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风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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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乐风云- 第1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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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法倒确是名士风流!”永乐赞了一声,然又皱眉道,“不过此处并无溪涧,却又如何设此‘流觞曲水’之局呢?”

“这不难!”解缙眨眨眼,笑着解释道,“所谓‘流觞曲水’,不过取其意境罢了。倒也不必完全依照古法。臣想,陛下可取一饰物,再命内官背对诸人击鼓。鼓声一响,则诸臣便将饰物传于下一个,依此类推,直至鼓声停,此时得饰物者,则罚酒一杯,再遵圣命吟诗一首。如此岂不比臣独吟好得多了?”

解缙解释“流觞曲水”玩法时,永乐与众翰林皆满怀兴致洗耳恭听,而待他说完,词臣们先是一愣,随即爆出一阵哄笑:

“哪门子的流觞曲水,这不就是击鼓传花么?”

“还以为是阳春白雪,说到底也不过是下里巴人的寻常把戏!”

“又被这解大绅给耍了!”

……

永乐也笑得合不拢嘴。解缙云山雾绕一通,激得大家心驰神往,最后说破,才发现竟是普通游乐之法。不过他这点子也不错,击鼓传花,确实比让他一人干巴巴作诗要有趣得多。永乐遂笑道:“虽是解缙耍滑头,但此也不失为一乐事。便照其所言,行这‘流觞曲水’之法吧!”

永乐下完旨,不一会儿几个小内官便抬了面小鼓过来。永乐命江保负责击鼓,接着将腰间一块玉圭取下道:“便用这玉圭作花。此番传花,直至云散天开为止。到时再于所赋诗中择一最佳者,朕便将此圭赐给他!”

恪于身份,永乐不便与臣子一齐游戏,便只在一旁瞅着。一声鼓响,击鼓传花正式开始。只见众人一个接一个,将玉圭依次传下去。有的翰林没想好诗,生怕到时出丑,因而玉圭一至,忙塞给下一个;而有人才学精通,此时已打好腹稿,欲在皇帝面前表现,因此便故意磨蹭,将圭拽在手里许久,才依依不舍地递给下家。鼓声时快时慢,时促时缓,而众词臣也是神态各异,举止不同。永乐看着兴起,也是开怀大笑,十分快活。

忽然间,鼓声骤停。众人放眼一瞧,玉圭正牢牢握在解缙手里!

“哈哈哈哈……”永乐放声大笑,对解缙打趣道,“解缙,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尔绞尽脑汁,想出个什么流觞曲水,可到头来还是你头一个赋诗!如何,这番可逃不过了吧?”

解缙望望手中玉圭,无可奈何地笑道:“既然被臣撞上,那只能献丑了!”

“这才痛快!”永乐一笑,遂道,“此时天空无月,尔便以‘中秋不见月’为题,赋诗一首。若作不出,则再加罚美酒三杯。”

先前解缙提议之时,只说以月为引赋诗,不过永乐见是解缙中招,故有意给他加了难度。

好在解缙已有所准备,只见他不慌不忙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趁着微醉,来回踱步思索一番,忽然回身对永乐一揖道:“回陛下,臣有了!”

“哦?快念出来听听!”

解缙微微一笑,娓娓吟哦道:

吾闻广寒八万三千修月斧,暗处生明缺处补。

不知七宝何以修合成,孤光洞彻乾坤万万古。

三秋正中夜当午,佳期不拟嫦娥误。

酒杯狼藉烛无辉,天上人间隔风雨。

玉女莫乘鸾,仙人休伐树。

天柱不可登,虹桥在何处?

帝阍悠悠叫无路,吾欲斩蜍蛙磔冥兔。

坐令天宇绝纤尘,世上青霄粲如故。

黄金为节玉为辂,缥缈鸾车烂无数。

水晶帘外河汉横,冰壶影里笙歌度。

云旗尽下飞玄武,青鸟衔书报王母。

但期岁岁奉宸游,来看《霓裳羽衣》舞。

“好诗!”解缙刚一吟完,侍讲杨荣便出声相赞。待得道出,杨荣发现永乐尚未评价,遂自知失言,顿时窘得满脸通红。

不过永乐倒没在乎杨荣的失仪。方才解缙一吟完,他心中也是暗暗赞叹,正欲开口,却被杨荣抢了先。顺势之下,他便存了考校杨荣的心思,遂微笑着道:“杨爱卿觉得此诗好在何处?”

杨荣见永乐问起,忙起身恭敬答道:“此诗气魄宏大,雍容典雅,可谓难得之佳赋。尤其是最后‘但期岁岁奉宸游,来看《霓裳羽衣》舞’一句,尽显一派盛世气象,与当今天下之势不谋而合。臣说它好,便是由此感而发。”

杨荣的评断十分精准,而这“盛世气象”,更让永乐听了十分舒畅。眼珠一转,永乐遂笑道:“解缙拔了头筹。不过云仍未开,这玉圭归于谁手,尚未可知。”说完,永乐将圭拿过,递给右侧的黄淮道:“此番便从尔这头开始!”

接下来继续传圭。不过有了解缙一篇佳作在前,此时众臣心思又起了变化。一些词臣自忖敌不过解缙之诗,便索性不想再争,接过玉圭便赶紧转手出去。只有杨荣、杨士奇等少数几个气度从容,显是肚中有货。

不过待到鼓停,众人一瞧,这玉圭又放在了解缙手里。这一下,不仅解缙,就是黄淮他们也都揣起了这个心思:“皇上该不会是专找解缙的吧?”

其实他们想对了,在击鼓传花之前,永乐便作了手脚。击鼓的江保虽背朝大家,但其他一应内官却正对朝臣。其中一人,事先得了嘱咐,只要传到解缙,便一动脚,此时江保便赶紧停击。永乐素知解缙才气纵横,今日本就有意刁难刁难他。虽然解缙搞出个“流觞曲水”,但永乐却不愿失此一乐,故仍耍个小手段,逼得他不得不连番出场。

见圭又落到自己手上,解缙自失地一笑道:“不想今日竟有这般运气,竟是欲罢不能!”

“这也是尔之造化!”永乐强忍住笑道,“既然又摊上,便再献一首上来。不过此次不用赋诗了,便吟一首长短句吧!仍以不见月为题,不过此番需效仿子建,七步之内,必成一词!”

现在所有人都知道皇上要考解缙才华。大家都屏住呼吸,静待解缙接招。

解缙将玉圭交还永乐,随后略一思索,遂笑道:“皇上既已下旨,臣便吟一阕《风落梅》吧!”说完,他迈开步子,边踱边吟道:“嫦娥面,今夜圆。下云帘,不着臣见。拼今宵,倚阑不去眠。看谁过,广寒宫殿。”

“奇才!奇才!”这一次永乐不得不由衷赞服,“解爱卿实乃我大明第一奇才也!如此佳句,竟旦夕便成。朕这般可是服了!”说着,他将玉圭递向解缙道:“接下来也不用比了,这玉圭便赐与尔!”

解缙满心欢喜地正欲接过,永乐忽然手一缩道:“不对!不对!尔词中有云‘拼今宵,倚阑不去眠’,竟是要非见这明月不可!既然如此,那朕便要看看,你这股子狂气可否让老天也服!”说完,永乐端直身子道,“咱们便在这里坐着,若月真得以复明,这玉圭便赐给你。若仍不见月,你不仅不能得圭,还得自罚酒,以惩失敬于上天之罪。”

永乐此言一出,解缙立时瞠目结舌——他哪能知道月亮的阴晴圆缺?不过永乐既然这么说,解缙也无可奈何,只得坐观天空变化。

“陛下!变了,变了,月亮出来了!”就在解缙没奈何间,杨荣一声呼喊,引得众人齐齐抬头。只见天空中,云已逐渐飘散,月亮竟真的逐渐露出了真容。

这一下解缙大乐,当即对着永乐一揖道:“承蒙上天眷顾,陛下的玉圭,臣可是拿到手了!”

瞅着解缙竭力按捺下心中喜悦,却又忍不住喜笑颜开样子,永乐又好气又好笑,随手便将玉圭往解缙身上轻轻一扔道:“小子侥幸,竟得贪天之功!”

解缙将玉圭从怀中拿起,又小心收好了,方嬉笑着回永乐道:“说到底都是陛下抬爱,方能容臣凭雕虫小技受此厚赏!”

“尔明白就好!”永乐哈哈大笑一阵,却又忽敛了笑容,突兀一问道:“解缙,尔可知昨夜宫中有喜事吗?尔就此吟首诗吧!”

解缙闻言一愣。随即明白这又是皇帝在考他。略微一想,解缙嘻嘻一笑对永乐道:“陛下所言喜事,可是有娘娘生产?”

“正是!”永乐答应一声,旋又急声道,“解缙莫要拖延,立即吟出诗来!”

“阿!”解缙起身一揖,随即张口道,“君王昨夜降金龙……”

“是有了孩子,不过生的是个女儿。”解缙正要按着自己思路往下吟,永乐却又横生难题。

“这……”解缙一愣,随即脑筋一转,道,“化作仙女下九重!”

“好!”此句一出,本在屏息静听的词臣中顿有人叫好。通过一个“化”字,将生男改为生女,可谓巧妙自然,天衣无缝。

见自己出的难题转眼间便被化解,永乐心中亦对解缙赞叹不已,不过口中机锋却丝毫不变,当即又叹口气道:“可惜刚出生便告夭折。”

“料是人间留不住。”

“朕已下旨将她扔到筒子河里去了。”

“翻身跃入水晶宫。”

“妙极!妙极!”当解缙将最后一句吟完,丹墀上顿时一片叫好声。此次永乐的出题极为突然,到半途时又连生转折,兼之以君王威势的重压,臣子要想在这极短时间内应对得宜可谓极难,而解缙却能临危不乱,三下五除二便将永乐的刁难从容化解,这份才学和机敏不得不让人佩服得五体投地。而这连番问对,也将诗会的气氛推入到高潮。

永乐十分开心。看着眼前这位三十来岁的白面书生,大明天子的心中不禁惊叹:“此真上天赐朕之奇才也!”念及于此,永乐心中又是一动,一个隐忍了很久的想法顿时又冒了出来。

“今日之宴甚欢!”永乐用起身的方式结束了臣子们的喧闹。望着大家因兴奋而有些涨红的脸,永乐微微一笑,继续说道:“方才解缙所赋之诗,朕已命人记下,将来宣扬出去,必能名闻天下。而今日之会,亦将传作一千古佳话!”说到这里,永乐端起桌上酒杯,对众人道:“时辰不早,众爱卿尚需回府与家眷一叙天伦,此刻便与朕同饮此杯,以为此宴之终曲如何?”

“阿!”由解缙、黄淮领头,众词臣忙端起酒杯,与永乐一起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

待饮完酒,众臣行礼恭送圣驾。就在永乐前脚跨入宫门之际,又突然回头道:“解缙随朕进来!”

“阿!”解缙忙一答应,随即跟随着永乐的脚步跨入乾清宫。



进得殿门,永乐直奔东暖阁。待到榻上坐定,他扭了扭身子,对紧跟进屋的江保道:“去拿两碗醒酒汤来。”

“阿!”江保答应一声,旋闪出暖阁门外,一转眼功夫,又用一个剔红托盘端了两碗热汤进来。永乐接过一个汤碗,仰头一饮而尽,随即擦了擦嘴,对在面前侍立的解缙道:“喝了再说话!”

解缙不敢多说,忙低声一应,随即将另一碗汤喝了,再将汤碗放回托盘中。见解缙饮罢,永乐使了个眼色,江保忙端起托盘退出门外,并将房门轻轻关上。

暖阁内只剩下君臣二人。永乐微微皱着眉头,一副心事重重之状,半晌未有言语。解缙见状,心中狐疑,也不敢贸然开口,只得垂着脑袋小心站着。

不知过了多久,永乐猛一抬头,似乎已下定决心。再望了望眼前的解缙,永乐深吸口气,缓缓道:“大绅,可知朕今日为何要设宴召尔等入宫么?”

听得永乐以表字称己,解缙不由微微一愣。永乐自登基以后,因身份变化,已甚少称臣属表字。别说解缙这等归附文臣,就是燕藩旧属,除非是金忠、朱能这种极亲密之人,否则平常见了也都是直呼其姓名。此刻永乐突然以表字称呼解缙,倒让他有点小小的不习惯。

不过皇帝问话,解缙无暇细想,忙一躬身,含糊答道:“臣想,陛下是见如今天下一统、四海升平,故借此佳节邀臣等进宫,一则君臣同乐,二则以示普天同庆之意。”

“藻饰太平!”永乐嘿嘿一笑道,“倒也确是为此,但并非全部。”说到这里,永乐话锋一转,语气中略含几分忧郁道:“其实朕是有些不愿与皇后,还有燧儿待在一起啊!中秋佳节,本是合家团聚,共享天伦之际。若见着皇后还有燧儿,难免又会想到另外两个……”永乐轻轻叹了口气,喃喃道,“炽儿与煦儿,他二人着实让朕伤脑筋。朕实在不想在这大喜之日坏了兴头!”

“来了!”永乐说完,解缙心中倏地一紧。自打在深松居与金忠商定后,解缙就一直小心翼翼地寻找时机。这段日子以来,京城里表面上虽是风平浪静,但暗地里大皇子和二皇子两派都在摩拳擦掌,为自己的主公拉拢势力。所有的这一切,解缙确信永乐全都清清楚楚看在眼里,随着形势愈演愈烈,他愈发坚信皇帝不可能继续置若罔闻。果然,现在的永乐,再也坚持不住,必须让这一场明争暗斗尽快做个了结,而同样不出解缙所料的是,在这个取舍的关节点上,永乐想到了自己!

“大绅,朕有一事问尔!”就在解缙胡思乱想之际,永乐的话音又飘了过来,“朕自登基以来,东宫之位久悬,外间多有非议。非朕昏庸,不知储贰事关国本,需早做决断;实是朕深知此事于社稷干系太大,若所择非人,其祸不可估量,故一直万分谨慎,冀为我大明选一千古明君,以造福后世。然今朕之三子,高燧年小,不说也罢。高炽乃嫡长子,昔又蒙先帝亲封为燕世子,这太子之位按理来说本应归他;然其生性太过仁柔,兼又体弱多病,以其为储,朕一则恐其寿命不永,二来还惧他重蹈建文君覆辙。而二皇子高煦身体矫健,又英武过人,颇有朕之武风;但其自小好武厌文,性格又过于急躁,听不得人言,兼之其乃次子,废长立幼,于礼亦是不合。思来想去,竟没一个全符合朕之心意,以致久不能决!”说到这里,永乐无奈地摇了摇头,长叹一声道:“难啦……”

永乐的这番话,与其说是在征询解缙意见,倒不如说是在抒发心中郁闷。素来沉稳果决的永乐也如此言语不搭,足见此事对他困扰之大。

不过永乐的这种困扰,对解缙却是有利无弊。自答应金忠后,解缙早就把两位皇子的各自优劣分析了个透,对于如何说服永乐也已是成竹在胸,只待永乐开口。如今机会已至,解缙又岂能错过?整理好思绪,解缙向前跨出一步,双手一拱道:“陛下说难,臣倒是觉得一点都不难!”

“哦?”永乐略有些惊讶地抬头望了望解缙,然后不无期待地道,“为何不难?尔仔细说说……”

“陛下!”解缙镇定自若地道,“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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