了……大家是要先看宓儿回婆家和棒子公主“姐妹情深”还是……静妃番外?投票啊投票……洛很犹豫的说……

肚子还是痛,为了清肠,洛一天没吃东西了,忍饿更文,含泪码字啊……乃们不会评,对得起洛么,哭…… 

第四十六章 一生一代一双人

只是这短短的一句话,八个字,姨母身形一震,已然怔怔潮湿了眼眶。只在下一刻,她拔足便顺着甬道向内院走去,纹锦眉头紧蹙,却终究是欲言又止,只默默转身跟了过去。我与蔻儿、品秋待要跟上,云姬却迎面拦住了,微阖着眼眉,她幽幽道:“娘娘只说见太后一人,所以……”

品秋急道:“可是——”

我伸手轻轻拉住她,劝道:“还是顺了娘娘的心意罢。”

品秋这才生生刹住了脚步,虽极是不甘,却也只得扭头走进院中,呆呆地望着天空发起怔来。

我眼见不得入内,心中虽也微微遗憾,却因着姨母进去前那那种清楚的决然与欢喜而少许的欣慰了起来。转身慢慢踱了出去,一眼便见拓跋朔长身而立,正倚在车辕旁与漠歌说话,他是背对着我,故而并没有发现我走了出来,漠歌眼尖,一眼便瞧见我走出院子,很是欣喜地喊了声:“王妃!”

拓跋朔一怔,忙扭头望过来,见我孤身一人走了出来不由很是讶异,几步便迎上前来关切道:“怎地这么快就出来了?”

我微微摇了摇头,“静妃娘娘她……只见姨母。”

他了然点头,伸手将我拉过身边,安慰道:“以后总有机会能见的。”

我轻轻嗯了声,他见我眉间仍是有着那么一丝丝的寥然,笑道:“宓儿就是喜欢多愁善感,左不过是上一代的事了,你又何必看西厢流泪,替别人忧心?”

我见他出言嘲弄,忍不住面上一红,辩道:“姨母可不是书中的人,她是我——”我蓦地滞住了,那句“她是我的母亲”生生地梗在了喉咙里,可幽怨在心,终究是抵不到喉舌,我叹了口气,慢慢低下了脸去。

拓跋朔抬手托起我的下颚,深深凝望着我的眼睛,仿佛要望入灵魂深处般执着相对。“宓儿,你一向宽容待人,对待伤害过自己的人都可以尽量地去原谅,为何就偏偏不愿原谅自己的亲生母亲呢?”

他淡淡的一句问话却是重重地击到了我内心深处,是呵,为何我对着不想干的旁人都可以淡定而从容,轻易地原谅,却唯独不愿真切地原谅自己的生身母亲呢?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可是心底的隐痛却愈发明显了起来,是……因为在乎?

因为在乎,所以不能轻易原谅!人总是这样的,对越是真心在乎的人,就越会潜意识地苛刻要求,容不得他或她一丝儿的错待?我隐隐地明白自己的心结,可在他朗然的目光下却仍是别扭地挣开他的手,固执道:“我并没有怨恨她。”

“可你终究也不肯承认她,不是么?”拓跋朔轻叹,“宓儿,我们回去天水后,你与她此生也许都不能再见,你当真不怕自己抱憾终身么?”

“你们南人有句话,树欲静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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