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商玄鸟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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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商玄鸟纪- 第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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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里到底是商王的宫室,宫人们对主人的任何行为都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包容之心。罂自己也做过宫正,知道什么叫做不该问的不要问,不该说的不要说,不该知道的即便知道也要装作不知道。
  所以,她和跃在宫人环伺的堂上用膳,跃给她添菜,替她切肉,还把喝过几口的羹汤给她喝,罂脸不红心不跳,照单全收。
  用过膳之后,跃履行一个被赶到亳邑来思过的贵族应尽的义务,到邑外去查看庄稼的收获情况。
  罂仍然觉得身上酸痛,没有跟去。跃吻吻她,让小臣乙备车。
  路上,小臣乙一直微笑,让跃心底发毛。
  “笑甚?”走到田埂上的时候,跃终于忍不住问道。
  小臣乙摇摇头,却笑得更加灿烂。
  跃额角动了动,莫名其妙。
  走了两步,他突然想起什么,问小臣乙:“小王和载的事,可探听到了?”
  小臣乙颔首,低声道:“探听到了。小王与小王妇如今在奄,王子载据说前几日到了虞,后来却不知行踪,听说大王派去的人跟丢了。”
  “跟丢了?”跃一讶。
  小臣乙苦笑:“正是。”
  跃蹙眉沉吟。
  奄也是商人曾经的旧都,王子弓在当地颇有人望,商王把他发落到那里,生活至少不会难过。
  可是载……跃知道他的性情向来执拗,这次离宫本是赌气,发现有人跟随,一怒之下全力摆脱倒也不足为奇。
  他去了哪里呢?跃觉得有些懊恼,虞离亳不远,若是他早些得到消息,或许可以亲自去寻……
  “王子,”小臣乙看跃神色沉凝,知道他又在思虑,岔话道,“我听说王子让人把睢罂的物件都搬去了东庭?王子之意,让睢罂与王子住一处?”
  跃看看他,颔首:“正是。”
  “王子,”小臣乙皱皱眉头,“恐怕不好。可在东庭留宿之人,只能是王子妇,若传出去……”
  “睢罂将来就是王子妇。”跃自然地接过话头。
  小臣乙吃惊,想提起睢罂的身世,却又觉得不好直说。停了停,道,“大王还未答应。”
  跃知道他想说什么,面色不变:“大王会答应。”
  小臣乙看他一副不容辩驳的神情,只得咽下话头,道:“诺。”
  这时,田里的邑人发现了跃来到,热情围拢过来行礼。
  跃不再说话,露出微笑朝他们走过去。
  小臣乙望着跃的身影,心里的感慨又上一层。如今王子跃都学会任性了呢……
  罂吃饱喝足,回到寝殿之后,倦意上来,倒头又睡起了回笼觉。
  醒来之后,日头已经过了中天。
  她闲来无事,就请宫婢带她去周围走走。
  亳宫虽不大,却不止桃宫一处宫室。宫婢很懂得当导游,出了桃宫之后,她直接把罂带去参观商汤当年的正宫。
  罂来亳宫的时候,曾经远远地看过正宫。不过当时正值傍晚,距离又远,不过匆匆一瞥。如今走进来,却是大不一样。
  这宫室意义重大,历代商王都尽职维护。如今虽没了主人,却门庭整洁,彩绘鲜艳。历经几百年,宫室里的树木已经长成参天大木,太阳光几步晒不进来。遒劲的枝干与建筑商古旧的木质相映,无形地提醒着来人此地历史久远。
  不过,这里的各处宫室皆门户紧闭,罂跟着宫婢转了一圈,最多只能从门缝里看到黑黝黝的屋内摆设着商汤的神主。
  “大王来到才会开门哩。”宫婢抱歉地说。
  罂不以为意,想了想,又问:“可知当年的后姞住在何处?”
  “后姞?”宫婢摇摇头,道:“不知哩。”
  罂点点头。商汤从莘国迎娶后姞,长久以来是个佳话。不过,莘地一直有个说法,商汤当年想得到才干出众的莘国奴隶伊挚,莘国就提出以联姻为条件,把后姞嫁给了商汤。
  想到这些,她忽然觉得自己幸运得很。后姞有没有得到商汤的爱她不知道,罂在骊山中遇到了跃,事情发展至今,他们的每一步都是真心实意。
  静谧的宫墙外传来牛车辘辘的声音,似乎是宫仆从外面拉草料进来,两个人声在闲闲地谈论着车上的草料够喂养多少牲畜。
  罂看看天色,觉得该回去了,于是往回走。
  才跟着宫婢走出正宫的宫门,罂就看到跃匆匆朝这里走来,目光相对的一瞬,他的眉间忽而松开。
  “怎来了此处?”他走过来,脸上还带着些汗。
  “无事出来逛逛。”罂莞尔道。
  跃看着她,目光柔和,眼角止不住地弯起。他看看宫婢,道,“退下吧。”
  宫婢应声一礼,走了开去。
  宫道上只剩罂和跃二人,罂看着他的额上还有汗,伸出手替他擦去。
  “收获如何?”她问。
  “尚可。”跃低低答道,有些心不在焉。他的眼睛看着罂的嘴唇,一把搂过她的腰,头压了下来。
  唇上被热气包裹,罂心中甜甜的,却有些窘,双手扳着他的肩头挣扎:“这是宫道……”
  跃轻笑,却不理会,将唇舌探入她的齿间,堵住她的话语。
  “跃……”罂嘟哝道,忽然把头偏开。
  跃抬眼,看到罂惊异地神色,目光盯着他的身后。他诧异地顺着回头,也猛然吃了一惊。
  不远处的墙根下,一个高瘦的影子立在那里,浑身沾着禾草碎屑,脏兮兮的。
  看到跃回头,那人犹豫了一下,走过来,脸上露出别扭的笑:“次兄。”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去鼓浪屿泡咖啡馆看日落……耶……

  高陇(上)

  暮色渐渐垂下,几颗星子在厚重的屋脊上露出闪烁的光芒。
  桃宫之中,所有的宫人都被提前遣走,到处静悄悄的。
  堂上,几支烛燎燃着柔和的火焰,载面对着案上摆满的食物,大口大口地埋头苦吃。
  他钻进拉草料的牛车里溜进亳宫,先前突然出现的跃和罂的面前时,全身脏兮兮的。方才,跃已经让他沐浴收拾过,脸上的胡茬刮尽,露出原本光洁的侧脸;身上的衣服是跃的,有点宽大,却还算合身。
  这里只有兄弟二人,载也不管什么好看不好看,迅速将案上的食器清空。
  跃坐在上首的案前,也不出声打扰,看着他,神色沉凝。
  “次兄不用食么?”载嚼完俎中的肉,抬头看向跃。
  “不饿。”跃淡淡道,说罢,把面前的肉递到载的案上。
  载双目精光乍现,咧嘴一笑:“次兄待我好!”说罢,毫不客气地大快朵颐。
  跃看着他撑得鼓鼓的两腮,那样子跟从前在他面前任性时毫无二致,不禁苦笑。这个弟弟自幼娇惯,从前出宫都是前有驭者后有从人,如今只身出来,不用问也知道他的日子过得不舒服。
  “听说你去了虞?”他开口问道。
  载头也不抬:“嗯。”
  “甩了从人?”
  载抬眼,有些讪讪,却“哼”一声,道:“谁让他们老跟着我。又不肯明着跟,尾巴一样,像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跃皱眉,道:“逐你出宫并非父亲本意,你失了音讯,宫中可要焦急。”
  “兄长要替父亲说话么?”载瞪起眼睛,一抹嘴,正色道:“我知道父亲想什么。他就是想我受不住,乖乖向他求饶。他焦急?他怎还赶走兄长?我当初自请离宫,就没打算过……”
  跃的目光凌厉一扫。
  载话没说完卡在喉咙里,本能地缩了缩,眼睛里却满是不服。
  跃知道这个弟弟脾性,虽冷着脸,却没有继续训斥。
  他长长地叹口气,少顷,瞥瞥载:“你接下来要去何处?”
  载想了想,道:“还未定下,不过要先去看看兄长。”说罢,他警觉地看向跃,横眉道:“次兄不许告知父亲。”
  跃无奈:“既然怕我告发,你来亳邑做甚?”
  载嘟哝:“我想着许久不见你,临走来看看也好。”
  跃看着他,心有些软。
  说实话,他看到载出现时,心里倒是想着把他留下,最好绑起来送回大邑商,免得横生枝节。但是他现在这个样子,跃却犹豫起来。他忽然意识到,这个少年骨头里跟他淌着一样的血,即便被哄着宠着长大,也毫不缺乏闯荡的勇气。
  当然,也可以说犯傻。
  跃感到有些欣慰,却仍然头痛。
  “你且留在亳,”他沉吟片刻,对载说,“过两日再走。”
  载一愣,立刻抗议:“我不要你送!”
  “谁要送你。”跃又好气又好笑,瞪回去,“你不备些衣食财物,如何去奄见兄长?”
  载赧然结舌。
  除了跃赠他的陨刀还好好地挂在腰间,为了甩开尾巴,他的随身用物在虞尽失,跃说的话倒是确实。
  转瞬间,他又想起另一人。
  “次兄,”载问,“睢罂如今与你在一处?”
  “嗯?”跃看着他,笑笑,“正是。”说着,脸上的光影线条变得柔和。
  载点点头。
  “次兄。”他犹豫了一下,道,“若是……我说若是,父亲将来仍不许兄长回来,你愿继位么?”
  跃一怔,眉间眸光凝住。
  “父亲尚在,兄长那边我会想办法。”片刻,他缓缓道。
  罂在寝中等了许久,看天色渐渐地全黑了,她才朝外面走去。
  她以为跃和载兄弟二人经历一番曲折再见,必然各自藏了许多话,来个彻夜长谈也不为过。可当她轻手轻脚地走到堂前,却发现这里烛火寂寥,只有跃一人。
  他坐在案前,手里拿着一把刀,正在用毡布细细擦拭。
  “王子载呢?”罂诧异地走出来,走到跃的跟前。
  “去西庭歇息了。”跃说。
  罂看看空空的案上,微微颔首。她的目光落子跃手中的刀上,只见那刃口白亮,并不像寻常铜刀的色泽。
  “陨铁?”她在跃的身旁坐下。
  “嗯。”跃一边擦拭一边答道,见她凑过来,停住动作,“这是利刃,勿近前。”
  “我又不是没用过刀。”罂不以为意。
  跃侧头看着她,唇边微微弯起,片刻,继续擦刀。
  罂也不说话,只静静挨着他,把脸颊靠在跃的肩头。跃的手臂动作着,罂能感觉到颊骨传来肌肉伸缩的节奏,厚实而温暖。
  “这刀是王子载的?”罂看到刀身上刻着载的名字,那笔画清晰,似乎十分郑重。
  “嗯。”跃的声音低缓,入耳却十分舒服,“我赠他的。载还不懂养刀,我要替他拭好,免得生钝。”
  罂看着他的侧脸,那双目凝视着刀刃,两片薄唇微微抿着,有一股性感的英气。
  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对跃神色专注地时候尤其没有抵抗力。
  “跃是个好兄长。”过了会,罂轻声道。
  跃转过头来看她,火光的阴影在双眸间拉出魅惑的阴影。
  “哦?”他黑亮的双目含笑,低低道:“那我可是个好男子?”
  罂的耳根微热,触着那目光,却不自觉地莞尔。
  “我要再看看才知晓。”她仰头啄了啄那近在咫尺的双唇,偏偏头,露出不置可否的玩笑之色。
  载很听话,两日以来一直待在西庭里,半步也不曾迈出。
  除了跃和罂,知道载在这里的人只有小臣乙。西庭闭门,不许任何人出入,对外的解释是跃卜得西庭有祟,近则生患。人们一向笃信鬼神,无人质疑,对王子亲自占卜的结果更是诚惶诚恐,这事也就顺利地瞒了下来。
  对于载的去向,跃其实还是动了心思。载毕竟涉世未深,孤身一人在外游逛,只怕万一。跃再三思索,还是想让载暂且留在亳,会不会被商王发现倒也无所谓,反正这不算坏事。
  载想走的心似乎也并不太重,逗留了两三日,他吃饱睡足,闷了就让小臣乙遣走宫人,去东庭找跃;跃有时不在,罂就只好作陪。
  “你使诈!”东庭的廊下,载坐在阶上,看着被罂的卒吃掉的帅,不可置信,“你一个卒,怎杀得我的帅?!”
  罂不以为然:“你笨。”
  载怒目圆睁,却无可奈何。
  罂刚刚教会他玩一种叫“象棋”的东西,他原本还觉得新鲜,兴致颇高。没想到试着下了几盘,他输了又输,不禁火大。
  且不说那些规则闻所未闻,就说那一个个小木块上的字,古古怪怪,有些他根本从未见过。他几乎要怀疑这个什么象棋是罂为了戏弄他生造的。
  “不下这个!”载及时收手,嚷嚷道,“下六博!”
  六博是贵族中盛行的游戏,载在大邑商常与贵族子弟对阵,颇为精通。
  罂却笑笑:“我不会六博,你要下,找小臣乙好了。”
  一旁的小臣乙闻得此言,不禁身上微寒。在大邑商,王子载的恶劣赌品和他精通六博的名声一样响亮,被他欺负过的贵族子弟数不胜数。
  小臣乙收到载瞥来的目光,露出一个难看的笑。
  “我不与他下。”只听载撇嘴道,小臣乙心里松了一口气。
  罂不吃这套:“不下算了,反正我只会象棋。”说罢,她站起身来,拂了拂衣服上的灰尘。
  “谁许你走?”载以为她要离开,两眉竖起。
  “谁说要走。”罂瞥瞥他,悠然道:“坐了许久,总该起来动动。”说罢,伸伸手活动筋骨。
  载没了话语,眼睛闪了闪,仍瞪着她。
  没多久,堂上传来些脚步声,却是跃回来了。
  罂看到他,面上不禁一喜,走过去:“跃。”
  “罂!”跃满头大汗,神色却兴奋,拉过她的手:“带你去看些东西。”
  “什么东西?”罂讶然。
  跃却不说,只是笑,向载也招招手:“载也去。”
  载虽然也不明所以,却立刻乖乖地站起来:“哦、”
  一行人从亳邑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日中了。
  天空中有些云,阳光并不强烈。
  罂和跃同车,载却委屈地按照进来时的途径如法炮制,藏在一辆运草料的牛车里,由小臣乙驾着,慢慢跟在跃的马车后面。
  一辆气派的马车,一辆牛车。马车上坐着王子和女人,牛车上拉着小山一样高的草。奇怪的组合引得街市上人们纷纷贡献回头率。
  一直到出了城,四周确定没有闲杂人等,跃才吩咐小臣乙把载放出来。
  “憋死了!”载从草堆了钻出头,一边嫌恶地拍着身上的草屑一边狠狠骂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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