怡良笑了笑,恩了一声,“徐大人有什么想法尽管直言。”
徐丰玉又看了看听下脚步注视着自己的众官员,犹豫了一下,“这个也许这个时候卑职不该说不吉利的话,但是为长远考虑,卑职觉得,无锡本乃大米市之一,而苏州城西的枫桥同样是个大商市,其米豆集散之繁盛甚至超过了当今的‘天下四镇’河南朱仙,江西景德,广东佛山和湖北的汉口。无锡倘若出现万一,苏州难保,迫不得已的情况下,应当应当一把火以焚之,绝不给长毛留下。”
他这话,一下叫许多人都愣住了。谁都知道,枫桥古镇位于古驿道与枫江的交汇处,沿河湾形成两条市街——枫桥大街和寒山寺弄,随河成市,水成街,依寺成镇,具有独特的水乡风韵。枫桥地处水陆孔道,成为南来北往的交通枢纽。不仅是行旅休憩的好去处,还商贾聚集真所谓“晚泊枫桥市,冥搜忆旧游”。尤其是如今枫桥一带百姓众多,十里官塘名人第宅、园圃亭林更是比户而起,如殷家的松鹤堂,戈家的广居,惠家的冷香别馆,段家寄居的一枝园,还有顾家的思适斋等等,其中袁廷祷的渔隐小圃尤擅楼台泉石之胜,在座的官员们哪一个没去过,又哪一个不为之啧啧称奇。这个徐丰玉居然能想出这么狠毒的点子来。
不通军事,所以一直没有说话的藩司郝立宿冷冷地盯看了徐丰玉一眼,心里一阵的厌恶,真恨不能上去狠狠地抽上他几个大耳刮子。败类,真是败类啊!他把目光转向了怡良。
怡良注视了徐丰玉好一会儿,默默地点了点头。其实,最坏的结局他早也想过了,大清得不到的东西,太平军也休想得到。只是他没有想到徐丰玉会这么早的说出来。枫桥毕竟是一个民族千百年文化的积累,这些汉官竟然把它视作儿戏,烧了容易,再建还有可能吗?不管怎么说,但从这一点看来,就足以证明了徐丰玉对大清朝的赤胆忠心。
徐丰玉远远没有怡良想的那么好,他出这个主意无非是想借机报复而已。顾家的思适斋去年就被他心爱的小妾看中了,为此,他还可以前去镇江,找到思适斋的真正主人顾同临协商,希望能买下来,将来官场失意的时候,也好做个静心所在。哪知道那个倔强的徽佬根本不买他的帐。可惜枫桥不在他的治下,否则早找个毛病把思适斋白拿下了。如今机会总算来了,他决不会手软。
从伯渎河至运河,天军秦日纲部一字排开了十几个营垒。按照部署,秦日纲要亲率这八千多的人马,准备和西来的苏州援军,还有身背后无锡可能出来的清妖纠缠一番,为红一军的大迂回争取时间。
正午刚过,探马带来了清妖前锋已抵达梅里的消息。位于坊前镇大营里的秦日纲精神为之一振,一口吐沫吐到手心儿里,两手使劲儿地搓着,那劲头儿,简直就象是清妖已经到了眼前,恨不能一下就双手上去掐死似的。他一面传令下去给营垒据垒死守,打剩一兵一卒也不许放过去一个清妖。一面又立即通知负责监视无锡守敌的大将朱锡琨,只要无锡城里的清妖敢出动,就马上列队迎战。随后,他开始集结身边儿的侍卫旅,准备随时增援各部。
余万清的苏州援军陆续抵达梅里,一路上很顺畅,两翼的通报也没有发现再有任何太平军的动静。他一面下令立即构筑临时营垒,一面派遣统帅前军的杜文阑,先行向坊前的太平军发起试探性的进攻。
坊前的天军严垒深沟,只是一味的凭险据守,并不出战。而无锡城里的清军,也一时不敢轻举妄动。于是,这场单纯你攻我守的初战,一直持续了一个多时辰,直到日头西下,杜文阑罢兵歇手,悻悻地退回了临时营地。
秦日纲巡视着附近的几个营垒。天军将士一场不算激烈的战斗过后,一边儿吃着晚饭,一边儿抓紧时间修补损坏的营垒。秦日纲又看看夜幕里的梅里方向,听到那边儿不时隐隐响起的战鼓声,还有时断时续的清军炮声,满意地笑了。他知道,那是两翼各营垒的将士们在不停地小规模骚扰着刚刚住下的清妖们。安王殿下说的好,我们可以吃好、喝好,休息好,可他们不行。
刚刚回到营帐里,秦日纲饭碗还没端起来,朱锡琨来了。走起路来都有些发横的朱锡琨是闲的难受了。在天军的队伍里,听到枪炮声、撕杀声就坐不住的人,远远不止一个两个,仿佛生下来他们就是为了战争才来的一样。
“吃饭了?”秦日纲翻翻眼皮瞅了瞅朱锡琨。
“吃了呀。”朱锡琨咧咧大嘴,牙疼似的挤出了几个字。
“得得,我知道你想干什么来的,”秦日纲一手端着饭碗,另一只手上的筷子一摆,“去,到无锡城下去闹闹,告诉他们,本丞相在吃饭呢,不许他们踏实的吃饭睡觉,这是规矩。否则就是大不敬,小心城破了本丞相要惩治他们。”说着话,他哈哈地大笑起来。
“唉,没什么大意思啊。”朱锡琨摇摇头,转身向外走,又回头笑了笑,“不过,总比没事做要好。”
“你可别给我真打啊,差不多就行了。”秦日纲嘴里嚼着一大口的米饭,又不放心地叮嘱着,米粒儿顺嘴落到桌子上。
“放心吧,卑职知道该怎么做的。”朱锡琨粗壮的身子早出了帐外,只留下他那粗豪的声音。
秦日纲笑着摇了摇头,慢慢拣起桌子上的饭粒儿,一个一个地放进嘴里。他的思绪飞到了明天,明天,明天也许会是个很残酷的日子
………【第一五四章】………
天空中,一团团阴惨惨的乌云,沉重、缓慢地移动着。东方,那失去了往日光彩的灰色的太阳,也仿佛一夜没有休息好似的,懒懒洋洋地不时从乌云的缝隙中,向下窥视上一眼。
余万清统帅的近两万苏州兵马,此时列阵完毕。这平坦、宽广的大平原,正是用兵的好地方。被闹腾了一夜的余万清,直到清晨才踏踏实实地迷糊了一会儿,总算吃了顿安稳的早饭。早饭之后,他立即下令全军收起营帐,直抵太平军营垒前列阵,用他的话说,这是破釜沉舟之战,要么打通和无锡间的联系,要么马革裹尸。
通过认军旗帜的标识,他已经盯死了坊前的太平军大营,那是对面太平军的主帅所在地,他就是要从这里开刀。
秦日纲不象余万清想象的那样,会继续坚守营垒,而是同样组织起半数的人马出营列阵。急于救援无锡,却又不敢夜战的清妖,给了他获得支援的机会,凌晨之前,陈玉成的教导旅已经悄悄进了他的营中。
余万清看着对面不足五千的太平军人马,尽管自己人数上占了绝对的优势,但他没有一点儿轻松感。长毛人数明显处于劣势,却各个依旧精神抖擞,阵势齐整,没有丝毫的畏惧。再看看自己的部下,才一夜的折腾,一个个就如同营养不良似的面色土灰,居然还有张着大嘴打哈欠的。他想不明白,同样的人,怎么大清久经训练的正规军队,反不如那些刚刚放下锄把子没几天的臭泥脚杆子。
余万清心里暗暗叹着气,令旗一挥,顿时中军的战鼓擂响。
前军的杜文阑一听鼓响,立即派出两营人马,直冲太平军的战阵,企图从中间打乱太平军的阵脚。
天军先锋大将,恩赏丞相罗琼树,立即指挥弓弩、抬枪队反击。清军兵勇如同撞上了墙壁,在猛烈的箭雨、火子儿之中纷纷倒地,还没接近天军的步兵就败了下去。
头一阵失利,杜文阑没有气馁。他那也是一种试探。现在,他霍地抽出肋下的佩刀,大吼着,“胜败在此一举,再有胆敢后退者必死,前进还有生路,弟兄们,给我杀!”随着隆隆的战鼓,杜文阑的前军全部出动,哇哇怪叫着冲向严阵以待的太平军。
秦日纲乐了。清妖的第一次试探性进攻,他就没有下令炮火拦截,就等着清妖不识好歹的这一冲呢。随着他手中令旗的舞动,天军的炮声响起来了。顷刻之间,两军中间的地带被炮火淹没,清军密集的冲锋队形被拦腰截成了两段。
眼见面前到处都是翻飞四溅的泥土,还有部下横飞的肢体,曾亲眼看到过洋炮厉害的杜文阑内心一寒,怎么长毛会有这么多的洋炮?先管不了那么许多了,最关键的还是赶紧靠近长去,只要靠近了,再厉害的炮火也失去了意义。
杜文阑咬牙切齿地砍翻了两个逃回来的溃兵,声音有些嘶哑地高叫着,“弟兄们,不要怕,冲过去就胜了!”他一跺脚,带着身后的彪营迎着纷飞的炮火冲了上去。
在弓弩和抬枪队的一阵阻击之后,罗琼树的前队和清兵短兵相接了。天空上的乌云越来越浓厚,太阳早已悄悄闪到了云后,似乎不想看见大地上出现的这一幕人间的搏杀。
余万清一直注视着前军的战势进展。他看见杜文阑的大旗已经混入太平军的阵里,而且太平军两翼开始移动,分出一部分向中间支援,他感觉机会来了。他赶紧一面调动后面宋丰玉的人马跟进杜文阑的前军,一面传令左右两翼,迅速向对手实施包抄,他要在营垒外面消灭这股太平军。
城外惊天动地的炮声、喊杀声,早已惊动了无锡城内的守军。几天来,成了惊弓之鸟的无锡守军,面对天军不停的“攻势”,就没安安稳稳吃上一顿踏实饭,睡上一个囫囵觉。真可以说的上是各个眼窝塌陷,人人眼圈儿发青。他们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盼着苏州的总督大人能尽快发来援军,解除这场灾难。
援军终于等来了,尽管无锡城内守军人数本来就不多,但是,一时的振奋还是叫他们拼凑起了一千多的人马,携带着各种燃火之物,大开城门杀了出来。他们的目的很简单,那就是趁机在天军的营垒中放上把火,从背后搅乱正和苏州援军接战的天军的阵脚。
朱锡琨等这个时候等的眼珠子都要发红了。他是今年四月升的殿左三检点,靠的就是战功。前面大军正和苏州来的清妖援军大打出手,营垒里跃跃欲试的红军教导旅也在等待出击的最佳时机,唯有他得到了监视无锡的任务,如果城内守军胆子一小,真给你来个缩头乌龟,就是不出来,那自己可就是白来这里一趟了。正当他心里痒痒的难受的时候,对面无锡的城门开了,涌出来大队的清妖。尽管是大白天的,这些清妖还是躬身猫腰,一声不出,大有掩耳盗铃之势。
朱锡琨就象是过年吃上了饺子,美的厉害。不急,不急,放他们再离近点儿,离城池更远点儿,既然来了,就别想再给老子回去。看着大概千来人的清妖,朱锡琨临时改变了事先准备的战法。他吩咐下去,派一只人马只要一接战,立即抄到出城清妖的背后,两千对一千,他要彻底包了这些清妖的饺子。
杜文阑的人马和罗琼树的人马硬碰硬裹杀在了一处。秦日纲见清妖人越聚越多,虽然左右两翼有了一些支援,但前军还是渐渐地处于了劣势。他看了看身上的西洋怀表,又抬头看看那阴沉沉的鬼天,他娘的,怎么今天的时间过的这么慢!本来很粗,但却极少喜欢说粗话的他,此时也禁不住地在心里咒骂了起来。他看看身边的侍卫旅旅帅,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咬了咬牙,“上去,从侧面杀上去,一定要把清妖的势头打下去,稳住前军的阵脚!”
左右两翼的人马,他已经不可能再动了,他看到清妖的两翼也开始朝自己包抄过来,侍卫旅是他唯一能动的力量了。看着侍卫旅开了上去,他稍感轻松的同时,内心里却是象被刀剜了似的痛。“开炮,给我向两侧开炮,拦截清妖!”秦日纲边大喊着,边对着那似乎停止了怀表瞪着眼。
秦日纲是个勇将,也有些谋略,他的毛病也有一个,就是私心重。他喜欢战功,因为是战将,有了战功才能升迁。可是他舍不得这样把老本拼进去。同样都是一军的主将,说话的分量依靠的是实力。现在他就感觉自己这个天朝极品的官员,在安王殿下心目里,估计可能连个小小的陈玉成都赶不上,就更甭和红一军的林凤祥来比了。如果人要再都打没了,那可真是落水的凤凰都不如鸡了。
………【第一五五章】………
林凤祥的总部设在无锡东面的安镇,红一军除去红五师和秦日纲军另一部用来参加围困无锡的北面和东面外,其它各师分头驻扎在安镇至东亭一线,并严密控制驻地,对外封锁着消息。
由无锡到苏州,中间除去河流,就是一片的大平原,要想用如此庞大的军队提前设伏,以歼灭余万清统帅的援军,那根本就没有可能性。于是,当苏州出来的西上援军进驻梅里的时候,林凤祥利用清军穷于应付秦日纲部夜间袭扰的机会,借助后半夜夜幕的掩护,悄然地把三个骑兵师运动到了清军的背后。同时,他又调派陈玉成的教导旅进入秦日纲的营地待机。就在秦日纲与清军开始苦战之际,红四师和军属警卫旅也正向余万清的右翼贴近。
按常理,红一军的这一切行动,在天亮之后,余万清应该能探到。他虽然没有经历过什么大的阵仗,但毕竟是老行伍出身,他绝对不会忽视了对两翼敌情的随时侦探和掌握。然而,一切的错误既是巧合,也是一种必然。
从他右翼贴过来的红四师和警卫旅,与余万清派出的探马几乎就能碰上了头。警卫旅的先头部队已经发现了远处的十几个清兵游兵,料定那必是清军的探马。他们躲闪在一片树林里,正考虑如何捕俘的时候,那些探马一掉头,竟然回去了。探马们接受的使命是远出二十里,他们太疲乏了,走出五六里,再用眼睛看出去那余下的里数,差不多,差不多就够了。
差不多叫余万清倒了大霉。不过,余万清还是有自己的过错。他有一只按令当今天早上就应该赶到的辎重部队,到现在却一直没到,他甚至没有细想这都是为了什么。也许是有什么事情给耽搁了,也许到了中午差不多就该到了。可惜,掌握着数万大军生死攸关命脉的大帅,就是这样在一切都是差不多的情报下,部署着他的战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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