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选择了顾全大局和沉默。
在场的大多数都不是政治家,也不见得有多么强的议事决策能力。对他们而言,立一个姓刘的当皇帝只是一个号召,一个旗子,立谁都无所谓,反正合适就跟他干,不合适就散伙。
一见张卬气势汹汹的样子,刘縯没有爆发,大家谁也没敢再提出疑义。
联军拥立刘玄为皇帝的事儿,就这么一“剑”定音了。
王匡等人迅速筹办刘玄的登基大典。
其实这个登基仪式也没有什么可以筹办的,一来物资条件差,正在行军打仗,联军需要什么东西都要靠去抢;二来没有个像样的窝儿,从舂陵一路打杀过来,遇到的小县城小集镇都被打烂了,再说也不能为了举办个活动拉着队伍走回头路,宛城还没有打下来,那就只好在育水之畔的沙滩上找个地方,扒扒土,平平地凑合一下了;三也是最重要的,王匡等人怕刘縯反悔,夜长梦多,要赶时间。
大家只要看看登基典礼所选的日子就会明白,筹办这个活动比普通农家筹办红白喜事儿还要仓促:当年(公元23年)2月1日,也就是联军取得育阳大捷、包围宛城后没有几天。
在两汉之间的农民起义联军中,刘縯被刘玄取代这一历史现象,成为“劣币驱逐良币效应”“贤愚错位效应”最好的例子。
这个“劣币驱逐良币效应”,最初是由16世纪英国造币局长(有称财政大臣)格雷欣提出的,所以也叫做“格雷欣效应”。
据说当年,老格用专业的眼光发现,在商品交换和货币流通活动中,消费者往往保留成色好(贵金属含量高)的货币,而把成色差(贵金属含量低)的货币投入流通,导致实际价值高的“良币”退出市场,而实际价值低的“劣币”则充斥市场。
这种现象不仅在铸币流通时代存在,在纸币流通时代也普遍存在。
比如,人们总喜欢把污染、破损或者不便存放的纸币花出去,需要存放现金也是存放整洁的。这样导致市场上有脏污的纸币像击鼓传花一样在人们手里传来传去,而很整洁的纸币人们则较少看到。结果,用手摸钱成了一件很不卫生的事儿。
这种现象在社会生活的各个领域都大量存在,所以,“劣币驱逐良币效应”理论有着普遍意义。
再比如,在排队等候公共汽车的时候,那些老老实实、规规矩矩排队的人往往要等很长时间,过来了几趟车也挤上不去。而那些不守规矩的人则扒开众人,捷足先登,能够抢得时间,抢得座位。
后来,遵守秩序排队上车的人越来越少,每有车来,人们蜂拥而上,搞得乘车就像打仗,让人苦不堪言。
包括官场在内的各种社会组织、社会环境中,在干部人事问题上,这种良劣错位、贤愚错位的现象更是十分普遍。
比如,在缺少健康的选人用人机制的地方和“吃大锅饭”的单位,人的升迁、待遇与个人的德才、业绩无关,一些年富力强、德才兼备的人要么另谋高就,要么没有舞台,说不定还饱受排挤,而一些平庸之辈乃至不良之徒则把持权力,左右局面。
因为人的精力总是有限的,前者把主要精力用在了提高自己、干好工作上,不愿意也没有时间搞歪门邪道;而后者为了升迁和待遇,加之也不会干工作,必然用主要精力来琢磨人、搞阴谋诡计。
结果,这个地方和单位的工作一塌糊涂,局部危机乃至社会危机由此酝酿。
现在,“良币”刘縯被“劣币”刘玄驱逐,这绝不仅仅是刘縯的个人悲剧。
刘秀也是“良币”。为了避免被“驱逐”,至少从现在开始,刘秀提高了对“劣币”们的警惕。
沐猴而冠——搞笑的更始皇帝登基大典
公元23年2月1日,春天还没有到来。
在育水边的一处沙滩上,新土筑起的坛台被装点得花花绿绿,联军召开大会,举行刘玄登基典礼。
这是一个多少有点儿搞笑的新皇帝登基大典。
在这以前和以后,当然是谁坐一哥大位都要搞个仪式。在我国封建社会历史上当一哥的这几百个人中,除了武媚娘,大伙儿都是爷们儿。虽然大家年龄有大有小,水平能力有高有低,条件有好有差,混到这一步的原因各不相同,搞个仪式还是很有必要的。
但是,这些仪式多是奢华的,而且基本上都是室内活动或者广场活动。
像刘玄这样在河边上堆个土堆就宣布当皇帝的比较少,实在是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当。不过我们也要说清楚,愿意不愿意、能不能、什么时候来当皇帝,这连刘玄本人也做不了主。
因为,他不过是个玩偶。
“劣币”刘玄在土堆上面南而立,战战兢兢地接受面前一群赳赳武夫的朝拜。
他向来懦弱无能,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明知道这些人并不是真心拥护自己,而且为了争权还差点儿动刀子,心里不由得直打鼓。他也知道自己的斤两,知道自己虽然有时候能耍个小聪明,但要是单挑,下面的人自己谁也斗不过。
只是,不知道他心里是否清楚,王匡等人看中的就是他上面的这些斤两。
这时,大家山呼万岁,跪拜叩首。
刘玄这时候的表现不仅不像个皇帝,甚至不像个普通爷们儿。
他知道自己无功受禄,又不知道自己能干多久,心中有愧,也有鬼,连吓带憋,汗流满面,举起双手,又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
史书都是这样记载他的窘相的:“羞愧流汗,举手不能言。”
根据事先拟定的主持词,刘玄宣布大赦天下,建元“更始”。
由于刘玄原来在联军中的职务是更始将军,所以设年号为“更始”,人们称他为“更始皇帝”。
他宣布大赦天下当然纯属吹牛,因为,天下还不是他们的,联军从舂陵打过来不过行军数百里,连宛城还没有攻下,连一个南阳郡都还没有控制住。
甚至,他们连个办公地点都没有。
王匡、刘玄之辈还是没有文化啊,竟不知中国疆土之辽阔,岂能为肉眼所穷尽!
更始王朝一开业,自然要先任命一批干部。刘良为国三老,王匡为定国上公,王凤为成国上公,朱鲔为大司马,刘縯为大司徒,陈牧为大司空。
其他的联军首领多被任命为将军。
必须指出的是,在更始王朝的这首次干部任命中,李通兄弟是大赢家,而对刘縯、刘秀兄弟及近亲好友显然不公。
政治即人事,只要对这个干部名单稍加分析,就可以对联军和更始王朝军政权的头头们及其之间的微妙关系有进一步的了解。
李通兄弟三人均成为更始重臣:他本人为柱国大将军、辅汉侯,李轶为舞阴王,三弟李松为丞相。
老李家一门富贵,从更始王朝开业时开始。
为什么这哥仨儿能这么红,原因稍后再说。
再看刘秀兄弟这边。
他们的叔父刘良完全是个摆设。因为从来没有“国三老”这个职务,这里因人设岗也纯属安慰。乡下村里倒有“三老”的头衔,相当于今天的村委会委员或者村民组长。让刘良任此职,也就是玩着吧。
刘縯所领的其实也是个虚职。大司徒名义上仅次于上公,其主要职责是掌管对民众教化的。这时正是战争状态,打仗就是打群架,全凭拳头和刀枪说话。对当这个官儿的人来说,有他不多,没他也不少。
刘縯本是怀有经天纬地之志的帝王之才,不久前还在指挥联军屡战屡胜,这时的心情可想而知。
刘秀这时候的职务是太常、偏将军。
太常是掌管礼仪祭祀的,偏将军也就是军中的副将,跑腿、打杂、干重活儿的。在世道混乱不堪、干什么都靠拳头说话的年头,让谁掌管礼仪祭祀就等于让他在一边凉快。
刘秀的二姐夫邓晨破家无悔,追随刘秀兄弟起义,由于他对刘秀兄弟太忠诚,就任命他为偏将军。
刘秀未婚妻阴丽华的大哥阴识放下在京城太学的学业,率亲朋好友一千多人投奔刘秀兄弟,目前在刘縯手下当校尉,由于他过于能征惯战,也任命为偏将军。
刘秀的娘舅樊宏品德太好,威信太高,又文武兼备,刘玄也想任命他为偏将军,反正军中多个副将其实就是多个跑腿的、干活的。
哪知樊宏一见更始用人上的不正之风竟然如此、官场险恶竟然如此,就不想跟这些人玩,连忙叩头辞谢:“草民不过一介书生,对军事一窍不通,请陛下收回成命。”情愿回归乡里。
樊宏回到老家湖阳,把乡亲们组织起来聚集在一起居住,生产,修营垒,挖壕堑,保护大家免受兵荒的骚扰。
在那个浑蛋的年代,他显示了独特的骨格和风度。
在原绿林军早期的首领中,王常、马武一直是刘縯、刘秀兄弟坚定的支持者,所以对他们也是不能不用,更不能重用。
王常被任命为廷尉、大将军。廷尉掌讼狱,相当于大法官。
这时候大家忙于打仗,手里都有刀,相互之间有小矛盾顾不得计较,有大的纠纷直接就对砍了,找廷尉费时费事。所以,这个廷尉也是个安慰人的职务。
由于王常曾经成功地把下江兵带到刘縯的麾下,在这更始草创的时候,为了稳定,王匡等人就先把他支开:让王常出一趟远差,带几个人到联军未曾到过的汝南郡、沛郡转转,看有没有打仗的机会。
马武憨直,被任命为偏将军。
把话说白了吧,更始王朝的建立,使王匡、王凤、朱鲔等原绿林军首领控制了联军,刘縯、刘秀兄弟及其追随者遭到排挤。
在整个联军中,学历最高、最会打仗、最有谋略的刘秀,作为“良币”,遭到那些“劣币”们的驱逐。
更始王朝的首批干部人事安排,使联军中很多人很失望,不服气。
这怎么可能让人服气呢?
特别提醒大家注意的是,刘秀对待这次人事安排以及自己职务的态度。
刘秀所领的太常一职,即使在太平盛世也没有很多事做,目前兵荒马乱,联军中连个懂礼仪祭祀的人也找不出来,可见此职之虚,可有可无。
但是,刘秀表现出对自己的这两个岗位很满意,很受用。
当时更始刚打出牌子,办公条件极差,连刘玄都没有办公室、办公桌,其他人就更别说了。各种办公用品能简略就简略,不能简略的也得简略,因为这些东西不像吃的穿的,抢来就能用。
甚至,这第一批干部连起码的官印也没有——到哪儿弄去呢?
刘秀有办法。
他把缴获的一枚定武侯家丞的印拴在腰间,也不管是不是与自己的职务相称,公开出入办公场所。其实,他岂能不知道这颗印对他的工作毫无用处。但他也本来就没有打算用它,也用不着它,做个样子给大家看而已。
无论如何,更始王朝的建立,至少有一利,有一弊,使联军反莽运动进入了一个新阶段。
这一利,就是联军顺应历史规律和群众呼声,建立了一个与新莽王朝对立的政权,并且推出了一个刘氏宗室为皇帝,成功打出了反莽复汉的旗帜。
无论如何,这在形式上对联军是一次整合,对其他反莽力量是一个号召和鼓舞。
这一弊,对联军却是致命的,用一种少数人搞阴谋诡计的办法推出根本不具备皇帝素质的刘玄当皇帝,加剧了联军内部的矛盾,使天下英雄寒心,导致刘秀等一大批“良币”出走,最终使这个政权无法摆脱迅速灭亡的宿命。
换句话说,联军致命的错误是没有正确对待皇帝这个重要岗位,不在于立不立皇帝,而在于立谁,在于放着刘縯、刘秀这样优秀的皇帝候选人不用,而立各方面条件都拿不出手的刘玄。
刘玄也不是普通的傀儡,他除了前面介绍的胆小怕事、窝囊懦弱外,还有点小聪明,喜欢耍点小权术。
他无德无才又贪图享受,目光短浅又不安其位,仅仅因为身上沾了一点刘氏皇族的血统,在特殊的历史条件和特殊的阴谋需要下,被别人推上了一哥大位。
这样,比起其他一般的傀儡来,他更容易把一个政权玩完。
好了,热闹过后,还得干活儿。
这时联军的军事部署是,兵分三路。
一路是刘縯指挥主力拼命攻打宛城。他现在顾全大局,服从组织安排,率军猛攻宛城。宛城内的岑彭县长继续带领军民誓死守城,战斗十分惨烈。
另一路数千人由王凤、王常、刘秀带领北上,进逼昆阳(今河南叶县)。刘秀的职务不过是个偏将军,但被委命与成国上公王凤、大将军王常共同领兵。看来真到了打战,还得有本事的人上。
第三路以原平林兵为主体,南攻新野。
联军无论怎么玩,干活儿还得靠刘縯、刘秀兄弟。
第八章 血战昆阳——拼命的人才有成功的资格
一见数十倍于己、气势汹汹的官军排山倒海地压过来,城外的联军将士惊慌失措,调头就跑,纷纷收缩防守,跑回城里。大家喊老婆,叫孩子,商量着赶紧散伙儿,打算各自逃命。
有几个没出息的,干脆悄悄地溜出城,投降了官军的前锋严尤。这几个家伙完整地出卖了昆阳城的防务信息,并且帮助严尤分析联军将领的情况。
俗话说,千军易得,一将难求。还说,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特别是冷兵器时代,在两军对垒、即将对砍的时候,了解对方挑头的是谁至关重要。
干实事要靠真本领
虽然在联军中被几个小人耍弄,刘縯、刘秀兄弟还是以反莽大局为重。在舂陵子弟和更多的将士纷纷不平的时候,他们把个人进退荣辱放在一旁,决心尽心尽力地把本职工作干好,用实际行动证明自己。
事实也证明,刘縯兄弟搞阴谋诡计不行,干工作确实是出类拔萃的。
刘秀与王凤、王常率部连续拿下昆阳、定陵(今河南舞阳北)、郾城(今河南郾城),势如破竹,把更始政权的势力推进到颍川郡(治今河南禹县)境内。
更为重要的是,他们缴获了大量的粮食、牲畜等军需物资,转运到宛城城外,雪中送炭,有力地支援了更始朝廷及其围城战斗。
这里必须说明的是,在上述攻城拔寨的战斗中,刘秀身为一个副将,却很好地发挥了一军主帅的作用。而王凤等人自知才能不如刘秀,就大胆地放手让他去干活儿,也表现出一定的自知之明。否则,如果王凤等人像争权夺利那样积极地抢着去干活儿,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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