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那周瑞家的又说:“我听府里的老人说,这是送子观音格外偏爱咱们府上,所以凑着堆儿给咱们府上送孩子呢。大老爷房里有个侍妾快要临盆了,我们大、奶奶有喜,二老爷房里的赵姨娘也怀上了,今年咱们府上可要添三四个小公子,这可是兴旺之兆啊!老太太说了,这都是宝二爷带来的,他福泽深厚,连着带契了府上的子女运。老太太爱得不行,一时不见都想得慌,太太孝顺,见老太太实在稀罕,便把宝二爷送到老太太屋里养呢。老太太更欢喜了,连着二姑娘、三姑娘统共抱到身边来养,每日里笑不拢嘴,就跟着孙子孙女玩笑,快活得不得了。”
元春也是养在贾母跟前,自然是悉心照看宝玉,故而王夫人也没甚不放心的,只是心中未免怨恨,每日里与儿子亲热不了多长时间,着实难受。好在府中事务繁杂,王氏忙起来也只够抽个空子吃饭喝水,倒把母子分离的愁思给冲淡,暗暗安慰自己,等宝玉大了些,自然要到父母跟前晨昏定省,到那时节,想跟儿子怎么亲香都不妨碍,这才稍稍宽慰了。
“宝玉也有两岁了,我上回恍惚听见有人说,他不爱奶娘抱,只爱大丫头们抱?这是什么缘故?”贾敏问道。那周瑞家的也不知道,含糊道:“大抵小孩子眼睛亮,觉着丫头们干净罢?”周瑞家的这原是胡诌的,没想到这宝玉天生的一段脾气,便是觉得女孩子们干净。贾敏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想来也是与他生而灵异有关罢,也不深究,又问几句府里众人好不好。
周瑞家的一一答了:“两位老爷太太很是康健,大爷小病了一场……”还未说完,便听见贾敏急道:“是什么病?怎么也不来个人报信?”周瑞家的满面堆笑:“不过是感染了风寒,养了一两日也就好了,老太太说姑太太身子也弱,不便惊动,因此便瞒了下来。”
贾敏还是不放心,又问:“吃什么药?请哪位太医?”周瑞家的有些作难,她倒是知道请的是太医院的王太医,可要问开了什么药方,她可就不知了,老实回了贾敏的问话。贾敏点点头:“王太医好脉息,我们府上也常请他,他既然说无碍,那就无甚大碍,只是还是要好好养着。”周瑞家的苦笑道:“珠大爷最是勤学苦读的人,一日都不肯松懈,这才养了没两天,又往国子监去了。”
贾敏心内浮起隐隐的担忧,摇头道:“这孩子性子也太犟了些,便是好学也不是这种办法。”周瑞家的附和道:“谁说不是?只是大爷太用功了,太太也劝不住。太太常说,大爷最听姑太太、姑老爷的劝,要请姑老爷姑太太劝他要爱惜身子呢。”贾敏点头:“明儿见了珠儿,看我不好好说他。”周瑞家的又笑:“那我可要先给姑太太磕几个头,谢谢您的大恩大德。”说罢,真个跪了下去磕了几个响头,随她一道来的李纨的陪房也跪了下来狠狠磕了几个头。
贾敏好笑,忙叫夜露搀起她们两个。周瑞家的额头上都见青了,她却浑不在意地接着回话:“大姑娘也好,最是聪慧温柔,学了一肚子的琴棋书画,如今已开始教宝玉说话念书了,说再大一些,还要给宝二爷启蒙,亲手教他写字呢,把老太太、太太都乐得不行,说咱们家倒是省下了一笔请业师的花费,大姑娘倒会给咱们家俭省。说了好些话儿,我也学不来,只知道很好听。二姑娘、三姑娘也很好。”说到二姑娘、三姑娘,周瑞家的只是一言带过,两个吃奶的庶女有甚好说的。虽说养在老太太跟前,可老太太眼里可只要大姑娘和宝二爷,二姑娘、三姑娘只是交给奶娘、婆子们照料,隔三差五,跟前少了人,才会抱来瞧上两眼。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这么勤快,还是没有人愿意理我啊?
第82章
次日贾敏起来;梳洗罢;往介寿堂请安毕;才携着林海一道回贾府。到了贾母的院子,雅雀无声,丫头们都不敢嬉戏说笑,各自忙着手中的活儿,见姑太太、姑老爷来了;迎上来请安也是轻声细语的,倒闹得不像是过年时候的热闹。贾敏眉间一蹙;想来老太太今日不大高兴,林海倒不注意这个;进屋后,与贾母请了安问了好;便随陪着进内院的贾赦到外头饮宴去了。
贾母见林海出去了,屋里头只剩贾氏母女二人,贾母敛了脸上的慈和笑容,露出深深的疲倦和愤怒,长叹道:“果真人老了便无用。瞧你大哥大嫂,都不把我放在眼里了,这京里竟是没有我这老婆子的立锥之地了。”贾敏一惊,劝慰道:“母亲说的什么话儿?让我们这做人儿女的羞死了!大哥大嫂一向孝顺,外头的人都赞誉有加呢!”
“孝顺?”贾母从鼻子里哼出这两个字,忿忿道:“你是不知道你大哥做的那些荒唐事?降了祖传的爵位,给祖宗脸上都蒙羞了,哪里称得上孝顺?早知道,就该让你二哥袭爵,好歹能保住祖宗基业!”这话说的可是重了,若是传了出去,贾家的爵位也保不住了!无德不孝之人如何能担得起朝廷的俸禄与爵位?
贾敏大惊失色,跪倒在贾母膝前,流泪道:“母亲万不可说这样的话儿!大哥是朝廷正经册封的一等将军,皇上首肯的……”母亲如此说,不是说朝廷有眼无珠,封了一个不孝子爵位么?对朝廷有了怨怼之心,那贾府还有活路吗?贾母也自知失言,到底是这些日子让贾赦和邢夫人步步紧逼,失了分寸,遂掩口不提,只是长吁短叹。
贾敏才松了一口气,细细劝慰起来:“到底是嫡亲的儿子,母亲何必怨到这个份上?”贾母扶起贾敏,让她坐到榻上,悲声道:“我的儿啊,你哪里知道我的心事?”父母偏心是常有的事儿,五根指头还有长短呢?贾赦虽是她身上掉下的一块肉,可当时生他时吃了多少磨难,受了多少苦楚,才盼来这么一丁点骨血,她如何不爱?
只是当时上头有婆婆、太婆婆两重婆婆在,哪里能让她自专,儿子刚生下来,满月便抱到太婆婆身边去养了,平日里虽也能见,但到底不够亲热,府里当时还有别的妯娌在,眼热代善的爵位,不知给她下了多少绊子,又要在婆婆眼皮子底下管家,丈夫又在外头征战,全靠她自己苦熬着,儿子虽然宝贝,但也顾不上。渐渐地,贾赦大了些,她又父代母职,一味严厉地逼他读书写字,本就不甚亲热的母子关系便更疏离了。
后来有了小儿子,日子便好过起来,丈夫回来了,又立了战功,府中安静许多,她也有了主心骨,便一味认为是小儿子带来了福气,不免更疼一些。落在贾赦的眼里,小孩儿心中便存了一段偏见,怎么也拗不过来。小儿子聪明伶俐,善读书,老国公和国公爷都很是欢喜,比起不好诗书、专爱舞刀弄棒又养不贴心的大儿子,她自然是更偏爱小儿了。久而久之,母子便更不像母子了,今次降爵,贾母更是对贾赦怨了三分,平日里也常给他没脸,母子间的心结便更深了。
年前陛下封笔,贾赦得了陛下赏赐的一方“福”字,往年都不曾得的,只有从前贾代善在世时,有过此种殊荣,贾赦这还是开天辟地的头一回。这意味着贾家的这一场风暴已经过去了,复爵是不大可能的,但皇帝心中还是惦记着贾家,只要皇帝不厌弃,贾家还是照样荣华富贵,说不得哪一日说复爵便复爵了呢。贾赦便更自得起来,对上贾母也没有了过去的理亏和心虚情态,又兼着对王氏厌到了十分,便理直气壮地提起让邢夫人重理家务的事。
贾母很是不悦,虎着脸道:“你媳妇从前理家闹过多大的笑话,你也敢叫她出来。帝都的勋爵夫人们,记性可好着呢?”邢夫人羞得恨不能有个地洞钻,这老太太说话也忒刻薄了罢,当她的媳妇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幸好小辈们都叫贾赦打发了出去,不然她只好回去上吊了。
贾赦脸上也不好看,夫妻一体,夫人被人笑话,也是削了他的面子,到底忍气,平和道:“那会子她才是新妇,我们院里有几个人都闹不清,管起这偌大的府邸,出了差子也是有的。如今她在咱们家也有些时日了,家里的人头也熟,我们院里的事也管得井井有条,又会算账,我看与前头的孙氏也很不离格。”
贾母攒着眉头,想挑点邢夫人的错处来反驳贾赦,惊觉邢氏这些日子乖觉得很,竟没有原来那样吝啬贪财、阴阳怪气的模样。珠儿媳妇大喜,贾母赏了那些好东西,也不见邢氏眼热发酸,还很得体了亲自探望了李纨,送了些好东西。贾母鸡蛋里挑了半天的骨头,竟也没甚可拿捏的,嘴里强道:“孙氏是什么人,她一个后来的也想和前面的比肩,这是什么心思?”
贾赦见占了上风,笑吟吟奉承道:“这还得多谢母亲,为我挑了这样两个贤惠能干的媳妇。母亲从那些人里头挑中了明秀了,虽比不上月常,想来也是不差的。”明秀是邢夫人的闺名,月常是孙氏的学名。贾母百思不得其解,从前贾赦不是还嫌弃邢氏小官之女,不过是空有一副皮囊,内里俱是草包,如今怎么反常赞起了贤惠?又想起这一二月间,贾赦打发了多少奴才,大房的关防竟严了起来,从前跟个漏斗似的,如今传出来的消息倒是越来越少了,贾母心里不免又添了三分不自在,佯骂道:“早知道我操碎了一颗心,寻了她来,你心里倒不自在,把人撇在一旁,尽和一群狐媚鬼道的小妾胡混,如今倒是知道谢我来了?”
邢氏脸上一僵,想起从前贾赦胡闹的那些日子,她简直是度日如年,眼泪都熬干了,也盼不来人,心里不免戚戚。贾赦强笑道:“母亲又笑话儿子。”贾母正想混过去这段话头,她可看不上小家子气的邢氏,倒给她们府上抹黑了,作势训道:“国公爷去得早,只留我孤鬼一人在世上,你又袭爵成家了,我倒不好说你。我也不是说笑,你从前做的那些荒唐事,要是国公爷在,必定打下你的半截来。你细想想,以后你有什么脸面去见国公爷?”
贾赦更是坐立不安,心里又恨了贾母三分,竟如此不给他颜色,二房的人可都坐在旁边听着呢,贾政作充耳不闻状,一副鹌鹑样拢着身子坐在一旁。王夫人只盯着大红顾绣喜上眉梢的桌围,恨不能看出一朵花来,让贾母把贾赦打了回去,她可不想让邢氏来分她手中的权,小门小户出来的继室,怎么能当家,这不是笑话么?贾赦面红耳赤,半晌答不出一个字来,待贾母说够了,才勉强认错道:“儿子愚钝,让母亲担忧。”没奈何,孝道大如天,他能明火执仗地跟贾母吵嘴么?只好任她教训,还得捏着鼻子认错。
贾母老神在在地喝了一口茶水,平静道:“你知道好歹,我也就放心了。今日天晚了,老婆子也累了,该歇歇了。”贾赦能拦着不让贾母歇息吗?自然不能,只好怏怏不快地去了。后来又闹了一回,这回贾赦可不让贾母先发制人,挑着他的短处说话了,直截了当道:“劳烦弟媳妇管着这些日子,我心里很不安,终究明秀才是冢妇,日后分了家,府里还是要她担起来,她一点儿也不懂,到时不是手忙脚乱。倒不如趁现在学了起来,以后也好教媳妇。”
贾母被气个仰倒,贾赦这话何其恶毒,什么叫“日后分了家”?“父母在,不分家”,这不是咒她死么?如今当着她的面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将弟弟扫地出门,日后能指望他照拂兄弟么?王夫人也面色通红,贾赦只差指着她的鼻子骂:“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她如何不又羞又气?贾政倒是一头雾水,不知情理的样子,想要说话又觉得没甚底气,只好呐呐不语。贾赦轻蔑地看了他一眼,他这个弟弟,一遇事的时候就装自己不知情,可真无辜!他就不信贾政一点人情世故都不明白,不过是装傻子捞好处罢了。
贾赦又说:“弟媳妇操持府里事务,功高劳苦,每日里忙着喝水吃饭的功夫也没有,我心里都记着,如今正好叫你嫂子跟你学学,为你分担一二,不然我看着二弟独守空房,我心里也过不去。”王夫人气得差点没一口气上不来撅了过去,什么独守空房,是跟小妾通房们厮守乐不思蜀罢?赵姨娘那贱人又有了身孕,贾政又看上了书房里伺候的一个丫鬟,正琢磨着把她弄进来当姨娘,嘴里说的可不是:“夫人这样忙,我挑个人与夫人分分忧。”都说贾赦好色甚于好德,果真是亲兄弟,一样的脾性,却更添了三分虚伪。
王夫人梗着胸口的一股气,慌不迭避过了贾赦的作揖,压抑道:“不敢当。”贾母也奈何,贾赦的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她也只好许了邢氏帮着王氏理事,再不答应,还不知道贾赦这张臭嘴还要说出什么话来!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抱歉,毕业季事情太多了。
第83章
不料贾赦竟步步紧逼;邢氏也不是甚么省油的灯;今日借着这个由头换了采买的管事;明日寻了那个错处打发了碎嘴犯口舌的下人,排除异己、安插心腹,慢刀子割肉一般,把王氏手中攥得紧紧的权利一点点撬出来。不过一月间,贾府上下竟气象一新;规矩严明,看起来竟像是个世胄人家、诗书望族。贾赦又趁着节礼施恩族人;舍点钱帛米面,说几句温言暖语;竟赢得合族上下的赞叹,人人说他知礼仁厚;倒把从前那荒唐昏庸的名声去了几分。
除夕大宴族中亲眷,来的女客竟比往年还多些,好些年不走动的老妯娌也来了,嘴里句句说的都是贾赦的好话,明知他们母子不亲热,夸贾母“教子有方”夸贾赦“孝顺有加”,贾母听了便不自在,但又不好发作,大过年的,人家句句讲的都是吉祥话,你还能去驳了不成?只好默不作声,偏邢氏一改从前的木讷,在贾母及族中长辈前陪了多少殷勤小心凑了多少趣儿,竟都说:“打着灯笼都没处找这样的贤惠媳妇,偏就你家得了,老嫂子,你还是这样有福气!”
王夫人坐在一旁,心不在焉地看着邢夫人被族中女眷吹捧奉承,众星拱月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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