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习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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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习录- 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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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曰:“圣人之学,不是这等捆缚苦楚的,不是装做道学的模样。”

汝中曰:“观‘仲尼与曾点言志’一章略见。”

先生曰:“然。以此章观之,圣人何等宽洪包含气象。且为师者问志于群弟子,三子皆整顿以对。至于曾点飘飘然不看那三子在眼,自去鼓起瑟来,何等狂态?及至言志,又不对师之问目,都是狂言。设在伊川,或斥骂起来了。圣人乃复称许他,何等气象?圣人教人,不是个束缚他通做一般。只如狂者便从狂处成就他,狷者便从狷处成就他,人之才气如何同得?”

【译文】

王汝中、黄省曾陪先生坐着。

先生把扇子给他们,说:“你们用扇子吧!”

黄省曾忙站起来恭恭敬敬地说:“不敢,不敢!”

先生说:“儒家圣人的学问,不是如此束缚痛苦的,用不着装出一副假道学的模样。”

王汝中说:“这从《论语》里孔子和曾点关于言志一章就能看出大概。”

先生说:“是这样的。从这章可看出,圣人有何等宽广博大的胸怀。孔子询问弟子们的志向,子路、冉求、公西华都很严肃地做了回答。而那曾点却是一副毫不在乎的样子,自己跑到一边鼓起瑟来,这是何等的狂态!当他说志向时,不针对老师的问题直接回答,满嘴狂言。假设这事儿发生在程颢身上,或许早就是一番痛斥。孔圣人却称赞了曾点,这是何等的气魄!圣人教育人,不是死守一个模式,碰上性格狂放的就从发挥狂之优势处成就他,遇到性格狷介的就从洁身自好的优势之处成就他,人的才能、气质怎么相同?”

【解读】

在这里,王阳明从用扇子发挥开来,说到孔子的胸怀和教育方法。孔子教育学生并不是使每个人都有一样的行为方式,而是因人而异,使每个人的特性都表现出来。王阳明也认为,只要学生们都保存有内心的良知,行为如何表现并不重要。对狂者、狷者都可以从发挥其优势之处而成就他。

第10章 简化“知识”

【原典】

先生语陆元静曰:“元静少年亦要解五经,志亦好博。但圣人教人,只怕人不简易,他说的皆是简易之规。以今人好博之心观之,却似圣人教人差了。”

先生曰:“孔子无不知而作,颜子有不善未尝不知。引是圣学真血脉路。”

【译文】

先生对陆原静说:“你虽然年轻也要注解五经,志向也是在博学。可孔子教育人只担心人不能简易,他所说的也都是怎样化繁为简的方法,只是现在人喜好广博,好像孔子当年是教错了似的。”

先生说:“孔子从来不写他不清楚的事,颜回有不好的地方没有不自知的,这正是圣人之学的真正脉络。”

【解读】

简化“知识”使之变得直接易行是王阳明的重要思想,他认为,著述示人以形状大略,才是“质朴”纯真的表现,越是具有繁复的知识结构的学问就离“质”的境界越远,而孔子、颜回只写自己清楚和知道的东西,不至于让人产生误解,所以才成为圣学的真正脉络。

第11章 圣人之志

【原典】

何廷仁、黄正之、李侯璧、汝中、德洪侍坐。先生顾而言曰:“汝辈学问不得长进,只是未立志。”

侯璧起而对曰:“珙亦愿立志。”

先生曰:“难说不立,未是必为圣人之志耳。”

对曰:“愿立必为圣人之志。”

先生曰:“你真有圣人之志,良知上更无不尽。良知上留得些子别念挂带,便非必为圣人之志矣。”

洪初闻时,心若未服,听说到不觉悚汗。

【译文】

何廷仁、黄正之、李侯璧、王汝中、钱德洪陪先生坐着。先生环顾大家说:“大家的学问长进不大,主要是由于没有立志。”

李侯璧站起来说:“我也愿意立志。”

先生说:“不能说你没立志,但你立的还不是一定要成为圣人的志。”

李侯璧回答说:“我愿意立一定要成为圣人的志。”

先生说:“你真有做圣人的志向,良知就需纯洁明亮。如果良知上还留有别的牵挂,就不是成为圣人的志向。”

钱德洪以前听先生说立圣人之志时,心里还不太服气,此时亲耳听到不觉悚然汗下。

【解读】

王阳明对弟子立志的要求非常严厉,在他那里,立志就是立为圣人之志。若弟子随便说些立志的话,阳明是会严厉责备的。在阳明门下之弟子,老实用功即可,不必逞嘴上之快,阳明对弟子们的心性修为清清楚楚,稍有言过其实,阳明就不客气地予以纠正。

第12章 与物无对

【原典】

先生曰:“良知是造化的精灵,这些精灵,生天生地,成鬼成帝,皆从此出,真是与物无对。人若复得他,完完全全,无少亏欠,自不觉手舞足蹈,不知天地间更有何乐可代?”

【译文】

先生说:“良知是造化的精灵。这些精灵,生天生地,成鬼成帝,所有一切都由它产生,任何事物都不可与它相比。人如果使内心的良知归复完全,无一丝缺陷,自然就会手舞足蹈,不知天地间还有什么比这更快乐的?”

【解读】

“与物无对”的境界,是王阳明诚意论的最高追求和最终体现。在这个既是整体性的,又是创造产生性的乐境界中,既不是抽象普遍的“理”,也不是具体个别的“情”得到确认或扩张,而是包含、融合了理和情的天地生意被体认,被展现。把个体自我的心意提升、汇于无限的天地生意,是实现“乐”的关键。

第13章 只是致良知三字无病

【原典】

一友静坐有见,驰问先生。

答曰:“吾昔居滁时,见诸生多务知解,口耳异同,无益于得,姑教之静坐。一时窥见光景,颇收近效。久之,渐有喜静厌动,流入枯槁之病。或务为玄解妙觉,动人听闻。故迩来只说‘致良知’。良知明白,随你去静处体悟也好,随你去事上磨炼也好,良知本体原是无动无静的,此便是学问头脑。我这个话头,自滁州到今,亦较过几番。只是‘致良知’三字无病。医经折肱,方能察人病理。”

【译文】

有位朋友在静坐中有所领悟,于是跑去与先生探讨。

先生说:“以前我在滁州住时,见各位学生十分重视在知识见闻上辩论,嘴里说的耳朵里听的都不一样,不容易获得真知,因此就教他们静坐。过一段时间再检查他们的进境,还是很有些时效的。但时间一久,逐渐产生了喜静厌动、陷入枯槁的毛病。有的人专注于玄妙的解释和感觉,借以耸人听闻。因此,我近来只是说‘致良知’而不再提静坐冥想。理解了良知,任你去静处体悟、去事上磨炼都可以。良知的本体是无动无静的,这正是学问的关键。针对这个问题,从在滁州时到现在,我也反复比较对照琢磨了多少次了,发觉只有‘致良知’这三个字没有问题。这如同医生需要经过长期磨炼,方能了解人的病理。”

【解读】

王阳明早期曾以静坐教人收敛心神、以辅德行,但静坐久了,一般学子便易于流入谈玄说虚的神秘经验中,或是喜静厌动不务社会服务事业的缺点中。因此阳明中年以后对静坐活动便不再重视,而是直接提致良知的心理修养功夫。

第14章 内外两忘

【原典】

一友问功夫:“欲得此知时时接续,一切应感处反觉照管不及,若去事上周旋,又觉不见了。如何则可。”

先生曰:“此只认良知未真,尚有内外之间。我这里功夫,不由人急心,认得良知头脑是当,去朴实用功,自会透彻。到此便是内外两忘,又何心事不合一?”

又曰:“功夫不是透得这个真机,如何得他充实光辉?若能透得时,不由你聪明知解接得来。须胸中渣滓浑化,不使有毫发沾带,始得。”

【译文】

有位学友问功夫:“做功夫时我想让这良知能时时接续而不间断,而在应付事物时则感到照管不过来,如果周旋于事又感觉良知不见了,到底该怎么办呢?”

先生说:“这只是对良知的领悟还不够真切,所以才有内外不一致的感觉。我这个致良知的功夫不能急于求成。如果能掌握良知的主宰处,并切实地用功,自然会体悟透彻。到时就能内外交融、物我两忘,又怎么会有心、事不合一呢?”

先生又说:“不能在功夫上透悟良知的真机,心怎么会持续充满光辉呢?如果想透悟,不能仅依靠你的聪明智慧去理解,这需要心中渣滓浑化,没有丝毫黏连阻滞才行。”

【解读】

在王阳明看来,只有通过致良知的功夫,才能逐渐达到内外两忘的境界,从而达到我与万物为一体的精神境界。因此,王阳明主张要净化主体心胸,使之超越私欲心智的束缚。

第15章 道即是教

【原典】

先生曰:“‘天命之谓性’,命即是性;‘率性之谓道’,性即是道;‘修道之谓教’,道即是教。”

问:“如何‘道即是教’?”

曰:“道即是良知。良知原是完完全全,是的还他是,非的还他非,是非只依着他,更无有不是处,这良知还是你的明师。”

问:“‘不睹不闻’是说本体,‘戒慎恐惧’是说功夫否?”

先生曰:“此处须信得本体原是不睹不闻的,亦原是戒慎恐惧的。戒慎恐惧不曾在不睹不闻上加得些子。见得真时,便谓戒慎恐惧是本体,不睹不闻是功夫,亦得。”

【译文】

先生说:“‘天命之谓性’的命即是性。‘率性之谓道’的性即是道。‘修道之谓教’的道即是教。”

问先生:“为什么‘道即是教’?”

先生说:“道就是良知,良知本来是完完全全的,是就是是,非就是非,是非只根据良知,这样就不会再有闪失,这良知才是你的明师。”

问先生:“在《中庸》中,‘不睹不闻’是不是说本体,‘戒慎恐惧’是不是说功夫呢?”

先生说:“此处应相信良知的本体原本是不睹不闻的,也是戒慎恐惧的。戒慎恐惧不曾在不睹不闻上添加其他的东西。明白这一点,即便说戒慎恐惧是良知的本体,不睹不闻是致良知的功夫也行。”

【解读】

“戒慎恐惧”与“不睹不闻”是“一”而不是“二”,只要人能在闲居独处时努力追求至善,就能“致良知”,使人保持良知本体不受私欲诱惑而昏蔽。

第16章 人心与天地一体

【原典】

问“通乎昼夜之道而知”。

先生曰:“良知原是知昼知夜的。”

又问:“人睡熟时,良知亦不知了。”

曰:“不知何以一叫便应?”

曰:“良知常知,如何有睡熟时?”

曰:“向晦宴息,此亦造化常理。夜来天地混沌,形色俱泯,人亦耳目无所睹闻,众窍俱翕,此即良知收敛凝一时。天地既开,庶物露生,人亦耳目有所睹闻,众窍俱辟,此即良知妙用发生时。可见人心与天地一体,故‘上下与天地同流’。今人不会宴息,夜来不是昏睡,即是妄思魇寐。”

曰:“睡时功夫如何用?”

先生曰:“知昼即知夜矣。日间良知是顺应无滞的,夜间良知即是收敛凝一的,有梦即先兆。”

又曰:“良知在夜气发的方是本体,以其无物欲之杂也。学者要使事物纷扰之时,常如夜气一般,就是‘通乎昼夜之道而知’。”

【译文】

问先生“《易经·系辞》中的‘通乎昼夜之道而知’这句话怎么理解”。

先生说:“良知原本就是知道昼夜的。”

又问先生:“当人熟睡时,良知也就没有知觉吧。”

先生说:“如果没有知觉,为什么一叫就应答呢?”

问先生:“良知若是常知的,怎么会有睡熟的时候呢?”

先生说:“夜晚都要休息,这是自然常理。夜里天地混沌,万物的形状和颜色都消失了,人的眼睛耳朵看不见听不到,七窍都歇息了,此时正是良知收敛凝聚的时刻。天拂晓,万物显现,人也能听到声音,看到形状、颜色,七窍的功能也恢复正常,这正是良知妙用开始发生之时。由此可见,人心与天体原本是一体的。因此孟子说‘上下与天地同流’。如今的人,夜晚不擅长休息,不是沉睡不醒,就是胡思乱想、噩梦连连。”

问先生:“睡觉时如何用功夫?”

先生说:“知道白天如何用功夫,也就知道夜晚如何用功夫。白天良知是顺应无滞的,夜里良知是收敛凝聚的,有梦就是先兆。”

先生又说:“在夜气下发的良知才是良知的本体,因为它没有丝毫物欲掺杂其间。学者要在事物烦忧时仍如夜气一般,就是‘通乎昼夜之道而知’。”

【解读】

王阳明认为,人心与天地一体,良知与天地交融无碍。作为政治社会里的存在者,他怀有“万物一体”的秩序理想,与共在者消除间隔,破除他者与自我的界限,从而在将“仁心”发挥到社会生活层面,进而在存在状态上也实现人、我、物的无间无分,是王阳明对达成人类良善生活的希冀。

第17章 顺其良知之发用

【原典】

先生曰:“仙家说到虚,圣人岂能虚上加得一毫实?佛氏说到无,圣人岂能无上加得一毫有?但仙家说虚从养生上来,佛氏说无从出离生死苦海上来,却于本体上加却这些子意思在,便不是他虚无的本色了,便于本体有障碍。圣人只是还他良知的本色,更不着些子意在。良知之虚便是天之太虚,良知之无便是太虚之无形。日月、风雷、山川、民物,凡有貌象形色,皆在太虚无形中发用流行,未尝作得天的障碍。圣人只得顺其良知之发用,天地万物俱在我良知的发用流行中,何尝又有一物超于良知之外,能作得障碍?”

【译文】

先生说:“道家讲虚,圣人岂能在虚上再添加一丝一毫的实?佛家说无,圣人岂能在无上再添加一丝一毫的有?然而,道家讲虚是从养生上来说的,佛家说无是从脱离生死苦海上来说的。他们在本体上又添加这层意思,就不是虚无的本色了,对于心的本体有障碍。圣人所做的不过就是还良知的本色,更不会添加其他的意思。良知之虚就是天之太虚,良知之无就是太虚之无形。日、月、风、雷、山、川、民、物,凡是具有具体形状样貌的事物,都是在太虚无形之中生发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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