企就是这种现状,神鬼难拿。
钱还没有要回来,倒有人来朝他要钱了。柳海洋领着一个西装革履的人给姜钧介绍:“这是北京东方集团驻开发区分部的郭副总经理,”然后又对那个人介绍姜钧:“这是我们公司的姜总,有什么事你直接跟他谈吧。”那人挺客气地伸过手来跟姜钧握,姜钧跟他握了握。这家公司和南方集团签订承包合同,南方集团的大楼由他们承包管理,每年按照一定的数额缴纳租赁费。据说这个合同是由北京一个大领导牵头的,所以合同一签20年,租赁费年递增率3%,高于银行定期存款利率。这个合同让南方集团仅仅拥有这座大楼的业主身份,管理权事实上交给了这家北京公司。
姜钧让座的时候柳海洋说了声“你们谈我还有事”就溜了。
那人从手上的文件夹里抽出几页纸递给姜钧:“姜总,根据我们的租赁合同,你们公司的管理费和水电费由我们统一负担,然后再跟你们结算。去年一年的管理费和水电费一共是563874。35元,年前我们来催了几次你们因为工作忙一直没有顾得上,现在春节都过了,希望你们尽快清了。”
姜钧看了看手里的纸,上面写着关于催交管理费和水电费的通知几个字,后面是详细的列表,每个月水电费多少多少,管理费多少多少,合计多少。最后还有一段话说得挺强硬:如果贵公司继续拖欠管理费和水电费,我们将采取必要的措施,届时对贵公司造成的不便和损失,概由贵公司自行负责。他心里的火一下子就窜了上来,把那份最后通牒扔到了纸篓里。那位郭副总经理没有想到他会这样,瞪圆了眼睛傻了,只会说:“您怎么能这样,您怎么能这样?”
姜钧说:“我知道你不是说了算的人,你要是说了算的人我对你还不会这么客气,你先回去吧,清账的事我随后派人直接跟你们总经理谈。”
郭副总经理二话不说气哼哼地拂袖而去了。姜钧叫来裴国光,从废纸篓里拾起来那份最后通牒对他说:“你看看,你是财务总监,人家欠我们那么多租金你们就没想着要回来,我们欠人家那么点水电费管理费人家就下最后通牒。难道我们的钱都是大风刮来的,人家的钱都是爹妈生出来的?”
裴国光不慌不忙地告诉他:“跟北京东方集团打交道的事儿过去都是柳海洋管,我们财务部没有介入。”
姜钧说:“你是管财务的,这种事情你不介入谁介入?从现在开始这件事情就交给你,你通知他们,今后我们在他们那里任何接待方面的事儿都打六折现金结算,任何人签单公司都不给支付。另外,他们欠的租金必须一个月内付清,不然别说水电费管理费,我们还得跟他终止租赁合同。”
裴国光有点为难:“姜总,这是老大难,你让我这么短的时间处理这件事有难度,能不能有点弹性?”
“弹性你掌握,我的意见就是这样。”姜钧嘴上咬得很死,心里却明白,柳海洋那个吃货是不是拿了人家的手短不敢说,吃了人家的嘴软却是毋庸置疑的。他以为白吃白喝白白占了人家的便宜,却没算算,人家拖欠的租金光是利息就够他吃喝半辈子的。所以,裴国光如今接手这个事情不光是跟对方打交道的问题,还得克服有可能来自于柳海洋那方面的干扰。他心里有他的底数:只要能让对方暂时不再追着屁股要水电费和管理费,欠的租金在今后慢慢开始偿还就成了。但是这个底数不能告诉裴国光,告诉裴国光等于给了他回旋余地,这个余地他得自己留着。
裴国光倒也不辱使命,按照他的吩咐整天纠缠北京东方企业集团要账。这家集团够赖的,左推右拖就是不给钱。姜钧告诉裴国光,立即办理起诉手续,终止跟这家公司的租赁合同,追讨租金,并且办理诉前财产保全,扣押他们的所有动产不动产,同时寻找新的合作伙伴。实在找不着公司就自己组建酒店接收组,准备自己经营南方大酒店。
姜钧态度坚决,裴国光也就坚决执行了姜钧的强硬政策。法院的传票一到,账号和汽车一封,对方立刻软了下来,答应半年内付清欠款,今后每年年初先付清当年的租金。南方集团的管理费和水电费从租金里边扣除,不再支付现金。双方签了庭外和解协议书,对方乖乖地支付了头批租金欠款,这件事情总算有了个让姜钧可以接受的结果。
同时,姜钧也跟宋大炮达成了最终协议:南方集团支付头一批货款的30%作为定金,由中原化纤公司开始发货,然后南方集团提第二批货的时候,付清头一批货的货款,这样等于南方集团压了中原化纤一批次货的货款,对于南方集团来说,这就是天大的面子,天大的信任了。当然,姜钧也有他要承担的责任和义务,那就是把宋大炮的宝贝儿子接收了,并且招呼好。
黄小船总算出现了。看到他那红光满面趾高气扬的德行,姜钧怀里揣着的炸药包彻底熄火了:这小子成功了。黄小船从贴身的衬衣口袋里掏出一个笔记本,又从笔记本里掏出一张盖了好几个红印章的汇票:“老板,我的事儿全办完了,这是货款,2380万,加上对方已经支付的500万定金,一共是2880万,挣了多少钱你自己算吧。”
姜钧故意抑制他的成就感:“资金压在对方处将近半年,不按照资金流转增值率计算,就是按照银行定期存款利息算,我们的利润也大大减少了。不管怎么样,钱回来了就好,晚上我请你喝酒。”
黄小船做出一脸苦相:“姜老板,没等你愁死我就先让你逼死了,请客的事情是小事,该给我们发点奖金了吧?”
姜钧马上答应:“发发发,论功行赏,让财务部测算出准确的利润数额以后,按照规定发你们提成奖。”
黄小船这才笑了:“老板,今天晚上请客,我埋单。”
姜钧说:“你买个屁,人面前埋单过后就找我报销,那种单我也会埋。”
“报销怕啥么,你进我的销售成本好了。”
当天晚上,姜钧招呼了领导班子成员们再加上黄小船和他的部门属下,在海鲜大酒楼摆了一桌,给黄小船庆功。一伙人喝了个昏天黑地,柳海洋最爱喝也最不能喝,刚刚喝了五圈舌头就分岔了,一个劲嚷嚷着叫小姐陪酒,小乌龟拉了黄小船骗他:“小姐来了,快给我们柳总敬两杯酒。”黄小船也挺坏,端了酒杯捏了嗓子逗柳海洋:“好柳总呢,我跟你喝两个交杯酒。”柳海洋稀里糊涂半真半假地跟黄小船交叉了胳膊喝酒,两杯酒灌下去就钻到了桌子底下。
黄小船又要跟裴国光喝交杯酒,裴国光舌头大了,腿软了,站在那儿直晃悠,脑子却还清醒,骂黄小船:“喝个屁,大老爷们喝交杯酒恶心不?滚一边去。”
姜钧脑子清醒,却假装喝高了,翻来覆去地跟小乌龟称兄道弟,翻来覆去地强调要搞好团结,翻来覆去地嚷嚷要挣钱,多多地挣钱。小乌龟好像也喝了不少,却一点没有酒意,姜钧闹不懂这小子是酒量好,还是作假没喝多少。
小乌龟抽空子凑过来问姜钧:“姜总,现在公司情况好多了,下一步您打算怎么办?”
姜钧挥舞着胳膊告诉他:“下一步就是继续喝酒,挣来钱才能有酒喝,你能挣来钱就是我的哥们,挣不来钱说啥也没用,裴国光你说对不对?”
裴国光想站起来,挣扎了几下没能站起来,就坐在椅子上说:“对,挣钱,挣来钱就是哥们,黄小船就是我的哥们,也是姜总的哥们。你肖助理跟柳总挣不来钱,光会花钱,就不是我们的哥们,你说对不对,姜总?”
姜钧说:“对,就是这。”
小乌龟挺不高兴,可是面对着傻乎乎笑着让黄小船埋单的姜钧和眼睛已经睁不开的裴国光却无可奈何。
散场了,裴国光搭姜钧的车回家,突然问:“姜总,你没事吧?”
姜钧一愣,明明看着这家伙喝多了,怎么转眼之间就清醒了,便说:“我没事,我看着你喝多了,你也没事?”
裴国光嘿嘿笑着说:“不装就真得喝多,你没发现小乌龟那小子喝矿泉水蒙人?”
姜钧暗想,这个瘦猴心眼倒真不少,也真能随机应变装疯卖傻,过去一直认为自己是酒桌上的高手,这小子倒也不是馕货,真会做戏,连他都以为这家伙真喝多了。两个人不约而同都采取这种办法对付柳海洋跟小乌龟,让姜钧有了那种惺惺相惜的感觉,也更加认定,这个人可以成为同盟军。
“你春节前到省城看刘副主任去了?”裴国光问道。
“对呀,你怎么知道?”话说出口随即醒悟,肯定是刘副主任告诉他的。
果然,裴国光说:“我给刘副主任打电话拜年的时候他说您去过了。”
说到刘副主任,姜钧忽然想起刘副主任亲口许诺要以董事会的名义来函支持他一把,便问裴国光:“他说别的什么没有?”
裴国光看了看正在默默开车的李天来:“没说啥。”
姜钧到家下车的时候,裴国光跟了下来,挺关心地问他:“姜总没事吧?”
姜钧知道他有话要背着李天来说,就站了下来说:“没事。”
裴国光悄声说:“刘副主任来电话了,让我告诉你,东西他已经寄出来了,让你注意查收。”
姜钧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东西,这一直是他盼着的东西:关于改革南方集团人事机构和对南方集团长期投资项目进行重新审计的董事会函。可是这件事情刘副主任完全可以直接打电话告诉他,没有必要通过裴国光转告。而且,刘副主任在电话里到底对裴国光说了些什么,他不得而知。得知函已经寄了出来,本来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儿,姜钧心里却高兴不起来,如同热恋者蓦然发现对方还另有恋情。不管怎么说,得到上级的支持终究是好事,姜钧这样安慰自己。
小乌龟那单业务的获利终于吐了回来。根据他们和第三家中介公司的协议,那家公司该得的20%的利润扣除之后,原来预计能赚200多万的业务,实际上只赚了不到100万。让姜钧不放心的是,小乌龟把那摊业务从短期做成了长线,利润回来了,本钱却没有回来,继续压在那摊业务上周转。姜钧很不放心,却也只好装傻,期盼能够有机会将1000多万的本钱弄回来。
姜钧心急火燎盼望的董事会函件是用特快专递寄过来的,厚厚的一叠。糖三角送过来的时候,姜钧正听柳海洋报告他联系的业务。之前他们就已经商量过两次,虽然他对柳海洋这个人并不太看好,可是看到他拿回来的那两份规范的油料供销合同,再看了上面的条款,也真不忍心对这件事情轻易否定了。如今在生意场上,要想拿到这样两份供货合同并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所以,姜钧诚心诚意地对他说:“柳副总,这件事情要办就一定要办好。你也知道,过去这方面的教训实在太多了,再也经不起了。所以这个业务正式运转前,公司一定要认真地进行可行性研究,你稍微等两天,很快就有结果。”
柳海洋连连点头:“我明白,万一有什么闪失,不光公司承受不了,我个人也承受不了。”
这件事情拿到领导班子会上研究的时候,柳海洋跟小乌龟态度一致:“这笔油料进口代加工业务非常好,操作简单,利润丰厚,全都是靠关系才能拿到的,谁放着这么好的贸易项目不做,谁就是傻瓜。”
裴国光和郜天明以及其他人没有发言表态,但却用表情告诉姜钧他们对这单业务持保留态度。只有黄小船嘻嘻哈哈地说了一句:“柳总赚了钱别忘了请我们喝酒啊。”
姜钧知道黄小船他们这帮业务内行是有话不愿意在会上说,或者说是不愿意当了小乌龟和柳海洋的面说。心想,你们不说,我就偏偏要逼着你们当面说,省得你们一个个都会当面装好人,便追问裴国光:“裴总监,你看这单业务怎么样?”
裴国光支支吾吾:“油料进口业务我不懂,再说了,我们集团好像没有这方面的经营权吧?”
这是姜钧头一次听到裴国光在会议上正面反驳柳海洋和小乌龟的意见。
柳海洋马上回击:“怎么没有?老唐,你把我们集团的营业执照拿过来,看看有没有油料经营权。”
裴国光仍然板着那张瘦脸,好像在和谁赌气:“不用拿了,我知道营业执照的兼营业务中有一条,但是那指的是一般性的油料,不是指汽柴油。根据国家规定,汽柴油进出口业务必须由专营的石油进出口公司经营。我们做这种生意,有关部门认真追究起来,可以给我们扣上走私的罪名。”
柳海洋不高兴了,因为这笔业务是他弄来的。不管怎么说,在国企当官跟在政府当官一样,除了关系,还得有政绩,当下拉长了脸顶撞裴国光:“你这是什么话?我们是堂堂正正的国有企业,开具的是正经八百的增值税发票,凭什么就成了走私的了?你让海关的人过来说,我们是不是走私。别自己赚不来钱,别人赚钱还眼红。”
小乌龟阴阳怪气地说:“柳总你可别说,裴总监最近炒股还挣了一笔呢,怎么样?发奖金的时候可得请我们喝酒啊。”
这俩人一反击,裴国光的气势马上被压了下去,嘟囔了一句:“等海关过来说就晚了。”然后就不吱声了,鼓了腮帮子生闷气。
姜钧赶紧打圆场:“别激动,大家都是为了公司么,每一步都要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裴总监是搞财务的出身,对合同看得细一些,考虑得也多一些。这样吧,这件事情我再跟柳总详细探讨一下,如果问题不大就开始办,我们的原则是既要谨慎又要大胆,既要稳妥又要开拓,你们看看还有什么意见?”
在这种气氛下,别人就啥也不好说了,姜钧心里却已经决定,柳海洋这单业务就让他去做。
散会了,裴国光却没有走,姜钧知道他有话要说,就又给他换了杯水。裴国光迟疑了半会儿突然问姜钧:“姜总,春节前糖三角到省国资委拜年的事儿你知不知道?”
这件事情回来后姜钧一直没有再提,他等着糖三角或者柳海洋、小乌龟出来向他作出解释,没想到这几个人竟然闭口不提。听到裴国光提及,姜钧实话实说把他在省城巧遇糖三角的经过说了一遍。
裴国光问他:“你回来以后他们有没有找你报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