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神馆之蝶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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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神馆之蝶梦- 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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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褥也是叠好的。难道是凶手整理过?可她既然决定出走,第二日发现尸体,又查出少了个丫鬟,自然会惹上嫌疑,遭官府通缉,收拾得再整齐又如何?非但看不出益处,在封宅耽搁得久了,还要多担被人抓住的风险,费心布置岂不是多此一举?红翎总不是个呆傻的人吧。

  “剩下的第三种!陈词之前,还请将被提及的二位莫要愤怒。这并非在下编造,只是转述而已。话说,老爷忙于商务,夫人不甘寂寞,与长工勾搭成奸……”

  “什么人这么大胆,竟敢蓄意诽谤!”

  “冤枉啊!我与主母,从来不曾、也不能!”

  亏得离春早有提醒,一个抠紧桌沿浑身颤抖,一个惶恐不已急红了脸,激昂的只是声音,倒没有更为过火的冲撞。

  “将谣言如实讲出,正是为了反驳,耐心听我说完。据传,死者与情郎数次幽会,其间一时性起以珍珠相赠。后来,发觉丈夫自此处看出端倪,恐惧之下串通贴身丫鬟演了一场失窃的戏,拖延些时候容她索还。次日两人相会于假山深处,还未说妥就被人撞破。下次见面便是那日子时,夫人支开红羽,按惯熟的那样叫来红翎把守,柴房中重修旧好后,却谈及为避风头暂时分别,并讨要珍珠。莫成难舍宝物,就近将夫人溺死井边。而望风者唯恐遭人灭口,远远地逃命去了。

  “这种猜测的创造者,在男女之事上,被尊为行家也是当之无愧。”离春睨着赵管事,“他曾言道,钗环首饰、锦帕香囊、珍珠玉佩,最适合拿去送人,并由此推断那失踪珍宝的下落。可惜,在下不以为然。不错,刚刚提到的那些物事,确是常用的定情信物,但也是男女有别。男子赠佳人,多用珍珠玉佩;女子赠情郎,却青睐锦帕香囊。她们所图的,是‘见物如见人’,自然偏爱那些凝聚情意的手制品。即使偶尔送出价值不菲的钗环首饰,例如当面拔下腕间一只玉镯,所重也不在那上等的成色,而在附着其上的一丝热度。似夫人这等有才情的女子,在这些事上,恐怕心思尤其细腻。即使亲笔字画莫成不懂,但若奉上一副绣作,或者在他贴身衣物上织些隐秘花样,岂非更是心血造就,寓意绵长?

  “如果不曾赠珠,是否就没了杀人动机?这却要取决于奸情的有无。诸多细节显示,夫人确实在情事上心绪浮动,莫成的行为也颇多可议。是不是虽与珍宝无干,但暗渡陈仓一事,却没有冤枉了他们?”

  “自然是冤枉的!”

  莫成的身子已然僵直,只能大声叫嚷,看那焦急的模样,像是立刻要跳进黄河洗一个清白。离春轻扯嘴角,踱到近前,附耳说了两句。只见他原本苍白的面色渐渐红润,眼睛也迸射出光芒,一跃而起,手掌掐紧离春双肩:

  “您说真的?”

  离春忍痛点头。莫成张开嘴巴,仿佛是忘记了怎样展露笑颜,凝滞片刻,忽然松开手,力道之大,将离娘子推得倒退两步。他也无心致歉,喜出望外地奔出厅去。

  众人皱眉不解,赵管事先坐不住了,蹿起指责道:

  “你怎能放跑这奸夫?”

  这句出口,等于招认了自己就是那毁人闺誉者,马上遭另两人怒目而视,离春也无意再替他隐瞒:

  “又在含血喷人了!”

  “可离娘子方才也说……”

  “我只是承认,若夫人和莫成有私情,他们身上的一切疑惑都可解释,倒是方便了。但,即使再怎样顺理成章,我也敢断言——绝无此事!

  “可以这样铁口论定,真要多谢红羽姑娘。她聪明乖觉,侍主忠诚,身为丫鬟极是称职。若夫人真与其他男子有不轨之事,绝逃不过她的火眼金睛;只要察觉到半分暧昧,她便会刻意替主子隐瞒。在我探问死者生前待莫成如何时,她定然板起脸来:‘夫人对他,一如寻常奴仆,丝毫不见特殊’。可那时她坦承道‘不同一般,亲如故人’。以她的性子,敢于直言,必是笃定无碍了。在这两人间,她看不出丁点超越主仆的情愫,心里也从未将他们牵扯到一起。

  “这结果固然令人欣喜,但随之而来的,却是连串的问题。比如,当我问及柴房幽会的感觉时,莫成面红如血,坐倒在地。这样的反应,实在让人很难释怀。另有一旁证,凶案发生前一日,小公子半夜出房,在井边见到了鬼。是不是有人依照已有的传说,刻意制造恐怖,作为杀人的前阵,以便之后混淆视听?可这事的起因,是追逐逃窜的蟋蟀,应是不能事先安排。他无意间看到的,不是什么井中冤魂,只是个披散长发、身穿白色里衣的女子。这副打扮,倒真是媚艳,多半是与情哥哥厮磨过后,借井水梳洗。这时候被人撞见,所受惊吓只怕比那自认遇鬼者更多,急急忙忙避进了柴房。亦然逃离两步,回首看时,自然踪影不见,也就更增了几分神出鬼没。

  “上述一切,在在表明柴房幽会确有其事。莫成自到封家以来,便以柴房为家,自然是这一对情侣中的那个男子。而另一名女子,不是夫人,又是谁呢?

  “这一点,早在我与莫成初次见面时,他就已经不打自招了。在详述‘鬼上身’一段时,曾说到夫人癫狂躁动,虽是情势紧迫,莫成依然谨守男女之别,不敢造次。可之前红翎上前劝阻,被挥倒在地,他却毫不犹豫地动手搀扶,还仔细到瞧见了她掌上划破的伤口。这极明显了吧?这位长工平日里拄着斧头怀春时,心中所念的,是那‘荆钗布裙也难掩丽质’的贴身丫鬟呀!

  “莫成为人颇为体贴,不忍眼看女子劳累。当日还不知我是谁,就主动帮我汲水。以红翎的身份,难免作些粗活,或许他们就是如此接近生情的。这么想来,真是无比温存,也算到井边一游的意外收获。可惜当初去那里,却不是为了这一对。”

  离春略作停顿,眼眸眯起,预示下面讲的,是极关键的所在:

  “不知各位可有察觉?之前关于凶案的几种推测,都有一个断点——均在说到凶徒与死者追至井边时,戛然而止,剩下的用‘溺死’二字潦草带过。可是,有谁想过,夫人到底是如何溺死的?若少了犯案经过,再怎样合理的前因后果也只是动机。所谓‘动机’,不过是故事,随口就能编出十个八个,空谈罢了。

  “夫人究竟是怎么香销玉陨的,只怕没人愿意细想。这为难事我也不想作,并非怜香惜玉,实在溺毙这死法过于简单,只要有水就可以。如此推测,于是并不觉得‘井边溺死’的说法有何不妥。设想过程,许是水量充沛,漫至井口,凶徒把夫人的面孔压进去,一了百了!直至见到那井,才知道这‘想当然’何等轻率!

  “将水桶放下去,辘轳转了几圈才碰到水面,这样要如何犯案?!或者,是在桶中溺死?可是,各位都汲过水吧?平时桶子空在井沿,或沉在井底,到要用水时才吊上来,实在难以想象井边陈放着一满桶水。难道是凶徒将夫人诱来犯案现场,临阵磨枪开始打水,夫人就呆立一旁,等人准备好了将她溺死?即使是提前安排停当,再将受害人请来,也是不济。想那木桶,上有提梁,欲从桶沿的空隙间塞进一颗脑袋,还真要些技巧。再说当时天黑,视物不清,必须如此精准,倒刁难凶手了。难道不是桶,而是备下了其他易于下手的容器?盆?还是缸?作此匪夷所思的预谋,真不知凶手是怎么想的!这些推断听来荒谬,但若全盘否定——溺死夫人的水,又从何而来?

  “这条线索用到尽头,无法再向前摸索,不妨换个方位思考。最初听到发现尸体一段时,就觉得十分诡异,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直到我来至井边。莫成在背后突然出现,着实把我吓了一跳,一时间只觉得惊惧,为何惊惧却茫然。事后尝试分析,当时心中担忧,若乍现的是凶徒,而它又察觉到我发现了一些疑点,为绝后患,应会再下毒手,把我推到井里灭口!正是这个‘推’字,再加上女鬼故事的提点,令在下豁然开朗。

  “那日清晨,小公子要到厨房端早膳孝敬娘亲,听见莫成喊叫‘夫人,您怎么睡在这里?’,才跑过去见到惨景。这表示他当时距离尸首尚远,应是看不到说话人,而对方也该没发现亦然到来。既然长工不知当场除他以外还有别人,自然不会演戏,那句惊诧应不是做作。如此,不但减低了他犯案的可能,更透露了一件至关重要的事情:尸体从一开始,便是躺在井边的!

  “问题在于,这寻常吗?想那贞观女鬼,可是‘投井’自尽啊!通常,与井有关的溺死案件,可不是陈尸‘井边’,而是葬身‘井中’!如果凶手真是在水井附近行事,与其进行繁复可笑的谋划,再按住夫人制止其挣动直到得手……有这等体力,为何不将她的上身压至井口,另一手在膝盖处一掀,把人顺到井底?这样岂不省时省力得多?可这恶徒却看着便宜不去实行,他若不是个傻子,便只剩一种解释:动手的地点,根本不在曝尸现场!换言之,就是移尸!”

  厅中三人隐隐发出“呜”声,呼吸愈发急促,更盯住离春不放。

  “移尸最重要的两大功用:一是洗脱罪嫌,二是嫁祸他人。目前案情不明,无法定论。那就让你我尝试依照常理推测,那晚究竟发生了什么。

  “凶案发生在子丑之间,而子时夫人尚且健在。在红羽姑娘陪伴之下,夫人挑灯夜读,到了那个时候。经伴读丫鬟提醒,发觉时辰已晚,于是放下书本,打发旁边伺候的回去休息。红羽临出门时,回头一望,见夫人‘把蜡烛移到妆台前,打开妆匣,借着光看着里面的钗环首饰’。她以为这是在思念丢失的珍宝,就好言相劝,夫人说道珍珠明日就能寻回,然后说了一句,‘对了,你帮我把红翎叫过来’。乍听此话,似乎表示她与盗珠事件有关;但也正是这句,证明这二者间并无牵连。仔细揣摩夫人的措辞,‘对了’……通常这两字用于猛然想起,或宣示着之前的谈话告一段落。夫人既然这样用,就说明在她心中,红翎与盗珠,完全是两码事。”

  “可是,”红羽蹙起眉头,似不满这咬文嚼字的推测,“若不是为了讨还珍珠,怎么在那种时候叫她前来?”

  “这就要问你自己了。其实,在下一直以为,卧房对话这段,姑娘身上的疑点,远远大于夫人。与其猜测死者当时的心意,不如设想你的心境。”

  “离娘子,你不要多疑,我委实没有说谎!”

  “姑娘误会了,并非你存心误导,而是以你的本性,必然那般去想,会错了意也察觉不到。怎么?这很难理会?”离春飘然一笑,“在下开设乱神馆,熟知生死之事,与凶死一节多有接触。对于侦办凶案,也自有一番见解。官府中人总偏爱坐在椅上盯死尸体,等待灵机闪现,然后胡猜凶手乱扣罪名,有这闲暇时间,还不如多多了解涉案众活人的性情,再设身处地着想:以他们的性子,在某些关键时刻,会有怎样的反应?会作怎样的应对?

  “长久抱持这观点,也练出些相人之术。对姑娘的最深印象,便是极度贴心,总能体会主子的需求,在她尚未言明时就已提前作足。”说得难听些,叫做酷爱“揣测上意”,“于是,当你回首望见夫人秉烛对着妆匣时,自然推断她忽为失窃伤怀,想凭吊匣中的空白,特意取灯来照。但,这只是姑娘的一家之言。如果,事实并非如你所想呢?若否定夫人忆起珍珠,就只剩下一连串的动作,烛火、走近妆台、打开妆匣,是要作什么?卸妆啊!已经子时了,听从姑娘的劝告,梳洗之后要上床歇息了。而伺候夫人梳洗的丫鬟是谁?红翎!要你去唤她来,难道有错?”

  “但,既然您知道我这性子,也该猜着平时根本无须吩咐,我都是主动叫她替班。那日意外得到叮嘱,才更觉反常啊!”

  “这问题的答案,也在姑娘自己身上。想你那时,在夫人身边支应了几个时辰,应是腰酸背疼,终于获得赦免不必继续劳累,怎不尽快回下人房?走到门口时回头,固然是伶俐地观察夫人还有无需要,却也是为了在卧房滞留得久些!因为你害怕!你不愿走到黑暗之中!那一日,刚从小公子口中,听说了夜半井边遇鬼的故事吧?为此,甚至一夜无眠!即使是早些时候的白天,也是战战兢兢,严重到了劳烦夫人过问的程度。可见,姑娘是极怕鬼的!青天白日尚且如此,天黑下来恐惧应是只增不减。夫人要你回房,可门外夜风吹拂,树影乱晃,你颤栗不已,赶快没事找事作,不必立刻就踏出去。若不是姑娘提起珍珠,根本不会有那段对话!听在你耳里,夫人的辞句似乎意有所指;然而看在夫人眼里,失常的反倒是姑娘你!她怕你精神紧张,忘了日常的例行,才特意吩咐的。”

  红羽将这番推论在嘴里咂了几回,赞同之后紧跟困惑:

  “不错。现在想来,当时心中确实不安。可之后见到红翎,她神色慌张,看似正要出房,又说不清去处,难道也是我过于敏感的胡思乱想?”

  “那倒不是。想想,以为宅内有鬼的,不敢轻松;被当成鬼的,难道就好受吗?昨日幽会被小公子撞见,一日内传得人尽皆知,这时自然胆怯。种种迹象表明,这幽会不止一日,甚至已成了习惯,两人更亲密到恨不得朝朝暮暮。可白天相处怕是不多,显然红翎尚未抓到机会对莫成讲明闹鬼的,他今时今日仍认为那是自杀女子的冤魂。若贸然不去,情郎不知原因,只怕等得心焦;若照常前往,心里又实在不安。在这般矛盾下,神色自然有异。她与红羽姑娘碰面时正要出门,怕是终于决定要去。要去何处,当然是不能对你说的。”

  离春不再征求红羽的见解,语气坚定地结论:

  “这就是那晚最合乎道理的发展。而照此推测下去,凶案最大的几处可疑,就都有了解释。首当其冲的疑点是,方才说的,溺死夫人的水;更要紧的还是尸身装束,白色里衣、披头散发,即使不谙侦破要诀的外行人,也能瞧出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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