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未远去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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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未远去的背影- 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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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欢腾的日子,他却显得有点心情抑郁。寒喧了几句之后,他就问我上海解放后有没有去过苏州,他说,假如那一带局面安定,他打算回吴江去当隐士了。这句话使我吃一惊,“一唱雄鸡天下白”,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呢?他就坦率地说出了他对某些人事安排的不满,他用责问的口吻说,李任潮(引按:即李济深)怎么能当副主席,难道你们忘记了他二十年代的历史(引按:李在国民党清党时曾参与清除共产党人)?对这样的事我当然不好插嘴,我想把话岔开,问他最近有什么新作?柳无垢是不是也在北京?可他还是滔滔不绝地讲了他对某人某事的不满。后来读了他和毛主席的唱和诗,才懂得他“牢骚太甚”的原因,并不在于“出无车”和“食无鱼”,至于“莫道昆明池水浅”这句诗的谜底,则直到恩来同志和我讲了当时的情况之后,才弄清楚。浪漫主义诗人和现实主义政治家之间,还是有一道鸿沟的,亚子先生实在也太天真了'26'。

夏衍的这番话,虽然让我明白了1949年10月间柳亚子的精神状态,但也让我明白:关于柳亚子的“牢骚”,我并没有都说清楚。周恩来能够知情,说明毛泽东与周恩来商量过柳亚子的事;至于周恩来对夏衍说了些什么,夏衍不肯说,我们也就不知道。

但我们却知道,柳亚子并没有真的归隐吴江。柳亚子自称“狂奴”,其实并不能如严子陵那样“无欲则狂”,因此,他的“狂奴故态”,不过是没有底气的作态。柳亚子一生好以“英雄”自命,其实,他也只是终身好作英雄语而已。读柳亚子诗文,我觉得他最悲哀的,是一辈子都没弄明白自己到底是谁。

2007年1月11日凌晨匆就

'1'柳亚子:《北行日记》,《自传·年谱·日记》,上海人民出版社1986年11月版。

'2'柳亚子:《北行日记》,《自传·年谱·日记》,上海人民出版社1986年11月版。

'3'曾彦修:《关于柳诗“牢骚”问题致编者》,《随笔》1994年第6期。

'4'柳无忌、柳无非、柳无垢:《我们的父亲柳亚子》,中国友谊出版社公司1989年版,第132页。

'5'曹立庵:《“诗人毕竟是英雄”——忆柳亚子先生二三事》,原载《书法》1979年第2期,收入《柳亚子纪念文集》,中国文史出版社1987年5月版。

'6'柳亚子:《我的诗和字》,《磨剑室文录》,上海人民出版社1993年12月版。

'7'柳亚子:《八年回忆》,《自传·年谱·日记》,上海人民出版社1986年11月版。

'8'柳亚子:《在毛主席的旗帜下奋勇前进》,《磨剑室文录》。

'9'见陈迩冬《一代风骚》,《人民日报》1987年5月28日。

'10'柳亚子:《从中国国民党民主派谈起》,《磨剑室文录》。

'11'《毛泽东书信选集》,中国人民解放军出版社1984年1月版。

'12'《毛泽东书信选集》,中国人民解放军出版社1984年1月版。

'13'曹立庵:《“亚子先生今不朽”——兼斥康生制造的“反动印章案”》,原载1981年11月1日《长江日报》,收入《柳亚子纪念文集》。

'14'王晶篧:《纪念南社和柳亚子》,《柳亚子纪念文集》。

'15'《毛泽东书信选集》,中国人民解放军出版社1984年1月。

'16'《柳亚子书信辑录》,上海人民出版社1985年10月版,第348页。

'17'朱学范:《我与民革四十年》,团结出版社1990年7月版,第215页。

'18'金绍先:《关于柳亚子先生——从台湾旧友来信谈起》,《柳亚子纪念文集》。

'19'柳亚子:《北行日记》,《自传·年谱·日记》,上海人民出版社1986年11月版。

'20'柳亚子《北行日记》,《自传·年谱·日记》,上海人民出版社1986年11月版。

'21'柳亚子:《北行日记》,《自传·年谱·日记》,上海人民出版社1986年11月版。

'22'《毛泽东书信选集》,中国人民解放军出版社1984年1月。

'23'柳亚子:《北行日记》,《自传·年谱·日记》,上海人民出版社1986年11月版。

'24'张明观:《柳亚子传》,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1997年5月版,第574—575页;范志超《记柳亚子先生二三事》,《上海文史资料选辑》第44辑。

'25'柳亚子:《北行日记》,《自传·年谱·日记》,上海人民出版社1986年11月版。

'26'夏衍:《懒寻旧梦录》,三联书店1985年7月版,第631—632页。

郭沫若与毛泽东诗词



在毛泽东堪称漫长的一生中,只有三人享有在诗词上与其唱和的“殊荣”,一个是郭沫若,一个是柳亚子,还有一个是周世钊。毛泽东还数次请郭沫若对自己的诗“加以笔削”。这种时候,郭沫若也会谨慎地指出他认为“不大谐协”之处,并贡献自己的修改意见。但不知何故,郭沫若贡献的修改意见,总不大高明。因此,郭沫若认为不妨修改之处,毛泽东往往都修改了,但郭沫若贡献的修改意见,则总被弃置不用。例如,毛泽东写于1959的那首《七律·登庐山》,第二句原为“欲上逶迤四百盘”,郭沫若觉得“欲上逶迤”“似有踟躇不进之感”,建议改为“坦道蜿蜒”,后来毛泽东将此句改成了“跃上葱茏四百旋”。该诗第四句原为“热风吹雨洒南天”,郭沫若觉得与上句“不大谐协”,建议改为“热情挥汗洒山川”,“以表示大跃进”。后来,毛泽东只易了一字,即改“南天”为“江天”'1'。毛泽东还数次利用诗词的方式对郭沫若提出批评。人们熟知的《七律·和郭沫若同志》(“一从大地起风雷”)如果说还属“友情提醒”,那在1973年所写的两首诗则是在对郭沫若进行敲打了。这一年,毛泽东在决定把林彪与孔子绑在一起、发动“批林批孔运动”时,想起了郭沫若写于20世纪40年代重庆的《十批判书》中对孔子的肯定和对秦始皇的批判,便拿郭沫若为“批林批孔运动”祭旗。据说,1973年8月5日,毛泽东向江青念了两首诗。一首是《七律·读〈封建论〉呈郭老》(“劝君少骂秦始皇”),另一首则纯属“打油”:“郭老从柳退,不及柳宗元。名曰共产党,崇拜孔二先。”'2'这两首敲打郭沫若的诗很快在社会上流传开来,为全国上下一齐“批林批孔”打下了基础。郭沫若自然惊恐不已。其实,郭沫若当年在重庆骂秦始皇,意在影射蒋介石;赞儒家,本意也是在为国民党政权确立一个正面的标准,或者说,也是在间接地出国民党的丑。当年的郭沫若,决不会想到这些“帮忙”的文章30年后会成为罪状。“郭沫若惊惧而愤怒,急火攻心,患上肺炎住进了医院。想不到当年奋力与蒋介石斗争,‘影射’蒋介石的文章,现在又获罪于毛泽东,历史好像与郭沫若开了一个玩笑。”'3'应该说,首先是郭沫若总拿自己开玩笑,才招致历史与他开玩笑。这也不难让人想起《红楼梦》中的那句话:“尴尬人难免尴尬事。”

郭沫若与毛泽东诗词之间最主要的关系,还在于郭沫若曾是毛泽东诗词积极的解说者,同时也是权威的阐释人。毛泽东诗词首次公开发表,郭沫若便著文解说。当毛泽东诗词集中发表后,解说毛泽东诗词便成了郭沫若生活中的一件大事。从1957年到1968年这十多年的时间里,郭沫若写下了大量的解说毛泽东诗词的文字,还回复了许多来自各地的就毛泽东诗词进行请教的信。从郭沫若总是在第一时间对毛泽东发表的诗词进行解说来看,他大有争做解人的意思。当然可以说,以郭沫若的身份,他会觉得解说毛泽东诗词是他义不容辞的神圣职责。但似乎又不仅仅如此。他如此卖力地为毛泽东诗词做解,应该还有别的动力在驱使。

1965年2月1日,《光明日报》发表毛泽东的《清平乐·蒋桂战争》(“风云突变,军阀重开战”)的墨笔手迹,约请郭沫若写读后感。毛泽东此幅墨迹,有好几处笔误:“黄粱”写成了“黄梁”,“龙岩”写成了“龙龙岩”,词的最后也没有句号。对此,郭沫若在读后感中做了这样的解说:

主席的诗词多是在“马背上哼成的”。主席无心成为诗家或词家,但他的诗词却成为了诗词的典范。

主席的墨笔字每是随意挥洒的。主席更无心成为书家,但他的墨迹却成为了书法的典范。

例如以这首《清平乐·蒋桂战争》的墨迹而论,黄粱写作“黄梁”,无心中把粱字简化了。龙岩多写了一个龙字。“分田分地真忙”下没有句点。这就是随意挥洒的证据。然而这幅字写得多么生动,多么潇洒,多么磊落,每一个字和整个篇幅都充满着豪放不羁的革命气韵。'4'

这番话,在很大程度上代表着郭沫若解说毛泽东诗词的风格。

毛泽东看了这样的解说,不知作何感想。



1945年10月,毛泽东赴重庆谈判期间,柳亚子向毛泽东索诗,毛泽东将那首后来极其著名的《沁园春·雪》(“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书赠了柳亚子。毛泽东写于1949年的《七律·和柳亚子先生》中所谓的“索句渝州叶正黄”,所指即是此事。毛泽东的这首词,经重庆《新民报晚刊》编辑吴祖光之手,公开发表于该报11月14日副刊。这是毛泽东诗词公开发表之始。诗词一发表,即引起轩然大波,赞赏者和厌恶者在报刊上刀来剑往。赞赏者说这首词气魄如何大,如何是“千古绝唱”;厌恶者则认为这首词表现了浓重的“帝王思想”。《大公报》主笔王芸生是厌恶该词者之一。他发表题为《我对中国历史的一种看法》的长文,一开始就强调:“近见今人述怀之作,还见‘秦皇汉武’、‘唐宗宋祖’的比量,因此觉得我这篇斥复古破迷信反帝王思想的文章,还值得拿出来与世人见面。”王芸生含蓄地指出,从这首《沁园春·雪》可看出,毛泽东想复辟做皇帝。

郭沫若当然是这首词热烈的称颂者。在1946年7月20日出版的上海《周报》第46期上,郭沫若发表了《摩登唐吉诃德的一种手法——评王芸生〈我对中国历史的一种看法〉》的文章。文章在反驳王芸生的同时,对毛泽东这首词的“主题思想”做了解说,——是为郭沫若解说毛泽东诗词之始。从郭沫若的解说,可看出他一开始就是把毛泽东诗词的现实政治意义放在首位的,或者说,在解说毛泽东诗词时,他只懂得苦心孤诣地挖掘其中的现实政治内涵,为此不惜移花结木、张冠李戴。

毛泽东在将《沁园春·雪》书赠柳亚子时,就说明这是“初到陕北看见大雪时”的旧作。郭沫若在《摩登唐吉诃德的一种手法》中,也写道:“这首词听说是毛主席的旧作,……我在柳亚子先生的手册上,看见过毛主席所亲笔写出的原文。”毛泽东是1935年10月到达陕北的。1935年的中国政治局势与1946年相差甚远。但当郭沫若1946年7月解说这首词时,仍然极力把其“主题思想”往1946年的政治局势上靠。1946年7月,日本已无条件投降,国共内战已全面爆发。于是,郭沫若对这首词的“底子”做了这样的解说:

我的揣测是这样:那是说北国被白色的力量所封锁着了,其势汹汹,欲与天公试比高的那些银蛇腊象,遍山遍野都是,那些是冰雪,但同时也就是像秦皇汉武,唐宗宋祖,甚至外来的成吉思汗的那样一大批“英雄”。那些有帝王思想的“英雄”们依然在争夺江山,单凭武力,一味蛮干。但他们迟早会和冰雪一样完全消灭的。这,似乎就是这首词的底子。

据说毛泽东是很喜欢雪的。这首咏雪的词,也的确鲜明地流露出写作者面对北国茫茫雪景时的心旷神怡、踌躇满志和顾盼自雄。其实,“须晴日,看红装素裹,分外妖娆”、“江山如此多娇”,已把写作者对雪的喜爱暴露无遗。郭沫若如果连这点审美能力都没有,那还叫“郭沫若”吗?然而,尽管词的写作者把对雪的喜爱表现得十分充分,尽管郭沫若不可能读不懂词的写作者对雪的喜爱,他还是要把词中的“雪”说成是代表着“白色的力量”,代表着应该被“消灭”的各种人物和势力。郭沫若之所以如此牵强附会地解说这首词,除了要不惜一切地往现实政治上靠以外,恐怕还与雪的“白”与“红色政权”的“红”相对和相反有关。既然雪的颜色是“红”的对立面,那就只配和只应代表“反动”的东西了。但问题是,经郭沫若这样一解释,这首本来不无诗意的作品,便变得干巴枯燥了,变得索然寡味了。如果说这首词的上阕的确描绘了一幅壮美的风景,那郭沫若的这番解说,真可谓大煞风景。这实在有点佛头着粪、化神奇为腐朽的味道。这样的解说,能令毛泽东满意吗?

1957年,毛泽东诗词首次集中公开发表,郭沫若也开始了对毛泽东诗词的经常性解说。1934年夏,毛泽东写过一首《清平乐·会昌》,上阕是:“东方欲晓,莫道君行早。踏遍青山人未老,风景这边独好。”1958年,郭沫若在回复《星星》编辑部的信中,对之做了这样的解释:

“东方欲晓”,可以解释为人民快要觉醒了,而且是代表东方的在马克思主义旗贴下的觉醒。这是方生的力!“莫道君行早”的“君”可以解释为西方国家,把日本也包含在内。在资本主义阶段,它们是走在前头了,但这是将死的力量。

“踏遍青山人未老”表征中国人民追求革命的道路一百年,而今在党的领导下找到正确的道路却依然年青。我们是属于方生力量的,所以我们有前途。这就是“风景这边独好”。东风必将压倒西风。

在信中,郭沫若并且强调,如果把词中的“君”和“人”等同,是“很不妥的”'5'。1934年的毛泽东,满脑子想着的,都是红军的生死存亡,恐怕实在想不到郭沫若所说的那些问题。郭沫若所说的事,不妨说是1958年的毛泽东所考虑的。但为了让这首“反围剿”时期的作品能为“大跃进”时期的政治服务,郭沫若不惮于把1958年的“毛泽东思想”,输入1934年的毛泽东脑中。关于这首词,后来毛泽东自己出来说话了。1964年1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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