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晓健说完,脚下一哧溜,人便贴着能照得见人影的冰面滑过去。直看得两人又是心惊胆战,又是羡慕不已。那蜻蜓点水般的轻盈与恰到好处,估计好莱坞最牛逼的电脑动效才能模拟出来。
“哥,还有活人吗?”张军瞪着眼睛,忽然脱口喊道。
微兰吓了一跳,伸手恼怒地敲了一下他:“你是猪呀,那么厚的冰层,就是有人活着在里面也该憋死了。”
“说话就说话,君子动口不动手不懂吗?”
“就动手啦,谁让你吓人一跳。”微兰说着,不禁又心悸地看看四周。张军跟着看去,忽然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脑袋:“对不起呀,我忘记现在太静了,老实说之前毛毛也吓过我好几次。”
哼,微兰一扭头,忽然发现刘晓健已经走了回来,肩上背着一个军用挎包,手里还拿着一部电台,正低头摆弄着。
“能用不?”两人几乎异口同声地问起来。
刘晓健摇摇头,答所非问地说了一句:“我们往回走几步吧,那里风小一些,我们在那个山口等一下他们。”
他们,自然指的就是罗四润和他的秘密车队。
此言一出,两人忽然都不说话了,而是默默地点点头,很自然地一转身,张军便领着毛毛率先走了出去。
“健,你说他们真的会跟过来吗?”微兰将手塞在刘晓健的手中,一脸担忧。
“小巫婆,他把我们关那么久,你真的不记恨他们啦?”
刘晓健低头将微兰搂进怀里,忍不住动情地吻了吻她的头发。善良、温柔的天性,永远是一个女孩最美丽的品质。
“别碰我——”
微兰惊惶地一闪脖子,双手下意识地便推了上来。
“你怎么了,不愿意也不用这么暴力吧?”刘晓健被她小手一搡,错愕地望着微兰,一时间心比脚下咯吱咯吱直响的冰块还要冰冷。
“好多天不洗澡不刷牙,有味。”微兰说着,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原来如此。
刘晓健心里一热,脱口说了一声傻丫头,一伸臂又将她捞回来,牢牢地控制在双臂中,嘴里喃喃道:“我不怕,只要是你身上的味道,我都喜欢。”
微兰嘤咛一声,刚要害羞地往他怀里钻去,毛毛忽然轻吠一声。
“哥,快看,他们真的跟上来了。”张军也紧跟着喊了起来。
两人紧跑几步,携手赶到山口处,眯眼望去。
只见一支数百人的队伍,稀稀拉拉地绵延着向这里走来。而打头的的人,正是那个既让人生厌又不能不叫人肃然起敬的罗四润。
敢于以公之身向一个个人靠拢,这份气魄本身就已说明了一切。
“健,如果他们不跟来,你说他们都会死吗?”
微兰一眨不眨地盯着几乎快要绵延数里的队伍,咬着嘴唇忽然幽幽地说道:“其实我早就不恨他们了。我只是没敢说,刚离开他们的那一瞬间,我的心当时真的好疼好疼。”
然而,刘晓健望着望着,却忽然紧紧皱起了眉头。
“不行,像他们这样子,用不了两三天时间,他们都得一个个冻死。”
说着,刘晓健扔下两人,一边飞快地迎上去,一边大声喊道:“你们慢慢跟上来,别慌,我先过去让他们赶紧停下来。”
罗四润一看见刘晓健,嘴角努起一丝难堪的笑意,脸上居然一片绯红:“你不会笑话我们吧,你瞧,我们都来了。”
刘晓健看看稀稀拉拉的队伍,挥起手臂喊道:“停下,一刻不要耽误,马上回到车上去。”
“怎么了,”罗四润诧异地看着刘晓健,表情比哭还难看:“我们已经完全相信了你,你却——”
刘晓健寒着脸伸出手道:“那好,我就再给你们一个惊喜。”
“干吗?”
嘴里问着,罗四润还是大无畏地伸出手,一把握住了他的手。
两掌相交,罗四润眉毛使劲一抖,突然疯了一般地窜出去,跌跌撞撞地在冰面上滚爬着,声嘶力竭地大喊着:“回去,我命令所有人立刻前队变后队,马上回去找到各自的车辆,没有命令,不许再下车。”
原来,罗四润他们敢于弃车跟上来的自信,竟源于他们对自己是战士身体的固有优越感。他们以为,像微兰这样的弱女子都能不惧寒冷,他们同样也一定能做到。
但刘晓健一伸手,身为大科学家的罗四润立刻便明白了。
从莫名其妙的寒冰来临,所有的事情,都是原有的科学体系所无法回答的。眼前最好的选择就是,跟定这个年轻人,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假设换到一周前,他能相信这么严寒的环境下,眼前这个还是一身单衣的年轻人,双手就跟冬天的一只暖和和的火炉,让人握住都不想撒手。他的热量,他的驱寒方式,你能解释吗?
再看看自己的队伍,哪一个不是脖子都快缩进胸腔里,简直就像一群缩头乌龟缓慢地在冰天雪地中苟延残喘地滚爬着。
大衣,他们身上可还裹着一身最新式战时军大衣啊。
天老爷,幸亏他们是一支特殊编队。
罗四润激灵灵打了一个寒颤,忽然发觉自己的下巴发出一阵咔咔嚓嚓的脆响。惊恐中,他刚动了动舌头,想愤怒地叫喊一声,他的喉咙里却跟着发出了一阵阵类似于冰块相互挤压的声音。
完了——
罗四润一念闪过,两眼一黑了倒在冰上。
………【0028、第一要务是什么】………
缩成一团的编队各式人等,除了必须要动手动脚的,一个个都尽可能地挤靠在一起,吸取着彼此哪怕一点点的体温。
没有人知道,他们还回到车上来干什么。
即使车还是完好的,甚至还有防冻燃油支撑,但一路三晃的路况,根本不可能再有一丝乘车跑路的希望。防滑链,除雪剂,那都是针对雪天而言的。看看吧,从最开始还飘过一阵雪花之外,尽收眼底的,除了一望无际的冰还是一望无际的冰,等到燃油耗尽,就在这里等死吗?
对于主心骨罗四润的轰然倒下,几乎所有人都绝望了。
他们的集团军呢?别忘了,那可是一支声名赫赫的王牌之师,共和国手中响当当的铁拳,他们呢?
还有各级政府,秘密机构,为什么还不来找他们?
冻伤不算什么,只要抓一把雪,将每个人浑身都搓上几遍。可现在,为什么莲雪花都没有了,满世界只剩下一种颜色——刺目的冰光。
拦住了手忙脚乱就要把人往车上抬的刘晓健,突然抱住毛毛的脑袋嘀咕了起来。
“来,毛毛,到哥这儿来。”
毛毛哼哼两声,一头扎在刘晓健的怀里。
“乖,毛毛真乖。”
刘晓健笑得一脸灿烂,双手更卖力地揉搓着毛毛长达尺余的蓬松金毛,慢慢掀开它的大耳朵,将嘴凑在里面轻声说了起来。
一刹那,众人越看越是心惊。
刘晓健说什么听不真切,但窃窃私语般的声音响一句,毛毛便哼哼一声,间或还要撒娇似的摇摇尾巴。
天老爷,这还是一对人与獒吗?
就在很多人目瞪口呆之时,毛毛忽然四肢扒地,咕咚一声侧卧在了冰面上。再一转眼,刘晓健站起了身。
“快,把罗大师抬过来——”
张军指挥着几个军人,一点一点地将罗四润放到了毛毛犹如巨狮般的身躯中。众人刚一撒手,毛毛浑身一抖,便将罗四润囫囵个地裹了进去。再一转眼,它那喷着热气的长嘴便探进深不可测的毛发中,长长的舌头一吐一卷,开始忙得不亦乐乎。
一直都没人说话。
面部神经,以及能说会道的舌头,已被这一望无际的冰的世界摧垮了。
但人类的眼神还在。
微兰已经分不清原本将他们作为囚犯看押的官兵们,看过来的眼神是一种什么眼神了。因为她发现,自己还能哭,而且还是热泪。
而他们,从眼眶里挤出来的,竟然是一颗颗的冰粒。
这贼老天,怎么会这样啊。
微兰忽然回身抱住刘晓健,放声大哭起来:“健,对不起,我、我好想哭。”
刘晓健默默地拍拍微兰,低声喝道:“以后除了我俩在一起,不许再这样哭了,你懂吗?”
“对不起。”微兰低头钻出来,慌乱地瞅了瞅四周,随即向几个女兵走去。
“上车吧,我的手很暖和,我帮你们搓一下身体。”
低低的声音传过来,让张军一愣,接着就是脸上跟着一喜。很快,他便寻目四处看着,将一个个脸部、手部冻得乌青的战士叫到一起,一堆人挤上那辆宽敞的医务车忙乎去了。
不错,刘晓健暗暗点点头,高声问了一句:“哪位是目前最高长官,能请你举一下手吗?”
话音未落,一直在他旁边忙活着的一个人站了出来。
“怎么是你?”刘晓健奇怪地看看他大衣上的肩章,一下子记起了他从开始到现在,一直都默不作声地忙这忙那,真想不到他居然是一个大校。
“是我,我叫冯必成,军属特别勤务团主官。”
一个大校级团长,看来该团级别绝不低于师级。而又能配属到这里执行任务,此人能力也绝不容小觑。
刘晓健点点头,算作一个正式招呼,然后不容置疑地说道:“冯大校,客气话我不会讲,你现在必须组织一支精干小分队,跟我一起,到附近找到一座最近的城镇,你们才希望坚持下去。”
冯必成盯着刘晓健,忽然张嘴问道:“为什么不是我们?”
舌头虽然不利索,但话却很利索,果然军人本色,一点不失,耿直而又咄咄逼人。
刘晓健也不想废话,直接甩出一句:“想变成我们,先好好活下去再说。”
盯着刘晓健一眨不眨地又看了两眼,冯必成一个转身走了,只扔下了两个字:“懂了。”
很快,一个由清一色小伙子组成的数十人小队伍站到了面前。
每个人浑身都不由控制地哆嗦着,但胸脯却努力地坚挺着。
“很好,”刘晓健赞许地点点头,“此行任务只有一个,以少数人换取大多数人活下去的权利。有珍惜自己生命的人,可以选择留下,同样也不会有人歧视你的,我保证。”
等了半晌,没有一人挪窝。
果然是打过朝鲜战争、赌过珍宝岛和教训过阿三以及越南猴子的天朝军队啊,既然如此,哥也就没话说了。
“带上双份装备,出发。”
刘晓健手一挥,刚要领衔而去,冯必成探手喊道:“等一等,这是军队。我必须要问一问,谁是这支小分队的指挥官?”
“当然是你,除了你还有谁呢?”刘晓健头也不回地甩出一句。
“既然如此,请给我两分钟时间。”
冯必成说着,瞪起双目大喝一声:“全体都有,向后转,以班为单位,回去枪上肩,刀上刺,然后跑步回到此地重新集结。”
枪都冻成了一个个冰坨子,不仅无用,反而还是一个累赘。
此前罗四润率队跟来时,好像除了每人裹着一身厚厚的军大衣之外,以及必要的干粮,似乎放弃了所有的武器装备。而这,无异是正确的选择。
真是一朝天子一朝令,杀猪杀屁股,各有各的杀法。
看着一个个战士不堪重负地重新跑回来,刘晓健不动声色地站在不远处,始终未发一言。
枪,是战士的生命,他们怎么做都没有错。
而且,还理应给予必须的尊重。
冯必成走过来,伸手向西北方指了指:“电子地图不能用了,而我们又没有想到预备传统军用地图。但我回忆了一下,在前几日行军途中,这个方向好像就有一座县城,据我简单测算,可能不超过60公里。”
60公里,瞧冯必成的表情,好像很有些庆幸不已的味道,刘晓健忍不住暗暗摇头道:“没什么问题了,就出发吧。”
………【0029、什么是真正的寒意】………
有七个战士随身携带着数百支小旗,以备沿途做下标记,为返回和大部队的撤离留下必须的路线图。
但是,在插下第一杆小旗时,所有人都被难住了。
当军用十字镐狠狠砸向冰面时,谁都没想到,冰面不仅没有应声而开,而且连一个痕迹都没有留下,反而震得战士痛哼一声,手中的十字镐也震飞了。
“下一个。”冯必成咬着腮帮子吼道。
直到七八个战士一一试过,每人震得双手淌血,冰面也才仅仅留下了一个白印而已。真是咄咄怪事,要怎样的密度才有如此的硬度啊。
冯必成终于将目光转到了刘晓健脸上。
“尿——”
“什么?”
“尿尿,不会吗?”
刘晓健盯着冰面,仿佛也是很困惑的样子,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
哦,冯必成一下子反应过来,随手指向一个战士道:“你,对着那个白点,自由射击。”
战士愣了愣,好半天没动作。
“怎么回事?”冯必成眼睛一下子瞪起了来。
另一个战士看看一动不动的战士,忽然张嘴喊道:“报告,他去年才从雪原高地特训归队。他、他的那个枪、枪头被冻掉了,报告完毕。”
刚说完,那个战士忽然推开众人,开始哆哆嗦嗦地脱裤子。
冯必成两眼一红,但却任何表示都没有。
这就是军队,令行禁止。而且,对这个战士也许是太残酷了,但总比再冻掉一个战士的命根子要好得多。
刘晓健很想看看一个男人在失去了命根子的长度之后,科技手段将怎样帮助他完成一个必须的排泄过程。但在战士伸手掏向裤裆的一刹那,他还是跟着所有人一起,默默转过了身去。
人的基本尊严,在任何时候都必须得到尊重。
一阵稀稀拉拉的声响过后,所有人转过目光,一起盯在那个白点上。
“妈的,一个人量太少。”
冯必成咒骂着,眼神开始在一个个战士脸上巡视起来。
虽然都没有退缩,但每个战士脸上都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