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褚太后说不定也是觉得这小皇帝太没用,所以才一直都不怎么喜欢他……不过说起来也真是怪,这小皇帝没用是没用,好歹也是她的亲生儿子,我是听人说这褚太后与她儿子反倒没有她侄子平川王和广福王亲密,这事情也着实有些不合常理……”
“那些宫闱之中的事又岂是你我能看得清楚的?那禁宫之中不合常理的事情真是多了去了,里面的秘密又怎会让吾等小民知道……”
“这也是……这也是……哈哈,还是曹兄知道得多……”年纪稍轻的男子说着又端起酒壶朝年长男子的酒杯里斟了一杯,接着又继续和他谈论起来,说到后来他二人从大津说到了冀国,因讨论国事害怕被旁人听到,是以故意放低了声音,不过若仔细去听还是能听到二人说的是冀国吏部侍郎遭贬之事,只听他们说那吏部侍郎因为得罪了国师,就被他用不知怎样的手段弄得个受财枉法的罪名,于是皇帝一道谕旨就把他贬到了鸟不生蛋的黎州去了。
后来那二人又就这岑大人到底有没有收受贿赂一事争论了半天,争到激动处,就连一开始故意放低声音的原因也忘了。
那一天,同在一家酒馆之内,在那两个争论的男子邻桌还坐着年轻的一家三口。
这三人之中的年轻男子星眸朗目面容俊美,坐在她身旁的女子也是清雅脱俗的月貌花容,坐在女子身旁的小男孩也生得粉雕玉琢,看他们的衣着打扮皆非俗品,举止言行也像是出自大家,这几人坐在一起便像是画上人物般,着实让人眼前一亮。
其实坐在那两个年轻男子旁边的正是赫燕霞穆紫杉与玉琮三人,为了不引起过多的注意,这一次赫燕霞与穆紫杉又扮作了一对夫妇,而玉琮便正好扮成她二人的儿子。
几天之前,穆紫杉陪赫燕霞拜祭过梅霜月之后,他们几人在肃州休息了一天之后赫燕霞便要赶着到冀国的靖州处理宫中事务了。这一天他们几人中途在这家酒馆休息,才吃了点东西便听到邻桌人就两国国事的讨论。
从头到尾,赫燕霞一直面无表情地吃着盘中的菜,像是在思索亦像是在感慨,饭间话少得不同寻常。
那顿饭穆紫杉吃了没多久便觉察到赫燕霞的异样,抬眼朝她望去,只见她神色冷漠眼神空茫,而被穆紫杉看了一会儿之后,赫燕霞也意识到自己的异样,便安慰似的朝穆紫杉一笑,做出不以为意的样子继续吃菜。
穆紫杉见她不想说,便低下头继续吃饭,只是心里还是有些在意。
她记得上一次他们几人一起去浮玄山时,赫燕霞和她说过的话。
那时赫燕霞说,其实她从前不姓赫而是姓赫连……穆紫杉晓得,赫连是大津国皇帝的姓氏,能套上这个姓氏的人,不是皇亲国戚也是大津的贵族,可是赫燕霞又为何离开了她的故乡,后来又是因何原由进入了琼英宫,一步一步坐上这琼英宫的宫主之位?
对于自己的事情赫燕霞并不爱说,她的父母她的兄弟姐妹和她小时候的事情,穆紫杉从没听赫燕霞提起过,只除了赫连这个姓氏之外,穆紫杉对于赫燕霞的过去一无所知。而现在看她这副沉重的表情,明显不是心情好的标志,只是为何她听到那两个男子讨论的事情之后,情绪就变得如此低落?
吃了一会儿菜,穆紫杉忍不住又抬头看赫燕霞,心中思虑这一切事情之间的联系。就在这时候,赫燕霞却突然抬起头来,正好对上了穆紫杉的眼神,一脸无奈地握住了穆紫杉的手。
“大津是我的故国,燕州是我的故乡,现在大津变成那副模样,说心中不感慨肯定是假的……”
“只是那些事你也无能为力……”穆紫杉安慰赫燕霞,赫燕霞听了却轻笑起来,让穆紫杉看得莫名。可是笑完之后,赫燕霞也不回答穆紫杉疑问的事,而是岔开了话题向穆紫杉提起问来。
“照你看,你觉得大津真是走到了陌路,气数将尽了么?”
“大津官僚**外戚专权,当家的小皇帝似乎也没把心思放在治国上,如果继续这样下去,或许真会像他们说的那样……”穆紫杉对大津的未来并不看好,虽然晓得赫燕霞肯定不爱听这样的话,可是也没有骗她的意思。
赫燕霞听了却摇头,朝着穆紫杉浅浅一笑,似乎对她的看法并不赞同。
“易主是易主,只是这真正的主人到底是褚家或是别人,现在还说不清楚……”
见穆紫杉并不理解,赫燕霞又继续跟她解释了下去。
“如今这大津的主人,虽然明面上都说是赫连元嘉,事实上却差不多都落进了褚家人的手里……要说易主这件事,说是从赫连家换成褚家也可以,要说是什么人从褚家手里抢走也行……”
赫燕霞的观点让穆紫杉有些意外,现如今褚家在大津根基深厚,有什么人能动摇他们的根源这根本就是难以想象的事情,更让穆紫杉意外的是,赫燕霞说着那大津皇帝的名字时,不像别人那样总会加上些尊称或是避讳,而她在说到那个小皇帝时就像提起自家的小辈似的,虽是如此却又听着十分自然,好像连她自己也没意识到她这话的异常之处。
穆紫杉心中虽疑惑赫燕霞的身世,可见着赫燕霞那样自然的态度,疑问反而说不出口。
“你说的什么人,指的就是大津的皇帝么?”
只是赫燕霞与众不同的观点也让她意外,穆紫杉不懂赫燕霞眼中的否定是因为她不信褚家真能夺得大津的江山,还是她对那小皇帝有什么特别的信心——好多次旁人说起那小皇帝昏庸无能时赫燕霞都会面露轻视之意,就像她晓得那个小皇帝是与众人所描述的完全相反的人一样。
“你觉得在那种地方长大的人,心思真能像他们所说的那样简单么?”
赫燕霞没有直接回答穆紫杉的问题,而是以另个问题反问她道。
“……”
穆紫杉对这问题无言以对,只得看着赫燕霞,在她的眼中寻求答案。
“那换个说法……如果你从小在琼英宫长大,你觉得你还会像现在这样么?”
见穆紫杉眼中困惑愈深,赫燕霞带着调侃的语调地继续问她,而穆紫杉和被她问到上个问题时一样,一样沉默着不知该怎么回答。
“现在一切都还是未知数,最后到底谁赢谁输,没人能说得清楚……”
大概赫燕霞自己也不能确定获胜的究竟会是哪一方,不过在她看来,那个小皇帝并不像别人所说的那样昏庸无能,甚至有一天或许还能走到与褚家势均力敌的位置上去。
长久的沉默之后,赫燕霞像是想透了什么似的,低着头自嘲地笑了笑说。
“不过你说的也没错……如今这一切,和我也没有任何关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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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津。
燕州。
紫极宫内。
屏风是由紫檀木雕刻而成,紫檀木上有雕刻精细的枝桠缠绕错节,弯曲的枝桠上刻着未开花的花苞,昂着娇嫩的头,仿佛随时都会绽放。紫檀木的屏风中间镶着整块晶莹透亮的琉璃,琉璃之上有画师一笔一笔画得如发丝般细致的芙蓉花,色泽艳丽得几乎要从屏风上倾泻而出。
此时正是清晨卯时,阳光明亮却不觉得热,斜照入房中的阳光透过门前的屏风在地面上映出一朵巨大的芙蓉花的影子,而在那影子之前,一个女人正坐在铜镜之前,由一名太监侍奉着梳头。
那女人的背影绰约,姿态优雅,只端坐于镜前时都显出慑人的气质。
给她梳头的那太监约莫有四十多岁年纪,此时他正拿着一把玉梳缓缓地在女人发丝上梳动,轻柔如流水淌过她漆黑青丝,那太监一边替她梳头一边谄媚地问她前夜是否有睡好,还说他准备了安神的莲子百合汤,早已吩咐下面的人凉好了。
那女人却只摇摇头说不想喝,说是昨夜冰雹砸在屋顶上太吵闹,让她整整心烦了一晚上。
就在这时,房外突然有个小太监通报进来,梳头太监便让他手下一个小太监去问到底是什么事,那小太监走出去让来通传的太监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听完之后便神色紧张地小跑进来,那梳头太监问他是什么事,小太监犹豫了好一会儿也不敢说。
女人听到这对话也意识到定是发生了什么不寻常的事,那小太监不说,她便转过头来,命令他将事情说清楚。
那女人看起来只三十出头的样子,肤如凝脂,眉若墨画,唇似涂丹,一双媚眼之中水波流动,整个人却显出雍容华贵不可侵犯的高贵姿态。
“天……天有异象……紫极宫上有条黑云,看起来就像……”
女人没耐心听完小太监的话,听到一半便站起身来,说想出去看看。于是那梳头太监又扶着她出去,走到寝殿之外的空地上,抬头一看果然便看到天上一条“黑龙”悬挂在中空,那黑龙狰狞凶恶的姿态几乎让人觉得刺目。
“你知道这天象代表什么吗?”女子抬头看着天上的巨龙,面上看不出喜怒。
“这……”
“没什么不敢说的,你说错了我也不罚你。”
“是天下将有大乱么?”那梳头太监试探似的说,女人听了也不同意也不否认,只是看着天上的黑云陷入沉思。
“瑞国公近来一直忙着兴兵之事,也不知这到底是个好兆头还是坏兆头……”
“娘娘不必心忧,奴才是听说冀国那边,现今有能力有才干的人差不多都被那个国师给排挤完了,前些日子还听说那边吏部的岑侍郎被抄了家,贬到黎州去了,最近要在军中行改革的蒙将军好像也得罪了那国师,只怕要不了多久就要步岑侍郎的后尘了……”
女人听了太监的话,脸上的忧色总算散开一些,听到后头还不禁笑了起来。
“听你这么说,那冀国的国师倒像是在帮我们的忙一样……”说完这句话,女人却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沉思了片刻之后,脸上又露出警觉之色。
“你让褚澜去查一下那个国师的来历,看他身上是否有可疑之处……”
梳头太监应诺称是,那女人看了一会天之后,又顺口似的问了那太监一句。
“最近元嘉那孩子都在做什么?你手下的人有好好看着他么?”
“这……”
“有话便直说。”
“皇上前些天又偷偷跑出宫去了,他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在花街上找到陛下,陛下好像这些天都和明月楼的花魁月菱姑娘呆在一起……”
“真是胡闹,一点没章法。”女人听完骂道,只是这句话虽听起来严厉,却听不出半分生气的意思。
甚至在话语的末尾隐隐上扬,竟还透出些不明显的喜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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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津。
淳州。
青石村西边小山的山脚下,有一处看起来很不起眼的小房子,屋墙是用青石砌成,在背后青山背景的映衬下,颜色暗淡的小屋几乎要融入那片青绿之中。
此时一个身着黑衣,头上还罩着黑纱的女子轻轻地敲响了那户人家的门。
开门的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年妇人,见到门前一身黑的女子之后她脸上不禁显出惊色,可在那女子道明她只是路过来借口水喝之后,老妇面上的紧张便慢慢散去。
那屋子里陈设简陋,但是打扫得十分干净,老妇人拿来一张凳子让黑衣女子坐下,自己去里屋给她打水。
黑衣女子一进屋便注意到桌上还有半碗老妇人还没喝完的药,等那老妇人进去之后,她便步履轻盈地走到桌旁,从怀中拿出一个小瓷瓶,往那碗乌黑的药水中滴了几滴淡黄色的汁水,然后那汁水瞬息之间就在药水中隐没了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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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燕霞与穆紫杉玉琮一道赶到靖州之后便忙着去处理她的事情,接连几日穆紫杉都与玉琮呆在赫燕霞为他们安排好的宅院中,每日练剑累了便到靖州四处游玩赏景。
那一日,赫燕霞又是一早便离开了家,穆紫杉也像往常一样继续教玉琮练剑习武,就到快近晌午的时候,穆紫杉在院中忽然听到有人在院外叫卖起了“天下第一的杏仁核桃酥”,听到那人叫卖了一会儿之后,穆紫杉的脸色便不住阴沉起来。
小贩叫卖时为了吸引更多买家会过度自夸那是再常有不过的事,不过这“天下第一的杏仁核桃酥”却是上次与那胭脂小贩会面之后,穆紫杉师门那边新改的暗号。穆紫杉不知道他们是怎样将玉琮最爱吃杏仁核桃酥都调查出来,还晓得只要外头有卖杏仁核桃酥,玉琮就一定会缠着她出去买。
这一次玉琮果然在听到那外头的叫卖声之后就开始三心二意,穆紫杉叹了一口气,便拉着他出去,说是陪他去看看那“天下第一的杏仁核桃酥”到底是什么样的。
那个小贩的一阵叫卖果然引来了一堆看热闹的人,之间他一个人应付一堆买家忙得手忙脚乱,可是在穆紫杉拉着玉琮出门时,那小贩还是飞快地对上了穆紫杉的眼神,可随即又飞快地转开视线。
玉琮见到那小贩推的小车便兴奋地跑上去看,小贩见他跑到近前还热情地切了一小块给他吃,直吃得玉琮笑容满面,也顾不得这杏仁核桃酥到底称不称得上“天下第一”了。穆紫杉见玉琮吃得那么开心,便叫他跟那小贩说包上两包拿回去吃,玉琮听完脸上笑脸更灿烂,一直贴在那小贩身边看他给自己包酥糖。
穆紫杉从头到尾一直远远地站在一边,看着玉琮笑得灿烂,她的心情却阴沉至极。站了一会她便察觉到有人走到她的背后,那人也不说什么,只装作是出来看热闹的人,在走过她身边的时候悄悄将一张纸条塞到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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