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刺客柳白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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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刺客柳白猿-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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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刀的青年一个健步跑到柳白猿近前,抓住他的脚,往脚腕深深地刺了一刀,然后刀锋一扭——

入夜后,柳白猿口中塞了块布,被五花大绑装入了麻袋,扔到了车上。车行了半个小时后,有了一片水声。

柳白猿猛的一激灵,冰冷的江水渗透了麻布。他感到自己飘飘乎乎地向下沉去,一股暗流冲来,将他一下带走了三十多米。

他没有挣扎,算计着特务们应该离去时,才做出一个缓慢的蛙泳动作,脱落了身上的绳索,撑开了麻袋。他在水中睁开眼,见上方有着一团奇幻的光圈,便把一口气吐在水里,向上游去。

露出水面,他深深地吸了口气,看见了一条船尾挂着马灯的棚户船,船头蹲着一个女人,正摇着扇子点火做饭。船的后舱摆满了装蔬菜的藤条筐,这是一家进上海买菜的农民。

他一下跳上船,把女人一把抄起,托住她下巴,向船舱拉去。被托出下巴后无法喊叫,但她奋力挣扎,农家女子身体强健,犹如一条打挺的鲤鱼。感受着她身体的力度,柳白猿忽然一口气顶在胸口。

也许是水中睁眼令不洁净的水刺激了瞳孔,他眼中很痛,一下视线模糊了。他爆发出了一种令自己都感到可怕的力量,一下把农家女整个人抱了起来,冲入了船舱——

死亡有效地刺激了情欲,他终于明白以前自己险境还生后为什么没有喜悦反而格外沮丧,因为那时他需要一个女人作为新生的奖品。和邓灵灵经历了第一次后,他通向女人的门打开了,意外的凶猛。

女人在抽泣,看着她丰盈的肩头,柳白猿心中浮起一个念头:“我变成了和杨善起一样的人了!”他努力不再想这个问题。

他的一只手还在反扭着农家女的胳膊,令她卧在船板上动弹不得。他说:“我现在松开你,但你不要跑不要叫,能做到么?”农家女垂泪点了点头。

他松开了手,农家女立刻坐起来,两手抱着膝盖,一点点向后挪去。农家女赤裸的身上满是血迹,那是他手脚伤口流下的。

他忽然冷静下来,回到了他落水前一直在想的问题上:对他行刑的青年刀法纯熟,刀入肉后,做出大幅度划动,外人看来他被挑断了手筋脚筋,而只有他知道,每一刀都巧妙地避开了他的筋脉。这青年是什么人呢?

他摸过地上的褂子,撕下四个长布条,给自己包扎伤口。忽然听到一声哽咽,他抬头,见到了农家女长长的泪水。

柳白猿:“要不这样——我娶你。”农家女惊讶地看着他,止住了哭声,很快摇了摇头,态度很坚定。

柳白猿:“我给你金条。”农家女猛烈地摇头。柳白猿沉默半晌,坐起来给农家女磕个一个头,农家女“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她哭的声音很大,响亮绵长,而柳白猿没有制止她。

这时一个老汉和一个三十岁男子,拿着木棍冲进了船舱,柳白猿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俩,心中对自己说:“如果他俩是她的父亲和丈夫,他俩有权利打死你。”

当第一记木棍打到柳白猿身上,他没有用练就的干冷肉绷劲抵抗,而是松展开自己,实实在在地接了这一下。登时跌了出去。

二十分钟后,柳白猿被打裂了胸骨,哇地吐出一口血来。农家女扑过来,抱住了老汉,说:“够了,放他走吧。”男子又在柳白猿背上狠砸了一下,停住了木棒。

柳白猿的牙床已碎,口齿不清地冲农家女说了句:“谢谢。”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颤微微地走出了船舱。

他缩着肩膀,双眼臃肿,遮蔽了视线。他盲人一般地向前摸索,鼻子和嘴唇时不时冒出血来。

他想着,如果能活下去,要回家乡去看看姐姐。

【六、空悲远游子】

家乡的老屋坍塌了一半,姐姐嫁到了遥远的山区。一个被强暴的女人承担着不属于她的罪恶,受到村民的鄙视,所以没有人知道她出嫁的具体地址,只能指着东南方向。

柳白猿寻找姐姐前,去了趟度化寺,那个写着“双喜”两字的纸人还在。他对着纸人,坐了整整一个晚上。当第一缕阳光射入窗框,他走出了佛堂,向着东南方的群山而去。

他被打碎的牙床无法复原,令整张脸扭曲变形,面部皮下有几片骨渣扎在神经里,令他的左下眼廉时不时痉挛,左眼不停地流泪。

他去过山区的六十七个村庄,只有两三户的高峰也曾不放过,但五个月过去,姐姐的身影仍没有出现。1933年6月10号,柳白猿坐在一道布满夕阳光斑的石壁上,用一条手绢擦着左眼的泪水,放弃了寻找。

也许姐姐从未存在过,她只是引发他认识自身罪恶的契机,是佛菩萨对自己的一次轻轻的点化。他对着群山呼喊:“姐,保重!”回声消失时,他下山了。

他要以最快速度赶回上海,因为他在孙中山祭堂中有了特殊的感悟,那“民族、民权、民生”的镶金篆字,虽然他不知道具体含义却赢得了他的敬意,六个月前,他已经决定要暗中保护杨杏佛了。

他还保留着那张印有齐白石菊花的名片,按照名片上的地址,他给邓灵灵写了封信,说他即将归来,信中写了他半年的经历。

6月18日,柳白猿回到了亚尔佩路,水果店还在,他打开水果店门板时,看到邓灵灵和杨杏佛一前一后地从同盟办事处走出。匡一民呢?

看到杨杏佛并不大的鼻子,柳白猿觉得自己的人生变得坚实。要以自己的生命来保护他的生命。要杨杏佛的教诲自己,弄懂中山陵上六个篆书的详细含义——

邓灵灵穿着一身黑色的西服套裙,帮杨杏佛拿着文件夹,显得自信干练。[WWW。Zei8。]

她走过来,见我又坐在水果店里,会有何反应?如此想着,柳白猿拿出了手帕,遮住了自己扭曲的下巴。但这时,从亚尔培路中央研究院国际出版品交换处大门中,跳出了四个身影。

出于职业本能,柳白猿飞快地数下了枪声,共十下。他的手帕飘落了,他醒悟到,他的理想和他此生的第一个女人都在这十下中消失了。然后他觉得眼底一白,身体溶解在空气中。

水果店爆炸时,四个杀手在距离水果店三十米处,他们击毙杨杏佛后就迅速卧倒,显然知道爆炸的预谋。

爆炸声停止后,四个杀手只从地上站起来三位,仍趴地上的杀手已经死去,但周身没有一丝血迹。他的名字叫过德诚,后来从他的胸腔里发现了一把七寸的飞刀,令所有法医百思不得其解。

杨杏佛的葬礼在6月20日举行,当日有暴雨。

宋庆龄发表讲话:“这些人和他们雇来的打手们以为靠武力、绑架、施刑和谋杀,他们可以粉碎争取自由的斗争。但是,斗争不仅远远没有被粉碎,我们必须加倍努力直至实现我们的目标。”

鲁迅先生写下了哀悼诗:

〖岂有豪情似旧时,

花开花落两由之。

何期泪洒江南雨,

又为斯民哭健儿。〗

【尾声】

典当行老板马茂元长嘘一声:“唉,匡一民如果在,也许一切都会不一样的。可怜他没赶上保陈其美,也没赶上保杨杏佛。”

客人喃喃道:“也许就是他出卖了杨杏佛,否则军统又怎么会预先在柳白猿的水果店安下炸弹?”马茂元摇摇手,说:“不会不会,从你说的故事里,匡一民是个有理想的义士。”

客人一阵冷笑:“谢谢你,给匡一民说了句好话。柳白猿是个古老的江湖人,不了解现代的特工手段,他给邓灵灵的那封信,早被军统截获了。那个挑柳白猿手筋脚筋的青年,是我安插在军统的内线,可惜他是底层特务,没能及时得军统刺杀的杨先生的计划。用了一年,才把柳白猿的信抄出来给我。”

马茂元叹息一声,客人突然抓住了他的手,声音惨厉:“革命曲折,心灵有时会很苦闷,我悔不该染上了鸦片恶习,偏偏在那几日病倒了。”

马茂元:“你就是——”

客人:“不要说!我不能听这个名字。”

客人迅速起身向外走去,他挑开门帘时,外面已是一片灯红酒绿,天早已黑了。马茂元问一句:“你以后怎么办?”客人一步跨出门去,布帘外传来他的声音:“得过且过,了此残生。”

马茂元看着桌子上的曲尺手枪,猛地掏出手绢,快速把枪包上。客人在前方顶风而行,马茂元追了上去,把手帕包裹递给了他。客人愣愣地接住。

马茂元回到当铺行,坐在柜台后,想象着杨杏佛的鼻子,不由得一笑。他已经五十三岁,就快有小孙子了,他给小孙子预备下最好的故事,那是爷爷在今天鼓励了一位义士。

他躺在水面上,沉浮着自己。

他今年三十三岁,是《红衫绿袖》报社的记者,因为长期伏案工作,周身肌肉松软。记者生涯唯一的收获,是了解到杂七杂八的知识,他知道,在海岸十四里内,生存着一种清白色的海蛇,其毒性远远超过了陆地上的同类。

如果能遇到一条海蛇,我所有的痛苦便都会消失——感受着温热的阳光,他这样想着。可惜这里不是大海,而是一个游泳池。他的身边是一个穿着黑色泳装的俄罗斯女子,有着碧绿的双眸和饱满的胸部。

他为杂志服务了七年,花掉了他青年时代最好的时光。只在三十三岁来临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的生命已变得琐碎不堪。七年来,他努力搜集着人类和动植物的奇闻轶事,这些短报道,将他的生命瓜分。

即便他搜集的报道,能累计上千万条,也没有成就感。这种娱乐报道,一条就等于是上千万条的价值,因为根本就没有价值。他简单重复着自己,这个世界也在简单重复着。

他的十指被水浸泡得麻酥酥的,他生活的最大乐趣就是缓慢地游着仰泳,充分感受自己的身体,身体能让他觉得自己在活着。

另一个充分感受身体的方法,便是和女人作爱。他屈指一算,他已经历了二十四个女人,五个是医院护士,十九个是职业妓女。他采访过无数人,却从没和被采访的女子发生过恋情,因为他遵守着记者的信条,在他刚入行时,一个老记者对他说:“永远不要和被采访对象发生私人感情,那会让你变得不再客观。记住,政治家永远不会对这个世界负责,而我们记者要承担起这个责任。”

老记者在七年前横死街头,没有人对他的死追求,只在编辑部的闲聊中,有人说是得罪了富商,有人说是得罪了军统。

他在七年前由时事记者改作了娱乐记者,常见到上海的名媛和影星,他坚守着记者的信条,没有和任何人发生关系。实际情况是,时尚女人们根本不会跟他发生什么关系,他在她们眼里,只是个工具。

就这么不知不觉活到了三十三岁——他一下从水面上翻身过来,狠狠地游了几下蛙泳,不能再这么消沉。仔细想想,自己的生活还是不错,许多人一辈子都不能在这个游泳池中游泳。

今年三月,他采访了影星黎丽丽。在阮玲玉死后的两年,她接替了第一女星的位置,和柔弱哀伤的阮玲玉不同,她是健康开朗的风格,热衷于体育,整个南方都为这个生机勃勃的女人疯狂。

黎丽丽为人大方,随手送给他了一张游泳俱乐部的会员卡,他的生活从此发生了巨变,虽然他还不能进入高档餐厅,但可以和上海的上等人在水里裸体相见。

眼前的俄罗斯女人,是某外交官的女儿,还是某富豪的小妾?她和他在一条泳道中,来回地游着,累计有三百米了。她还会游下去的。

以黄种人的体质,去亲近一个白种人,应该更能感受到自己的身体,从而更能感受到自己的存在吧?当她再次游过来,他决定要迎上去,以蛙泳的开张手臂,自然合理地碰触到她的身体。

但她上岸了。

她暴露出浑圆的臀部,一边甩着耳朵中的水,一边向更衣室走去。

他沮丧地一个翻身,恢复成仰泳,死尸般浮在水面。他的生命,已不可能有什么突破。他的眼睛潮湿了,全泳池似乎都是他的泪水。

眼角的余光中,有人跳下笨拙地跳下泳池,激起了一片水花,但那是一个小巧玲珑的身形,他转头看去,是位面目清秀的南方女子。

是某富豪的女儿,还是某外交官的情妇?他降低了标准,不在乎她不是不是异族,起码她是上等人,占有一个上等人,能够造成对生命的突破。

他向她游去,故作潇洒地说:“我可以教你游泳。”南方女子:“我已经会了。”他:“我可以教你跳水。”南方女子:“跳水不重要。”他:“像你这样的小姐,总是扑通一声地入水,太煞风景了。请你相信我,我不想骚扰你,纯粹是看不过去。”

她单手伸出水面,掩着嘴笑了起来,然后小声地说:“你要再啰嗦,我就一刀捅死你。”

他:“我已经三十三岁,生命对我不再有意义。我只希望你多捅两刀,让我死得深刻点。”

南方女子再次笑了起来,掩面的手掌后,是一个小小的酒窝。

他知道他已打开了局面,如果顺利的话,他今晚睡眠时会贴着个娇巧的身体。她移开了手掌,给他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游向泳池深处。那里有一个胖子,正在费力地换气。

他跟随而去,心中满是得意,却忽然发现身边漂起了一条红绸带。红绸带浮到水面,就变得散碎,一丝一丝地向四方蔓延。

他惊慌地抚摸自己的身体,他的小腹有一处翻开刀口,犹如鱼嘴,在水中轻微地张合。

他沉下水前的最后一个念头是:“为什么不觉得疼呢?原来死亡并不是痛苦。”

当晚《红衫绿袖》报纸报道:“下午两点,在斯惠宾饭店的游泳池,纺织大亨谢云山被刺杀,凶手在逃。事发时,本报一记者在场,因保护谢云山,而被凶手刺伤,目前正在某医院抢救。”

他醒来的时候,已在医院。警察要他描述凶手相貌,不知为什么,他隐瞒了她的酒窝。警察绘出的图形,是一张他从未见过的脸。当被问到“是她么”时,他的回答是:“准确。”

七日后,他离开了医院。那一刀,离脾脏只差两分,原来生命是可以用尺子衡量的。他回到了家,给自己做了一锅鸡蛋炒米饭。每当写了有趣的报道,他就会做一锅鸡蛋炒米饭慰劳自己。他会放许多油,以致油腻得只有他才能吃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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