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世间竟有这样快的身法,如果不是敌人,我真想为紫衣人喝彩几声。不过那紫衣人并不满意自己的表现,神色顿时凝重起来。脚一沾地,也不吭声,双掌缓缓一错,便拍向木阿婆。这一掌不疾不徐,亦非精巧,但其势若隐隐雷霆,连我也能察觉得到。
木阿婆像一只风筝一样撞向院墙,发出很大的一声响,土胚墙上震碎的小泥块簌簌地落下。木阿婆连一招也没能接住,绝不是因为木阿婆武功低微,而是因为紫衣人无奈之下,拼出了十二层功力,如果这一招不能令对手毙命,那么将会死的就是自己了。
紫衣人中毒了。
这一定是种非常恐怖的毒,因为紫衣人在击毙木阿婆后,几乎没有犹豫,就从一名侍卫腰间抽出钢刀,将整个左膀切了下来,动作利落得犹如一名从业三十年的屠夫。而这只左膀,唯一的过错仅仅是接住了三枚淬毒的弩箭。
紫衣人简单处理了下伤口,对侍卫低喝一声:“拿下!”我马上就被一个大汉像拎小鸡一样揪住,捆了个结实。捆木瓜就困难多了,起码动用了五六条大汉,其中至少三名脸上不同程度的留下了淤青。而木青瓷,根本不用捆,因为在木阿婆倒毙时,她大叫一声,扑过去,然后就晕厥了。
现在,紫衣人走进了屋里,对那天聋地哑作了个手势,我想应该是速战速决或者是不必留情的意思。天聋地哑忽然攻势一变,转向了木大婶。木大叔大躁,眼见天聋的剑本是虚招,意在逼开他的掌力,竟不收势,只见长剑直透掌心,剑尖直抵肩胛,而那天聋也早中了一掌,顿时摔将出去,喷出一大口鲜血。
紫衣人道:“郡主,天聋地哑输了,你请自便。不过,这个木连城,王爷有令,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木大婶怒道:“俞叔叔岂能出尔反尔,我与木连城生当同生,死当同死……”紫衣人此时亦是血染大半身,不敢久战,打断道:“王命如此,请郡主见谅!”话音未落,伸出独臂抓向木连城。
木大婶深知此人武功深不可测,当下不及细想,挺剑来格。紫衣人忽然变抓为弹,顺那锋刃只一弹,那柄剑便倏忽掉头刺入木连城胸口。此时的木连城实是恐怖之极,短褂上尽是鲜血,而且身上插着两柄剑。这样一个垂死之人,一般来说除了躺倒喘息几分钟,便也做不了什么别的了。但木连城长吼了一声,像一头受伤的虎,又像月圆之夜的狼,随着这声吼,木连城像箭一样扑向紫衣人。紫衣人惊骇之下,竟忘了闪避,被掐住了脖子。
从我的角度,我能看到那柄刺入胸口的剑,剑柄顶在紫衣人腹部,而剑尖从木连城的背部缓缓穿出。这使我想起和木瓜掏到小鸟,去毛洗净,穿在一根树枝上烤肉吃。
时间定格了足足有半柱香工夫。然后,紫衣人慢慢掰开卡在脖子上的手指,轻轻一推,木连城便仰面跌倒下去。
木瓜在我身边,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声:“爹!”
木大婶轻轻地拔出那两柄要命的剑,回头对木瓜道:“瓜儿,不要报仇!听娘的话,跟你外公过日子去!”然后对紫衣使道:“俞叔叔,木瓜拜托你交给我爹!若爹还疼丹君,就请好好照顾瓜儿!”言罢,提剑便欲抹脖。那紫衣使只轻轻在脑后一拍,便将木大婶震晕过去。
“把郡主和那小子带走!”紫衣使此时亦是脸色煞白,汗如豆大,一边吩咐一疾往外走。
“那三个怎么办?”一名侍卫首领指指我、我娘和木青瓷道。
“还用我说吗?按规矩办!”言罢率众武士风卷残云般而去。那首领将木阿婆的尸体和我、木青瓷拎进屋里,又抱了些柴薪进来,然后问我:“你家灯油放在哪儿?”
我说:“今晚月色不错,用不着点灯!”
那首领笑道:“死到临头了,还嘴贫!”
我说:“你不能杀我。我今天刚刚参加乡试,考得很好,明年春天我就能参加省试、殿试。私熟先生说我将来肯定是宰辅之材,真的,不信你去问问!”
“你家灯油放在哪儿?”那首领叹口气道:“我这是为你好,洒点灯油烧得快点,你们可少受些苦楚!”
我怒道:“你猪脑袋啊!你好事做到底,杀了我们再烧不就完了!”
那首领一拍脑袋道:“也是!”于是便“蹭”地一声抽出腰间钢刀。
我瞪着眼盯着月光下寒芒毕露的锋刃,感觉很奇怪!有些人天生对死亡不是很恐惧,我就是这样的人。我只是感觉很惋惜,史家小姐和她的百万家财,即将开始的美丽人生,竟戛然而止,正如木阿婆所说的,我碰上了走江湖最痛苦的死法。
“你不要杀他。”这时候我身边飘出这样一句话。我和首领不由转脸去看,是木青瓷,她醒了,凄美绝伦的脸在月光里如梦如幻。她斜仰着脸,露出一段泛着瓷青的修长脖颈,嫩鹅黄的薄纱长裙映着月色,焕散着非同凡尘的神彩。一双幽怨的眼睛宛如一潭深水,在你目光遇上的那一刹那,你便成了一个心甘情愿的溺水者。这此之前,我一直认为李延年是个大牛皮桶,但现在我深信世人真有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的女子了。
那个首领一定也有同感,他脸上的肌肉慢慢松驰下来,手中的刀也垂了下来。
“我可以不杀你们,但你们必须离开这里。而且,今晚你们所看到的一切,绝不能对任何人提起。”
我连忙把头点得像小鸡啄米一样。那首领让我们站到门外,然后点亮火折,丢在柴薪里,不一时,我生活了十八年的宅子便燃起了熊熊大火。
………【第三回 意料外落榜绝仕途 空空手遇险会宾楼】………
那首领点着了我的家,道声:“各位好自为知!”便出院门跨马飞奔而去。
于是便只剩下我们三人。我娘是一位老实本分的农村妇女,一向恭谦和顺,这一晚吓得不轻。木青瓷则因木阿婆之死,犹自悲戚!那么我得承担起男人的职责了。
我想了想,除了十里之外大史庄的外公外婆家,也实在无处可去。便携了母亲和木青瓷高一脚低一脚地往大史庄走。
走在半路上的时候,我想我应该学武。紫衣人举手投足便致人死命的功夫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即使我练不成那样的武功,也不应该成为那种武功的靶子,最起码要能逃得性命。
当晚我们就在大史庄安顿了下来,第二天我二舅赶到我爹就职的天龙镖局报信,不巧我爹正在走一趟远镖,一时尚不得回。住了十天,到了放榜的日子,我就骑了二舅家的骡子进江州城看榜。在城门口,我碰到了庞彪那浑蛋,他充满同情与怜悯的对我说:“正德兄,听说你家被一场大火烧成了白地,好不凄惨。不知现今在何处落脚?何不移居寒舍,愚兄家虽非富贵,一两间陋室尚可安置。”
这家伙这几天一定不知笑晕过多少回了,说不定还把我家那堆残砖碎瓦细细地筛了几遍,巴望筛出我的尸骨来呢。
“多谢正豪兄挂念,幸喜家中细软尽得救出,止烧了些空屋架子。现在娘舅家安顿,尚无衣食之忧,待家父回来,自请砖瓦木工重整屋宇。”我心里暗想呆会儿看了榜,定要好好奚落奚落这个不学无术之徒。
我们俩就这样边走边说些口是心非拐弯抹角的话,不一时到得学宫门口,只见一张大红榜单高悬门口,上边密密写了百来个名字,四周围了老大一圈人,也有凝神呆看的,也有双目发直的,也有手舞足蹈的,也有失魂落魄的,更有许多嘤嘤低泣的,也不知是榜上有名喜极而泣还是落榜伤心之泣。我先是第一种人,然后变成了第二种人,接着就成了第四种人。足足一字不落地看了三遍,我没有找到我的名字!
这太残酷了!
我完全没有心理准备。在确信我名落孙山之后,我牵着我的骡子挤出了人群,如果不是因为庞彪也跟在我身后出来,我想我也会变成第五种人。
“正德兄,千万别泻气,再攻读三年,定能金榜夺魁!”我明白这家伙压根就不是来找自己名字的。
我懒得理他,只想一个人安静地崩溃一下,可庞彪像只苍蝇一样跟在后面。
“正德兄,兄弟做个东道,咱哥俩好好痛饮几杯,如何?”
说实话,我娘舅家的伙食实在不敢恭维,这几日的粗茶淡饭吃得我嘴巴里淡出鸟来了,便不推辞,随庞彪上了会宾楼。
其时尚未正午,食客不多,只楼梯口三个商贾模样人正大谈经济之道,临窗一个瘦高男子却是古怪,便在室内亦不解包袱,头戴一顶黑竹斗笠,正自吃喝。
少时酒菜上来,却是丰盛异常,这一顿庞彪倒是诚心之请。我便也不客气,撕条鸡腿,一面大啖一面吃酒。庞彪也不多言,只剥些花生,在旁陪饮。
“正豪兄,不知你家金师父可收徒弟!”
庞彪露显惊诧,旋即道:“正德兄若要弃文习武,你爹孙镖师便是极好的把式,何故舍近求远?”
我道:“一则家父长年在外,不得闲暇;二则习武重在实践,得与师兄弟间切磋,方可进益。”
“这有何难,待我回家禀明家父与家师,便差人来接正德兄便是。”
正言语间,忽闻楼下一阵鼓噪,立时便有纷乱脚步声踏阶而上。邻桌那瘦男人便似通了电似的一跃而起,欲从那临街窗户跳下。只听“嗖嗖嗖”一通箭响,窗外飞进十几支利箭来。那瘦男人身法却是异常轻盈,微一晃,尽数避开,只是再不敢冒险跳窗。片刻之间,七八个彪悍捕快便已奔上楼来。
我忽觉脖上一凉,低头一看,一柄柳叶钢刀已和我的脖子亲密接触了。
除了和木瓜偶尔偷过几颗桃李,刨过几只地瓜,掰过几根玉米棒子,我真的没干过什么缺德事,咋就这么倒血霉呢?!
但是对于瘦男人来说,我单薄的体格用来作人质却是再合适不过。
只听那为首捕快喝道:“霍朗,大爷我已经在江州大牢为你备下上等监牢,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霍朗道:“燕捕头不愧是岭南第一神捕,若不怕枉送了这小子性命,尽管来拿。”
另一捕快怒道:“你空空手霍朗江湖名头也甚响亮,却挟持个孩子,如此下三滥行径,传出去不怕江湖笑话么?”
“情非得已,保命要紧!”
燕捕头冷冷道:“一介蚁民,若拿得你这祸害,便再赔上十个,也是值当。给我拿下!”
左右捕快应一声,挺刀便上。
我心下叫苦,情急之下,忙道:“捕快大哥且慢。看在我爹份上,救我则个。我爹是天龙镖局孙镖师。”
燕捕头皱眉道:“天龙镖局我只认得雷总镖头,却不晓得什么孙镖师。”
我爹常跟我和娘吹嘘江湖见闻,说甚么一报天龙镖局孙镖师的名头,那绿林好汉莫不屁滚尿流,仓皇逃命等等。哪知今日一试之下,却不灵光。幸而人在性命倏关之间,脑子转得最快,我忙道:“雷总镖头便是我义父。看我义父面上,救我!”
燕捕头疑道:“当真!”
“如何不是,”我从脖间摸出一块玉佩,道:“这便是我满月时,义父赠我的认亲之礼。”
庞彪因我再无资本与其竞争史小姐,便仗义相帮道:“孙秀才所言不谬,大小史家庄一带尽人皆知。”
见燕捕头面露为难之色,霍朗哈哈一笑,道:“霍某人今日好彩头,随手一抓,便抓了名震江湖的雷总镖头家义子!”当下一手持刀一手搭我肩上,缓步走下楼去。那一干捕快,只是尾随,却不敢强攻。
行至马厩,霍朗解下一匹神俊异常的大白马来,将我衣领一带,便纵上马来。那马亦通人性,不必吆喝鞭笞,自顾发足飞奔。众捕快亦策马相随,怎奈马匹脚力相差甚远,不一刻,便两相不见了踪迹。
奔出城外,行至一片松树林,霍朗下得马来,将我拎下,一拍马臀,那白马便绝尘而去,我不由大惊道:“如何弃了这宝马?”霍朗笑道:“小龙驹引开捕快,自来寻我。你这孩子倒是性情,自己性命尚未保全,倒担心起我的小龙驹。”
我道:“若被那些捕快追上,小可性命又堪忧了。霍大侠既然无虞,必放我回家的。”
“你这高帽却戴错了。霍某平生最恨大侠二字。放眼江湖,哪个不是贪荣慕贵之徒,欺名盗世之辈。侠义二字只不过是那起伪君子的羊皮而已。小子,你真是天龙镖局雷总镖头的义子!”
我笑了:“倒是有数面之缘,义子一说却是保命之辞。”
“好个妙谎!救了你我二人性命。如此算来,霍某倒欠你天大个人情。你有甚难办的事,求我一两件,不拘偷金劫银,杀人放火,但只霍某力所能及,定当全力而为。还了你这人情,我亦好轻身上路。”
我想了想,道:“我有个叫木瓜的把兄弟,被玉阙门的人抓走了,你可能救他出来?”
那鸟人一下子把眼球瞪得几乎掉出来,口齿也不甚清了:“你,你说什么?玉阙门的人抓了你把兄弟,为什么?”
“这你休多问了,你只说能与不能罢。”
如果我再多些江湖阅历,我断不会提出这样的非份之请,因为这个请求跟“你找个你能想到的最痛苦的死法把自己杀了”的效果是一样了。我和霍朗的交情还没到这份上。
果然,他道:“小兄弟,天下能从玉阙门手中救个人出来的,恐怕尚在娘胎中哩。我若应承下来,非但救不出你兄弟,恐怕也只枉送了自家小命。你换个别的吧。”
“那便请让我回家吧。”
霍朗从包袱中摸出一锭十两来大的金子来,塞我手中道:“聊表谢意,山不转水转,后会有期了。”
我想家里要盖房子,正用得着银钱,便不推辞,塞入怀里,回头便走。却听霍朗在后问道:“小兄弟,高姓大名?”
“我姓孙,名复同,字正德。”
………【第四回 何其俊无意泄天机 孙正德呕血誓复仇】………
我回到江州会宾楼,找到二舅家的骡子,已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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