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萍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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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起萍末-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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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这样的天气里,守城的兵丁也似乎失去了活力。几杆长枪歪歪斜斜地靠在城门的洞壁上,长枪主人不停地跺脚,搓着双手,蜷缩着身体,绕着圈小跑着,抵抗着这股仿佛是从地狱里吹来刺骨的阴寒,咒骂着这可恶的天气。角楼上守望的兵士,则三三两两地聚集在一起,围着火堆烤火。偶尔有几个砍柴烧炭的农人经过,任由他们扔下几文钱的进城费,也懒得去检查。

    太阳升起来了。惨白的阳光,和煦而温暖,气温却在急剧地下降。远远的官道上来了一伙人,戴着斗笠,穿着蓑衣,踏着吱呀做响的积雪,吃力地推着堆满货物的小独轮车,朝德胜门行来。走得近些,眼尖的兵丁立刻发觉他们是一伙行商。为首的那个大约四十左右年纪,反穿着件老羊皮袄,后面带着二十几个人。对于这些看城门的士兵而言,微薄的俸禄远不够养家。自古以来,靠山吃山,这不,发点小财的机会又到了。

    这伙官兵立刻来了精神,纷纷取了兵刃,列队站好。城守官走在最前头,双脚一叉,高声叫道:“尔等从何处来,所贩何物,通通过来检查。”

    “这位军爷,小的们从关内来,运些山东的金丝小枣来这里贩卖,换几个小钱过年,请给行个方便则个。”那伙行商停下,为首那人笑着涎着脸凑了过来,忙从怀里掏摸出几个散碎银两,往城守官手里塞。

    收了钱,那城守官满脸堆下笑容。但是职责在身,他到也不敢有所疏乎,顺手从袋里摸出几个小枣放在嘴里咬着,绕着车队走了一圈,冷眼将这群人仔细打量了一番。但见那些推车的并没有什么碍眼的人物,大都是平常普实怕事的农家汉子,正倚着小车,掀起厚实的棉衣下摆擦汗。便将手一扬,众兵丁放开大路,任由行商们推车进城。

    过了瓮城,这群人沿着大街走了五六十步,瞧着四下无人,将车推入一条小巷。七拐八绕走了一圈,在一家小院门口里停了下来,院里的人已经等侯多时。当下卸下车上货物,换上另外一批人,推着小车自去。余下的人关好大门,自有人扫清门口的车辙印,安排望风。一行人说说笑笑转到后院,等在那里的一个汉子便点了点头,将手上托着的鸟笼打开,一羽雪白的信鸽直冲蓝天。原来他们并不是普通的行脚商人。为首的中年汉子是朱由检的贴身侍卫赵虎,现在是大明驿传司总负责人。那些推车的,大都是田庄里的庄丁。

    从香山回府后,朱由检开始着手对锦衣卫进行整顿,将张丛云、赵虎心腹手下可靠有能力者挑选出来,组成一个新的机构,对外称为大明驿传司,总部设在北京石景山模式口承恩寺,开展到敌后工作,这就是后来称为大明情报局的前身。做为一个现代人,他明白情报和智囊对古代战争的重要性。目前最紧迫的任务就是先剪除努尔哈赤身边的几个汉奸高参,可是要先拿哪个开刀让他颇费了一番思量。思来想去,百般斟酹,最后圈定了范文程。如果你对清史有做过认真的研究,就会发现,在清初的历史上,满清官员中汉人还真不少,比如范文程、邓公池、甯完我等几个都是当时的大汉奸。他们中发挥了极其重要作用的就是范文程,中国历史上一个相当低调的大汉奸。当然,他不是第一个,也决不会是最后一个。近代以后知道范文程的人,恐怕不多。范文程原籍姑苏,靖难之役为避战火,这才举家迁到关外的抚顺。努尔哈赤起兵反明,在锦州接纳了他一生中最重要的谋士范文程,松山一役,采用他提供的诱敌深入的方法,不管敌人几路来,我只是一路去,大败明军精兵。于是范文和在努尔哈赤心目中的地位如目中天。清初的历史少了他的参与,发展的轨迹必然大大不同,统一大明江山的,可能另有明主了。

    选定范文程的原因不仅是因为他汉奸中官居高位,深得努尔哈赤信任,关键是再过不久,这个大汉奸将给努尔哈赤出一个可以让大明陷入万劫不复境地的主意,清军将采用他建议的流动作战、大肆掠夺的方法入寇黄河以北,极大地消耗明朝的力量。这种战法朱由检似曾熟悉,现代史上解放军三路挺进中原,也是这种战法的翻版。将战争引入敌战区,依靠稳定的后方,利用游击战术的迅速流动性取得巨大的战果。现在的任务是必须赶在他的想法成熟之前先下手为强,剪除这个强劲对头。

    前几日,赵虎按朱由检吩咐,陆续派了几个好手,打扮成砍柴农夫,先期进城打点。今日,他亲自率大队,扮成商贩,一起进城会齐。

    夜色悄悄地降临了,沉沉的暮色笼罩下的盛京城,分外宁静。瑞雪悄无声息地降了下来,天地之间,银妆素裹一片。范文程背着手站在府内花园中央的水榭中,任凭空旷包围着,让寒流适时地悄悄地浸透身躯。看着湖面的热气丝丝升腾,心里默数着雪花飘荡在湖面上,悠然不见。 ;这里也是范文程最喜欢驻足的地方,每日散朝归家,他都会在这里享受一天难得的悠闲和宁静。在这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北国,只有他家的水榭终年不冻;足够让他在同僚中引以为傲。

    “寒夜客来茶当酒,泥炉新绿火初红。子曰,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天气这么冷,客人既然到了,为何还在上面冻着,不如下来陪老夫喝杯新沏的西湖龙井茶。”头顶上的瓦片细微地响了一声,范文程抬起头淡淡地说,没有一丝喜悦。只是刮得铮亮的脑门上有细细的汗珠点点滴滴密密地渗出来。

    此刻,清太祖努尔哈赤正陪着他年轻漂亮而又聪慧的妻子,海西乌喇部的酋长之女乌喇那拉阿巴亥在宫里御花园赏雪喝酒。当年他以父亲十三副遗甲起兵,誓报父仇为借口,开始了统一女真各部的战争。雄才大略的他迅速统一了女真,成立八旗,最终将侵略矛头指向大明。

    阿巴亥昨夜待寝的时候就提出今天要他陪着赏雪,痛饮一番。时间过得真快呀,转眼之间他已近六十了,现在他只有和阿巴亥在一起的时候才能感觉到自己还是个年轻有力的棒小伙。现在已经是快要初冬了,草原上积雪是牧人的天敌。这几年与大明相安无事,兵锋直指蒙古,通过和亲与铁血,蒙古各部基本已经站到自己这边。现在只等到来年开春牛肥马壮的时候再攻打虚弱的明帝国,那可恶的熊廷弼听说已经待罪了,过几天再召集汉官们商量一下,看看他们有什么好办法,努尔哈赤满意地想。

    与此同时,山海卫总兵衙门朱由检端坐在书房里,火炉里的木炭烧得正旺,紫檀木精心打制的圈椅舒适而妥帖,书案上也不见平时堆叠的大堆文卷,只是停着一羽雪白色的鸽子。他穿着一件单裳,正饶有兴致地用高梁米细心地喂着,看着它那晶莹透亮的眼睛里自己的身影,轻抚那整洁的羽毛。

    是吃饭的时间了,明月夜像往常一样匆匆赶来催促。一进门,脱下挡雪的裘皮斗蓬,话还没说出口,看着朱由检,再看一眼桌上的鸽子,不由得呆住了。

    “你来了。”朱由检头也不回说道。

    “嗯”。明月夜低下头。

    “范—小—姐,令尊大人还好么,赵虎会代我问候他老人家。”朱由检站起身来,踱了两步,一字一顿地说。

    “还好。你。你。你都知道了。”明月夜失去了最后的防线,不争气的眼泪涌了上来,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哽咽地说:“检哥儿,你什么都知道了。请你看来我们多年的情谊上,饶了我爹的性命。”

    “想不到范文程还有个好女儿,那松棉前线近四十万战死将士的性命呢,有谁为他们求饶?”朱由检喃喃自语。

    呵呵长笑声中,窗外纱帘掀起处,一条颀长的人影闪现在他面前。“范大人好兴致,好文采,修得好水榭,可真是难得。这湖想必是从极深地下引出温泉水来灌成,以致终年不冻。所费的劳力,几近奢靡。我家如有这么一处庭院,小人做梦也会笑。后金贼子赏赐给你的钱帛,你是大大方方地挥霍,好让他们知道你是为了钱可以任凭驱使的小人,端是萧何复出,真是个好计谋。自古以来,做汉奸能达到大人水准的,可算是凤毛麟角了。”赵虎大咧咧地说。

    “壮士喜欢,送给你又何妨。来,请上座。你是信王手下新收的护卫赵虎吧,张从云今天怎么没来?你们向来是焦不离孟的。”范文程嘴角一抽,淡然答道。“你们这次是来取我的首级的吧,初一从山海卫出发,算来算去,这几日也该到了。”

    “你先祖范仲淹一代抗金名将,是何等风光,没想到后世不肖子孙自甘堕落,做满清走狗,可悲可叹。我等受信王之将令,来取你性命。要不你乖乖地陪我走一趟,说不定信王看在你女儿面上,饶你一命。” ;赵虎一哂,冷冷地说道。“你也不是诸葛神算,你自以为高明,派你女儿乔装卧底,我家主人怎能不知。信鸽是你女儿放出的,只是我们暂扣了几日,把它带到盛京,来你府办事之前才放飞给你。你若识趣的话,我也不为难你。”

    “你口口声声说我是汉奸,岂是为客之道。明王朝有什么好,兄弟手足相残,叔侄拚死相煎,只把这万里江山看成是他家玩物。何时有一点以我百姓生灵为念。在下是心灰意冷,汉奸万代骂名,是非功过由别人去说。”范文程叹了一口气说。“大清国主努尔哈赤乃一代人杰,相比之下,良禽择木而息,良臣择主而适。有道是,识时务者为俊杰。以我先祖论,空怀一番激情,最终报国无门,郁郁而终。今天你们就算杀了我,能平安走出盛京城门么?”

    “大明朝就算有万般不是,也是我们汉人的主心骨。而你自己扪心自问,数典忘祖,认贼作父岂是大丈夫所为。虽说战场上各为其主,但松山一役,四十万将士累累伏尸,他们的妻儿家小哭断肝肠,均拜你所赐。留你在这世上,只是一大祸害。我们既然来了,就不打算活着回去。要不是看在你有个好女儿,这些话我都懒得和你说。说吧,你是自缚请罪还是要我动手?” ;赵虎冷冷地看着他。

    明月夜从地上站起来,温热的躯体靠上他的后背,泪水立刻濡湿了他的衣裳。朱由检不用回头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紧贴着自己的**坚挺而柔软,小腹是那样的温热,让他不由得颤抖起来。他身后的明月夜立刻感觉到他身体的变化,一抹绯红闪过她的脸颊。一时间,两人无语,只听得炭火在噼吧做响。

    过了一会,朱由检轻轻地转过身体,静静地凝视着把他抱在怀里的女人。“其实你在给你父亲的情报中不用将我说得那么英明神武。你父亲多次飞鸽传书叫你尽快下手除了我,你怎么就一点也不听呢。我知道你不好过。两国相争,各为其主,你做了什么,我都不会怪你的,何况你是我的好姐姐。至于你父亲,只要他还有一点做汉人的良心,及时悔过自新,我不会为难他的。”

    “检哥儿,你是不是很早就知道了。”明月夜刚擦干的泪水又流了出来。“我下不了手,检哥儿,在我心中,你是我最亲的人。你和我父亲,无论失去了哪个,我都没办法承受,你知道么。”

    朱由检低下头,轻轻吻干她脸颊上的泪水。明月夜浑身战栗,闭上双眼,舒服地哼出声来。这些年来在王府过得苦透了,每天提心掉胆地过日子,小心翼翼地传递出每一份情报,心情复杂地看着怀里的这个男人做出一件件不可思议的事情。这是一个什么样的男人呀,他的小小脑袋里有着无穷的智慧,是那样的惊世骇俗,是那样地让她捉摸不透,以至于她父亲多次来信让她及早行动,除去这个大祸害,甚至不惜警告她心软他们将死无葬身之地,她还是一次次地输给自己。现在一切都结束了,她现在只剩下怀里的这个男人,这个她要托付终生的男人。

    明月夜抬起手臂,上衫宽大的袖口褪下去,露出洁白的皓腕上,端端正正地点着的一个红点。她用蚊呐般的声音说:“检哥儿,这是我来这里之前母亲为我点的守宫砂,她说要交给最劳靠的男人。我现在把它交给你,由你来决定。”

    范文程一下子泄了气,倒退了两步,坐倒在凳子上,一时无语。张从云也不逼他,只是负着手看着远处飘扬的雪花。府内沉静得怕人,这么长时间没人过来,看来救兵是等不到了,范文程感觉自己突然间好象苍老了十岁。这些年,为了心中出将入相的理想,拚着忍受汉奸的骂名,好不容易才有现在的风光,到头来发现这一切都是一场空。以前他总觉得跟着努尔哈赤,前途是一片光明,现在他感觉到一阵迷惘,与朱由检相比,努尔哈赤虽说是一代人杰,毕竟是异族,却正在渐渐老去。做为军中高参,也身为鞑子的奴才,他时常面对的是满清贵族鄙夷的目光,也目睹了满清八旗兵对辽东边关汉人的残暴屠杀,同样心在滴血,寝食难安。努尔哈赤的十几个儿子,即将面对的是一代新崛起的,连自己都看不透深浅的朱由检,如果不能用开疆拓土来转移他们的注意力,困守在辽东一地,将来为了继承王位,必定有一场血流成河的杀戮,到那时自己将何去何从?是不是选择错了,他暗暗地问自己,不由得长吁短叹。

    “老夫老矣,长女已逝,唯有此女送终,请信王善待。你转告信王,要我范文程归顺信王只有一个条件,过些时日后金便会攻打辽阳。只要信王能率军战而胜之,小的便弃暗投明,供信王驱策,若有半句虚言,万箭穿心,人神共鉴。”范文程终于下定了决心。

    “好,我相信你,至少你还是个君子。”越虎眼中闪出的热切光茫,让他感觉心中一阵温暖。

    望着越虎等人离去的背影,范文程心中象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的滋味一起涌上心头。

    夜,长的夜。明天又是一个新的开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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