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风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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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乐风云-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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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朱棣再也不摆皇叔架子,而是带着三个儿子行了稽首大礼,方恭恭敬敬地回道:“臣遵旨!”



徐家的魏国公府位于南城大功坊内,因徐达死后追封中山王,京师百姓亦通称其为中山王府。这一日中山王府前的徐府街上鼓乐齐鸣,刻着太祖御笔亲书“大功”二字的牌坊下,世袭魏国公徐辉祖、中府都督佥事徐膺绪与右府左都督徐增寿兄弟三人依序而立,一起迎接徐达之婿、燕王朱棣的到访。

方过己时,燕王朱棣的舆驾便已远远行来。朱棣头戴乌纱折上巾、身穿红色盘领窄袖袍,标准的亲王常服打扮。高炽、高煦、高遂三兄弟依次跟蹑其后。待车舆停下,徐家三兄弟便欲行礼,朱棣伸手虚为一托,随即笑道:“三位内弟何必兴师动众,倒让为兄觉得生份!”

徐辉祖却并未领情,只是淡淡说道:“使长乃亲王,我等身为臣子,虽有亲戚之份,却不能忘朝廷礼节。”说完也不等回话,直接行了见亲王之礼。

朱棣微微一愣。燕王登殿不拜之事早已传遍京师,朝野上下可谓说什么的都有。徐辉祖此番言论,无疑是暗讽燕王无人臣礼。朱棣又岂能听不出来?一时场面顿显尴尬。

徐增寿见朱棣僵立不动,心中暗道不好。增寿知道自己这个大哥是个死忠朝廷之人。建文削藩以来,京城内的王公贵族因和藩王关系密切,大都只抱着冷眼旁观的态度。而徐辉祖则不同。这位世袭公爵一直坚定拥护削藩之策,甚至数次为削藩一事向建文建言。此时眼见辉祖寥寥数语,竟使朱棣脸色尴尬,一副下不来台的样子,增寿觉得有必要出面救一救场。

略一思忖,增寿展颜笑道:“大哥这就不对了!姐夫此番是来叙亲情,又不是办公差,何需如此郑重。”说着,增寿笑嘻嘻地对朱棣一让道,“还请姐夫移步!”

朱棣见增寿出面解围,遂一笑将心中恼怒掩过,昂首入府。

进府后,朱棣并未入主厅,而是直奔徐家家庙而去。在那里,他以女婿的身份,恭恭敬敬地向徐达夫妇的神主行了一跪三叩之礼,高炽三个也跟着一阵跪拜。待行完礼,一行人才返回主厅。

待回主厅坐下,朱棣又堆起满脸笑容,对几位内弟嘘寒问暖。辉祖对燕王前日之事十分不满,本想借着今日私聚的机会,对这位姐夫旁敲侧击一番;可此刻朱棣有意避开公务不谈,尽拣着亲情话题相叙,辉祖虽心中有结,但也不好强言。过了好一阵,辉祖见时辰已差不多,方起身笑道:“饭菜现已备好,还请王爷移步!”众人经他一说,方觉时候不早,便一起向餐厅走去。

上桌之前,却又是一番折腾。朱棣是亲王,又是徐家兄弟的姐夫,他自然是坐上首。但这下首之位如何就坐,徐家三子与燕王三子却又是一阵推让。按身份,燕王三子都是皇族,应比徐家高贵,辉祖便请高炽等人坐在下首上位。而高炽却是坚决推辞,他的道理也很简单:徐家三人皆为其舅父,自当位列其上。众人你推我劝,闹了好一阵子,直到朱棣发话,命两拨人分左右而坐,不分高下,方才了此乱局。待众人坐定,朱棣忽开口问增寿道,“妙锦今日不在么?怎未见她出来?”

增寿尚未答话,辉祖已先插口道:“回王爷话,是臣不让她过来。妙锦一介女流,上不得台面,不便出迎贵客!”

朱棣听了一阵窝火。本来他只是随口一问而已,但不让妙锦出面,这徐家摆明了是像招待普通外客一样对待自己父子四人,又哪有半分亲家的意思?膺绪满脸尴尬,增寿暗暗摇头,朱棣一想便知,此必是辉祖这个徐家爵主的一己之念。而他满口的“王爷”、“臣下”,更是清楚地透露出对自己发自内心的冷漠!

场面顿时冷清下来。就在朱棣琢磨着如何应付辉祖时,屋外忽然传来一阵女声:“咿呀!大姐夫今日来我家,为何不先告诉我,连吃饭也不让我知晓,天下哪有这等道理?”说着,一个影子闪进屋来,众人一瞧,正是徐妙锦!

妙锦的出现让辉祖大感意外。他本已严令家人,不得告知妙锦燕王造访一事,谁知她还是得知消息赶到前厅来。

朱棣却是大喜,他当即招招手道:“这便是妙锦妹子吧!四年未见,竟已出落得这般水灵!方才还和辉祖问及你,这说曹操、曹操便到了,岂不是巧!”

“还是大姐夫记得我这个妹子!”妙锦嘟着嘴道,“我这三个哥哥,把大姐夫要来的消息瞒得死死的。若非我逮着徐得问了个究竟,还以为是平常外人到我家来哩!”

徐得是增寿的贴身家奴,妙锦一说完,辉祖便朝增寿一瞪眼。增寿倒也泰然,只是哈哈一笑道:“妹子既然来了,就快入座吧,咱们肚子可都饿得直叫了!”

按辈分,高炽等三人都是妙锦的外甥,此时便起身让座。妙锦却只一摆手,自从旁抬了把椅子坐到下席直对朱棣处,方没好气地道:“左右也就是蹭你们一顿饭吃,还兴这些虚礼干什么?快上菜吧!”

众人哂笑。说话间,菜便上来了。

明初物资匮乏,太祖朱元璋又是讨饭出身,更是身体力行讲究节俭。正所谓上行下效,官场之上也多讲究“筵不尚华”。此宴虽是中山王府所设,却也算不得奢侈。不过毕竟是招待亲王,筵上虽无山珍海味,金陵土产倒是一应俱全:打头一道主菜便是名满京师的清蒸花鲢。这花鲢实是鳙鱼,金陵人惯将鲢、鳙混为一种。此鱼乃徐府自家塘内所养,头大身微、鳞细肉腻,其味鲜美无比;其后的湖池莲藕,其状巨如壮夫之臂,却甘脆无渣;烤板鸭外酥内嫩,皮脆肉滑;就连个清炒水芹,亦是初春上品。以上均为金陵名菜,朱棣父子久在北方,哪里吃得到这等鲜嫩美味?一时俱都频频举箸,大快朵颐。

菜过五味,下人们又端来主食,却正是京师流行的面点小吃:馄饨汤、状元豆、桂花酒酿小元宵等等,使久别金陵的燕王父子过足了家乡瘾。

酒足饭饱,朱棣方拭嘴笑道:“许久未尝金陵美味,今日得几位弟妹款待,得以一饱口福,实是快事。”

“酒席是他们几个摆的,和我可没半点关系。我和你一样,都是来沾光的哩!”朱棣话音方落,妙锦却用帕子拭拭樱唇,阴阳怪气的一阵哼哼。徐家三男,尤其是辉祖听了愈发窘迫,只得一阵干笑。

高煦方才一顿海吃山喝,此时听众人叙话,遂也放下筷子对着朱棣道:“儿臣也极为嘴馋,只可惜回了北平便吃不到了。儿倒真想使京师与北平易个位置,也好随时品得这天下美味!”说完便是一阵大笑。

徐辉祖并不喜欢朱高煦。昔日高煦在京师大本堂读书之时,便极尽刁滑之事,并数次被太祖责罚。辉祖当时便对这位外甥没有好感;方才进餐之时,高煦又不顾礼仪,吃相甚为饕餮,毫无金枝玉叶的风度。辉祖看在眼里,更是心生不快;眼下高煦大放厥词,竟说什么将京师与北平易个位置,这其间隐含之意岂又了得?想到这儿,辉祖不由冷笑一声道:“高阳王这话不对!使京师与北平易位,恐非妥当之言;你若爱极这金陵美食,不如奏明圣上,长留京师,岂不遂了此愿?”他是有意想借此机会压压高煦,顺便挫挫燕王的风头。

高煦听了一怔,方觉得于此风口浪尖之时说那些话确实不妥。不过他对徐辉祖也是一向厌恶,此时明知说错,但却不肯认输。待得脑子一转,高煦忽然嬉皮笑脸地回辉祖道:“大舅爷这话却也是不对。外甥我就算不能易得京师之位,恐也无法长留金陵。我乃太祖亲封的高阳王,若真自请留京,岂不违了太祖封建藩国的本意?大舅爷以前总教我要遵守朝廷制度,怎么今日却想着让我违制呢?”说完眨巴眨巴眼睛,等着辉祖作答。

增寿见他二人又有抬杠之势,忙又出来和稀泥道:“大哥也是,高煦也就随口一叹,你又何必说得这么严重?倒失了家人亲近之意。”随后又对高煦笑骂道,“你这小子实在是口无遮拦,这话哪是人臣说的?幸亏这是家里,若是让那些御史们听见,恐又给你父王惹一身麻烦!”增寿与高炽兄弟甚熟,高煦虽然讨厌辉祖,但对增寿这位小舅爷倒是十分尊重,因此听了只是嘿嘿一笑,却不再如方才般反驳。

朱棣见辉祖接二连三找机会隐刺自己,心中已是十分不快。不过他素有城府,不愿于此做无用之辩驳,顿时哈哈笑道:“煦儿不知深浅,随口胡说,辉祖你不要和他计较。”为避免徐辉祖又横生枝节,他遂支开话题,转对妙锦笑道,“前段日子增寿给你大姐去信,说妙锦妹子这几年师从高人,练得一身好武艺,去年还在卢妃巷救下一名官妓,一逞侠义英豪,可有此事?”

“咿呀!四哥告诉大姐夫了?”妙锦兴奋叫道。她本就以侠女自诩,从教坊司人手中救下玉蚕,是她平生最得意的事迹之一。此时朱棣问起,她顿时来了精神,也不管这位姐夫爱不爱听,当即眉飞色舞地把当日情景复述一遍,末了还意犹未尽地道:“当时若不是四哥拦着,我非打得那几个狗差役满地找牙!”

“哈哈哈哈……”朱棣大笑道,“教训得好!教训得好!此等恶奴,正需你这等侠肝义胆之人去管教,别说只是吓吓他们,就是抽上几鞭也是应该!”

“你也这般想?”妙锦又惊又喜。一直以来,对她练习武艺,即便是平日里最亲近的徐增寿,也都是不置可否,至于其他家人就更不用说了。而她推崇的任侠仗义,在辉祖他们眼里,说白了就是这位刁蛮千金无事生非,四处滋事的借口而已,只是拿她没办法,只能由着她罢了。家人的不以为然,让妙锦常有生出受挫之感,心中甚为憋屈。今日朱棣不但不说她有失名门千金的体面,反对她的举动大加赞赏,妙锦欣喜之下,竟生出得遇知音之感,当即得意地对着辉祖哼道:“你当日还说我无女儿家模样,怎么样,王爷大姐夫可说我侠肝义胆来着,二哥你这下无话可说了吧!”

妙锦特地点出“王爷”二字,自是借朱棣的身份来给自己撑腰,由此可见,她平日可没少受辉祖聒噪,此番一朝得势,顿时扬眉吐气。高炽等人见她如此,心中暗暗好笑,增寿也不禁莞尔,只留下辉祖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面色甚是尴尬。

朱棣以前与妙锦接触不多,这几年间更是少闻她音讯。今日相聚,见其纯真之余又带着几分率直,言行做派虽出人意表,然却毫无矫揉造作之感,反倒显露出几分巾帼风范,心中顿时大感惊奇,当即脱口而出道:“虎父无犬女,妹子颇有老泰山之遗风,若是男儿,必为我大明一员虎将!”

“真的?”妙锦闻言大喜,竟直接把椅子搬到朱棣身旁坐了,一把拽住朱棣的袖口说,“那大姐夫带我去北平吧!下次出塞,我也披挂上阵,和你一起杀鞑子!”

“这……”朱棣一时语塞。他不过随口一赞罢了,哪知道妙锦这小妮子却异想天开至此,居然蹬鼻子上脸想到这么一出!一时之间,朱棣不免有些发懵,不知该如何回话。

“放肆!”就在朱棣茫然无措时,徐辉祖的话帮他解了围,“出塞击胡,国之大事,你一个小姑娘,胡乱瞎扯些什么?”

“我哪有瞎扯了,我确实是想打仗嘛!”妙锦不服气地咕哝道。这位小侠女倒确实是英雄心性,不爱红装爱武装这句后人之语用到她身上还真合适不过。以前她窝在京师这太平世界里,也不过小打小闹,逞点小家子能耐罢了,此番见着以沙场武功闻名天下的燕王大姐夫,且又受其以家父徐达相比之语的激励,妙锦顿时似发现了另一片天地,竟对万人敌的功业萌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冲动。

“好了好了!”就在辉祖训斥妙锦之时,朱棣已想到了脱身之法,他呵呵一笑道,“妹子巾帼不让须眉,正是我大明第一将门的家学渊源!不过出塞击胡就免了,此乃国之大事,可不是想打就打得了的,何况你就是真要从军,也得皇上首肯才是,我这个大姐夫可没这能耐私自带你出征!”

妙锦这下无话可说了。她现在被建文下旨软禁,连中山王府的大门都出不了,至于出塞击胡,更是天方夜谭,不管什么时候,建文也不可能让她这个丫头去上什么沙场,这点自知之明妙锦还是有的。

不过妙锦的垂头丧气并未维持多久,朱棣接下来的话马上又让她振奋起来:“待过两年,你可请准皇上,与几位哥哥来北平走上一遭。河北兵马,素来是枕戈待旦,演习比武也是常事。若你真有兴趣,我这个做姐夫的到时就破回例,让你在校场上畅意一回!”

“咿呀,好也!”妙锦蹦起三尺高,一双大眼睛扑哧扑哧的直闪着对朱棣道,“你不要骗我哦?”

“哈哈哈哈……”朱棣爽朗的大笑道,“本王带兵多年,一诺千金,你尽管放心!”

“那我一定得去北平!”妙锦喜笑颜开地说道。不过过了半刻,她忽又不无遗憾地嘀咕道,“可这校场比武终比不上出塞杀鞑子来劲!”

这一下,不光是朱棣和辉祖,连一旁的高炽兄弟都傻了眼:这个小姨妈也太不知天高地厚了吧,真把沙场搏命看做女儿家荡秋千捉迷藏了?

“有了!”就在众人发愣时,妙锦忽又想起什么,再把朱棣衣袖抓起,一个劲地摇道,“大姐夫,你给我讲讲你当年出塞杀鞑子的事吧!哥哥他们只会说爹爹当年的老黄历,我听得耳朵根子都起茧了!”

徐妙锦的要求一个接着一个,来事的本领称得上是无以复加,素来威风凛凛的燕王也彻底没辙了,只能报以苦笑道:“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有甚好说?”

“不嘛!”妙锦当场不依,“就讲九年前四哥和你一起出塞的那次。四哥那回好没出息,一出塞就犯了病,只能窝在帐中,连鞑子影儿都没摸着,我要听你带兵杀虏的那段!”

妙锦话一说完,徐增寿便已羞得满脸通红。原来洪武二十三年,朱棣率明军出塞讨伐鞑靼,当时刚在朝堂崭露头角的徐增寿也奉诏从征。可增寿是南人,又是头一次出征,到北方后水土不服,方一出塞便因喝了脏水,染上疟疾,只能在帐中休养。增寿虽然没有上阵,但在帐中也是抱病参与谋划,为朱棣的大胜贡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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