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存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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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存者- 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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拔点回来,小山东的侦察班还有四个人,他被任命为新班长,同时吸入了几个新兵。

  小山东默默的看着他的兵,有的是跟他一起经历过谅山战役、守过界碑的老兵,例如郑方,有的是他在半年军校生涯时认识的同学,更多的是崭新的面孔,他们都两眼放光,期待着新班长的就职演说,在他们眼里,小山东是个英雄。

  小山东一向不擅长说话,他想了想,从口袋拿出一张纸,说,我的请战书,大家有什么意见吗?

  说着展开了,这是一页普通的信纸,写这几个大家耳熟能详的大字,抗击敌人,保卫祖国。不同的是字的颜色,暗红色。见过血的老兵都明白了,班长写的血书请战书。

  郑方过来,从小山东手里接过请战书,咬破手指,在上面摁了自己的一个指印:班长,你说咱们干什么咱们就干什么。

  其余老兵也过来,照郑方的样子,也摁上了自己的血指印。

  新兵被这种悲壮的气氛感染,也过来咬破手指,摁下指印,他们开始明白作为一个英雄群体的一员意味着什么。

  小山东接过最后一个战士递给他的请战书说,以后大家就是兄弟,要相互照应。我去交请战书了。

  地动山摇的炮火惊醒了沉睡了将近一周的张晓军,他从床上跳起来,喊着:小山东!周正!

  一个护士慌慌张张跑进来,赶紧摁住他:不能动!

  可是已经晚了,张晓军身上的几根不知什么管子都已经从他身上掉了下来,张晓军茫然的看着护士手忙脚乱的给他重新安插。

  插什么!张晓军反应过来,统统都拔了下来:都已经打起来了!说着拔掉手上最后一根输液管,从床上走下来。

  护士拦着他:同志,你不能走,你还没好!

  张晓军说,谁说我没好?你看我能走能说话,都已经好了!

  这时候从门外进来一个头发雪白的老人,穿着白大褂,他眼光犀利的看着张晓军:你觉得你好了?你就地给我做10个俯卧撑,能做就放你走!

  张晓军笑了,10个俯卧撑?我100个也能给你做了!他趴下就做,但是很快发现自己的身体好像不是自己的了,他才做了3个,两只臂膀就像支撑着千斤磅一样,撑不起来了。

  护士把他从地上扶了起来,张晓军一脸的懊恼:怎么回事?我怎么连5个俯卧撑也做不了了?

  那个老军医呵呵笑着:你已经昏迷了9天了,脑部和胸部都被震伤,仅靠点滴才支撑到现在,你觉得呢?

  张晓军说,9天?难道刚才的大炮是打法卡山的?

  老军医走过来,你什么都不用管,先把伤养好。我看看你今天就不要操心法卡山了。

  张晓军急了:那我什么时候能出院?

  护士开始给他量体温,老军医说,当你的各项指标都跟正常人一样就可以了。

  张晓军说,难道就让战友们打仗去,而我在这里呆着?

  老军医说,不打仗,多活一会儿,不好吗?

  张晓军说,好什么好?自己兄弟上战场流血牺牲,而我却眼睁睁看着,有什么好?

  老军医看着他,沉吟了一会儿,你让我想起抗美援朝战场上的一个伤员,他也和你说过同样的话。

  张晓军一愣,他现在在哪?

  老军医眼圈红了,叹息:在朝鲜,志愿军烈士公墓,和他的战友们。

  张晓军沉默了一会儿:不错,如果要军人选择最好的死法,就是和战友们一起死在战场上。

  老军医点点头,若有所思的,又说:但是军医的职责是要尽最大能力让战友们受最少的痛苦。

  他跟护士说,看紧他,他要是丢了,你就等着挨批吧。然后走了。

  护士转过身来对张晓军说,拜托你,老实点,我手里已经跑过一个伤员了,再加上一个我就完了。

  张晓军微弱的说,你怎么会完?

  护士说,开除我。

  张晓军说,那怎么会是完?你还活着,你还能做其他的事情。

  护士无语,她知道眼前这个一头绷带的连长见识过太多的“完”。

  5月5日法卡山收复战进行的非常顺利,从早晨6时炮火准备到攻占法卡山不到一个小时,随即进入防御。

  消息传来,张晓军心里并不踏实,他知道敌人不会轻易认输的,他们会疯狂的反扑报复。他非常想见到小山东,他知道自己在昏迷的9天里,有8天时间小山东都在他身边。护士跟他说起小山东,都奇怪的问他,那个人是你什么人?有什么毛病吗?问他什么都不说,一进来就看着你哭,我都跟他说了一百次了,你没有死,很快就会醒的,他就是光哭,真是个怪人。这样的怪人也能当兵?

  张晓军无语,他能想象得出,小山东的样子,一定非常的伤心。可是。。。。。。

  只有他自己吗?他问护士。

  护士说,是啊,每天都来一趟,哭哭啼啼一阵子,才走,真没见过这么爱哭的男的,真不象个军人。

  张晓军的心一点一点变得冰凉,周正呢?难道。。。。。。。。

  他拼命回忆自己昏迷前的情形,当时周正背着一个战友的遗体在马路对面等待着他,他趁着敌人换弹夹的时候灵巧的从马路上翻滚过去,两个人刚刚要离开的时候,一枚炮弹落在了他们身边。。。。。。。

  难道周正牺牲了?

  小山东呢?张晓军想,他觉得自己的心都要炸了,他要找到小山东,他要回到部队。他的部队一定都在法卡山上打仗,他们把他忘了,他们不要他了!

  张晓军想哭,他第一次感到彻骨的孤独,不行,我得回去,我就是爬,也得爬到法卡山上去!

  次日当清晨的第一道阳光射到张晓军的病房里时,张晓军的床上早就空了。床上面有一张纸条:军人要死就死在战场上。张晓军即日。

  多年以后老军医一直保留着这张纸条,他感到骄傲,他曾经在自己的职业生涯里遇到过两个标准的军人,一个在五十年代的朝鲜战场上,而另一个就在八十年代的南疆边陲。他欣慰,这个军队和他很早以前遇见的那支部队一样,没有改变,还是那支硬骨头的军队,还是那支不怕死的军队,他相信就是再过三十年,这支军队也不会改变。

  小山东很郁闷,他的兵比他还郁闷。他们班虽然被派到了战场上,却担任预备队。张晓军住院了,副连长代理连长,他说咱们侦察连担任预备队,你们班能第一个上战场?好刀用在钢刃上,你们不用急,我这里血书一大堆了,让谁上不让谁上,我说了不算。先挖工事去吧。

  小山东沮丧的回到班里,看着大家亮晶晶的眼神,低着头说,咱连预备连。

  大家眼里的火光熄灭了。班副郑方说,有没有搞错!让侦察连当预备连?

  小山东说,先挖工事去吧。

  大家无奈。

  本来小山东就不善言谈,不怎么说话,现在说得更少了。其实他比谁都想去打仗,因为他的心里又多了一笔新帐。周正。周正胸前的那个大窟窿已经成了他新的梦魇。他无法入睡。从拔点行动回来,他几乎都是睁着眼到天亮,一旦入睡,醒来后发现自己的脸上都是泪水。

  班里老兵新兵都听见了他午夜的哭喊。那惊天动地的哭喊把士兵们都惊醒了。

  大家静静的听着,经历过那场战斗的两个老兵无声的流着泪,新兵们都在猜测着班长的痛苦根源,他们隐约知道那是来自最近刚发生过的战斗,那场战斗里,班长失去了非常挚爱的战友。他们也隐约明白了战争的恐怖,他们想象那战火纷飞的景象,想象他们第一次上战场可能发生的任何事情。 

  天亮了,小山东还是那个淳厚木衲的小山东,等班里的事儿一完,他就跑到医院里找他的小张班长。他觉得张晓军一直在倾听着他的诉说,虽然他闭着眼睛,他的头上绑满了绷带,他身上插满了奇怪的管子,但他感觉张晓军心里有耳朵,在听着,因为他们有着共同的痛苦,共同的伤心。

  周正身上有个大窟窿啊,小山东趴在张晓军床前哭着说,怎么办呢,就那样让他入土了,缺着一大块啊,不能这样啊,就这样叫他走了,回头再跟他见面怎么交待啊!身子不全乎啊!。。。。。。。

  每天都向张晓军哭诉一番后,他心里才不至于憋屈的要死。除了张晓军他还能找谁诉说,他那个老集体,已经只剩下了他两个了。

  回到班里,他又变成那个不爱说话的深沉的小班长。 

  5月5日,听着法卡山上炮声隆隆,小山东和张晓军一样寂寞难耐,知道前方战事如火,而他们只能在后方修工事、挖防空洞、修通路,成了工程兵。不久捷报传来,别说小山东了,就是新兵蛋子们也憋不住了。终于有人打架了。

  两个新兵边修工事边吹牛,四川的说,这次胜利肯定因为四川兵多,四川兵打仗狠;湖北的说,湖北兵能,打胜仗离不开湖北兵。两个能人吹着吹着就比划上了,在刚修好的工事里滚了一身泥。

  老兵们看着呵呵笑,其他新兵见老兵不拉架,也尽限口头支援:别打了,别打了。

  小山东过来,拨拉开围观看笑话的士兵,上去三下五除二,把两个兵夹在肋下,一边一个,都扔到了工事上边。工事深2米。这一下子把老兵新兵都镇了。不愧为有名的捕俘手。

  两个新兵趴在工事上方,半天才爬起来。

  小山东说,以后想打架找我。

  说完回到他刚才的位置继续修工事。

  大家也都静悄悄的归位,老老实实的干活去了。

  那边,小山东心里其实并不好受,他刚才的话都是跟陈班长学的。他发现自己已经正在和陈班长做着同样的事情。

  
  刘副连长吓了一跳,张晓军突然出现在他面前,脸色苍白,一头冷汗。你、你怎么出院了?好了?他忍不住想去扶张晓军,张晓军一把把他伸过来的手甩开:都打起来了还住个鸟院,好了!

  刘副连长马上明白他的连长是从医院逃出来的,马上拿起步话机:你跑出来的?我要向营长报告!

  张晓军笑:你丫怎么也学了这么个小家子气的毛病!这几天当一把手没过瘾?

  刘副连长啪的一下把步话机放下,指着张晓军:张晓军,你他妈太不是人了!你躺床上趴窝装蛋,让我在这里受憋屈!还一把手呢,打死我也不当了。这两天兄弟们成天跟我闹,写血书,我自己还想找人打一架呢!

  张晓军说,怎么了?

  刘副连长说,打仗了,咱们连汤也喝不上,连骨头带肉的都让五连端了。我问营长,为什么不派给咱们连任务,他说,好钢用在刀刃上。NND,还好钢呢,我都变废铁了,天天带着弟兄们修工事,都他妈成建筑队了!

  张晓军笑了:你就不是一把手的料,告诉你,别急,战争不会轻易结束,你等着瞧吧,我们连才是真正结束这场战争的人!

  张晓军忽然出现在阵地上,小山东上去就和他来了个大拥抱,久久不肯撒手。张晓军轻轻推开他:行了行了,意思意思就行了,太夸张了。

  但是小山东满脸泪水,他的兵都默默看着他和他的老班长。

  张晓军觉得这场面不适合给大家看,挥挥手说,都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大家散了,有人还回头看。

  张晓军说,有什么好看的?就兴你们新兵哭?

  回头训小山东:战士流血不流泪,你怎么跟人家反着,成天就知道哭,就是不流血。

  小山东泪汪汪的看着他:小张班长, 俺也不想哭,俺也知道哭丢人,可是一想到牺牲的弟兄们就忍不住。

  张晓军说,小山东,你现在已经不是一个单纯的士兵了,你是个班头将尾,要学会克制自己的情绪。

  小山东说,俺也知道,可是一想到周正身上一个大窟窿,阿列变成了两截,老赵炸得粉碎,马卫东死不见尸活不见人,俺就控制不住了。。。。。。

  张晓军本来惨白的脸变得更加白:你说周正怎么了?

  小山东咧着嘴脸扭曲了:他和敌人同归于尽了。。。。。。。。

  张晓军呆住了,一时之间他想不起周正的样子了,怎么也想不起来了。他只记得那次和周正一起把那只牛分开,到处都是血水,淌满了小山坡。他也记得周正摸着他的光头大喊:张小和尚!靠,北京猿人进化了!

  他不知道为什么笑了:你说什么呢,周正怎么会。。。。。。话没说完,他觉得自己眼角有什么东西,他伸手摸了摸,是一些泪。

  小山东说,连长。

  张晓军点点头,他不敢说话,他怕一开口,小山东会听出他哽咽的声音。

  小山东含着泪,咱得给周正报仇啊!

  张晓军点点头。他说,暗哑着嗓子:报仇,一定要报仇。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十二章 法卡山 第二节 卫生兵小天津
5月9日傍晚,血红的火烧云笼罩着不远处的法卡山,不知是为前一段战争作的注脚,还是预示着更惨烈的战争就要发生。

  1981年5月10日凌晨,法卡山炮弹如雨,越军向狭小的法卡山上打了两千余发炮弹,其中包括使用延期引信的160mm迫击炮。炮弹钻进两米多的土层才爆炸,阵地上的土木质、钢筋水泥构件,钢筋和槽形钢板构筑工事,都先后被敌人炮火摧毁、战壕被炸平。

  上午,越军在重炮和坦克的掩护下、以一个加强连的兵力兵分三路向我阵地进行轮番冲击。坚守在阵地上的四连干部战士,随即与越军展开了激战。

  战事非常惨烈,我军战士整班整班的牺牲,当天下午,当敌人在阵地上留下几百条尸体时,四连最后还有四个人在坚守阵地。

  战斗结束,五连把四连替下,放眼整个山头,尸横遍野,双方的阵亡者纠缠在一起,多数保持著肉搏的姿态。有的手持匕首插入对方胸膛,有的在敌群中拉响手榴弹,周围的死者个个肢体不全。 

  战士们都泪如雨下,同时也坚定了信心,一定要把战友用生命守住的阵地坚决守住,同样以军人的名义、以生命的代价。

  卫生兵小天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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