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存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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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存者- 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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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等了又等,从上午九点等到中午,小山东不知不觉靠着沙发睡着了,张晓军还没有来。窗外强烈的阳光刺激了他的视网膜,他醒了,看看病房里依旧空荡荡的,护士们在门外走来走去,就是不见张晓军的身影。

  他决定先归队了,反正早晚还能见到小张班长,他是他们连长嘛!

  他找了张纸,写了个纸条:小张班长,我归队了,祝你早日康复。小山东即日。

  他把纸条放在张晓军床上就赶紧往外走,他得在下午两点前赶到部队。

  他没想到,当他刚刚拐出医院大楼内的一个拐角,走下一个楼梯时,张晓军就被人搀着从另一边另一个楼梯上来了。

  他佝偻着腰,慢慢走向自己的病房,这时一个护士拿着一床新床单急火火的跑进去,一下子把床上的老床单撤下来,又呼啦啦换上新的。那张写着小山东留言的纸条就在床单的转换间缓缓飘落,落在了护士的脚边,又被护士的脚蹭到了床底下。

  张晓军进来,护士把一床被子放在新铺的床上,张晓军就趴在那床被子上。他就这样趴着接待了很多看望他的人。他哪里知道小山东留给他的最后的信息正在他的床底下趴着呢。

  张晓军最近也比较烦,他也很想小山东。他纳闷,小山东怎么不来找他了?上次受伤,天天趴在他床边上哭诉,难道长大了?张晓军脑海中闪过小山东呆呆的模样,笑了,他就是八十岁也还是那个傻样。

  这时那个女军医进来了,她就是罗明。她说你见着你那个战友了吗?

  张晓军说,谁?

  罗明说,有个士兵出院,好像跟你告别似的,要找你,我让他在你病房里等你来着。

  张晓军说,没有,我房间里没有人。

  罗明说,那他可能走了。刚才我还看见他,他等了你一上午了。

  张晓军心里产生一种奇异的预感,他知道那肯定是小山东,但是他怎么觉得有种生离死别的感觉呢。

  对于小山东,他心里一直说不清楚是怎么回事,那不是和周正那般的直来直去,也不是与阿列的心理默契。他不是马卫东,对小山东恨铁不是钢;他也不是老赵,总把小山东当孩子照顾。他曾经没把小山东放在视野之内,他看上去太普通了,太没特点了,甚至太不象个兵了。但是经历了这么多战役,一排三班的老班底竟然就剩下了他们两个,无形中,小山东的存在成了某种象征,成了某种暗示,他的身影一直提醒着张晓军,还有他,还有一个兵,他是他最后一个兵,一派三班的最后一个兵,他的兵。他一直认为一排三班才是他的归属。而小山东就是最后的一排三班。

  张晓军心里非常的不踏实,他艰难的下床,向门外走去。罗明说,你干什么去?

  张晓军说,我看看能不能追上他。

  罗明赶上前扶住他,他走远了,你追不上了。

  张晓君不回答,只管朝外走着。罗明只好跟着他。

  走出楼门,走出医院,医院门外,车水马龙,穿着民族服装的边民赶圩归乡,熙熙攘攘,哪里有小山东的身影啊!

  张晓军失望的回到病房,从这天起,他一睡觉就会听到小山东的哭诉,在小山东的哭诉中,战火纷飞,战友们牺牲的场景一幕幕闪现,在他梦境里缠绕了二十年。

  当张晓军身体养好时,一纸军令下来,张晓军担任某特种侦察大队副队长职务,张晓军拿着命令,第一个念头是:我的兵。。。。。。。

插播8
午夜,一架直升机悄悄的降落在某幢大楼之上,楼顶上几个男人弯着腰,在旋转的螺旋桨叶底下跑进了机舱。

  这是一个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的阴霾的午夜,直升机扶摇之上,向远方飞去。

  从直升机往下望,黑压压的山岚中偶尔闪烁的灯光好像一颗颗散落的琥珀,隐隐的散发着温馨。不久,一条宽广曲折的江河赫然眼前,仿佛一条银色的绸带,在深沉的大地上挥舞。

  直升机在这大河上空盘旋了两周,才渐渐向南方飞区。

  直升机内的人都沉默着,他们注视着渐去渐远的大河,才慢慢放下一直举在耳边的右手。再见,战友,我们又出发了。

  那条大河吞没了许多战友,包括这直升机上某人的妻子。

  他此时已经把眼光转向前方,一片辉煌的城市夜景赫然眼前。

  1998年就是为了保卫这个美丽的城市,他的老部队投入了抗洪的战争中去,重现了当年对越反击战的英勇壮举。

  他的妻子,一个军医,同时也是一个军人,在战士们为了保卫国家和人民生命财产投入了滚滚的决堤口、充当人墙的时候,她为了救一个被水冲走的战士,奋不顾身的跳进了江水里。战士被其他人拉了上来,而她却失踪了。

  三天后,江水平息,她的尸体才在下游五十里处找到,当时已经被江水得发白,面目全非。。。。。。

  直升飞机无声的飞越过灯火旖旎的城市上空,灯光漫射在直升飞机上那个中年男子的脸上,我们从他的侧面轮廓,还能辨认出当年那个叱咤南疆英雄的面貌,张晓军。

  罗明已经去世多年,张晓军每次执行任务从那条大河上空经过时,都悲伤得不能自已。他觉得自己亏欠罗明太多。对不起,明明。一行泪悄悄的流过他的脸庞。我欠你太多太多了,只能下辈子补偿你了。你明明知道从我这里得不到百分之一百的爱,你宁愿跟着我,我收养孩子,剥夺了你的生亲生孩子的机会,你也不怨我,我成天不在家,总是让你自己跟孩子孤独的呆在家里,对不起。。。。。。。你为什么走那么早,一点机会也不给我。。。。。。

  也许岳父说的是对的,我煞气太重,谁跟着我都不会长命。多少人,只要是我身边的,都会早早的离开我。最早离开我的,我的母亲,然后还有战友们,老赵、阿列、周正。。。。。。还有我亲爱的茗茗。。。。。。他抿紧嘴,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他的身旁坐着一同随他参加任务的特种兵。

  直升机转进一片平阔的原野上空,大地空旷平静,夜空变得晴朗,黑云散处,群星闪烁,犹如天堂之境。

  一个特种兵突然轻呼:流星!

  果然,一颗流星从机舱窗口外远远的划过夜空,留下一道优美的痕迹。

  正当大家屏息静气看着那颗流星渐渐消失的时候,又一颗流星从它附近出现,同样优美的划过夜空。然后,又一颗,又一颗。。。。。。流星雨!无数的流星仿佛烟花一般在孤独的直升机的北京上纷纷飘落,一直落到广阔的原野上,在接近地平线的地方消逝。

  队长,这次任务肯定顺利,连老天爷都放花给咱们送行呢!一个队员说。

  张晓军没回答。

  他想起了岳父的话,天石陨,祸福降。

  象他这样一直徜徉在生死线的人,真的很感激有生之年能看到这么美丽的景象,毕竟他已经四十多了,以后出任务的机会越来越少。

  明明,还有茗茗,还有我的战友们,如果你们泉下有知,请你们庇佑我们此次任务顺利。

  流星雨还在灿烂的下着,整个夜空无比的璀璨美丽,载着张晓军和他的战友们的直升机渐渐的消失在了流星雨中。

第十三章 分离 第二节 分离
小山东升为排长了。

  他浑身不自在的当着他的排长。手下三个班都猫在法卡山上,防备越军反扑。

  他每天等张晓军归队的消息,但是一直都没有。

  他的任务就是在每个战壕里走动,给大家鼓舞士气。

  但是他不擅长说话,所以最多就是:“小心点。”或者干脆就是拍拍战友的肩膀什么话也不说了。他自觉作为一个排长,只有石勇排长、张晓军那样的人才够格,他这样的怎么能当排长。他只想什么时候小张班长回来了,他就可以轻松些了。

  敌人再没有大的动作,除了晚上有时候有特工上来骚扰一下,整个白天基本上见不到越军的影子了。也曾有一段时间,据说越军要反扑,阵地上立刻剑拔弩张,但是等了两天,又有命令传来,说敌人行动取消了。

  从此,小山东就跟他的兵耗在了法卡山上,直到他退伍。

  天气越来越热,法卡山上植被都已经被炸光了,光秃秃的山峰上,一点青色也没有。

  枯燥的防御还不如轰轰烈烈的打仗,满山都是地雷,敌人光顾的越来越少,战士们的日子越来越难捱。天气好的时候可以躺在战壕里晒晒裆,逢上连雨天只好躲在猫耳洞里,比着谁会找事打发时间。这段日子里,会吹牛侃大山的人最吃香,知道他说的是瞎话,一边骂“瞎编”一边美滋滋的听。两个主题最受欢迎,一个是越南女人,一个是中国女人,说到底还是一个主题——女人。清一色的男人世界里,女人是永远的话题。那个年代十七八的小伙子性经历一片空白的多的是。青春年少的,就对异性感兴趣。最爱听谁谁谁的女朋友对谁谁谁动手动脚什么的,然后谁谁谁义正言辞的说,急什么?打仗回来再说!靠,一听就是假的,谁能憋得住就是王八养的。就是类似这样的假段子也愿意反复听,对方讲着讲着跟原来说的不一致了——说瞎话不能说两次,说两次就露馅——还提醒人家:你上次不是说她穿着连衣裙吗?今天怎么改月白裤子了?吹牛的老兵会临时发挥,总是有新的版本随时更新。如此反复,大多数士兵都朦朦胧胧的受到了非专业的性教育,同时领略了后来响彻学术界的“解释学”的魅力。

  但是这个时候,小山东是除外的。他也好奇女人是怎么回事。但他觉得一个排长不应该跟一般士兵那样瞎侃女人。他总是沉默的听着,笑也不敢笑。怕自己随意的笑,就会影响他的威严。

  其实大家都佩服他,仰慕他,他可是从1979年回来的老兵,参加过那么多闻名遐迩令敌人闻风丧胆的战役,一个字,服。一般情况下,小山东说什么大家都仔细的听着,生怕遗漏什么,因为这个小排长的嘴平时真太严实了。他们真想听听小山东讲讲79年围同登、克谅山的往事,还有那些扑风捉影的传说,例如张晓军带着小山东他们踏平谅山,炸敌炮阵地,捕俘,拔点、扰敌、割敌特连长的喉管,等等。真希望小山东能坐在他们身边证实一下,那都是真的,都是他亲自参加的。但是小山东总是不苟言笑的摆摆手:算了,你们聊吧。哎,难道他要把那些精彩的故事都烂在肚子里?士兵们都无奈的摇头。

  小山东喜欢呆在他的猫耳洞里,穿着八一大裤衩。在阵地上,他是唯一穿着衣服的人,他守护着自己最后的阵地。他在制作纪念品。后方总是有各种各样的包裹寄来,里面都是全国各地的慰问品。五花八门什么都有。小山东觉得应该回馈他们,他总是抽空捡些废弃的弹壳和炮弹皮制作些小东西。有时候刚做完,就被战士们要走了,寄给他们想寄的人去了,小山东只好另外再做一个。就这样,直到他退伍他才有机会留给自己一个,一个用炮弹皮打磨而成的小鸽子。他说是和平鸽,大家都笑,明明是只鸡!他也不在乎,在小鸽子的翅膀上钻了一个孔,挂在钥匙串上。由于这只和平鸽严重变形失真,士兵们也不抢了,小山东才算保住了最后的战利品。

  张晓军调往其他部队的事情终于辗转传到了小山东这里,他听了第一个想法就是:那我也该走了。

  他说的走,就是退伍。

  当年的部队里很多人超期服役,战争需要。但是小山东是正常退伍的。上级领导有点舍不得他走,一再挽留,但是都没有留意到小山东最终退伍的动机。他不能在没有张晓军的部队里服役了,他宁愿走。张晓军是他的小张班长,他是小张班长的兵,他们俩是一排三班最后两个兵,他们是一起的,不能在一起了,就不如退伍。这就是他单纯的逻辑。

  张晓军知道小山东退伍的消息时,已经在半年之后了。他当时从云南执行任务回来,路过法卡山的时候,他向一个陌生的哨兵询问小山东的下落,不成想哨兵说不认识。张晓军大惊,他忙打电话到老营长那里询问,才知道小山东已经退伍半年多了。

  张晓军在那个阴雨绵绵的中午怅惘不已,他坐在一块石头上,呆呆坐了好久。

  他想,当时谁送的小山东,是谁送的,我得问问去。他反复这样想着。

  他可以想象得出小山东悲伤的独自离去的哀怨的眼神。他不肯走的,他一定不舍得走,但是他已经撑了太久了,他撑不住了。

  孤独。

  张晓军其实也在承受着孤独。越来越多的孤独。他身边开始有新的战友,也是肝胆相照、生死相许的兄弟,他们正在书写中国战争史上最长的特种侦察兵扰敌史。他们总是胜利凯旋,他们已经成为越军的噩梦,敌人的死神。但每次胜利回来,他总是觉得自己的喜悦太少,悲哀太多。他很想和小山东分享一下他的喜悦,哪怕一下,哪怕看见一眼小山东的傻呵呵的笑脸,他的心里才会感到最切实的喜悦。但是,显然,这些他都无法做到了。小山东走了。他独自一个人走的,没有跟他告别,确切地说,是没有办法跟他告别,就走了。

  他能够想象得出,小山东的胸前挂着个大红花,眼里含着泪的样子。就是那样子,他一个人走了。

  他想,总不至于永远都见不到小山东了吧。他就坐在那块大石头上悄悄的下了一个决心,等战争结束了要找到小山东,一定要找到他。

  但是当初小山东走的时候,他没有张晓军那么乐观。他是山东的啊,如果不是打仗,怎么也不会到这么老远的广西来。他想以后很难再回来了。他开始以自己的方式向南疆做最后的告别。

  他来到广西凭祥崇左烈士陵墓,和老战友一一告别。

  原来那个他和周正张晓军夜祭的烈士陵园已经让凭祥市政府重新修整得干净漂亮,庄严大方。崭新的墓碑,鲜红的碑铭,整整齐齐的坟茔,一排排布满了整个山坡,好像一个凝固的部队,守卫着祖国的疆土。

  小山东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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