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5篇经典小小说 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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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5篇经典小小说 全-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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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抛动,兜找买主。这就是港口,它给人带来面包,也夺走许多人的人性。五月初的一天,海伦。卢斯号驶进了港口。这是一艘汉堡巨轮,从船舷走下一个名叫里斯托。朗达拉的人,他准备同轮船和海洋永远告别了。他出生在这个城市,但已没有活着的亲人。他离开这儿已八年了。正如人们常说的,海洋曾经“燃烧”过他,然而尚未把他“烧透”。他的心地也许比一般人好。他见过海上能见到的一切,经历了海上能经历的一切,但在他的心灵深处还有一点纯洁的地方——还留有一个美好的记忆。许多人一出海便什么都忘了,但里斯托。朗达拉没忘,尽管他并未许下任何诺言,也没承当任何义务。只是有一天,他忽然觉得大海松开了大手,他自由了,可以回家了。他隐隐觉得还有个人在等待他,虽然他已见过海上能见到的一切,经历过海上能经历的一切。当大海猛地松开大手,一个徙居异域的人心里自然会勾起许多奇异的联想,陷入回忆的漩涡。他感到一切恍如发生在昨天,今天还要继续下去一般。漫长的八年和大海恍如黎明前的一场噩梦,一去不复返了。只有家乡留下的那个记忆是真实的。不过生活是不允许人们忘却的,何况八年的海洋生活将惩罚,报复……现在里斯托。朗达拉踏上了故乡城市的码头,心想今天自己终于回来了,可以见到埃伦啦!他很高兴,往事又从记忆中涌现出来。埃伦只是个一般姑娘,他们之间没有山盟海誓,彼此都没承担什么义务。但里斯托感到,仿佛有个人在等待他。然而他脚下的码头完全是陌生的,他看到前面的城市是陌生的,他迎面碰到的人是陌生的。一切对他都是陌生的,没有一个熟人,城市变了,他所见到四周的一切都变了。但他丝毫也不怀疑,这是他的故乡,因为他太高兴了,尽管一切是陌生的,他仍了解这个城市,因为在这里有萦绕不断的过去记忆。八年前的一天早晨,一艘挪威轮船把他带走了……三小时以前,他拉着一位姑娘的手,这个姑娘就是埃伦。
                 
  “有一天你会回来吗?”姑娘问道。
                 
  “我就跑这一次,”小伙子回答说……就这样,他们谁也没有作出许诺,谁也没有承担什么义务。他现在不知埃伦在哪里,也不知她现在怎样了。他印象中的姑娘还是八年前的,但一切恍惚就在昨天,今天还能继续下去。在仓库墙根前清扫垃圾的一个老头见他走过来,心里琢磨这个人好像朗达拉家的里斯托,难道天下有相貌如此相同的人吗?老头将笤帚往墙根一放,走上去仔细地瞧了一眼,老天爷,真是里斯托!“喂,你好呀!”里斯托止住脚步,望着面前老态龙钟的老人。他根本没想到,上了年纪的人老得这样快。尽管脸很熟悉,但并不认识。老头亲切的问候弄得里斯托有点局促不安。老头也犹豫起来,他们相互打量了很长时间。
                 
  “你不是朗达拉家的里斯托吗?”老头终于开口问道。
                 
  “是的。”
                 
  “,我一眼就看出是你。你不认识罗登贝格老人啦。”
                 
  “你就是罗登贝格,你可变老!”里斯托不好意思地、惊讶地道。
                 
  “老啦!”老头嘴里嚼着烟,会心地承认说。
                 
  “你一去有多年了吧?”
                 
  “八年啦,不过我现在不再走了。”
                 
  “你真不走了吗?有些人嘴上说不走,最后还是走了。这都是那海洋!……”他们又陷入沉默,面面相觑。里斯托感到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羞愧和痛苦冲击着他的心灵,仿佛现在他才豁然明白,原来他离开这儿已很久,整整八个年头了!当他在遥远的地方突然勾起乡思的时候,并未意识到这一点,岁月像噩梦被遗忘了。轮船从一个港口开到另一个港口,他目睹了海上的一切,经历了海上能经历的一切。有两个女人,两个被港口吞噬了的女人,两个涂脂抹粉、红颜已衰的女人打他们前面走了过去。这种女人是社会为码头工人和水手寻欢作乐而制造的。里斯托没有注意,但老头注意到了:“方才走过去的就是埃伊诺拉家的那个埃伦。”
                 
  里斯托转过身去,一眼就看见了她,并认出了她。上帝!他看到的埃伦竟和他在各个港口遇见的女人一模一样。他蓦地感到自己还在大海上,他是属于大海的,埃伦只是个幻象。他模模糊糊听着老头慢条斯理地说:“人真没出息!”
                 
  “是的,是没出息。”
                 
  里斯托心中惟一的希望破灭了,他感到自己是在一个陌生的城市里。这里的亲人都死了,一个美好的记忆,他心灵中惟一纯洁的、曾经促使他来到这里的东西已经不复存在。他的行囊还在轮船上,现在已没有取下来的必要了。
                 
  “港口是个不可思议的地方,”老头继续说,“简直没有办法!姑娘的父亲过世后,她开始到这儿来找点活干。她说她在等你。活儿挺累,而你的船始终不见影子,而许多别的船来了,许多别的人来了,来了又走了……”来了又走了。大海把里斯托又带走了,就像带走许多其他人一样,终有一天,大海将把他扔在某个港口——充斥着污泥浊水的港口,不再理睬他。 

  
  

   

康乃馨〔加拿大〕L。M。弗西亚 
                  
                 
  每到月底,老妇人的儿子都会在账户里多加些钱,好让罗杰保证他总会对这位颠倒了时代的顾客表现最谦恭的欢迎,这位顾客虽然吃得不比鸟多,却要求坐在餐馆后头专供三人用餐的最佳席位上。每当正午十二点钟响,老板拉开餐馆大门时,阿奈斯夫人总会准时出现,从不缺席;晚间六时三十分,她又会偕同卖花女咪咪到来,咪咪职责是:只要绽放在每一张餐桌上的美丽红色康乃馨显露些微的凋萎,她就须将它换掉。亲吻了阿奈斯的手之后,罗杰接过了她的手杖,若是在冬天,还得接过把她包得像头洋葱,一层又一层的毛皮服饰。像个被帆篷环抱的船夫,他小心翼翼地护送她来到她订的餐桌前,扶着她挤入座椅之后,把小灯笼点亮,挪挪康乃馨,把它衬托出来,然后把菜单摆在她面前。差不多全盲,差不多全聋,又刻意地作哑,这老妇人点点头表示满意,头上的羽饰夸张地颤了颤,上仰的下巴晃了一下落在一大叠多出的下巴上,形成一个褶边。阿奈斯已濒临她人生的终点,不再有什么食欲了,但是她并未丧失属于她岁月中特有的风格;再怎么说她也不至于婉拒如此高雅侍奉的餐饮,即令她亲爱的、惟一的,永远在旅行的单身儿子竟然把烹调的重任委托给了陌生人。不过,千真万确,那天晚间阿奈斯的确一点胃口也没有!每一羹匙的汤刚一流到她的喉口就停滞了下来,费了好大的劲儿她总算把那一小湾液体倾入下面的流域中。阿奈斯很快就觉悟到她实在不该再勉强自己了。其实,她发觉这是上天赐给她很大的福分,突然她又挣脱了另一种枷锁。几乎全然摆脱了声音与色彩的需求,她终于可以不要食物了!只是,为了不惹人嫌,哪怕是她儿子,她仍然点了牛排与马铃薯;不过往四周偷瞄了一下之后,她鬼鬼祟祟地把每一口食物轻吐在膝上的餐巾上,然后褶起一角盖上。面包与甜点覆盆子果酱也如法炮制,之后,她将湿巴巴的小包塞入手提包里,继续假装进食……她正在藏起的东西。苦恼困惑,罗杰一本正经地训斥女侍,要求找回遗失的餐巾,并为阿奈斯夫人点她要的草药茶。就在那时刻,老妇人感到一股莫名的冲动……就像好久以前,她怀孕时有的那份渴望……在那种日子里她所欲求的对象从来无法寻获,可是现在……现在……婷立在花瓶里,摇曳在灯光中,一层层的花瓣晶莹剔透,红色康乃馨……阿奈斯伸出了手,将花朵凑在鼻尖,深深地嗅了一阵;之后,很高雅地,脸上透着红光,启开牙齿,像吃朝鲜蓟般地,开始自外层花瓣着口……待她将花心放在桌面时,这才有些感觉到罗杰躬身立在她后面……这时,以一种聋人开口如死亡般惊人,为了礼貌极少加害于人的语调,阿奈斯对他说:“明天得给我白色康乃馨……你交待咪咪好吗?……白的康乃馨……红的味道太重……你懂吗?罗杰?我改吃雏菊之前,想先好好尝尝白色康乃馨!”就在这一刻,惊愕的店员与欣然的顾客众目凝视之下,阿奈斯决定风风光光地离开这个世界,那一声令她闭气的朗笑自她一层层的下巴直泻而下,头顶上的羽饰也跟着作了最后一次的振翅摇动。 

  
  

   

煤桶骑士〔捷克〕卡夫卡 
                  
                 
  煤光了,桶空了,煤铲无精打采,炉子吐着凉气,房里滴水成冰;窗外挂霜的树叶枯干僵硬,天空俨然是一枚银盾,挡住所有乞求帮助的人。我必须搞到煤,我不能就这样背对冷漠无情的炉子,面向冷漠无情的天空被活活冻死,我必须冲出这重重包围,踏上向煤店老板求援的路程。煤店老板对普通人的呼求充耳不闻,我必须不容辩驳地向他证实,我这里连一丁点煤也没剩下;使他明白,对我来说他便是天上的太阳。我要像一个乞丐那样去乞求他的帮助。这种乞丐,喉咙里发出濒临死亡的哮喘声,大有非死在人家的门台上不可之势,于是,那些大户人家的厨子便把咖啡壶里的残渣剩汤施舍于他。煤店老板大概和大户人家的厨子相差甚少,尽管他内心充满恼怒,终究能品味到我的要求,说一声:“你死不了。”
                 
  然后把一铁锹煤扔到我的煤桶里。我到达的方式将决定我的成败。因此,我骑煤桶飞去。我骑在煤桶上,手握桶把——这缰绳再便当不过,艰难地拾级而下,到了楼下,我的桶却奇妙地腾空而起,飞了起来。即使是跪在地上恭顺的骆驼,起身时也没有我的煤桶这般尊严。那种畜生总爱在骑士的木棍下瑟瑟发抖,我骑着煤桶在僵硬冰冷的街道上慢跑。有时我们飞到一层楼房那么高,低飞时也不矮于房门,最后我异乎寻常地飞到煤店,在拱形屋顶上盘旋。我俯视下面,看到老板正伏案疾书。他打开房门,放出室内多余的热气。
                 
  “老板,”我喊了起来,我的呼唤本已让冰霜冻得没有气息,又被我口中呼出的冷雾吞噬下去。
                 
  “求求您!老板,给我点儿煤吧!我的桶空空如也,我骑在上面都飞了起来。行行好吧!我有了钱一定还账。”
                 
  老板用手罩在耳朵上。
                 
  “我没有听错吧?”他猛地向身后的老板娘问道,“我没听错?有主顾了。”
                 
  “我什么也没有听见。”
                 
  老板娘说道。她的呼吸仍是不紧不慢,手中的织活也没停下。身后的炉火把她的后背烤得暖洋洋的。
                 
  “听见了。你一定听见了!是我啊,老主顾了,忠实的老主顾;只是目前我一无所有。”
                 
  我大声喊着。
                 
  “老婆子,”老板说,“是有人。我的耳朵还不会这么背。一定是位老主顾,常来买煤的老主顾。要不我怎么会听得这么清楚。”
                 
  “你怎么了,老头子?”他的妻子停了一下手中的织活,就势拉到胸前。
                 
  “没人,街上一个人也没有。咱们的主顾都不缺煤烧。可以关上店门,歇几天了。”
                 
  “我就在这儿,坐在煤桶上呢,往上看看吧,只消瞥上一眼,就能看见我。我求求,你们一锹煤就行。要是给多了,我会高兴得忘其所以的。其他主顾都有煤,啊,但愿我也能听到煤哗啦啦地铲进我的桶里的声音。”
                 
  我呼喊着,并没感觉到眼泪已冻成冰,使得两只眼睛变得模糊起来。
                 
  “来了。”
                 
  老板应着。他晃动着一双短腿,走出屋来。谁知这时老板娘已站到了老板身旁,她伸出手挡住老板,说:“你待在这儿。你这么疑神疑鬼的,还是我去吧。别忘了昨儿夜里你那阵咳嗽。就这么一桩买卖,还没准儿是你凭空想像出来的,为这么点事,你就想豁上你的肺,把老婆孩子扔下不管?你回屋,我去。”
                 
  “别忘了告诉他我们这儿各式各样的煤都有,我给你唱价。”
                 
  “好。”
                 
  老板娘说着从房内走到了街上,她一眼就看见了我,我喊道:“老板娘,鄙人向你致以最恭顺的问候。给我一锹煤吧,桶就在这儿,我会自己弄回家的。给一锹最不好的也行。我一个子儿都不会少给的,只是眼下一文没有。”
                 
  “眼下一文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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