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梦繁华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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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梦繁华冢- 第6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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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说他能给天儿一个身份,还说要带你和天儿一块回去。”
  回了后院他们父子俩仍滚在一团说话,隔着帘子天儿咯咯的笑声不时传出,我站在门畔没有进去。老头儿的话如同尖刀直直刺入心底。我能不能再和天儿一起生活?我和他的未来又会怎样?
  岑寂暗夜里他拥着我极尽缠绵。几乎箍至窒息,任凭如何软声哀求尽力推拒也无济于事。反反复复只是一句话“末儿,跟我回去吧。我有办法让天儿入籍。”
  本能地不愿相信,全当他在说笑:“身份? 什么身份?天儿是我儿子,用不着爱新觉罗家的身份。”
  “他是我们的儿子。他是王子皇孙,人上之人,他该得的体统尊贵,我也能给他。”
  我心头发冷,使劲推开他“要当人上人,自有弘时弘历和弘昼,我们天儿犯不着去凑这个热闹。”那九重紫禁固然是无上的权势荣华,得意之时煊赫熏天,然而没准哪天就是索命的剧毒、杀人的钢刀。看他和他的兄弟们争来斗去还不够吗?我只想我的孩子平平安安,一辈子也不沾惹那里最好。
  一阵难耐的沉默后他终究开了口:“弘昼前儿没了……头几天来信报的。”脸庞隐在黑暗中看不清神色。
  “不可能!”恐惧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尖利。
  弘昼是耿氏所生,据说在胎里先天不足,养下来便三灾八难不断,从小就并奶娘嬷嬷送在京畿的庄院里静养,因那方水土比京里强些,这么多年也没见过几个生人,何况小孩子正在发育期,面容身材相差甚大也不足为奇。他想让我的天儿以弘昼的身份活下去,这就是我儿子的命运吗?他当真是算无遗策滴水不漏。
  愤恨不已挣脱他的怀抱,背对他捂住耳朵:“不行,我不答应。”
  “读书、弓马骑射,他哪样学好了?”
  “我可以教他。”
  “你教得了吗?这样不是耽误他吗?”
  “耽误什么了?考状元?他就是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学那也是我儿子,我不嫌他。”
  “你…………”
  自此他成日和我念叨这些,听得烦闷便下狠心撵他:”你走吧,我和天儿送你到徐州。”这已算是最大让步,再唠叨别怪我当场下逐客令。
  带着天儿伴他上船离了杭州,到了徐州我预备带天儿回去,他却死活不让,扣了我的行李:“你陪我在这儿住两天。”
  他明显没死心,接下来几天持之以恒地对我进行洗脑,从失学儿童对社会安定团结的影响,为人父母之道乃至做人的使命感,话题天南海北无所不至,归根究底大意无非是,我要是不让天儿跟他回去,一代顶天立地挽众生于水火的伟人,就会活活毁在我手里,这无疑是对社会资源的极大浪费,对国计民生的巨大危害。我乐呵呵捧杯茶当笑话听,最后送上两个字:不行。气得他七窍生烟险些闭过气去。
  平心而论,我并不想离开他。可我真讨厌再进北京城,不想再看见听见那些人那些事。如今唯心所愿只是自由自在的生活,我的儿子也可以选择简单快乐的活着,有什么不好。
  在徐州我们直接住进了府衙的驿馆,这里是官驿,倒也清静。反正没人认识我,我是内眷,平时都在内跨院里活动见不着外人,也算安全。
  住了几天,天儿这机灵鬼儿就瞧出不对劲来,一直扭着我追问“阿玛要走吗?”混了这一段时间,这没气节的孩子早已叛变到他阿玛麾下,可这回不想让他伤心也不行了。
  “是。你阿玛有正事要办,得回京城了。天儿好好跟阿玛说,让他以后常来看你好不好?”
  他大眼转个不休,突然冒出一句“我也要去京城,我要跟阿玛去皇宫里玩。”
  “不行,你哪也不能去。”我拉下脸,第一次对天儿动了怒。他愣了一下,继而滚倒在地嚎啕大哭起来。
  “哭完了没有?哭完了咱们就回杭州。”我不为所动,这个决定不是几滴眼泪就可以改变的。人在朝堂身不由己,他长大后若当真身处那个旋涡,怎么可能保证他一定不会对权力有欲望?那个大位注定不会是他的,他得不到难道不会失望伤心?还有他的身份,细细考究起来漏洞太多,胤禛是否能够一一摆平还未可知。
  “我就要去,我找阿玛说去。”他哭了几声,一抹泪跑了出去,到前院找胤禛去了。
  我哭笑不得,我为他好才不让他涉足的地方,他居然哭着喊着要回去。紫禁城,真像是个附骨的诅咒,难道爱新觉罗家追逐权力的天性已经深深镌刻进了他的血脉,冥冥中驱使他回到那里? 只觉心灰意冷几乎挪不动步子,怔了一会还是追出去。
  眼睁睁看着天儿满脸鼻涕眼泪扑进胤禛的怀里,我下意识一闪身隐匿在回廊的拐角处。胤禛疼惜地抱起天儿低询:“怎么了这是?”
  “阿玛……我要……去京……城。”天儿抽噎着,小脸皱起如同花猫。
  胤禛顿了一下,微笑着替他擦泪:“好,你就跟阿玛回去。”余光微微瞥向我藏身的角落。
  我没法过去把天儿抢回来,因为立在胤禛身边那人我太熟悉了,竟然是年羹尧。
  此时的年羹尧已经被康熙一道谕旨划成胤禛旗下的奴才了,老了些许,也蓄了络腮胡子,愈发干练深沉。年羹尧暗自打量天儿时,那流露的疑惑眼神无异于毒蛇信子在对他遍身舔舐。我背脊紧贴壁角急出一身冷汗,却是无法可想。
  胤禛仍泰然自若地交代着年羹尧 “亮工此次进京,办完了正事就去趟府里。给福晋带个信儿,就说我和弘昼再过两天便回京。”嘴唇一开一合之间,我的天儿就这样变成了弘昼。与其说是命运吞噬了我的儿子,不如说我的儿子肆无忌惮地投进了命运对他张开的臂膀,就在我眼前,我却无能为力。
  “四爷放心,奴才一定把差使办得妥妥当当。”年羹尧略一低头恭敬的应承。胤禛淡淡嗯了一声,扫了他一眼。
  年羹尧一迭连声告罪:“奴才该死,竟忘了给少主子请安。”忙扫袖躬身:“奴才年羹尧,给少主子请安。”
  天儿早已不哭了,好奇地盯着年羹尧周身上下看,见他如此也只是挥挥小手:“没事你就走吧,我还要和阿玛说话儿呢。”
  胤禛唇边漾起一丝微笑,显然对天儿的应对是一等一的满意。我默默转身急步走开,此情此景,我还能说什么,亦不必再说什么。
  “既然事已至此……”又来了,又是那种诡谲可恶的笑容。虽说是个意外,却透着阴谋的味道。就像是他适逢其会,借这个偶然的契机逼迫我按他的意志行事,自动交出儿子。不由得大为光火。“雍亲王当真智计过人。把我这个大傻子骗着了,这下您满意了吧? ”他只一径沉默。他的沉默比辩解更令我气愤。解释就是掩饰,不解释就是默认。
  返身回内室收拾细软,现在我只想带天儿离开。
  他站在我身后,语调沉凝“你要带天儿走,我不拦着。回京我就去宗人府,回报弘昼的死讯,至于这些日子我带在身边的是哪一个,他们尽管来查便是。 ”我怒目而视,试探我够不够绝情,会不会眼见他陷于险境?
  为什么又是年羹尧,为什么非要是年羹尧?他真是我命里的太岁,他的再度出现让我觉得那些糟糕的记忆又回来了,胤禩示意他送印章给我,设计了我的终身,现在胤禛又借助他的出现,如愿以偿带走我的儿子。
  “除了年羹尧没人知道,年庚尧还不是听你的。”我挣脱不开他的手,怒火更盛。
  “现在宫里府里都知道弘昼身子已经大好。”他到底还是说了,原来即使没有年羹尧这一出,他也早打好了主意让天儿回去。
  当晚我就带上佳期回老头儿那儿,他派人来追,我当场翻脸坚决不回去,无法便只好使人护送我回了杭州。没几日他也带了天儿回了京城。
  开始他天天写信给我,我从来不看,吩咐来人原样封好了送回北京去。这么着几次他不写了,却叫天儿写,一见亲启二字是天儿稚嫩的字迹,我心都疼起来,怎么忍心不看?胤禛这个混蛋,专挑我的软肋下手,一抬手便能打中我的七寸。
  老头儿捋着胡子笑得颤颤抖抖:“认命吧,你压根儿斗不过他,死犟着给自己找不痛快,又是何苦来哉。”
  我把信纸摔了也无济于事,最终是败下阵来的。事实摆在眼前,我怎么可能赢过这家伙。偶尔占次把次上风,那是他让着我,不肯与我计较,我再明白不过。
  天儿在信里说想我,说不明白为什么要叫其他女人额娘,他只想要一个妈妈。我不禁苦笑,傻孩子,那就是你父亲的家,成为爱新觉罗家的人也是你自己的选择。
  从天儿出生起,他从未离开我这么远这么久。我发了疯般想念他,母亲对孩子的思念大过世上任何一种煎熬苦辛。一遍遍摩挲信笺,描摹着他歪歪扭扭的字迹,如同看见他带泪的小脸。我竟然忍心抛下他,让他独自去面对崭新却复杂的环境,是不是太自私了?
  再几个月我从天儿的信里慢慢发觉他的变化,他逐渐在新环境中寻得了新乐趣,有了新的玩伴,他开始乐于接受自己的身份,习惯别人对他恭敬。我日益焦躁烦闷,也许很快他就会忘记我,再也不会和我诉说他的心事。我们的心会渐渐疏远吗?连一直相依为命的儿子都有可能忘了我,那么胤禛呢?
  半年以后他终于又给我寄信来,他永远这么了解我,知道我当时正在气头上是听不进去的,他说什么也都白搭。
  信里只有薄薄一张纸,寥寥数笔。“夜寒漏永千门静,破梦钟声度花影。梦想回思忆最真,那堪梦短难常亲。兀坐谁教梦更添,起步修廊风动帘。可怜两地隔吴越,此情惟付天边月。”
  好多天都呆呆对着那张纸发愣,那时是‘桂花香好不同看’,这时仍是‘可怜两地隔吴越’。当年我靠在他的怀里,握着彼此的手同看窗外飞雪时便默默祝祷,若有可能我定要和他长相厮守、永不分离。可时光过去十年了,为什么依然是相思不相亲。
  老头儿终于看不过眼,赶着叫佳期替我收拾行装。
  “您别撵我走。我就在这里陪着您一辈子,哪儿也不去。”百感交集却仍嘴硬,泪珠儿早已扑簌簌滚落。
  “末儿,一辈子也就几十年的光景,哪儿经得起这样的蹉跎。你去吧,我想让你开开心心的。”老头儿轻叹一声,轻轻抚摸我的头发。
  
                   
胭脂留醉

  再见天儿,他扑在我身上哇哇大哭:“妈妈骗人,阿玛跟我说你过几天就来的。”骗人的是他那个在一旁笑得十分阴险欠抽的阿玛。
  我哭笑不得,本计划进京好好收拾这个没良心的臭小子一顿,可一见着他就只会没出息地抱着他掉眼泪。他不过是个孩子,京城对他来说是个新鲜的去处,怎么能怪他“妈妈总得把事情做完了,才能来看你啊。”
  “妈妈不走好不好?”他哀哀的求我。
  “你别离开妈妈好不好?”我不肯说留去与否天儿把嘴唇咬得煞白,一双大眼中水雾漫衍,到底还是开了口“妈妈去哪儿我就去哪儿,让阿玛……阿玛常来看我就行。”艰难说出最后几个字便马上把脸埋进我肩窝,不让我们看见他流泪。
  我的天儿长大了,已经能够安静的作出抉择,懂得掩饰泪水,不再只靠号啕大哭索取想要的东西,成长是件多么残酷的事。
  “你乖乖的,妈妈就总陪着你。”我紧紧拥住他的小身子。
  天儿走了他才缓步上前,我哼一声径自闪开“哎哟,原来是雍亲王爷。您今儿亲自到访打算要活活折煞小女子?”和颜悦色是给我儿子看的,他就不要指望了。
  “怎么了,还生气呢?”他愈发贴近凑在我耳边,难得的做小伏低。
  “有什么气好生?再说就算有,您是什么人,我是什么人,我哪配生气啊?”咬牙切齿的瞪他背转过身子。
  “我错了。”蚊子哼哼隐约飘来。但凡听力再差一点儿,还以为他在我耳根呼气呢。
  我躲开掏耳朵:“我耳背,您说什么听不见。”
  “我知道了,横竖你也不想见我,我走还不行。”他身形一转作势欲走。
  “你敢。你要敢走,我就把这儿一把火烧了再回杭州。”好呀,跟我耍起威风来了?
  他一笑,依旧坐下。他的笑容让我发现了自己的无可救药,竟然爱他爱到如此地步,他的每个表情,冷若冰霜的回眸、淡漠平静的注视、温和粲然的微笑……出了这个门儿,他仍然是那个克制压抑的雍亲王,从很久以前开始,在我面前他就是他自己,火爆甚至急躁,如今却肯对我承认自己错了。
  “你尽管烧。烧了,我盖个更大的。”
  “好主意,换了儿子再换房子,接下来再把我换了,你就省心了。”我冷笑着挖苦,却搂着他肩不肯放手。
  “换了谁也不能换你。” 他顺势拖我坐上他膝。
  既已死别,何忍生离。我们可以相聚的日子太少了,又分离了那许多岁月,如何经得起一再错过,这片刻的安宁幸福得来殊不易,怎么舍得轻易放手。
  最近几日身上不大爽快,偶有眩晕气短。他没几天就找人给我诊脉。我不以为意,老毛病而已,早年在杭州也请大夫看过,通没看出什么子丑寅卯,见我能吃能睡,猜测大概是生了天儿落下的血虚,只分付好好静养调息便是。
  隔帘看出去,三指搭在我腕上的是个枯瘦的小老头儿,另一手反复搓捻下巴上稀稀拉拉的灰白髭须不已“敢问夫人是否时常昏眩,尤以早晚为重,并时觉胸口阻滞气息短窒,偶有隐约痛感?”
  “也不是时常,只是有时不大舒服。”吓了一跳竟然说中了,我不想胤禛担心。
  小老头儿眯眼微笑:“早先自然是偶尔,只怕这一两年就是经常了。不知老朽说的可对?”
  “究竟是什么病症?可要紧不要紧?”胤禛面沉似水。
  小老头儿又捡着问了几句当年怀胎生产服食药物的情况,凝思片刻便拈须摇头神态清高:“依老朽看,这个症候只怕不是病,倒象是中毒,只不过毒性当即拔除,为害尚不甚巨。以老朽之见,定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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