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曜听了,倒是“嗯”了一声,道:“谢家这小厮人脉甚是广泛。今天我们能顺利到手,倒是有人助我。”李医师奇道:“哪些人?”连曜惋惜道:“不知真切,只道半百人马,使用弓箭。看来谢家小厮遇上劲敌,不然我们与他也是一番恶斗。”
天色渐渐暗下来,暴雨初歇,山色空濛,草木萋萋。亮子在前面打着马灯探路,大家又行了一个时辰,方到了一处庄子前,早有人在庄前等候,众人熄了灯火,摸黑进了庄子。
连曜放了马,背了宝生直奔一处厢房。厢房中早有婆子烧了炭火热水等候,李早林又查看了一番,道:“先让她泡泡热水冲冲喜,我已经给服了六味逍遥散解毒,一时也只能这样了。”连曜冷冷吩咐道:“帮姑娘擦洗干净,去了晦气。”婆子连忙答应了。
连曜自转身关门出去,问李早林道:“剩下该是如何医治?为何要解毒?”李早林打了个哈哈,吞吞吐吐道:“我不知道谢家小厮这厮要捞的是这刘家女子,就依着方子匆匆忙忙配了丸剂,可生生少了两味药材。就用了药性烈一点的银水和红丹。”
话没说完,连曜急道:“你这两味药十分狠毒,她之前就有伤患,你不怕催出她的病根子?”李医师无言可对,脸色昏暗道:“当时也是被人胁迫,没有想到那么多。现在也没什么法子,只能慢慢解毒调养,看她自己的命数。”
待里面婆子将宝生安顿好了,连曜方再进去。热水泡过,宝生仿佛回过些血气,脸上没有那么惨白,也有些进气呼吸。连曜坐上胡床踏板上,静静看着面前的女子。
宝生整个傍晚都很不好,发着高烧,翻来覆去一直闹到半夜,后来终于睡着了,至少是躺在哪里一动不动了。油灯点在墙角的烛台上,连曜实在累坏了,就在一旁的脚踏上靠着胡床打了个盹,突然,好像有人从旁边碰了自己一下,连曜转过头来,却见宝生睁着眼睛热热的望着自己,宝生嘴唇微微张了开来,双颊好像在燃烧着。
连曜心里欢快的好似要跳出胸膛,道:“你醒了?”却听得宝生悠悠的说道:“睿哥哥,我又见到你了吗,我死了吗。”连曜心中一沉,不知该答些什么。“睿哥哥,”宝生的呼吸愈来愈快,“刚刚我看到了母亲,她对我笑,还拉着我的手说我长大了,睿哥哥,我好久没见过母亲了。不过,我还是想着要告诉你,”连曜静静将宝生的头放到自己怀里,又揽紧了宝生身上的棉被,宝生继续道:“我一直就没有睡着,我看了你好半天了,”宝生好像倒高兴起来,脸变得很亮,连曜吃了一惊,“睿哥哥,别怕,我从来没有怪你,我知道你有你的难处,我知道你一定有你的筹谋,我一点都没有怪你。”
宝生突然坐起来,臂肘支在床上,甜蜜道:“我欢喜你。你欢喜我吗?”突然宝生伸出臂膀来,两手抱住连曜的头,轻轻吻上去。连曜差点甩开宝生,跳将起来,但宝生的吻那么轻盈,仿佛是场易碎的梦境,连曜不由的沉溺下去。宝生没有说话,手指在连曜的头发里抖着,连曜听见,宝生哭了起来,仿佛知道自己已经站在死亡的边缘,仿佛已经不完全是她本人了。
宝生直直的望着连曜的眼睛,双肩宽宽的张开来,羞涩的说:“抱着我。”连曜不知怎么做,呆呆的望着宝生,宝生又从大拇指掏下一只的银戒指,道:“睿哥哥,这是我娘送给我的扳指。你戴上给我看看。”说着就要给连曜的大拇指套上,连曜心下恼怒,不想戴上给别人的东西,想一把甩开,回头却看见宝生殷殷的目光,不忍违逆,还是戴上,宝生吻上戒指,默默道:“这是我的心意。”
连曜又是一阵烦躁,又是凄楚的甜蜜,混杂在一起分不开。只能紧紧揽住宝生,直到待她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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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生悠悠醒过来,软乎乎的扶起身子,周围一切十分陌生,仿佛异世。
突然从外间闯进来个丫头,见宝生自己坐了起来,大喜道:“姑娘醒了,姑娘,你睡了足足两天。连爷日日来看望你。
宝生想了想,却不知这个连爷是谁。
只是木然的喃喃道:“我死了吗。”话音刚落,听得厢房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房门开启,一位青年男子撩了幔帐进来。
连曜心里高兴,脸上却冷冷道:“你活的好好的。“宝生望着连曜,连惊奇都说不上,最后记忆中满是睿哥哥握着自己的手,却如何到了连曜府上。
连曜跺上来,打量了一下宝生,烧已退去,脸颊深深的消瘦下去,下颚尖的像只松鼠,不由得抿嘴微笑道:“总算是活过来了。”
宝生迷迷糊糊的又将睡过去前发生一切,仰头问道:“睿哥哥呢。“
连曜有些恼怒,道:“是我救了你回来。你却不道声谢。“
宝生却仿佛中了魔怔一样只是问道:“睿哥哥呢。“
李医师也赶脚进来,上校打量了下宝生,又反手搭上宝生的脉搏,翻了翻眼底,道:“这姑娘怕是脑子有些闷到了,傻了些,有些事情一时想不起来也是正常。”
第五十一章 夏木阴阴正可人
连着半月,除了一位个婆子和李医师,宝生再未见过其他人。婆子照顾得十分仔细体贴,但就嗯嗯呀呀是个哑巴。李医师也是个闷葫芦似的,只知道一味试验药石,让宝生服下以查看药效。
宝生身体渐渐多了些活气,对周围人事十分警惕,试探挣扎着出去,所居宅子远门总是紧锁。有次乘着旁人疏忽,从院门门缝外窥,只见一片青葱田庄模样,刚想探个清楚,哑婆子就紧跟了过来。
宝生自小从未远离父母亲人,此时被禁于此处,初始十分惶惶恐怖,犹记得仍在女牢的情形,万不知自己如何被拘来。但看着来来往往两个旁人并无恶意,慢慢也安定下来。
加之韩云谦的教养有方,宝生于不利的环境反而能分析一二,开始留心所处环境,并将四周景致和天象方位牢牢记忆在心,希望能找出途径。
宝生所居乃四合农家小院,屋舍简陋寒酸,十分不出众。但屋内用具却讲究干净,还有书机烛台笔墨和刀剑架等摆设。
这日上午,宝生用了药水,李医师把脉过后竟露出一丝淡淡的喜色。宝生见李医师面善,又想试探李医师话头,但李医师极其警觉,打了个哈哈便退了出去。
宝生极其无奈,又十分无聊。听得院外一片蝉鸣不停,便罩了单衫,开了厢门,端坐在厢房门槛上。夏午闷热,阵阵过堂凉风通过,吹动起书案上纸片乱飞。
宝生看得有趣,突然心中一动,想起母亲曾亲手教授自己临摹芥子园的四季画谱,其中一幅夏图便是如此情景。念及父母,更思念父亲不知身在何处,心中抽紧。宝生自诫伤感无用,便踱步到书机旁,慢慢研开了墨,墨渍化开,顿时溢满似有似无的松香。
想拈起笔来用,却发现笔架上都是大篆狼毛,并无小篆毫毛笔。捡了支最细支的仍觉沉重,展开宣纸,踮了墨,便将多日来心中所记忆四周环境方位描绘下来,宝生用起心来,便将其他所想烦恼抛开,只是一味肆意走笔。
兴起便不知时日,突然听得身后微微咳嗽声,以为是李医师进来,急忙低了头掩了画纸。半响不见李医师发话,便转了头去尴尬轻轻问道:“又到了进药的时候?”却见是连曜饶有兴趣地盯着自己手中的画。
只见连曜松松扎束了额顶的长发,其他任由乌发垂下。眉目沉静,但双眸中扎满了血丝却遮不住疲倦。身上罩着简单粗布青衫,好像赶了很久的路程,衣衫都有些汗湿,马靴上的黄泥灰尘点点甚是惹眼。
一时间宝生千头万绪,各种问题想纷沓而至,冲到嘴边,却不知从何开始,话便阻塞到口中,急的说不出来,顿时憋得满脸通红。
连曜没有理会宝生情绪,径直走到书机旁边的竹椅一歪身坐下,懒懒问道:“你画的倒很是精妙,连墙角的竹枝都不错过。”宝生本来心急如焚,但被连曜如此问起,反而清醒了许多些,虽然厌恨此人至极,但又觉连曜诡异而不可测,若是直接强问,此人不仅不会理会作答,更会兼且羞辱一番。
宝生想到自己之前的痴傻,心中暗恨,便淡淡冷笑道:“连将军倒是很有赏画的雅兴。”
连曜的目光微微掠过宝生的脸上,又转回那画纸,懒懒道:“既然韩姑娘精通画意,那能否帮连某参详参详这张画图。”说着从袖囊中抽出一个小小的铜皮卷盒子,递给宝生。
宝生打开小盒,抽出一张羊皮卷轴,展开来竟有四尺见方。上面赫然手绘了物事样图,除了样式图,还注满了密密麻麻的器械拆分详解,似炮似枪。宝生不解,端了图纸望着连曜。
连曜道:“看你笔法精妙,能否速将此图临摹下来?”宝生看回羊皮图,道:“此图甚是复杂,不光有总图,还有拆分,稍微位置有分毫差池,此物事便差了许多。临摹倒是可以,但得用些时日。”
连曜点点头,却止不住的咳嗽起来。宝生对着光又看回原图,突然觉得这字体甚是熟悉,但一时也想不起哪里见过,不由得有些发怔。
夏日炎热,宝生迎着光线专注查看图纸,鼻尖渗出些微汗,呼吸之间,汗珠颤颤抖抖。连曜看着心痒,伸手就想拂去,但一念之间又收回了指尖,负手背回。
两人正说着,哑婆子正端了食盒过来布置。平素宝生都是在南首的胡床上用餐,婆子也就在胡床摆上案几。连曜见只有一套碗筷,指指自己示意婆子再取一套过来,然后对宝生道:“先吃些吧。”
宝生见连曜无赖要在此处用餐,不由的脸上一红,赌气道:“我已用过,你自先用吧。”刚转身就想出去院中,却被连曜一把抓住。
连曜笑笑道:“刚才见你说话不卑不亢,不急不躁,还暗赞到底是韩伯斋的女儿,怎么一下子就恼了。”连曜手中微热,拽着宝生右手,只觉温软纤巧。宝生被拉扯住,挣脱不开,刚巧哑婆子送了一副碗筷撞进来,不由得大囧。
连曜又是笑笑,道:“多少都陪我吃些吧,劳累了半月,热饭都没用过。”手上却收紧了劲道不放松。宝生无法,盘腿上了胡床,却不肯再望向连曜。
一时无话。宝生平素伙食都很清淡,只是一汤几蔬,加上心中怨恨,微微动了动筷子便停下了,反倒连曜很是开胃,多用了几碗。两人默默用完了午膳,婆子撤走了案几。
盛夏的午后,炎热而昏沉,阵阵送进的南风也难解暑意,连曜反抱着头半躺在胡床上似是睡去。宝生不知他底细,只觉此人十分善变,又觉两人共处一榻很是不堪,心中不禁有些害怕,便小声道:“连将军,你怕是在此处不甚方便。”连曜挑了倦眼道:“这本来就是我的厢房,你可要我去哪里。”
宝生方觉自己蠢顿,环顾四周,见到室内器具武器,方明白过来,更觉无处可容身,便直直躲了出去。
厢门中开,扑面而来的是火烧火燎的热浪,院子中的杂草抵不住太阳的暴晒,叶子都卷成细条。树上的知了有一声没一声的唤着,更添慵懒。
宝生歪坐在廊下,突然发现此时小院更无闲人,李医师多般是去取药,婆子只怕去浆洗。一月来的各种惊惧可怖,思念心痛之情此时只有一个想法:跑出去!去寻父亲!决然之心顿生,便径直放步到小院的东南角轩墙下,几块顽石拥着翠竹,翻出了多日前私藏在隐蔽处的包裹。
虽然是农舍,但轩墙却建有两人高,宝生隐隐提了气,暗运轻功想踮石而上。但大伤过后,力气不济,几次都差点跌将下墙头。宝生心里打着颤柔声对自己道:母亲一直在四周保佑于我,定能助我出此困境。
终是憋足了全部力气,攀上了墙头,又小心漏滑着下去。
墙下是条村道,伴着溪水簌簌而行,宝生在疗伤时候便日日倾听溪水留声,判别高低走势。此时终于出来,心中生怕连曜醒来,顾不得那么多。按着辨别的方位,先向北向小跑一阵,到了一处显眼的洼地,便脱下外衫用干枝挑去对岸溪边的芦苇尖挂起,又将脚上的布鞋摆在岸边,换上包裹里准备的草鞋,掉头向南。
中午炎热难忍,更无行人。宝生不敢走村道,只是沿着洼地穿梭芦苇荡而走,一路向前,芦苇花絮渐起,合着南风飘飘洒洒,汗水和飞絮迷糊了双眼,渐渐中间低平,四周抬高,竟然直指一钟村中池塘。宝生本依据溪水高低势头判定方位,要向北走才能离开这处庄子,但不知如何竟然又撞进了村落。
宝生万般疑惑,只能记住这个位置,继续前进,但又怕遇上村民暴露了自己,只能捡些生僻的道路,好在此村各家各户,面面相对,背背相依,巷道纵横,似通却闭。
宝生按着自己定下的方位,直往南奔,但行了半个时辰,仍然没有走出村子。再往前行,竟然又到了那钟塘水前!
宝生从小随父母经历四周,韩云谦更教授了各种方位辨认之术,宝生不敢说学的精通,但认识天象景物,还是懂得一二,刚才初见水塘,便很惊奇,此后每每经过十码,便捡些石子放放,当做记号以免走入歧途,可一路下来,却又绕到水塘边
此池幽冥不见底,炎炎夏日却扑面一阵凉意,向南却是一个陡坡,顺着陡坡而建的几栋深宅,在池边往上看,只觉跌宕起伏,轮廓大起大落,隐蔽而峭拔。
池水四周伸展出八条小巷,刚才宝生只是一心向南,却没有观察这八巷各有不同,此时望过去,八条小巷似连却断,虚虚实实。而且正午时刻,村落中毫无寻常村寨的人烟嘈杂,仿佛藏于深渊中的蛟龙。
宝生方有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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