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波飘身到他身边，轻声道：“是十三妖王之一的狰狞。”
夜色漆黑不见五指，在斩龙剑灼灼绿光和无数双兽眸瞳光的映照下，勾勒出一个漆黑的巨影。只见那怪兽有三丈来高，形貌颇似人类，遍体生着铁刺一般的毛发。黄色的獠牙从巨口中探出，涎水顺着往下滴，长长的舌头时不时的探出来舔上一下，看去十分恶心。一只手捂着双眼，另一只手挥舞着比磨盘还要大上一倍的拳头。叫声尖细，有几分似婴鬼啼哭，但穿透力极强，令人闻之心惊牙酸。
它高大的身影将两人所有的去路都封的严严实实，饶是林惊羽和清波道行精深，一时也被困住。林惊羽目光一厉，斩龙剑光华灼灼，便欲冲上前去。
“狰狞铜皮铁骨，力大无穷，加之行动灵活敏捷，力拼恐怕也是白费力气，不如马上回去，找万毒门或是合欢派的人来帮忙。”清波出言阻住他。林惊羽咬咬牙，他虽心高气傲，但也不是一味的鲁莽无智之辈，虽然要求助于魔教中人心有不甘，但也不会白白冲上去送死，便点头：“就依凌师妹的。”说着斩龙剑一振，龙吟声中，剑光如龙般直直冲向狰狞挥舞着的手臂。这一剑是尽林惊羽上清境修为的全力一击，端的是开山裂岳，声势惊人。饶是狰狞铜皮铁骨，也不由吃痛，手臂缩了一缩，原本严密的阵势露出一道缝隙。
就是现在！
林惊羽瞳孔一缩，收回斩龙剑，口中叫道：“凌师妹，快跟上！”同时毫不停留，身形如电，从那一线缝隙中飞越而出。清波正欲跟上，却见那狰狞放下捂着双眼的右爪，露出两只灯笼大的血红色眼睛，两道血光散发着浓浓的血腥臭气无声无息的向她射去。清波身体向后移开数尺躲过，那一线空隙已被狰狞黑塔般的躯体挡得严严实实……
尖啸声从四面传来，却是魔狼们迈动着步子，从四面八方团团围了上来，黄绿色的竖瞳映出清波的身影，满是嗜血的贪婪之意。狰狞用力一拍胸脯，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尖细嘶叫，咧着大嘴向着她露出一个扭曲的笑容。
仙家御空而行何等之快，林惊羽又是全力而为，倏忽间便已逃出数里之外。身后除了被他抛在身后的风声外别无声息，但他并没有在意，清波行动素来声息极小，但速度不逊于他，势必是能跟上来的，如今这般也是正常。只是在飞了一炷香后，猛听得远处传来一声巨响，他匆忙间回头，见原本应该跟上的清波竟然不见踪影，而两人刚才所在的地方上空不知何时起腾起了浓浓的尘雾。
“糟糕！”
地上是被巨力砸出的丈余深的巨坑，却是刚才狰狞奋力一拳砸下的，清波虽然避过，但许多魔狼避之不及，被生生轰到了地底成了肉泥。清波立在半空，身周尘烟翻滚，却始终无法欺入她身边三尺处。目光向前，却是正好与那巨兽狰狞平视，她手心隐隐亮起清光。狰狞咧嘴笑着，抬脚便欲向这个小小人类走来。无数魔狼一齐仰天嚎叫，黄绿色的眼睛满是兴奋，一眨不眨的，唯恐错过即将下来的杀戮。
“吼——”一声凄厉长啸不知从何处而起，震得群兽耳朵嗡嗡作响。黑色兽影暴起如云，眨眼间便已落到清波和狰狞中间，六只眼睛冰冷的注视着后者，正是恶兽饕餮。
狰狞似乎有些不解，但无论如何不敢挑战饕餮的权威，挠了挠头，转身便大踏步离开了。饕餮环视一周，那些魔狼纷纷乖觉的后退，化作潮水散去。不过片刻间，原本挤满了兽妖的这里已只剩下了一人一兽。
饕餮低吼一声，扭转脖子看向清波，四肢轻晃，却是趴伏下来。清波望着它来时的方向看了一眼，有些出神，不过下一瞬便转回头，坐上了饕餮宽阔的背。饕餮一跃而起，如黑色电光般掠出无数的残影，向着河阳城的方向奔去。速度之快，那些倾泻而下的雨水竟没有几滴能洒在这一人一兽身上。
清波的黑发在劲风中凌乱飞舞，水晶铃铛急雨般的响着。手一翻，碧玉箫出现在掌中，她静静的吹奏着，目光平静。箫声幽咽四散，似在倾诉着一场迷离的梦境，雨中听来，不胜寂寞。
远处，在那一望无际的兽群深处，有一片丈余方圆的空地。无数兽妖密密麻麻的挤在圈外，间中有数头极大的巨兽卧趴在地，翻着巨眼懒懒的看着这一场大雨。与圈外风雨不透的拥挤相比，空地上却是干干净净，只中心有一块青石，上面撑着一把油纸伞，青绿的底色，上画几枝工笔桃花，被雨水冲刷得娇艳动人。
兽神坐在伞下，手执酒杯侧耳细听着，猛地扔掉手中酒杯，执起酒壶长饮一口，目光清醒，只是面上的寂寥之色又重了几分。
曾书书和金瓶儿赶到时，萧逸才和秦无炎也到了，林惊羽浮在半空中，面色难看之极。曾书书见底下坑坑洼洼，遍布着数个深坑，其中最大的一个足有五尺来深，看去令人心惊，另有无数的兽妖脚印交叠错杂，显然刚才在这里的兽妖数量极是惊人，不由皱眉：“林师弟，出什么事了吗？”
林惊羽将自己和清波被兽妖围困遭遇狰狞的事说了一遍，此时他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只是目光中的愤恨怒意亮得几乎如火焰一般：“我本以为凌师妹跟了上来，不想她根本就是被那狰狞给堵住了，现在也不知道被掳到了哪里！”
金瓶儿若有所思，转眸看见秦无炎正看着一个方向，面上神色淡淡，不由心中一动，笑道：“秦门主可能感应到凌姑娘的位置？”
秦无炎收回目光：“青云门的弟子是她的同门，都无法感应到凌姑娘所在，在下当然也没有办法，不过，”他的眼底在不为人知处闪过一道明光，“在下可以肯定，她现在平安无事。”
萧逸才目光飞快的一变，又迅速的恢复正常。曾书书看向秦无炎，没有说话，金瓶儿脸上的笑意又深了一分。林惊羽却是被这一天的际遇磨平了所有的耐性，当下面色几乎立时就是一变，冷冷道：“我倒是很好奇，秦门主是如何肯定凌师妹平安的？”
秦无炎没有理会他语气中的不善与敌意，目光飘向他一开始所看的方向：“这些兽妖的脚印虽然凌乱，但也不是不可以看出一些蛛丝马迹。这些最多最乱的脚印应是林道友口中的魔狼所留，魔狼胜在力大爪利，对道行稍高的弟子来说便已不是对手，这些脚印是向着四面散去的，可见这群魔狼是遇到了什么才匆忙撤离，凌姑娘道行精深，应该不在其中。而这最深的脚印该是那巨兽狰狞的手笔，不过这脚印是朝着南方，也就是兽妖的后方走的。每一步间距大致相同，脚印深浅均匀，可见它确实是正常的行走，而不是在追赶什么。据林道友所言，狰狞力大无穷而且速度极快，不过凌姑娘御风之术几乎已至化境，当可轻松躲过它的攻击，所以她应该不是被狰狞所掳。”
“你怎知那恶兽不是在一击之后便已制住了凌师妹？”林惊羽冷冷道。
萧逸才开口：“这个最大的坑坑底只有魔狼的尸骨，”他拍了拍林惊羽的肩，“你也说了，你走的时候地上还没有这个坑，可见便是那狰狞最后一击留下的。”清波如果真的在那一击中受伤，这坑底绝不可能除了魔狼的尸骨外一点痕迹都不留，她应该是在那一击时便已走脱了。
林惊羽皱起了好看的眉，萧逸才和曾书书对视一眼，心底几乎同时掠过一个念头：既然凌师妹已经走脱了，为何不跟上林师弟？这个一贯行踪神秘的师妹，这回又要失踪了么？
秦无炎突然听到了什么，手中光芒一闪，控妖铁笛已握在手中。林惊羽皱眉，正没好气的想问，被萧逸才拉了一把，示意他安静。林惊羽静下心来细听，果然听到空中似乎有隐约的箫声，只是雨声太大，辨不清楚方向。
笛声响了起来，远处的箫声似乎发现了什么一般声音陡然加大，响了数声。这边秦无炎手指舞动，也吹了几个单音，一来一往间，似乎是应答一般，那箫声在响出一声长音后，便没了声息。林惊羽皱眉道：“这又是怎么回事？你们刚才说了些什么？”
秦无炎收起控妖笛，淡淡道：“还能说什么，不过是借助乐声确认了下彼此的位置，凌姑娘应该很快就会过来了。”
第49章 看雨
清波随着萧逸才等人回通天峰复命后便返回了大竹峰，尽管兽妖已逼近青云山脉四百里，战火随时都会点燃，道玄真人仍是命他们回各自住的地方休息一天再过来。也许纵使修为通天看透世事如他，也觉得此战过后，这些意气奋发的弟子不知有几人能够再看到日出，又有多少人会永远的休息下去。
雨声淅沥，打得几杆翠竹摇晃，上落的雨珠闪闪烁烁，明光摇摇如琼玉明珠。连绵的雨声从轻合的窗间透入，绵绵密密，似乎连这声音，都带着雨水独有的清凉寥落。清波躺在床上，薄被堪堪盖到胸前，云色的乌发散落在枕畔。碧玉箫被放在手边随时都可以触到的地方，在暗淡的天光下流转着清凉柔润的光。
在九天之上的又上三天，是一片浩渺无垠的虚无，独有一方云海在这片虚空中央蒸腾。无数云气绵绵若丝，汇聚成一座小亭，亭中是一口井，里面没有谁，圆圆的井口寂寂无波。
白衣的女子立在亭中，双手交叠放在身前，眼望着那口井，一动不动。
“在看六弟吗？”一个玄色的身影毫无征兆的出现在她身后。女子没有回头，仍保持着之前的动作，没有肯定，也没有否认，只是打了个招呼：“三哥。”
玄衣男子道：“你在此已看了万年，如今眼看六弟百世转世在即，这一世际遇必定更加坎坷。你既关心他，又为何不下去助他一臂之力？”
“我从出生便一直站在这里看着这眼井，三哥现在才发觉，不觉得迟了些么？”女子淡淡道，“至于六哥，我去不去，他都注定是要回来的。既然如此，我又何必要去？”
玄衣男子摇头：“万年前我和大哥二哥选择帮四弟五妹，小妹你口中虽不说，心里还是怨我们的吧？”
“三位兄长功参造化，能御天地，自然有你们的考量。”女子的声音很淡，听不出是喜是怒。
“不错，在我兄妹七人中，唯有六弟与你的力量足以灭世。你二人一日无法成道，天道便多了一分颠覆的危险。你对任何事皆选择旁观，但六弟太过激烈不留余地，只有以此法助他早日成道。若愚兄没有算错，六弟百世圆满之际，便是他证道之时。只是，小妹，你有没有想过，要如何成就你的道呢？”
“静看下去，待到末法时代，万物归于虚无，便是我成道之时。”
“天地开辟以来每隔十二万九千六百年便会有一次天地大劫发生。光阴倏倏，至今天地已历劫九万次，每次无不重返欣荣，小妹以为还会有末法时代吗？”
“除了六哥外，诸位兄姊皆已成道，这天地又是父神所化，自然周而复始，循环不息。小妹别无他事，唯有静坐云池之中，看诸兄神通造化。至于那末法时代，来与不来，于我而言又有什么区别？”
玄衣男子仰头大笑，笑声隐含大神通，然而虚空之处无物可以施为，云池白云婉转蒸腾依旧。
“小妹高才，愚兄万万不及也！只是父神曾言‘大道三千，生机一线’，固然是指天道不能注定一切，但也未尝不代表我们的道尚有漏洞，以至于不能普济众生。不知小妹可曾想过，父神之道演化亿万千方得此天地众生，如果进入其中，未必不会有所参悟，岂不比枯站在此有用许多？”
女子道：“我证的是虚无之道，纵是世间繁华似锦，与我而言亦不过是一纹水，一抹云，三哥这话错了。”
玄衣男子道：“若不知‘有’，又哪来的‘无’？”
女子沉默，男子静静等待着她的答案。许是过了一天，又许是过了千年，云池之上感受不到时间的变幻变迁，男子只知道女子再度开口时已过了很久。
“我试试。”
并指如刀，在空中轻轻一划，虚空中便出现了一道门，女子的身影消失在其中。玄衣男子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向前走了一步，望向下方的井口。片刻后，四道身影出现在他左右。
“连小妹都能说动，五哥好口才！”一道装男子道。
玄衣男子笑道：“能这么容易说动小妹我也很意外。也是小妹性情好，若像六弟那般性子，怕是我们弟兄三人又得再倚老卖老一回。”
年长的两名男子对视一眼：“看来是小妹天劫将至，心中隐约有所感，听了三弟之言才会为之所动。这么说来，这次推算的结果是绝不会再错了。”
道装男子颔首：“也盼小妹一世便可顺利证道，莫要像六弟坎坷百世。”
众皆点头，五人中唯一的女子想起六弟万年来的际遇，面露不忍之色，半晌长叹一声：“愿父神庇佑。”
清波睁开眼，入眼是暗淡的天色，斑驳摇晃的竹影，前一刻还充斥在眼前的白云都消失了。她站起身，望着窗外，突然悠悠的叹了口气。
降生为人直长到现在，她仍旧与这世间隔了一层。所遇到的人中，红萼待她是极好的，世上怕是再没有一个比红萼更好的娘亲，但她仍是看着她血刃仇家后抱着夫君灵位自尽——这样生死相许的情爱她已看了无数次；大竹峰诸人待她也很好，但同样无法让她感到真实；张小凡是唯一让她能够生出亲近之意的人，但他自有他的路去走，她不能出手干涉。唯有兽神……
初见时寂寂古木间那一袭鲜艳的丝衣，如同一团火，灼亮了她沉寂无数岁月的眼睛；他送她的冷翡石她时时都戴在手上，若是有一刻不戴便会觉得心头空了一部分；回到青云山多日，面对着满山的萧萧青竹，她看到的依旧是穿过各色琉璃的清浅日光下，他抬头看向她的样子；还有那个月圆之夜，他在她怀里大哭，眼泪滴到她的手上，灼热的温度灼伤了她的手，那是她第一次体会到这么强烈的情感，也是她生平第一次感觉到温度和痛楚。
原来得不到竟是如此痛苦么？那么得到时是不是会很快乐呢？
却不知所谓的痛苦又是如何之苦，而快乐又是如何之乐？
她下床，披上衣衫，走过去打开了窗子，清凉的雨丝迎面扑来，淅淅沥沥的雨水登时大了许多。她看了半晌，推门走了出去，雨滴落在身上，打湿了衣衫，又顺着衣衫渗到肌肤上，格外的清凉感觉。长发亦被雨水打湿，无数点晶莹雨珠沿着发丝滚落，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