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醉风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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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白--醉风流- 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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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刚开春就从鹿门山回到襄阳城的。崔宗之已经回嵩阳过他半官半隐的逍遥自在的生活去了。小虾儿日夜催促我早些回家,我却总是相信韩荆州从长安回来的时候,一定会给自己和孟浩然带回好消息的。我在想,到有了好消息的时候再回安陆也不迟。我就在美好的想望中,日日都带着小虾儿到汉水湾的大堤上踏青,饮酒,吟诗,把自己的身心都融入当地人载歌载舞的欢乐中。

  除了《襄阳乐》,我还听到了另外一些“西洲”乐曲,它们都在迷人的对歌对舞中,是那么的赏心悦耳!如《拔蒲》:

  朝发桂兰渚,昼息桑榆下。

  与君同拔蒲,竟日不盈杷。

  如《踏铜疑曲》:

  分手桃林岸,望别岘山头。

  若欲寄书信,汉水西北流。

  那真挚的恋情,直白的话语,就像吴越一带的《子夜》《采莲》等“吴歌”一样,立即拨动了我本来就蠢蠢欲动的心弦,激起了我一阵比一阵热烈的共鸣。我在火热的歌舞中,吟出了自己《襄阳曲》组歌的第一支:

  襄阳行乐处,歌舞《白铜疑》。

  江城回绿水,花月使人迷。

  我从此一发难收。小虾儿找了几个小孩子,教他们唱我作的新歌,他们一会儿就学会了,我和小虾儿都像小孩子一般高兴。但是,唱和跳的高兴劲儿一过,等到小孩子们一走,客舍里安静下来,大堤上男女青年的轻歌曼舞,更显得如火如荼。春光春色和春风春月里,一阵阵花香送来流淌着柔情蜜意的《襄阳乐》和《大堤曲》,火热的歌舞,更加反衬出客舍的冷清;别人的快乐,更加反衬出我内心的孤寂。忧愁如云,相思似雾,一团团、一层层袭上我的心头。小虾儿也一连发出几声长长短短的叹息。我在想,小虾儿已经二十五六岁了,绿叶也不小了,早就看得出丹青有情、绿叶有意,是该让他们喜结连理了。

  想着,想着,含烟的倩影又浮出脑海,尤其是洞房花烛夜的恩爱销魂,犹如飘飘仙乐从梦中飘来,让我心醉神迷。

  一会儿,我竟觉得自己到了相公林,挽起了不期而遇的含烟。我们在明媚的春天里比翼齐飞,双双降落在汉水之滨的大堤上,我无限深情地凝视着她,她的声音温柔如水,向我倾诉着缠绵的相思。然后,我们心应口、口应心,一起唱出悠悠的《大堤曲》:

  汉水临襄阳,花开大堤暖。

  佳期大堤下,泪向南云满。

  春风忽无情,吹我梦魂散。

  不见眼中人,天长音信断。

  一阵沉默后,含烟慢慢弯下了腰,一帘瀑布似的秀发遮住了她姣美的脸庞,只听她哽咽着,唱出一声声低低的哀歌:

  忆昨东园桃李红碧枝,与君此时初别离。金瓶落井无消息,令人行叹复坐思。坐思行叹成楚越,春风玉颜畏销歇。碧窗纷纷下落花,青楼寂寂空明月。两不见,但相思。空留锦字表心素,至今缄愁不忍窥。

  含烟的声音刚落,我正要轻轻地告诉她:“含烟呀我的含烟,我已经到了襄州,到了家门口了。我已经结识了韩荆州,马上就要被召唤进京,过不了许久就能衣锦还乡了,我们再也不会分离了。”

  却见她双手高高捧起一叠厚厚的家书,不断地向我招手。我纵身一跳过去想接着,却发现不是家书,而是一对鸳鸯宝琴,于是我们各抱一张,落下云端,坐到新房的床沿上。我一边目不转睛地用我深情的目光包围着她,一边抚琴唱道:

  爱君芙蓉婵娟之艳色,若可冶兮难再得。

  怜君冰玉清迥之###,情不极兮意已深。

  含烟娇羞已极,两潭秋波闪着泪光。她一扬纤指,琴韵叮咚而起,温柔而幽怨地答道:

  朝共琅纤之绮食,夜同鸳鸯之锦衾。

  恩情婉娈忽为别,使人莫错乱愁心。

  我怦然心惊,一下子好像回到了长安苦旅时困顿忧闷的夜晚,连忙捻弦快弹,接着唱道:

  乱愁心,涕如雪,寒灯厌梦魂欲绝,觉来相思生白发。

  我还没有弹唱完最后一句,含烟万分内疚地说了一句:“太白呀,你受苦了,含烟应该随着你一起去,含烟应该照顾你啊!”接着,她重重地划弦,琴弦几乎欲断一般:

  盈盈汉水若可越,可惜凌波步罗袜?美人美人兮归去来,莫作朝云暮雨兮飞阳台。

  她唱完,无限依恋地看了我一眼,转身就飞走了,我的视野里只留下一个白衣飘飘的影子。我大惊,高声呼唤道:“含烟、含烟呀,我回来啦,我回来啦,你快回来吧,我们到大堤上唱歌跳舞去吧!”

  但是,含烟还是飞走了。我一急,蓦地惊醒过来,原来只是南柯一梦。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大堤那边,《襄阳乐》《大堤曲》欢悦的歌声,仍然在春夜的春风里飘荡着,歌声中传递出的那种温暖和幸福,就像水一样,正在一点点地、慢慢地,把我这个游子的一颗疲惫受伤的心,轻轻地、轻轻地浸润,轻轻地、轻轻地淹没。

  早就应该归去了,但我仍然不能归去。因为,韩荆州还没有从长安回来,还没有知道他这次向朝廷推荐自己的结果;因为,自己的心底到底对皇帝老儿还存着幻想,认为他始终会重用自己的;因为,含烟对自己无限深情的企盼,还没有得到她希望得到的回报——那就是自己的才能得到充分的发挥,自己的身手有一个施展的天地,自己的学识能造福于民。

  所以我还不能回去,虽然我非常非常想回去,非常非常想立刻就回到家中,回到含烟和小平阳的身边。

  所以,我只得继续我的游乐买醉生活。我和小虾儿骑着马,驮着“竹叶青”和“襄阳王”等我认为还值得一饮的酒,游到哪里,就喝到哪里,喝到那里就唱到哪里。我们的后面总会跟着一大群孩子,我们疯到哪里癫到哪里,他们也跟着嘻嘻哈哈地开心到哪里。

  两个月后,终于有了韩朝宗回来的消息。

  我连忙约孟浩然一起前去拜望,见了韩荆州,我恭敬地递上我近来所作的诗文。韩荆州先是对孟浩然发了一通感慨:“孟夫子呀,这次我的恩师张九龄召我入京议事,是因为他复任宰相又兼任中书令,为了报答皇上的知遇之恩,就想有所作为,尤其重视引荐人才。他召唤各路的采访使入京,就是要首先办好引荐人才这件大事,你孟夫子没有和我一起去,他叹息不止,看来是伤他的心了。”

  我扭头去看孟浩然时,他竟然只是淡淡一笑,对酒醉的事不置一词,连一句道歉的话也不说,似乎他纯粹是为我作陪而来的样子,有点“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意思。

  我对张九龄的诗文和人格,一直以来都很佩服。我静静地听着韩荆州的下文,希望他会说到关于自己的好消息。不料,韩荆州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长叹一声转换了话题,很无奈地说:“唉,只可惜皇上信任张九龄宰相的同时,又对李林甫加以重用,让他担任了礼部尚书,并加封青光禄大夫。看来普天下的有识有才的人士,从此难有扬眉吐气的时日了!”

  我一听他这么说,不由得大吃一惊。因为我也知道李林甫已经是礼部尚书并兼宰相的职位,享受从二品的优俸,虽然他的地位稍稍次于张九龄,但实权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对于李林甫的出身和人品,我早已就有所知有所闻。因此,我听出韩荆州最后的一句话是为我而发的,心中就更加不安起来。

  正在这时,孟浩然倒说话了:“这个李林甫嘛,谁都识得他完全凭着善于巴结宦官和妃子,摸得准皇帝老儿的心思,是拍对了马屁才飞黄腾达起来的。这种人不学无实,我老夫子看他不起。老夫子天生不会拍马屁,就是会拍马屁,也不愿意和他同穿一条裤子!”

  我看到韩荆州苦笑了一下,自己也跟着悲愤起来。韩荆州已经看完了我的几首诗作,他诚恳地对我说:“太白真是一个奇才呀,你写的《赠孟浩然》《酬崔五郎中》,都写得见人见性,都是少见的好诗。但是,请你不要怪我实话实说,我感到这两首诗,都让人滋生一种才大难用的疑忌,你认为我讲得对不对?至于《寄远》《思内》《襄阳》和《大堤》这几首,虽然都是关于男女私情的,但都表达了真情实感,让人读了感同身受。然而,这样的诗对于关心国计民生,以及帮助皇上熟悉社情民意来说,好像就显得淡薄了一些。我说得也许不对,不知你有什么看法?”

  我听了他的评论,虽然觉得他并无恶意,对自己也是一片好心。但是不知为什么,心里就是觉得很不舒服。但是,我也不能说什么,自己有求于他,我还能说些什么呢?

  在整个拜见的过程中,我心中十分复杂和矛盾。我越来越觉得这位韩荆州既是一位能礼贤下士的优秀地方长官,又是一个城府极深,决不会轻言是非的老练吏官;既是一位颇有政治远见的国家重臣,又是一个颇为迂腐的、容易凭着个人的好恶看人的人。我们起身告辞后,在返回旅舍的路上,我想来想去,还是有些愤愤然地对孟浩然说:“孟夫子呀,韩荆州其实大可不必对我李白旁敲侧击,他对我们无非仍然是求全责备,生怕一旦举荐了我们,我们将来酒醉闹事,会伤害了他的声誉,会误了他的美好前程!这样的大人,我又何必再去求他?”

  孟浩然被我的话触发了旧时的伤口,也激愤地说:“大路通天,各走一边。他去他的官场里斗,你我到你我的醉中眠。”

  说罢,他还旁若无人地高声吟起他自己曾经被皇帝老儿怒骂过的诗句来:

  北阙休上书,南山归敝庐。不才明主弃,多病故人疏……富贵非吾愿,帝乡不可期!

  吟着吟着,他索性拉上我直奔“八公楼”去喝酒。“八公楼”是当地有名的一家酒楼,是一个被人称作“八公”的人和他的老婆“八婆”开的,人们个个都叫他“八公”,他真名叫什么反而没有人知道了。“八公楼”卖的是自酿的“八公酒”,三十八度,很是香醇。

  真是近水先得月,楼上好赏景。就在不停不歇的春风送来的《襄阳乐》《大堤曲》柔媚多情的歌声中,我和孟浩然大喝特喝起来。孟夫子很快就有了醉意,舌头又大了起来,话不成句。身子又摇晃起来,坐在座位上也左摇右摆,是那种让人担心的似跌非跌的样子。我还喝得不过瘾,只好先叫小虾儿扶送老夫子回旅店去。

  酒壮色胆,我看见一个在酒楼上卖唱的小姐儿唱起歌来如醉如痴,模样又有几分长得像含烟,干脆就拿了千金作为抵押,租下了她。我们下了楼,共坐一匹马,她怕跌跤,就紧紧地抱住了我。那一夜,我把她当成了含烟,我俩颠龙倒凤,我俩如胶似漆。也像一对真正的新婚夫妇一样,只恨良宵苦短。那时候,除了风流,除了用快活驱逐苦闷,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虽然,我心中也十分明白,快活并不是快乐;快活是发自身体的,快乐是发自内心的。

  但是,我不得不走了。无论是怎么样的美人,也无法抚慰我心底隐隐的伤痛;无论是怎么样的话语,也无法温暖我独在异乡为异客的失意漂泊;无论是怎么样的风花雪月,也无法挽留我愈来愈急的似箭归心。

  临行之际,元演来了。

  醉卧了几天几夜的我,一见到他,有一种半梦半醒的感觉。元演听我说了在襄阳的遭遇,也感到愤愤不平,说来说去,最后他还是说:“算了吧,算了吧,还是让我陪同您回家去,在家慢慢享享天伦之乐再说吧!”说起家,说起天伦之乐,我的一颗心立即长出翅膀飞向了大安山麓。我就像一只倦飞他乡的燕子,在饱受风吹雨打之后,一心只想飞回那温暖的旧巢。

  我让小虾儿先行快马回去报信。自己和元演随后启程,在小虾儿抵家的第二日回到许府。小虾儿牵着已经五岁了的小平阳早就在门口外等候了,我的小平阳根本就不认识我,也始终不叫我“爸爸”一声。我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让她的小脸贴着自己的脸颊,热泪夺眶而出。含烟和绿叶、小春,还有许玉笛夫妇、老管家和家人们也都出来迎接我的归来。我们虽然没有衣锦还乡的热闹,但也充满了久别重逢的温情。

  元演见到这样的情景,也觉得好像回到了自己家里一样,我更是深深地感受到家庭的温馨。绿叶来告知说水已温好,含烟亲自为我找来更换的衣服。这时候小平阳搂着我的脖子,将小嘴贴到我耳根边,怯怯地叫了一声“爸爸”。后来她还悄悄地说:“爸爸,妈妈天天想着你呢,天天都对我说你爸爸快回来了。” 

  “妈妈想,小平阳想不想呀?”我笑着问。

  “妈妈想,我也想。我想,妈妈也想。”她歪着头,俏皮地说。

  夜深了,房间里显得分外寂静,只有火红的红烛映照着阔别了五个春秋的我和含烟。四目相对,满肚的辛酸,满腔的爱恋,千言万语都尽在不言之中。我轻轻拉过含烟的纤纤玉手,轻轻地抚摸,深深地亲吻。许久许久,我对着鸳鸯琴轻轻地弹唱道:

  朱颜凋落尽,白发一何新!

  自知未应还,离居经几春! 

  含烟听着我在诉说自己白发已生,而终于只能一事无成地回家的隐痛。她嘤嘤地哭了。好一阵才止住哭泣,她也在另一把鸳鸯琴轻轻地弹唱道:

  昔时携手去,今日流泪归。

  遥知不得意,玉箸点罗衣。

  但恐荷花晚,令人意已摧。

  她把头埋在琴几上,又叹息说:“太白呀太白,我常常捧着你寄回来的诗文,彻夜难眠,我早就知道你的才情是古今罕见的,但是,老天爷赐给你才能而没有赐给你命运,所以我一点儿也帮不上你的忙。我能做到的,只有日日夜夜地思念而已。”她抬头凝望窗外的皎洁月色,又缓缓抚弦,幽幽地唱:

  明月照高楼,流光正徘徊。

  上有愁思妇,悲叹有余哀。

  君行已几年,贱妾常独栖。

  愿为西北风,长流入君怀。

  君怀常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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