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象无形曾国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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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象无形曾国藩-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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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这张告示。对孙义甫的所作所为,曾国藩比较赞赏。太平军进入湖南,湖南各县帮会,都在暗中加紧筹备起事的机会。孙义甫身为一县父母,自然不敢掉以轻心。张锐则是一名举人,曾国藩的好友刘蓉曾在信中提起过此人。张锐现在宁乡倡办团练。

  人群缓缓流动,好不容易才轮到船家和曾国藩主仆。船家是为人所雇,很容易便讲明了首尾。但到曾国藩这里,却遇到了麻烦。

  负责登记的是两个人,都是书生打扮。一人握笔登记,一人坐在旁边摇扇喝茶。摇扇喝茶人的身后,站着十几名肩挎火枪背插砍刀的精壮汉子。

  见曾国藩主仆一身素白,喝茶的人冷着脸问道:“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南老三忙答:“我们从武昌来。我家大少爷是回家给老奶奶发丧。”

  喝茶的人不动声色地问:“回家发丧,这是人子的本分。但你的家是哪里?”

  曾国藩怕南老三提湘乡字样,只好答:“出宁乡不远就到了。”

  喝茶的人皱了皱眉头,道:“出宁乡不远便是大山。你是说,你是住在山里?山里正闹会匪,这你应该知道。本团总看你不像是奔丧,倒像是给贼匪送信的。我猜得不错吧?”

  曾国藩听喝茶的人口里道出“本团总”三字,料定此人便是举人张锐,不由说道:“张孝廉不仅会办团练,还会讲笑话啊。不才的确是回家奔丧的。”孝廉是当时人们对举人的一种尊称。

  喝茶的人蓦地瞪圆了双眼,用手一拍桌子,喝道:“你既知本团总的威名,就该实话实说。你到底是从哪里来的?究竟要到哪里去?长毛打发你要和哪路贼匪联络?别看你蒙骗了一路得逞,但在宁乡,却休想逃过本团总的法眼!”

  南老三见问话的官员粗野,忙道:“您这位大老爷怎么说出这话?我家大少爷就是回家奔丧,怎么和贼匪扯到了一起?”

  张锐起身大喝道:“你给本团总闭嘴!本团总在向你的头领问话,你不得胡乱插嘴!”

  南老三吓得浑身一抖,急忙退到曾国藩的身后。

  曾国藩说道:“张孝廉容禀,我一家已在山里住了三十余年,我一直在武昌开布行。这是断不会错的。张孝廉,粤匪犯我湖南,各州县严加防范这是对的,但也不能捕风捉影。我老母急等发丧,否则我也不会赶这个时候回家。还望孝廉公放行。”

  张锐坐下喝了口茶,又用扇子扇了两下,方说道:“本团总适才听人禀告,说你的船上有书还有字,看来你也是个识得几个字的人。看在圣人的面上,本团总不难为你。就权当你是真的有丧在身,但你不说出你家确切都甲,本团总实不敢放你过去。你从哪里来的,还依原路回去吧。”

  曾国藩急道:“张孝廉容禀,粤匪袭扰,各口严密盘查是对的,以防贼匪混进境内闹事。但我已说清来路,这是应该放行的。老话讲,亲不亲,乡里人。我离家已十有余年,面亲心切,无论如何,都该通融些。”

  张锐一听这话,不由二次一愣,起身围着曾国藩看了看说道:“你是越说越不像了。你适才还说在武昌卖布,现在怎么倒说十几年没有回家?你说出这话,可见你并不知道武昌离我宁乡并不很远。你同本团总说句实话,你是何时投靠长毛的?你扮作孝子来我宁乡,想要干何勾当?来人哪,对他的船舱细细搜查一遍,看有无通匪的信物。把这两个前言不搭后语的人,捆翻了送进县大狱!”

  南老三一听这话,急忙挡在曾国藩的前面道:“使不得!使不得!万万使不得!我家老奶奶还等着大少爷发丧呢!”

  有人跳到船上去搜查,另有几名如狼似虎的民团,凶狠地扑过来来拿曾国藩主仆。

  曾国藩怕耽搁过久误了行程,忙抢前一步对官员说道:“张孝廉快快息怒,快告诉下边慢动手,我说实话就是了。”

  话毕,曾国藩又对南老三小声吩咐道:“到船上去,不要让他们乱翻。”

  南老三慌忙飞身上船。

  张锐笑着挥了挥手,坐下说道:“说吧。”

  曾国藩说道:“我奔丧是真的,但并不在武昌卖布,其实是在京里当差。张孝廉,这回我们可以过去了吧?”

  张锐衿持地一笑说道:“本团总身为我大清堂堂举人,日讲古今兴衰,夜与圣贤为伴。本团总今日夸句海口:海内出众人物云山雾海,光广超群俊杰,亦不止千百。但在本团总眼里,都不足一论。本团总经纶满腹,阅人无数,一搭眼就看你是个吃官饭的人。可见本团总猜得不差。但你可不要说,你就是回籍奔丧的曾侍郎。你若说你就是曾侍郎,本团总不仅不能放你过去,仍要把你下进大狱吃苦头。你若问这是为什么,本团总就告诉你,曾侍郎回籍,不可能没有军兵护送。像你这等说话不着边际的人,做个小京官已是天大的造化,如何能同侍郎搭上界?”

  曾国藩忙道:“张孝廉所言甚是,我在京里只是一般的差官。因怕沿途长毛打劫,误了行期,故不敢直言,还望恕罪。”

  张锐道:“这就对了。进了湖南,就等于到了家。尽管你一直不肯说出你家住何都何甲何村,本团总体谅你的难处,放你过去就是了。按说,像你这种情况,只要交一百两银子的保证就可以了。但你毕竟不是普通百姓,应该和行商贩货的等同。你交五百两银子的保证押在这里吧,等你回京时,可以拿着字据取回。”

  曾国藩说道:“孝廉公容禀,不才是丁忧,须三年后才能回京啊。”

  张锐说道:“你何时回京是你的事,与本团总无涉。但本团总受宪委保护一方平安,规矩却是不能坏的。本团总既已宽待于你,同意放你过境,你却不交保证银子,本团总焉敢放你进入宁乡?你是个做京老爷的人,总不计连五百两银子都拿不出吧?”

  曾国藩皱着眉头说道:“孝廉公容禀,粤匪犯境,各县都在戒严。严密盘查,这是防匪安民的一种手段,是应该的。但你这里要交银子押在这里做保证,却不甚合道理。戒严为了防匪,不能扰民啊!宁乡这样做,是容易激起民变的!”

  张锐一笑道:“你这种话不要同本团总讲。长沙有长沙的规矩,宁乡有宁乡的办法。你不交保证银,就休想从宁乡通过!你这种人本团总见得多了!不要说你一个小小的假京差,就是真京差,本团总问不清来由,就敢放你过境吗?交几两保证银就是扰民?简直是在放屁!就算本省部院来我宁乡,他也得按我宁乡的规矩办理!”

  曾国藩叹口气道:“张孝廉,您怎么不相信我呢?不才的确在京里当过差呀!”

  张锐哈哈笑道:“本团总办团以来,每日都遇着几个像你这样不明事理的人。罢了罢了,本团总不与你这糊涂虫一般见识。你交上保证银,本团总相信你是真京差就是了。”

  张锐话毕,用手一指身旁的人:“把保证银交给他,他给你这真京差开路票。”

  张锐同曾国藩讲话的时候,负责登记的人已经放行了五十几人说不清来龙去脉的,交五百两的保证银开票放行;说清楚的,也要交上一百两子才给开路票。

  曾国藩见交银的人都不甚情愿,脸上却又不敢露出来。

  一顶蓝呢官轿向码头行来。官轿的前面虽无仪仗,但周围跟了五十几名抗枪挎刀的团丁,和十几名穿着皂靴的衙役。

  曾国藩思量了一下,认定轿里坐着的肯定是知县孙义甫无疑。

  曾国藩急忙分开众人,快步走到轿前,用手打了个恭道:“不才见过明府大人。”

  明府父母都是百姓对知县的尊称。轿子缓缓落下,宁乡县知县孙义甫被人扶下轿来,曾国藩离家日久,对湖南各府州县都不熟悉。

  曾国藩细细看那孙义甫,但见他身着五蟒四爪官服,鸂鶒补子,头戴七品素金水晶顶戴;五十上下年纪,一蓬大胡子,遮着大半边脸;高个子,刀条脸,眯着一对小眼睛;脑后一条花白细辫子,在腰间荡来荡去。

  一见身穿重孝的曾国藩在轿前打恭,孙义甫先歪起头来打量了一下,又走前一步看了良久,然后问道:“你是何人?如何见了本官不跪拜也不施礼?”

  曾国藩说道:“在下有孝在身,不便施礼,望老大人恕罪。”

  这时,一名团勇手里捧着一个包袱走上岸来。

  南老三紧随其后登岸,快步跑到曾国藩面前说道:“大少爷,小人不让他拿,他偏拿。小人争不过他呀。”

  曾国藩点了一下头,小声嘟囔了一句:“不说实话,怕是过不去宁乡了。”

  团勇先到张锐的桌前说了句什么,张锐起身,会同团勇来到轿前。

  张锐对着孙义甫行了个见面礼。

  团勇则边施大礼边禀道:“大人容禀,这是小人从他舱里搜出来的。还有一些东西,其他弟兄正在清点。”

  话毕,团勇把包袱双手递给孙义甫。

  张锐这时用手一指曾国藩说道:“大人容禀,此人要过宁乡,却不肯说出欲往何县,又不交保证银,还诈称京差。”

  孙义甫望了一眼曾国藩,示意旁边的师爷把包袱接过。

  见师爷欲解包袱,曾国藩忙道:“大人容禀,这是不才在京里当差时的几件衣服。”

  孙义甫理也不理曾国藩,口里道:“把包袱打开。”

  师爷快速地解开包袱,出现在孙义甫眼前的是一套半新的顶戴官服。顶戴为暗红色,官服是五蟒九爪,补子上绣的图形分明是锦鸡。

  孙义甫一愣,狐疑地问了一句:“你到底是什么人,舱里如何藏有我大清的二品顶戴官服?”

  曾国藩见周围的人太多,只好小声对南老三吩咐道:“你过去把实话告诉他,嘱他不要声张,以免引起别人的主意。我们要尽快离开宁乡。”

  南老三便大步走到孙义甫的面前,附耳说道:“我家大少爷嘱您不要声张,他怕岸上有长毛的细作。他老便是回籍为老奶奶发丧的曾侍郎。您快发话让搜查的人离船上岸。误了我们的行程,您吃罪不起。”

  孙义甫愣了愣,急忙吩咐身边的人去催搜查的人上岸。

  南老三劈手从师爷的手里夺过包袱,重新系好,便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曾国藩的跟前,小声说道:“大少爷,我对他说了,我们走吧。”

  曾国藩望一眼孙义甫,快步向舟船走去。船家急忙跟上。搜查的人已开始陆续登上岸来。

  张锐冲着孙义甫大声说道:“大人,不能放行啊!他们还没交保证银呢。”

  孙义甫小声对张锐说道:“你喊什么?你知不知道,你给本县惹了大祸了!快去开张路票给本县!”

  张锐吓得一愣,急忙跑到桌前顺手撕了张路票。

  孙义甫接过路票,转身走进轿里。轿子飞也似地起去。

  舟船离宁乡码头越来越远,曾国藩这才走到甲板上看水。

  宁乡山多,水陆两路均可通达湘乡。若走陆路,须走浏阳。浏阳当时刚刚举行了一次起义,虽被清军及时镇压,但硝烟尚存,人心惶惶。曾国藩不敢不舍陆行舟。加之曾国藩随身携带了许多书籍,原拟旅途阅看;还有历年的皇家赏物厚厚的几大本“过隙影”,自己在京师硫璃厂购买的古旧书籍字画古玩等,走陆路有诸多不便。

  季节正当酷热,两岸的高山大岭,都被热浪包裹着,使山中的百花绿草,全部绽放出一种朦胧之美。热浪同样包裹着舟楫,船行驶在水面上,仿佛行驶在蒸气里,又仿佛行驶在山水画中,曾国藩船家南老三,此时都成了画中人物。此时的杂树野草,也正是一年当中最好的时候。树绿草青,生机勃勃。果实挂满枝头,花草绽放馨香。大地盎然一片。

  曾国藩擦一把头上的汗水,吸一口热浪送过来的花香,感觉通身的展畅,舒服得不行。这是曾国藩步入宦途以来从未有过的轻松,尽管他归心似箭,恨不得一步赶到母亲的灵前,但对眼前的美景佳境,仍要尽情享受。这是文人的性情使然,更是一个人自我平衡的一种方法。

  曾国藩触景生情,随口吟咏起居京时作过的一首律诗,以抒情怀:“抽得闲身鹤不如,高秋酒熟鞠黄初。便驱天驷识途马,归钓江乡缩项鱼。往日心情随毂转,今来身世似舟虚。不须更说知几早,且喜尘缘尽好除。”

  一艘小帆船迎面破浪行来,看划浆人的装束,像是一艘官家用船。

  曾国藩并未在意,仍沉浸在两岸的美景当中。

  小帆船渐渐靠近曾国藩所乘舟楫,一位顶戴官服的人站在船头大叫:“侍郎大人慢行一步,下官孙义甫特来为您老护驾送行。”

  曾国藩循声望去,见帆船上说话的人果然是宁乡县知县孙义甫。

  曾国藩忙道:“谢孙明府美意!不才是回籍丁忧,不敢叨扰地方。望明府能体谅不才难处。明府公务繁忙,还是请回吧。”

  孙义甫执拗地说道:“大人高风亮节,人神共鉴!但下官却不敢遵命。就算下官不把大人送至府邸,也要送到湘乡县城。如若不然,下官岂能心安?大人前行,下官尾后护驾。”

  曾国藩皱眉说道:“孙明府,粤匪正扑围省城,我湖南各州县风声鹤唳,人心不稳。宁乡山多林密,又地接省城,最是关键。当此非常之期,您岂可擅离职守?水路严防固是必要,但陆路也不可稍涉大意。不才正有一言要与明府相商,不知明府是否肯听?”

  孙义甫忙道:“大人有话但请明言,下官洗耳恭听就是了。”

  曾国藩略一沉吟说道:“省城有警,各县戒严,自在情理。戒严为何?为防粤匪蹿境也,亦防当地会匪盗贼莠民藉机生事,使百姓不得安生。但若藉戒严之机,大行扰民之事,却就不该了。孙明府身为老州县,应该知道这个道理呀!老母停灵在堂,不才归心似箭,就不多说了。孙明府请回吧。”

  孙义甫先着人把路票交给曾国藩,这才说道:“大人适才明谕,无异醍醐灌顶,使下官茅塞顿开。大人,您老保重,恕下官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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