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草芳菲- 第87部分

元家并没有向世人期待的那样，大摆筵席招待宾客，只是请了与元家相交较深的几家吃了顿便饭而已。

相比于外界的艳羡惊诧注目和热议，元府里却十分的平静。

元老太爷已经亲自下令，不允许府里的人张狂，可以高兴但是什么都不许说，最好这几日都变成哑巴。

元承进是传胪，而元四老爷几在二甲中则是倒数，因而所有的目光和赞美几乎都是冲着元承进去的，元四老爷几乎被遗忘了。

而且元老太爷只让元承进出门应酬同科进士，却根本就不允许元四老爷出门。

元老太爷大力支持孙子与同僚发展关系，还不停的为他引荐自己的同僚和门生，将自己所有的人脉关系都介绍给了这个长孙，俨然是要越过元大老爷，直接把元承进当做元家的继承人来培养。

元四老爷暴跳如雷，想去找自己亲爹理论，却根本就见不到元老爷子人影。他想偷偷的溜出去，却发现根本就行不通，不仅他身边有四个彪形大汉时时的跟着他，不让他出门，就连元府不常有人出入的小角门都有人在把守，简直就是铁桶一般。

他想尽了各种办法，还是出不去。

这会儿正是同科们互相认识亲近的好时候，多认识一个人日后的路就会宽阔一分，错过了这个时机，他考中进士带了的好处就要大打折扣。

他气得五脏俱焚，元老太爷倾尽所有帮元承进迅速在官场里打开局面，不但不帮他，反而还阻止他自己为自己谋前程！他虽然是个庶子，但总归也是他儿子吧！他加官进爵难道就不会光宗耀祖？

只半个月的功夫，元四老爷整个人就瘦了一圈，双目充斥着红血丝，眼窝深陷，嘴上起了好几个水泡。

但是，这还不是让他最绝望的。

和宣十六年五月十四，也就是元四老爷考中了进士一个月后，元老太爷以年老体衰为由，去宫里辞去了阁老一职，正式致仕。

皇帝觉着让元阁老就这么致仕，有些对不住元家，而新科传胪元承进已经封过官不能再封了，他忽然想起元家四子也是这一科的进士，便提出要封他做个六品的翰林院修撰。

但是，元老太爷谢过皇恩浩荡之后，便以大儿子已经在翰林院为官为由，不宜让四子也同时在翰林院任职。他还提出，要让四子帮着府里打点庶务，家里做官的已经够多了，他日后就不必进入官场了，给别的年轻后起之秀腾个地方。

皇帝龙颜大悦，当即又嘉奖了元老太爷，将自己平日里用的那套用来批阅奏折的文房四宝，直接赏给了他。

元老太爷风风光光的致仕了。

京城当官的哪一个不是人精，却也纷纷为元老太爷的狠辣精明、果断抽身叫绝。

元老太爷辞去了官职，脱去了官府。像个普通的老人一样走在皇城长长的石板路上。

但是下朝的众多官员没有一个敢小瞧他的。纷纷上前与他说话。比他在位时还要热情和气。

元老太爷笑着与众人说了几句“老了，不中用了”一类的，便上了元府的马车。没有人知道，他的身上已经出了一层的冷汗。

伴君如伴虎。他在皇帝身边陪伴了十几年，对他的脾气几乎都能摸透了。

外人只觉着元家荣耀无匹，却不知道飞黄腾达的背后是四伏的危机。家里头出一两个进士是荣耀，统共有六个进士，而且都同朝为官的话，皇帝是无论如何也放心不下的。

但是元府人才辈出，做皇帝的若是装作看不见也有失风范和颜面。

他能在阁老的位置上稳稳当当的坐了十几年，仅凭才学和运气是远远不够的，他最擅长的是揣摩帝心！

元府一旦被皇帝忌惮。那就离着毁灭不远了。

了解他的人，都说他心狠手辣，这话一点儿也没说错。

他不仅对别人心狠，对自己也足够狠，对儿子也非常狠。

元家是百年望族。地位高贵，名声显赫，没有必要再去进一步提高声望、扩大势力——那样只会让元家走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简在帝心，树大招风。

只要有一个出类拔萃的元承进就足够支撑门庭了，至于老态龙钟的他和不学无术的元学宏，根本就不需要再在官场里摸爬滚打了。

元四老爷得知了整件事情，知道自己的仕途彻底断绝之后，在自己院子里绝望的啕号大哭。他费尽心机散尽银财，已近不惑之年才谋来了这么一个进士，原以为从此以后会飞黄腾达，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结果，他根本就没有办法接受这样的事实。

他怒火攻心的吐出一大口血，而后便两眼一闭的昏死过去了。

元青菲此时正在元老夫人身边，与碧云碧雨连个陪着她打叶子牌。

她已经得知了元老太爷致仕之事，也知道了他已经在皇帝面前直接阻断了元四老爷的仕途。这件事已经像风一样迅速传遍了整个京城。

很多人都说元老太爷是大义灭亲，不仅灭了自己还灭了儿子，儿子大好的前途直接被他给断送了，实在是太过狠毒。

元青菲一直对元老太爷印象不好，但是这一次却对他十分的钦佩。

很少有人会像他那样舍得，舍得放弃那样的高位重权，他是为了整个元家牺牲掉自己。

虽然他的身体状况也确实越来越差，即便这会儿不提出致仕，顶多过个一年半载的他也会因为身体的原因致仕，但是常人都是恨不能在高位上多呆一日是一日，都不舍得下来。毕竟人走茶凉，到时候的光景会十分凄惨。

元青菲深深的觉着，元老太爷谋略过人，他或许是冷漠不近人情的，或许心事冷硬的，但不可否认的是，他是个合格的当家人。只有在这样的人的带领下，一个家族才能长盛不衰。

第一百六十三章　送走

次日，元四老爷从昏迷中醒了过来。

但是，他觉着还不如昏死过去好，因为只要醒着，他就有一种生不如死的撕心裂肺之感。

他等着稍微清醒些了之后，便不顾一切的冲到了元老太爷的院子宁远居。

元老太爷正在院子里，兴致勃勃的教他新养的两只羽毛艳丽的鹦鹉说话。

元四老爷进来见到这一幕，只觉着全身的血液在一瞬间都涌到头顶上去了。

他都已经痛不欲生了，天都要塌了，老太爷竟然还这般悠闲自在的教鹦鹉说话！他是有多么可悲，连只鹦鹉也不如！

元四老爷握紧拳头，用尽全身力气挣脱了两个壮汉的钳制，冲到元老太爷跟前，哑着嗓子嘶声道：“为什么要断我前程！我到底是不是你儿子！”

元老太爷抬手就是一巴掌，冷冷的道：“你再胡说八道，就永远都给我待在你那院子里！”

元四老爷自小因为是四个兄弟里头最笨的，已经不知道被老太爷打过多少回了，他早就习惯了。这会儿心里的火正烧的旺，挨了一巴掌根本就没觉出疼，依旧睚眦欲裂的吼道：“我是进士！我要做官！凭什么他们都做官就我不行！就因为我是庶出？你真卑鄙，为了自己的孙子就牺牲我，虚伪无耻！”

元老太爷自小就聪慧过人，家里头所有的男丁里他是最出色的，因此都是被捧在手心里，成年后很快便崭露头角，得到长辈的认可同辈的钦佩，老年后更是德高望重，是朝中的肱骨栋梁。

活了大半辈子，还真没有人敢这么骂他。

就算是元老夫人也顶多只会朝他冷笑。不会骂他，她倒不是不敢，而是知道他虽然自私冷酷但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整个家族。她骂不出口。

没想到这么一个不肖子孙竟然敢骂他，老爷子气得胡子直抖。直接又给了元四老爷一耳光。

一旁的两只鹦鹉见了，竟然开口道：“打死他！打死他！”

元老太爷一愣，他买这两只鹦鹉的时候，那人说过这两只鹦鹉都是会说话的，但是他买回来之后怎么逗弄它们，它们都是不肯开口，没想到今日竟然开口了。而且说的话这么……合时宜。

元四老爷这会儿已经气得失去理智了，他一听连两只鹦鹉也跟着瞧不起他，发疯一样的朝它们扑了过去，想要将它们撕烂。

两只鹦鹉受惊立即飞了起来。口中还不忘喊着“打死他！打死他！”

“还不快拦住他！赶紧把他送回院子里去，没有我的准许，不许他再出院子！”元老太爷赶紧朝那两个壮汉喊道，他倒不是心疼两只鹦鹉，而是觉着一个老爷追着两只鸟到处跑不成个体统。

两个壮汉身材高大壮硕。力气根本就不是元四老爷能对抗的了的，他很快就被拖回了自己的小院。

元老太爷养气功夫十足，很快就平静了下来，依旧逗弄他的鹦鹉。

他根本就不屑于去跟四子解释什么，元学宏几斤几两他这个当爹的实在是太清楚了。他能考中进士着实出乎他的意料，若是知道元学宏能考中，他早就找人动手脚让他落榜了！也不必这会儿生出这么多的事端。

这个庶子从小就心思不正，专想走些歪门邪道，读书不行，拉关系套近乎倒是有一套。若是让他进了官场，元家闹不好真的要被他拖累。

几个儿子里，他教的最用心的是老大，但是老大心性太软，不适合当家，他这才不得不从孙子辈儿里头挑继承人。

而聪慧沉稳、顾大局、上进而不激进的元承进，是最合适的人选。

他手把手的教，所有的事情都细细的解释给他听，还特意让他一个人出去历练一年。他给长孙铺好了所有的路，就像当年父亲对他一样，后辈子孙只需要按照既定的方向和框架，把握好尺度，就足以让元家繁盛了。

他的致仕是早就已经计划好了的，只要元承进一入朝为官，他就会立即致仕。皇帝定会觉着元家是知进退的家族，这样一来，在仕途中刚刚起步的元承进，就会很受皇帝的关注，以他的能力，必将很快就会站稳脚跟，弥补元家失去阁老之职后的衰落，重新恢复到以往的水平。

内宅的事，元老太爷基本上是不过问的，元老夫人的眼光和能力他都很放心。他只管外宅的事，同时对所有的子孙都了如指掌。

因为他必须保证元府既要有可以撑起门户的，又不能有败家的、威胁元府安危的。没出息不要紧，只要老老实实的，他自然会一直养着自己的后代，但是一旦他发现某个子孙不上道，他会立即采取雷霆手段，从各个方面断绝这个子孙发展的一切可能。

这也是元家代代相传的家规。

元府能够兴盛百年，历经几朝而不倒，自然是有原因的。放眼整个京城，没有几个家族可以做到元府这样，一直深得帝心却又不会让皇帝忌惮，一代容易，代代都要如此就很不易了。就连许多王侯都根本做不到的，比如被抄家夺爵的陈家，就是因为太过荣耀了，权势大到让皇帝根本睡不着觉，怎么可能会有好下场！

所以激进偏执、毫无头脑又不听指挥的元学宏，要被他作为元家这一代的第一个弃子，踢出元家了。

五月二十六日，四房的三位姨娘被送回了东平县。

六月十三日，元承迄成亲。虽然不比元承进成亲时的声势浩大，但元府也确实十分的忙碌。原本元承迄需要护送元红菲几个回东平的事，也就因此而耽搁下来。

元承迄娶的是刑部山西清吏司主事严旌旗的嫡女。严旌旗只是个六品的小官，但是他膝下无子，只这么一个女儿，对女儿十分疼爱，他是见过元承迄，对他印象非常好，又让妻子去元府打探过之后，才让女儿嫁过去的，并非只是为了与如日中天的元府结亲。

元老太爷虽然有时候十分的冷酷，手段狠辣，但是他也并非就一点儿都不近人情。元承迄才成亲，不适合立即就起程护送四房的几位小姐回东平。

但是，除了他府里也没有更合适的人选了。元承进如今每日都要去上朝，要应对官场上的人和事，还要抽空处理家中的庶务，忙得不可开交；元承遥年纪略有些偏小，而且性子急躁有些跳脱，根本就不适合护送几个姑娘家走那么远的路，说不定到时候他自己就会无缘无故的跟别人打起来。

所以最合适护送的人还是年长些又性格温和的元承迄。

两个月后，燥热的炎夏终于退去，带着凉爽之意和桂花之香的微风，吹遍了整个元府。

元老太爷便让元承迄起程送人。

到了这时，元青菲才知道，原来她作为四房的一员，也是要被送走的。

元青菲自然是不愿意回东平的，她在这里有元老夫人可以依赖，有北安郡王妃发自内心的疼爱，甚至连二太太也越来越疼她，她舍不得走。

元老夫人自然也是坚决不同意把元青菲送回东平去的，元青菲在东平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她根本就没有什么帮衬，净吃亏，甚至曾经还差点儿丢了性命。她好不容易把元青菲接来了，又一直都在悉心培养她，把她当做嫡亲的孙女一样看待，还想着要把元青菲许给京城的富贵人家，看着她嫁人生子，过上舒心的日子呢，哪里会就这样送走元青菲！

因此元老太爷来元老夫人屋子里说的时候，元老夫人当即便否决了。

“不行，其他人你送谁走都可以，青儿必须留下，她哪儿都不去，就在我身边尽孝。”

“八丫头必须送走，四房一个人都不能留在京城，其他人都送走了，没有只留下她一个的道理！”元老太爷神情平静，语气却十分坚决，“你不必坚持了，八丫头我是一定会送走的，我没有直接把她帮了扔上马车，而是先来与你说，已经是敬着你了。你要是心疼她，大不了多给她些嫁妆，日后招个上门女婿，自己当家做主，衣食无忧便是了。”

元老夫人渐渐红了眼圈儿，声音有些发颤的道：“老爷，您难道还不知道我的心病？我把青儿留在身边，就只是为了让她衣食无忧？当年的事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再多说也无益，但是活着的人我总该要照料好了，青儿是我姐姐最后一点儿骨血，我不放在自己身边养着护着，怎么对得起她？”

“她在东平不知道受过多少欺侮，差点儿连命都丢了，我怎么能放心让她回去！她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姑娘家而已，翻不起什么大波浪，对咱们元家也造不成什么伤害，更不会想着要替她根本就没见过面的外祖家报仇，也不会为了四房受冷遇而不甘，她还只是个孩子，哪里用得着你这么大动干戈的把人送回去？”

元老夫人声音低沉，隐隐带着恳求和哭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