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商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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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商会- 第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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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俊逸抬头。

“彭伟伦拨银二十万两,派人南下广东、福建收米去了。看这架势,他想和你在米市上一决高低呢。”

俊逸脸色变了,惊问:“消息可靠吗?”

合义微微点头。

俊逸身子轻轻晃一下,强力稳住。

“俊逸,你——”合义声音关切,“不要紧吧?”

俊逸缓缓闭上眼去,许久,苦笑一声:“不就是二十万吗,能奈我何?”

十六浦码头附近的简易仓库里整整齐齐地码放着一排一排不同型号的箱包,从表面上看,所有箱包都有被海水浸泡过的痕迹。

麦基洋行总理麦基在前,洋行协理里查得在后,脸色阴沉,沿着箱包间的空隙,一排一排地查看。

麦基指着一个被海水浸得略轻的大包:“打开这个!”

里查得努下嘴,跟在身后的库房保管赶忙上来,割掉包装绳,将包皮抖开。包里全是洋布,虽然被风吹干了,但海水的痕迹极是明显。麦基用手摸摸,弯腰嗅嗅,做出个苦相。

紧接着,麦基又让库房保管打开几个不同种类的箱包,发现所有货物全都浸过水了。许多铁罐铁桶更是一塌糊涂,掉漆不说,甚者连铁皮也锈透了。

眼见只剩最后一排,里查得又要拐进,麦基停住步子,摆摆手道:“No more。 Let‘s go!(不必看了,走吧!)”

天色黑透,麦基一脸沮丧地回到位于西江路的豪宅。走到门外,麦基顿住步子,酝酿会儿情绪,将苦脸换作笑脸,推门走进。

“Darling(亲爱的),”麦基夫人笑着迎上,向他张开两臂,拥抱一下,惊讶地抬头,伸手抹去他额上的汗珠,“Oh,dear,you are sweating!(哦,亲爱的,你出汗了!)”

“It’s too hot。(太热了。)”麦基在她脸上轻吻一下,松开她。

“Too hot?(太热?)”麦基夫人怔了,“No,no,no,it‘s not hot。 It’s late Autumn now。 Oh,I see,you must be ill。(不对,不热呀。已经深秋了。哦,我明白了,你一定是病了。)”

“Yea,you are right。(嗯,没错,)”麦基苦笑道,“It‘s not hot。 I’m well,quite well。(不热。我很好,非常好。)”

“Dear,tell me,what‘s wrong?(亲爱的,告诉我,出什么事了?)”麦基夫人看出异常,仔细审看他一会儿,坐在他身边。

“You know,”麦基叹气,摊开两手做无奈状,摇头,“we have a little trouble。 The cargo ship was caught in a heavy storm in South China Sea,and all our goods have been damaged by water。 What’s worse,the business in India doesn‘t work well either because of the damned famine。 The Chinese saying is right,(我们遇到点小麻烦。我们的货船在中国南海遇到风暴,所有货物都浸水了。更糟的是,印度的生意也不好,因为这场该死的饥荒。有句中国谚语说得好,)”麦基改用蹩脚的中文,“屋漏偏遇连阴雨。”

“Oh,dear, no连阴雨,Lord is with us。(哦,亲爱的,没有连阴雨。上帝与我们同在。)”麦基夫人双手在胸前连划十字,闭眼默念上帝的名字。

麦基笑笑,坐在沙发上,瞟见茶几上有封电报,顺手拿过。

“It’s from Carrie。 Her two Angel Gardens have to be enlarged, and she wants us to send her 50 dan of rice as soon as possible。(是嘉丽来的。她的两家天使花园不得不扩大了,她要我们尽快送去50石大米。)”麦基夫人沏茶。

“From here? Why doesn‘t she get them there? We can send her money。(从这里吗?为什么她不就地买米?我们可以寄给她钱。)”麦基皱下眉头。

“It’s more than one pound a dan over there, and even so, she can’t get any because of the shortage。(那里的大米一石超过一英磅,即使这样,她也买不到,因为市场短缺。)”

麦基心里怦然一动,急道:“Dear,get me some recent newspaper!(亲爱的,把近期的报纸给我!)”

麦基夫人递过来一摞报纸,麦基迫不及待地翻看,思索,有顷,忽身站起,拿起电话拨一阵子,声音兴奋,两眼放光:“Richard,e to me now!(里查得,速来见我!)”

自打粮战打响,挺举没有再回鲁宅,吃住全在店里。

这日夜半时分,振东、阿祥就如约定好了似的,前后不差半个时辰,各从战区风尘仆仆地赶回谷行。汇总下来,马掌柜已经收足一万五千石,阿祥略少一些,一万一千石,加上本埠挺举收的及其他谷行转卖过来的,前后不过二十日,到位大米已近四万石。

这是个不得了的数字。挺举让人置办酒菜,在店中摆开筵席,一为庆贺,二为振东、阿祥二人洗尘。

马掌柜、阿祥把酒临风,尽皆欢喜,只有挺举按住酒杯,一脸凝重。

“阿哥,四万石了,还不够么?”阿祥急了。

“不是够与不够的事体,是这数字不上不下,显得尴尬,”挺举苦笑道。

“哪儿不上不下了?”阿祥惊问。

“马叔,”挺举没有回答,转对马掌柜道,“附近不说了,再远点,还有大型米市没?”

“还有两个,南京和蚌埠,很远了。”

“杭州呢?”

“浙江地少人多,没有余米,所以杭州没有专门米市,都是散场。”

“哦,明白了。依你估算,南京、蚌埠能收多少?”

“应该不下万石。”

“米价呢?”

“这两处我还没有去过,应该比上海略低一点。怎么,你还想去收?”振东眯眼问道。

“是哩。”挺举凝眉有顷,看向二人,“马叔,阿弟,你俩歇不成了,这就动身赶到车站,坐明晨六点的火车前往南京和蚌埠,把两处米市上的新米全部买断。至于价格,可随行就市。此番务必速战速决,只收商家的米,谈妥后就租船顺流运往上海。”

“好哩。”振东应道,“不过,这两处地方生僻,没熟人,这般买米我们必须用现银,赊不得账。”

“钱的事体,你们放心,我力争在三天内把庄票送到。”

由于这起新任务,三人就都无心喝酒了。振东与阿祥匆匆填饱肚子,雇辆马车直奔车站,买好车票,见天色尚早,就在候车室背靠背和衣睡了。

挺举赶到鲁宅,还没走到后院,就听到他们的房间里传出噼里啪啦的算盘声。

挺举推开房门,见屋子完全变了样,房间让顺安变作临时账房了,两张桌子并作一处,两盏油灯的灯芯也被他挑到最大,将房间照得透透亮。桌面上摊着一沓子票据及五六本账册,顺安坐在床沿上,正在聚精会神地一边翻动账目,一边拨打算盘,核对账目,没有注意到进门的挺举。

挺举一阵感动,轻道:“阿弟!”

“阿哥——”顺安吓一大跳,待回过神来,惊道,“啥风把你刮回来了?”

“有点事体。”挺举应一声,看着满桌子的账册,“阿弟,辛苦你了!”

“你介晚回来,一定是大事体吧?”

“是哩。我想问问,你这里还有现银没?”

“没了。”

“我晓得有哩。我想知道还有多少?”

“不到一万,全在账上。”

挺举打个惊怔,摸摸头皮道:“前几日不是讲了,鲁叔又给五万吗?”

“阿哥呀,”顺安苦笑一声,指着一堆账册,“有钱没钱都在账头上搁着。老马那儿拨去五万,阿祥那儿拨去四万,你在茂平用的全是现银,共收一万三千多石,平均就算五块,就是六万五千多块。鲁叔原本只备十万块,近几日七挪八拆,才算把窟窿补上。”

挺举在自己床沿上坐下,陷入长考。

“阿哥,”顺安盯他看一会儿,一脸沉重道,“无论你爱听不爱听,我必须得泼盆冷水。就在一个时辰前,我在前院遇到祝叔了。祝叔你也晓得,就是祝老板,在四明公所与鲁叔的关系最铁。但凡祝叔来,鲁叔总是喜笑颜开,亲自迎送。可奇怪的是,祝叔这次告别,却没见鲁叔送他,只有齐伯送到大门外。我觉得蹊跷,也正好有事体要禀报鲁叔,就叫住齐伯,齐伯说,鲁叔有事体,要我明天再禀报。我问啥事体,齐伯不肯讲。我还想问,他瞪我一眼,上楼去了。我心里有事,悄悄跟到楼梯口,听见齐伯径直走进香堂。我这才晓得,鲁叔定是在香堂里静心哩。”

“阿弟,”挺举见他绕这半日,仍没绕到道上,盯住他道,“你究竟想讲啥事体,直说。”

“我想讲的是,”顺安点出主题,“你在这里兴师动众,风风光光,哄得所有粮农无不开心,可你哪里晓得鲁叔作的是啥难!鲁叔在家里……求神拜佛,把心吊在嗓子眼里,食不甘味,夜不成寝。阿哥呀,我实在弄不明白,你这心思,究竟弯在哪处了呢?那姓马的是什么东西?吃喝嫖赌抽,他哪一样不占?鲁叔一见他就躲,可你哩?不但跟他玩上了,赌心比他还重!我这问你,你心里究底在想啥?你是不是想……逼死鲁叔?”

顺安讲得过于动情,兀自哽咽起来。

“阿弟,你……这净胡思乱想些什么呀?”挺举哭不是,笑不是,摇头叹道。

“阿哥,”顺安连连拱手,“阿弟求求你了。你我兄弟介久了,你是晓得我的。你对我好,我永远不会害你,可这让我眼睁睁地看着鲁叔坏在你手里,叫我这心里……”

“阿弟!”挺举虎起脸来。

“你得让我把话说完!”顺安这些日来的所有委屈与醋意一并发作出来,脖子一挺,忽地站起,“阿哥呀,我晓得你心胸大,想早一日出人头地,在这上海滩建功立业。可你也得从实际出发,不能一口就要吃出胖子。你到上海滩才几日,竟就这般往死里折腾鲁叔。我跟你来到这大上海,又跟你接近鲁叔。论关系,鲁叔对你比对我近,我对你也比对鲁叔近。可无论我们有多近,我也得奉劝你一句,见好就收吧。即使你有多大欲心,这几万石大米难道还能填不满吗?”

“阿弟,你……”挺举气得呼呼连喘几口粗气,手指顺安,“我真就跟你讲不清爽。我寻鲁叔去!”忽地起身,拉开房门,径走出去。

顺安急跟出去:“你……介晚了,这寻鲁叔做啥?”

“要钱!”

“啥?”顺安惊呆了,见挺举越走越远,就要到中院了,这才猛醒过来,飞也似的追上,一把扯住他,“伍挺举,你不能去!”

“放开!”挺举甩开他,瞪他一眼,“做好你的账去!”大踏步走向前院。

“好好好,”顺安一咬牙,追在后面,“你不是去寻鲁叔吗?我这也寻鲁叔去!”

二人径上楼梯,在梯口处遇到闻声迎下来的齐伯。

“挺举?”齐伯有点惊讶,“介晚了,有啥事体?”

“鲁叔在不?”

“在哩。你稍等会儿。”齐伯走进香堂,转瞬就又出来,打开书房门,扭亮电灯,让二人进去。

俊逸跟着出来,在自己位上坐下,看向挺举。

“鲁叔,”挺举抱歉地笑笑,“介晚来,打扰你了。”

“你来得正好,”俊逸回个笑,“我也正要寻你哩。这先讲讲,啥事体?”

“鲁叔,到眼下为止,汇总来看,一切顺利,入库大米近四万石,价格没有大的波动,皆在五块上下。”

“好事体哩。”俊逸应酬一句,转向顺安,“晓迪,你这过来,可有啥事体?”

“鲁叔,我……”顺安急赤白脸,“我要告诉你,你不能全听挺举的。他今晚来,不为别事,又要向你讨钱哩!”

“是吗?”俊逸看向挺举,苦笑一声。

“是哩。”挺举点头。

“要多少?”

“还得再收两万石。”

“哦?”俊逸缓缓抬头,望向挺举,“不是说附近已经没米了吗?”

“我安排人去南京、蚌埠米市了。如果不出差错,一周之内或可再收两万石。两地皆是远埠,米价略低,但运费稍高,总价也就拉平了。据此推算,我们尚差十万块洋钿。”

顺安大张着口,一句也说不出来,只将两眼眨也不眨地盯住俊逸。

俊逸长吸一气,眉头结成两块疙瘩,许久,缓缓转向挺举:“挺举,你……是不是走得太远了?”

“鲁叔,弓已拉开——”挺举顿住,低头不语了。

俊逸缓缓闭上眼去。

“鲁叔,你……你可一定要三思啊!”顺安总算憋出一句话,声音里带着哭求。

俊逸没有睬他,低头冥思。

“你这讲讲,为啥还要去收介许多?”俊逸抬起头来。

“我托人到洋人办的船务公司问过了,大型洋船分为两种型号,一般型号可装谷物三万石,超大型号可装五万石以上。四万石比较尴尬。”

“挺举,我再问一句,要是一直没有洋人做这事体呢?”

“鲁叔,我们早已讲过,从一开始,这就是赌。”

“挺举呀,”俊逸苦笑一声,“我晓得是赌。可赌得有赌本哪。钱庄重在周转,此番收粮,兑出的全是现银。不瞒你讲,接连提出十几万,库银空了,剩下不足五万两,这是预备银,动不得呀。”

“鲁叔,”挺举勾下头去,嗫嚅道,“我……这给你添麻烦了。”

俊逸再入冥思,额上现出一层细细的汗珠。

“鲁叔,”挺举猛又抬头,声音坚定,“其实,还不完全是船的事体。你晓得的,既开赌局,那两大米市就不能有米!我们不能功亏一篑啊!”

挺举的这一句话迸出后,顺安听得云里雾里,鲁俊逸却是不由自主地打个惊颤,思考有顷,果决扬手道:“挺举,就照你说的做去吧。款子的事体,我这就筹措。”

葛荔几乎是揪着心离开鲁宅的。近一个月来,老阿公支派的这份“公差”让她既兴奋,又揪心,生活也因之丰富多彩,刺激有味起来。

是的,对于一个年方二八的妙龄少女来说,世界上最幸福之事莫过于“奉命”跟踪、监控自己心仪的人在危机四伏的商海里如何进行其人生征程的首次捕猎,而世界上最揪心之事也莫过于此,莫过于眼睁睁地看着那个人经过一阵又一阵的踌躇和煎熬之后,做出一件又一件令人瞠目结舌的“草率决定”及“荒唐行动”,而自己却爱莫能助,连露面鼓励和规劝也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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