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际花盛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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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际花盛衰记- 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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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时间里,佩拉德每天上午要么去巴希,要么去巴黎的科朗坦家中,打听科朗坦有没有回来。在第八天,他在这两处寓所各备下一封用他们的密码写的信,告诉他的朋友自己受到什么样的死亡威胁,莉迪被绑架,以及他的仇人为她准备的可怕下场。佩拉德过去一直攻击别人,现在自己也受到了攻击。虽然科朗坦不在身边,贡当松还可以助他一臂之力,所以他仍然维持着阔佬的外表。尽管暗藏的敌手已经发现了他,但他还是沉着地认为在这一战场上能抓住一些希望。贡当松利用他所了解的一切情况来寻找莉迪的踪迹,希望能发现藏匿她的房子。日子一天天过去,越来越表明什么消息也打听不到了,这叫佩拉德每时每刻更加绝望。这位老侦探部署十二至十五名最能干的警察在自己身边,并有人监视麻雀街四周以及他以阔老身份与杜·瓦诺布尔夫人在那里居住的泰布街。亚细亚为吕西安在格朗利厄公馆恢复过去地位限定了期限,在这倒霉期限的最后三天,贡当松没有离开这位老资格的前警察署长。敌对部族交战时使用的计谋在美洲丛林留下的并被库柏◎大肆渲染的恐怖诗意,与巴黎生活的细枝末节紧密相连。行人、店铺、出租马车、窗前站着的人,对于那些保卫老佩拉德生命的带号码的人来说,具有重要意义,就像库柏小说里一段树干,一个河狸洞,一块岩石,一片野牛皮,静静停着的一只小船,水面上的一片树叶,都具有重要意义一样。

  ◎库柏(一七八九—一八五一),美国小说家。

 “如果那个西班牙人确实走了,你就丝毫不必担心了。”贡当松对佩拉德说,向他表明他们可以高枕无忧。

“如果他没有走呢?”佩拉德说。

“我手下的一个人紧跟着他的马车走了,可是到了布洛瓦,我的这个人被迫下了车,没能追上他的马车。”

德尔维尔返回巴黎五天后的一个上午,吕西安接待了拉斯蒂涅克来访。

“亲爱的,因为我们是至交,人家把这一协商任务交给我,我不得不前来,感到无限遗憾。你的婚事告吹,再也不能指望重结良缘。你不要再登格朗利厄公馆的门了,要娶克洛蒂尔德为妻,只能等她父亲去世之后,而她的父亲是个极端利己主义者,不会那么快死去,这些玩惠斯特牌的老手都会在牌桌旁坚持很久。克洛蒂尔德将与玛德莱娜·德·勒依古尔一肖利厄一起去意大利。这个可怜的姑娘是那样爱你,亲爱的,必须有人在她身边才行。以免发生意外。她本来想来看你,并且制订了出逃计划……这对你的不幸是个安慰。”

吕西安没有回答。他一直望着拉斯蒂涅克。

“然而,这是不是不幸?……”他的同乡对他说,“你能很容易地找到一个与克洛蒂尔德同样高贵和漂亮的姑娘!……德·赛里奇夫人出于报复,会给你再结一门亲事。格朗利厄家从来不想接待她,她咽不下这口气。她有一个外甥女,克勒芒斯·杜·鲁弗尔……”

“亲爱的,自从上次我们一起吃夜宵以来,我和德·赛里奇夫人关系不太好。她看见我在艾丝苔的包厢里,跟我翻脸。我没有进行弥补。”

“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与一个像你这么漂亮的小伙子不会间很久别扭的。”拉斯蒂涅克说,“这种太阳落山的情景我很清楚……在地平线上要延续十分钟,而在女人心里要延续十年。”

“我等她给我写一封信,已经等了一星期。”

“到她家去吧!”

“现在,确实该这样做了。”

“你至少去瓦诺布尔那里吧?她的那个阔佬要回请纽沁根吃夜宵。”

“我知道。我上她那里去。”吕西安神情严肃地说。

吕西安这一倒霉事件的消息由亚细亚立刻告诉了卡洛斯。第二天,吕西安与拉斯蒂涅克和纽沁根来到那个假阔佬的家中。

午夜时分,艾丝苔原来的餐厅里聚集着这出戏里几乎所有的人物。隐藏在这些生命激流的河床下各自的利害关系,只有艾丝苔、吕西安、佩拉德,黑白混血儿贡当松和帕卡尔才知晓。帕卡尔今晚前来伺候他的女主人。亚细亚背着佩拉德和贡当松,被杜·瓦诺布尔夫人请来协助她的厨娘干事。佩拉德已给了杜·瓦诺布尔夫人五百法郎,想把事情操办得像样些。他入席时发现餐巾里有一张小纸条,上面用铅笔写着这样几个字:您入席时,十天期限已到。佩拉德把纸条递给身后的贡当松,并用英语对他说:“是你把我的名字放到这上面了?”贡当松借着烛光念出Mane,Tecel,Phares◎这几个字,将纸条放入自己的口袋。他知道辨认铅笔字迹极其困难,尤其是一句用大写字母排列的句子,因为笔划就跟数学符号一样,不是曲线就是直道,从中无法辨认写草书时手写的习惯。

  ◎据圣经记载,巴比伦摄政王伯沙撒欢宴时,看见墙上显现这三个字。意为“算、量、分”,预示其王国即将崩溃,其人危在旦夕。

 这顿夜宵没有任何欢快的气氛。佩拉德明显地显得心事重重。能闹腾的寻欢作乐的青年中,今天在场的只有吕西安和拉斯蒂涅克。吕西安快快不乐,若有所思。拉斯蒂涅克饭前刚刚输了两千法郎,吃喝时考虑着如何能在饭后把这笔钱捞回来。三个女人对这样的冷淡气氛感到惊讶,彼此面面相觑。这种腻烦情绪使饭菜也失去了滋味。吃夜宵也跟看戏或看书一样,有它的偶然性。最后一道是糖渍水果冰淇淋。大家都知道这种冰淇淋呈金字塔形状,盛在一个小玻璃杯中,表面有各种小块的美味精渍水果,而并不影响它的形状。这冰淇淋是杜·瓦诺布尔夫人在托尔托尼店里订的,这家有名的店铺就在泰布街和大马路交汇的拐角上。食品送来时,厨娘叫黑白混血儿给冷饮商付帐。贡当松看送货人的要求不很自然,扔过去一句话:“你不是托尔托尼店里的吧?……”然后又立即上楼了。帕卡尔趁他不在时已经把冰淇淋分给了客人。黑白混血儿刚走到房门口,监视麻雀街的一名警察在楼梯上叫起来:“二十七号!”

“什么事?”贡当松问,急速跑下楼梯。

“告诉老爹,他的女儿回来了。可是,天哪,成了什么样子!叫他快来,她要死了!”

贡当松回到餐厅时,已经喝得醉醺醺的老佩拉德正吃着冰淇淋上的一颗小樱桃。人们正在为杜·瓦诺布尔夫人的健康干杯。阔佬给自己斟了一杯康斯当斯酒,一饮而尽。将要告知佩拉德的那个消息使贡当松心神不定。尽管如此,他返回餐厅时,看到帕卡尔凝神盯着阔佬,不觉十分吃惊。德·尚碧夫人的这位仆人的两只眼睛就像两团火。这一发现虽然重要,但是黑白混血儿不能耽误自己的事情。当佩拉德把空杯放回桌上时,他向自己主人俯下身去。

“莉迪回家了,”贡当松说,“情况很不好。”

佩拉德带着浓重的南方口音,用法国骂人话中最有法语味的骂了一句。在座的所有宾客都大惊失色。佩拉德自知出言不当,承认了自己乔装打扮,并用标准法语对贡当松说:

“给我找一辆出租马车……我走了。”

所有的人都起身离席。

“那么你是什么人?”日西安大声问。

“对!……”男爵说。

“比西沃对我说过,你装英国人比他还像,我还不相信他说的呢。”拉斯蒂涅克说。

“这是哪个破产者露了馅,”杜·蒂耶高声说,“我已料到了!……”

“巴黎真是个怪地方!……”杜·瓦诺布尔夫人说,“一个商人在他自己的地区破产后,又可以到香榭丽舍大街以富豪或花花公子的面目出现,而不会受到惩处!……哦!我真倒霉,破产总是跟着我。”

“人说红颜薄命,”艾丝苔从容地说,“我的不幸与克勒奥帕特拉◎很相似,是蝰蛇缠住了我。”

  ◎克勒奥帕特拉:古埃及女王。

 “我是什么人?……”佩拉特在门口说,“嘿,你们会知道的!因为,如果我死了,我还会从坟墓里出来。每天日夜来拽你们的脚!……”

他说最后这几句话时,眼睛盯着艾丝苔和吕西安,然后,趁众人还在惊诧的机会,轻捷地脱身走了。他想急速跑回家去,连马车也不等了。到了街上,亚细亚像当时从舞会出来的妇女那样裹着一块黑色头巾,在马车进出的大门口用胳膊挡住了这个暗探。

“佩拉德老爹,快叫人操办临终圣事吧!”她对他说,那声音已经向他预告了灾祸。

那里停着一辆马车。亚细亚上车后,马车风一般飞驰而去。一共有五辆马车,佩拉德手下的人毫无所知。

科朗坦回到了他的乡间别墅。那是小城巴希的维涅街上一处最宁静幽美的处所。他在那里被看作是一位酷爱园艺的商人。他到家后见到了友人佩拉德的那封密码信。他顾不上休息,重新登上送他回来的那辆马车,叫车夫驶向麻雀街,到那里后只见到卡特一人,从这个弗朗德勒女人口中,他获悉莉迪已经失踪,对佩拉德和他自己如此缺乏预见感到吃惊。

“他们还不认识我。”他想,“这些人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一定要弄清楚他们是否要杀死佩拉德。如果是这样,我就不能再露面了……”

越是卑鄙无耻的人,越看重自己的生命。这样的生命时时刻刻成了一种抗议,一种报复。科朗坦下楼回到自己家里,扮装成一个衰弱的小老头,穿一件暗绿色小礼服,戴上狗牙形假发。出于对佩拉德的友情,他又徒步返回来。他想对手下最忠勇的编号人员下达命令。他沿着圣奥诺雷育行走,准备从旺多姆广场到圣罗克街去。这时,他看见前边有一个姑娘,脚穿拖鞋,衣着打扮很像妓女:她穿一件白色上衣,头戴睡帽,不时发出几声抽泣,抽泣中夹杂一些情不自禁的诉苦。科朗坦走到她前边几步,认出她就是莉迪。

“我是你父亲康奎尔先生的朋友。”他用自己本来的声音说。

“啊!这回我遇到可以信赖的人了!……”她说。

“你要装作不认识我,”科朗坦继续说,“因为,凶恶的敌人在跟踪我们,我们不得不乔装打扮。给我说说你的遭遇吧……”

“哦,先生!”可怜的姑娘说,“我可以告诉你,但不要对别人讲……我受到玷污,被糟蹋了,却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你从什么地方来?……”

“我不知道,先生!我是匆匆忙忙逃出来的。我走过多少条街,拐了多少个拐,总觉得有人在追我……每碰上一个模样老实的人,便问他去林荫大道◎怎么走,以便由此去和平街。已经走了……现在几点钟了?”

  ◎指巴黎市内巴士底广场与玛特莱娜广场之间的林荫大道。

 “十一点半。”科朗坦回答。

“我是黄昏时分逃出来的,已经走了五个小时了!……”莉迪大声说。

“好了,你一会儿就能得到休息,见到好心的卡特了……”

“哦,先生,对我来说,再也不会有宁静了!我只想进坟墓得到安宁。如果人们认为我还有资格进修道院的话,我将去那里等待这一宁静的来临……”

“可怜的小姑娘,你竭力抵抗了吗?”

“当然,先生。啊,如果您知道我落到了一帮多么卑鄙下流的人手里……”

“大概对你使用了催眠术?”

“哦,是这样!”可怜的莉迪说,“我再坚持一下,就能到家了。我觉得全身无力,头脑也昏昏沉沉……刚才还以为是在一座花园里……”

科朗坦抱起莉迪。莉迪已经失去知觉。他将她抱上楼梯。

“卡特!”他喊道。

卡特走出门来,发出欢快的叫声。

“你别高兴得太早了!”科朗坦以教训的口吻说,“这姑娘病得很重。”

莉迪被放到床上,卡特点起两支蜡烛。烛光下,莉边认出了自己的卧室。她神经有点错乱,一会儿唱起优美的舞蹈前奏曲,一会儿大喊大叫,说出她听到的那些可怕话语。她的美丽的面部印着一道道青紫斑。过去的生活是那样纯洁,而这十天却遭受这样的耻辱,她将这两者的回忆交织在一起。卡特在哭泣。科朗坦在卧室里踱来踱去,不时停下脚步,察看莉迪的情形。

“她在抵她父亲的债!”他说,“到底有没有天公?哦,我没有娶妻,这就做对了……一个孩子!我敢肯定,就像哪一位哲学家说的,一个孩子,就是向灾难交付的人质!……”

“哦!”可怜的孩子从床上坐起来,散乱着美丽的头发,说,“卡特,我不应该躺在这里,我应该躺到塞纳河底的泥沙上……”

“卡特,你这样哭哭啼啼看着这孩子,是治不好她的病的。你应该去请一位医生来,先请市政府的医生,再请德普兰先生和比昂雄先生……必须救治这个无辜的姑娘……”

科朗坦便写了这两位名医的地址。这时候,有人上楼来。他对楼梯的每个台阶都很熟悉。门开了,佩拉德满头大汗,脸色紫青,两眼布满血丝,像海豚一样喘着气,从房门口向莉迪的卧室冲去,嘴上喊着:“我的女儿在哪里?……”

佩拉德看到科朗坦伤心地指了指,便顺着手指的方向望去。一位园艺家怀着爱心培育了一朵鲜花,如今这朵花从枝头上掉落下来,被一个农民带铁掌的鞋踩烂了。莉迪的情形就如这朵花。这一形象映入佩拉德充满父爱的心中。你们可以理解,他承受着多大的打击。大滴泪水从他的眼中掉落下来。

“有人哭了,这是我父亲。”孩子说。

莉迪还能认出自己的父亲。她站立起来。当老人跌坐到一张扶手椅上时,她跪到父亲面前。

“我对不起你,爸爸!……”她说,那话音像刀子一样剜着佩拉德的心,他同时感到头顶上似乎挨了沉重的一棒。

“我要死了!……噢,这些坏蛋!”这是他说出的最后一句话。

科朗坦想救助他的朋友。他看见佩拉德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中毒而死!……”科朗坦心里想,“啊,医生来了。”他听到马车声,高声说。

来的人是贡当松,他已除去了黑白混血儿的乔装。他这时正听见莉迪说话:“父亲,这么说,你就不原谅我了吗?……这可不是我的过错啊!(她没有发觉父亲已经死了)哦,他的眼睛这样瞪着我……”可怜的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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