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獒的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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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獒的精神-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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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停下来。高志扬说:“这就是天池自然大坝,也叫竹子坪,这里的竹子叫华秸竹,整个青藏高原唯独孟达才有,是熊猫最爱吃的食物。熊猫是中国特有的,华秸竹也是中国特有的。”我看到亭亭而立的华秸竹如同风中仙女,紫红的叶鞘,鲜嫩的竹枝,丛丛相连,浩浩漫漫地延展开去。一些叫不出名字的鸟儿在竹林上空飞来飞去,见了我们也不害怕,不时地落在我们眼前身后。我们穿过仙女侍立的竹丛,沿着天池边的小路往里走,涉过了清泉河,赏过了孟达人字瀑,钻过了一片灌木林,最后登上幽邃的天池北峰。放眼望去,但见遥远的黄河如同一缕飘带缠绕在地涯天际处;飘带连接着一片如山如堡的黑森林,那是宽阔的塞满了葱茏的孟达第一沟的沟口。高志扬说:“沟中有红桦、白桦、紫桦、云杉、白腊木、雨燕、杜鹃、斑鸠、野雉、灰鹭、蓝马鸡……”正说着,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他叫起来:“看,是林麝,还有岩羊,看见了吧,就在山崖上。”

…………

那一次,我在秋天的孟达林里待了一个星期,惬意得我都不想回城市了。孟达林给我的印象如同仙境,仙境给我的印象就是孟达林。在我不得不离开的时候,我发誓我一定还要来这里,多住些日子,多见识一些稀奇的植物和动物,多有一些在清凉的森林浴中淘洗净化污浊身心的幸福感。

一晃就是八年。八年以后,我才有机会再一次走向孟达林。

也是秋天,细雨霏霏,如丝如缕。上午十一点,我和省林业局的李工程师坐着一辆顺路的大卡车,从循化撒拉族自治县的县城出发,沿黄河迤俪而行。一路上,经过了“野狐跳”(黄河两岸峭壁相向,间隔仅有丈余,野狐一跃可过)、“骆驼礁”(黄河中形似骆驼的赭色礁石)、“河心牛”(河中牛形的山)、“锁通关”(黄河穿越积石峡时的一大险关),凭吊了“禹王石”(大禹治水,始于积石,偌大一块古老的花岗闪长岩便是他休息打盹的靠背石)、“经书洞”(古代有高僧在此译经修行)、“马耳坡”(相传炎黄之争时,黄帝挥剑斩断了炎帝坐骑的耳朵,耳朵落在此地变成了一座巨大的耳形山)。傍晚,我们告辞了大卡车,登上徒有虚名的油松坡,借宿在离林场不远的一个叫塔撒坡的撒拉族小村庄里,接触到一些参与过守护孟达林的撒拉族村民,听他们说起一个叫韩得明的老护林员,感叹不已,直到深夜。

第二天我们冒雨登山,前往孟达天池。步仄径,临清流,头顶烟雾飞走,身旁歪松夹道,秃山叠叠,枯叶层层,残树阵阵,坏木纷纷,真正是“阁道崚嶒,似我回肠恨怎平”。伤逝抑郁的时候,猛然间我问自己:我是来干什么的?我不是来寻找七彩的杜鹃林那令人迷醉的景观的,不是来领略青杄树那九次遭到断头伐而依然不屈地再生出十六个分枝的顽强风采的,不是来欣赏被慈禧太后加封过的山梅花的娇艳的,不是来和未曾相识的野生啤酒花交朋友的,不是来见识祥瑞的菩提树(学名叫暴马丁香)、奇特的露仁核桃、神秘的连理槐、一身红袍的唐古特圆柏、活了数百年还在结果的山楂树的;更不是为了多住些日子,多有一些在清凉的森林浴中淘洗净化污浊身心的幸福感。我只是想来看看,看看早就听说的发生在孟达林区的猖狂盗伐究竟造成了怎样的后果。

李工程师告诉我,孟达林区原有成片的辽东栎,现在这一质地优良的资源已经砍伐殆尽;数千棵珍贵的台湾桧,也已经看不到几棵了;冷杉几乎全部被盗伐;青杄的遭遇更是目不忍睹,中龄以上的树尽数遭到多次断头砍,再下来就该锯掉两人合抱、三人合抱乃至四人合抱的古树主干了;许多物种面临绝迹的危险,林界下限每年都在迅速后退,新的毁林痕迹说明,林缘地带平均每年都会损失三千多根可做檩条的树木,灌木和草本植物的损失更为严重,严重到了根本就来不及统计的地步。

继续往山上走,风声雨声送来一路泥泞。那条石板路——青色的幽径,在峡谷苍松荫庇的地方舒展着身子。穿越灌木丛,又过神仙洞,再登断头青杄岗;止步,小憩,眺望山景:榛榛莽莽,郁郁苍苍,在那些盗伐者还无法攀登的险要地带,依然是枯藤老树,参天茂密。君子登高必赋,赋什么呢?什么也想不起来了。沉默。是谁轻轻抹去了激荡在我心头的绿色感喟?是背靠着的这棵低俯头颅的青杄树吗?是屹立在脑海里的那个撒拉族老护林员吗?是的,他矍铄,他挺拔,他硬朗,他刚健,他执着,他顽强,他不屈,他不朽——是韩得明,是青杄树。

从斧声的节奏、隐现的脚印、闪烁的光点、声音的高低中分辨盗贼的去向和人数,然后带着护林队的人,包抄过去,大吼大叫着撵他们走开。他们当然不会是一些听到吼声就逃跑的人,用石头还击,用利斧威胁,用恶语攻讦,甚至还挖了陷阱想让他一脚踩空掉到悬崖下面去。韩得明风雨不动,只用一句话来对付他们:“你们要砍林,可以,先把我砍死再说。”在他朴素的思想里,有一个牢固的观念,那就是如果容忍孟达林的毁灭,人失去的将不仅仅是森林,而是生命赖以存在的根本,是整个生活的希望,照他的话说就是:“树少一片,人枯一群,林子是我们的命根根。”韩得明是艰难的,他克制了一个农民对承包地的眷恋,屏弃了一个老人对晚年安乐的希求,把时间几乎全部花在巡山守林上,伴随他的只有冷馍、凉水、陋室、草棚、阴风、急雨、蠓虫、野兽,还有被打伤的身体、被抢空的腰囊、被撕烂的衣服,还有常常出现在集镇上的私人通缉令:“韩得明赶集时谁来报信,或是谁把他打倒,到×××处领奖二十元。”韩得明苦涩地笑着说:“打倒我,没那么容易,我不去赶集你们到哪里去打倒我?”然而,在面积为十七万亩的林区中,有着形成网络的许多小道,韩得明和他的护林队员都是一个嘴巴两条腿,有什么法力阻止四面来八方走的盗伐者?眼看着不断有参天大树几百棵几百棵地倒下,他经常要做的便是跪伏在死树上,面朝苍天,流着眼泪,大声呼唤真主的保佑。

难道森林一定要用眼泪来浇灌?难道资源一定要用鲜血来保卫?是的,至少在孟达应该是这样。好像是昨天,那个秋风萧瑟的日子,莺鸟阵阵啼鸣,草馨缕缕袭人,蓝马鸡朝深林飞去,屙下一粒裹在粪里的树种。如果这粪裹的树种落在土壤里,用不了多久,就会冒出一个嫩嫩的幼芽,那是一棵参天大树的童年。然而,土壤被砍下来的枝丫覆盖了,枝丫上的条条针叶仍然是苍绿的,丝毫没有觉察生命的源泉已经枯竭。韩得明带着人抓住了两个毁林者,痛骂了一顿后,押着他们往山下的林场走去。这时,从浓荫遮蔽的地方蹿出一个手持利斧的人来,尖声叫唤着胡乱砍杀。斧光闪耀,在空中划过道道弧线。韩得明的左胳膊当下被砍断了,肩上、胸上、头上到处都是伤,血流了一地。盗伐者跑了,韩得明倒下了。

孟达林瑟瑟发抖。认得那些个野蛮的毁林人,它乞求他们收敛一点,哪怕刈戮的利斧只对准祖辈父辈们苍虬老健的躯体,而对稚憨的幼株胚芽多少动一点恻隐之心;认得那个叫韩得明的撒拉族老护林员,它乞求他千万不要撒手而去,尤其是在这个秋风阵阵、寒凉乍到的日子里,尽管它也知道人的死活是由不得自己的。它害怕如果没有了韩得明就会再次出现五六十人甚至上百人的盗伐团伙,就会再次被迫接受人为火灾的考验,就会再次发生以支援建设的名义大规模乱砍滥伐的事情。团伙盗伐、人为火灾以及有组织的乱砍滥伐,对孟达林和整个中国西部的森林来说,都是一些灾难性的词汇,它代表了人类的意志,代表了森林走向灭绝的全过程。

……翻过青杄岗,便是凝碧的天池水。秋水是似曾相识的,豪风是似曾相识的,护林房是似曾相识的。然而,四周的森林已是今非昔比了,稀疏着,出人意料地稀疏着;斑秃着,癞子一样斑秃着。好比一个旧爱的姑娘面色憔悴、衣服褴褛地来到了你的面前,严峻的现实是:你还爱她吗?她已经多次被人糟蹋过了。我的心在滴血,我的牙齿已经咬得扁平,我的眼睛正在放射愤怒之光。但是我知道,最有能力占据我心脑的情绪还是无奈,我只能长叹一口气,然后上前紧紧地抱住她。

痛苦的现实必须要用痛苦的心灵来承载:我爱孟达林。

草原的声音引领我们悲悯

想起贵南县的森多草原了:一片旷达的山垣之上,有一条河在静静地流,好像多少年都没有人畜惊扰过那里的清澈了;有一些草在青青地长,好像那是永远的秀挺,是草原夏天永远的证明。我这样说,是因为在我经过的山垣北坡,在方圆二十公里的夏窝子(夏季牧场)里,已经看不到水的清澈和青草的踪迹了:牛羊过处,绿色席卷而去,褐土翻滚而出,只留下无数牛羊的蹄印,和无数同样是褐色的羊粪蛋、牛粪饼,在枯干中等待着明年牧草的复苏。外地人以为草原上的牛羊跟别处的牛羊一样是不辨东南、插花吃草的。不,它们实际上是拥作一片、挤作一摊的,是朝着一个方向一路吃过去,一直吃得草原寸草不留,漆染了似的变成黑褐色。牛羊太多,草场太少,这种扫地以尽的畜牧方式已经不是一年、两年了。

一天早晨,我正在队长巴桑家的帐篷里喝茶,一个放牧员进来质问队长说:“为什么不让我去河东草场?”队长说:“南山草场还能放牧,去河东干什么?”放牧员说:“南山草场能不能放牧草原知道!”队长说:“草原的事情我比你清楚,你赶紧去吧!”放牧员说:“倒霉的时候在后头哩。”放牧员走了以后队长对我说:“放牧员说得对,‘南山草场能不能放牧草原知道’!但是公社不听草原的话,我也没办法。”我的疑问是:“草原怎么能知道,难道它会说话?”巴桑队长苦苦一笑说:“草原的话是狼毒说出来的。”

这是1984年夏天,我第一次知道那种被大家称为馒头花也就是狼毒的植物,原来是草原关于自身健康的表达。狼毒是一种草本植物,植物学的名字叫“瑞香狼毒”,马耳似的阔叶,馒头形的花朵,白中透紫的颜色,不时有一股浓香随风而出;因为是单性花(雄花五瓣对生,雌花六瓣对生),狼毒便把黄色的花蕊突挺出来,等待着授精或者受粉;根茎可以入药,有清热解毒、化淤止痛的功效,可治疗瘟疫、溃疡、疥疮、顽癣、炎肿等。狼毒是有毒的,就跟它的名字一样,对牲畜来说,狼有多可怕它就有多可怕,如同俗话说的:“今儿吃狼毒,明儿吃马肉”——说的是马吃了狼毒就会立刻毙命;“骆驼见狼毒,唐僧遇白骨”——说的是妖艳的狼毒之于骆驼,好比白骨精觊觎着唐僧。但对草原来说,重要的并不是它的药用价值和它含有的毒素,而是它生长的地方。巴桑队长告诉我:“只要草原一退化,狼毒就会长出来,好像是在对牲畜说,‘你别吃了,你别吃了,再吃草原就死了’。”

我惊异于狼毒的作用,知道正是通过它对牲畜的毒害,草原拒绝了对自己的过分掠食,赢得了一个歇地再生的机会。它是草原保护自己的有效行为,是防止草场迅速沙化的警示标志。等到草场喘息已定,又是芳草萋萋、绿茵如坪的时候,妖艳的狼毒之花也就瘦了,败了,不再长了。

我更惊异于巴桑队长和那个放牧员的表达,他们在谈论一件有关牧业生产的枯燥事情时,居然跟讲童话一样有趣,完全是拟人化的手法。不,岂止是手法,也应该是他们的意识和草原以及狼毒的意识在维护生存关系时的对话和交流,是人和土地、牲畜和牧草互相理解、互相依赖又互相制约的表现形式。首先,在牧人们看来,作为生命的草原以及狼毒和人一样是有思想、有灵魂的,草原完全懂得人的意思,人也完全懂得草原的意思,人和草原所不同的仅仅是表达的方式:草原用狼毒来讲理,人通过牲畜来说话。其次,在人和草原的对话中,正确的一方往往是作为弱者、作为被践踏者的草原,而人虽然是错误的,却有权力“不听草原的话”,一意孤行的结果就是草原会用寸草不生来表示自己的悲哀,来惩罚人类的霸道。就像那个放牧员说的:“倒霉的时候在后头哩。”这当然不仅是放牧员的警告,而且更是草原的警告,巴桑队长已经告诉我们了:“草原的话是狼毒说出来的。”

和狼毒一样作为草原预警语言的还有牛粪。牛粪是牧民的燃料,是吉祥的天赐神物,有了它茶炊就是滚烫的,食物就是喷香的,帐房就是温暖的;它使人类在高寒带的生存有了可能,使牧民迁流而牧的生活有了保证。草养牛,牛出粪,粪暖人,人可牧,牧有草——多么密切的生态链条,多么圆满的良性循环!人类生存必不可少的能源,以取之不难、用之不尽的牛粪的形式暖热了广袤的草原。如果你让一个牧民对活着的条件作出排序,他们一定会说,第一是牛羊,第二是糌粑,第三便是牛粪。但是牛粪对人来说并不仅仅意味着燃烧,在它温良的性格里也常有闪电般的一击,这一击足以让人明白在这个世界上没有绝对驯服的东西。我在森多草原的时候就曾经遭受过这样的一击,一击之后我的右手肿胀成了馒头,接着整个胳膊就抬不起来了,我就赶紧找寺院的藏医喇嘛治疗。他让我喝了一个星期的马尿脬(也叫白莨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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