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波看着她强塞到自己手里的东西，那是一个水滴形的坠子，比樱桃略小几分，透明的坠身似乎有丝缕星光透出，用浅碧色的丝绳穿起来，看去清艳而秀丽。
“这叫瑶池泪，是我姨母前几天送给我的防身法宝，你拿去玩吧。可别叫其他人看见，我姨母神通广大，你一说出去她就知道了，到时候我就惨了。”碧衣少女笑道。清波看着她，点了点头。少女见她把瑶池泪收了起来，立刻向之前的路飞去。碧色的衣袂在林间闪了闪，很快便隐没在了密密匝匝的树木间。
清波收回目光。她从不插手于他的事，因为那是他命中注定该经历的，即使她插手，最终也不会有任何改变。但这并不妨碍她做一些小小的改动，譬如刚才。
张小凡注定与碧瑶有这样一次见面，她所做的，只是让这次见面时间变得更长一些。在以后的岁月里，他能够回忆到的东西，也会更多一点。
这是她唯一能做也是会做的事。
“我最后问你一次，你真是别派派来，刺探我们青云密法的卧底吗？”田不易负手而立，没有看向身后面色苍白的小徒弟，声音沉稳，但仍隐约可以听出一丝异样的情绪。
张小凡低着头咬紧嘴唇，片刻后张口：“师父，我不是，我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
沉默慢慢蔓延开来，张小凡握紧的双拳不停的颤抖，几乎感觉快要被这沉默压垮。许久，他抬起头，见门边空空，田不易不知何时已经走了。
“今早龙首峰的齐昊过来传信，明日一早，掌门道玄真人要在通天峰玉清殿上见你。”田不易的话在他耳边回荡，他望着门口，仿佛透过那张门板，看尽了大竹峰熟悉的一草一木。
明天过后，还会有机会看到大竹峰的风吗？
张小凡推开门出去，杜必书想要说话，被匆匆赶来的田灵儿拉住，张开的嘴又合住。两人沉默着，望着张小凡一路走远。
张小凡一路走着，一草一木映入眼帘，仿佛看见昔日小小的自己在其中欢笑奔跑的样子。尽管刻意放慢脚步，弯弯曲曲的小路还是很快走到了尽头。一大片竹林映入眼帘，欲滴的翠色映得他的眼中隐有水雾。他深深呼气，踏入了竹林，熟悉的气息扑向脸颊，那股清甜似乎能一直甜到心里。
脚步声从远处传来，他转头，看见少女出现在竹林间，绿衣如水，眼波亦如水，似乎可以涤荡尽世间所有的忧愁纷扰。
“碧瑶……”
第二天，晨露清寒未销之时，大竹峰的人已经都聚在守静堂前的空地上。田不易夫妇、田灵儿施展各自法宝飘到空中，张小凡踏上宋大仁的仙剑，几人的身影很快没进了漫天的云雾。
何大智回过神，长叹一声，对一干同门道：“别看了，都回吧。”
何大智在大竹峰弟子中道行仅次于宋大仁、田灵儿，在田不易夫妇、宋大仁不在时，众弟子便隐隐以他马首是瞻。当下众弟子慢慢回身，一个个似霜打了的茄子一般的往回走，只有一个小小的身影兀自一动不动。
何大智道：“小师妹，回去等结果吧，小师弟会没事的。”话虽如此说着，但他脸上的神色却明明白白的写着担忧。
清波听见他的话，眼睛仍望着天际的云霞，久久没有动一下。
中午，大竹峰弟子聚集在用膳厅，彼此对望之际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苦涩与担忧。
张小凡还没有回来。
这顿饭大概是杜必书来大竹峰以来做得最心不在焉也是所有人吃得最心不在焉的一顿了。
众弟子食不甘味的吃完饭，正准备回各自的房间，突然同时感到一阵心悸。转头望去，远方重重山岭间，一道豪光冲天而起，直入苍穹。
“那是通天峰的方向。”杜必书喃喃道。众弟子交换了目光，面色都白了下来——张小凡还在通天峰上，现在的异象当真与他无关么？
这下众弟子没一个还有心思回房间，都在用膳厅里呆着，坐立不安的等着田不易等人的归来。杜必书最是坐不住，冲起来来来回回的转圈，晃得一干焦灼的弟子心里更是烦躁。吴大义当先发难：“老六你能不能坐下，这样晃得我眼晕。”
杜必书道：“我坐不住，你说小师弟他不会出事吧？”话音未落便给了自己一个耳刮子，“呸呸，真是乌鸦嘴！”
吕大信也道：“你别说话也别乱晃，弄得我也快坐不住了。”
郑大礼道：“老六，要不咱们偷偷上通天峰看看，在这里坐着干着急也没用啊！”话音未落，杜必书便向大门冲去。何大智皱着眉拦住他，语气中难得的多了一丝火气：“就算是为了小师弟咱们也最好呆在大竹峰别去添乱，坐下！”
杜必书抓耳挠腮的一屁股坐下：“这我也知道，可四师兄你看看外面那么大的阵仗，我在这儿能坐得住吗？”
“坐不住也得坐！”何大智道，只是他也没有坐下。
片刻后清波开口：“六师兄今天不洗碗吗？”
“对对对，洗碗好啊，我去洗碗！”杜必书如梦初醒，拍着脑袋蹦起来收拾了碗筷跑去后厨洗碗了。何大智则背着手不停踱步，吴大义、郑大礼、吕大信和清波的目光随着他转了一圈又一圈。过了不知多久，他重重跺了跺脚：“我帮六师弟洗碗去！”
其余众人继续坐等，过了许久，整座大竹峰微微一震，一道灵光如长虹般划向通天峰，与其余五道彩光汇聚在一起。远远望去，半边天被各色炫光映透，场面宏大而肃杀。
又过了许久，有声音响起，那是一个少女的声音，清脆，让人情不自禁的想象它的主人究竟有多么难描难画的美好。
“九幽阴灵，诸天神魔，以我血躯，奉为牺牲。三生七世，永堕阎罗，只为情故，虽死不悔……”
淡淡的吟诵声在青云山上空回荡着，仿佛是上古的歌谣，悠远而沉静。
无法形容的光从通天峰的方向暴起，众弟子再也忍不住，纷纷奔向守静堂前的空地。只见那个方向升起一团灰色的尘云，犹如洁白纸张上一个大大的墨点，将原来的仙家气息抹杀得一干二净。明明太阳高悬，天色却暗了下来，一切如同末日来临。
这天直到深夜，田不易等人才回来，一身浴血，狼狈不堪。
“魔教万毒门、鬼王宗、长生堂和合欢派的妖孽勾结在一处攻上通天峰，苍松道人叛变，掌教真人强撑重伤之身动用了诛仙古剑，才将一干魔教妖人赶下青云山。”宋大仁对着师弟师妹的目光，缓缓说出了一个消息。众弟子们愣在了当地，待回过神时见师父师娘已经消失在了原地，田灵儿也失魂落魄的走远，杜必书终于忍不住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大师兄……小师弟呢？”
宋大仁嘴唇动了动，握紧了手中的十虎剑：“他……”
“大概不会再回来了。”
白衣无尘
第6章 十年
光阴如白驹过隙，弹指间已过十年。大竹峰上黑竹林中，清风一过，竹涛依旧，只是少了一个霍霍砍竹的少年。
旭日初升，晨辉徐徐洒下，映得还未散去的露水越发清澈剔透，挂在竹叶上将坠欲坠的姿态，如同最美丽的宝珠。清波坐在一截倒地的竹子上，举箫轻吹，箫声在竹林中轻轻飞起，禽鸟啁啾之声都静了下去。所有的生灵，无论是飞鸟，走兽，甚至是这竹林本身，都静静的聆听着这天籁之音。
一曲吹罢，清波起身看了看天色，念在早饭的时间渐近，便向来时的路走去。林间小路曲折如美人千回百转的心思，苍苔隐隐，她一路行去虽不至于被滑倒，但露水仍是沾湿了鞋袜。出了竹林，她看了眼下方的守静堂，脚步没有停顿一下。
当那一袭白衣消失在路的尽头许久之后，竹林中才陆续响起几声鸟啼。
清波刚刚走到守静堂堂口，身形一顿，突然向后退了一步。劲风起处，一道红墙呼啸而至，堪堪贴着她的脸颊过去，在她身后以一个诡异的姿态弯曲调转，如一条咝咝吐信的毒蛇般重新攻至。一时间，天上，地下，身周尽是重重红影，霞光灿灿，将清波死死围住。清波在红影间隙腾挪，白衣随着动作飘转，宛若行云。
一天红霞忽的如潮水散去，田灵儿挥手召回自己的法宝琥珀朱绫，笑道：“半年不见，凌师妹的道行看来也没精进多少，我这个做师姐的可要笑话你了！”清波低头一笑，走了过去：“师姐不是该在龙首峰陪着齐昊师兄吗？”
田灵儿嫣然一笑，如今的她仍喜穿红衣，只是少女的发式早已改成了少妇的发髻，脸容也较之从前丰腴了些许，如此一笑端的是艳丽如花。她与齐昊成亲已有四年，伉俪情深，如胶似漆，竟是片刻也分拆不得，也因此被师兄师姐师弟师妹们打趣过无数次，如今听得多了也能置之洒然一笑，不再像起初那样动辄脸红了。她当下大大方方道：“我想娘亲了，就早早动身过来看看，不想远远就看见你从后山上下来，是不是又去吹箫了？这才什么时辰？难怪娘常说你对修行还没有对音律上来得上心。”
清波只是微笑，和她一同进了用膳厅。田不易夫妇见了女儿归来自是欢喜不已，苏茹更是一面不错筷子的为女儿夹菜，一面问她怎么突然跑回大竹峰是不是受夫君欺负了要不要娘亲帮忙教训云云。田灵儿甜甜地嗔道：“娘你都想哪儿去了？灵儿是想娘了，这回回来一定要住上好几天好好陪陪娘！”余光瞥见田不易有些发青的脸，笑着补充道，“当然还有爹！”
田不易哼了一声，田灵儿自觉刚才只顾着跟苏茹说话冷落了自家爹爹，当下不再说话，埋头连吃了好几口饭菜，笑道：“六师兄的饭菜煮得和以前一样好吃！”
被点到名的杜必书笑得见牙不见眼，连连道：“那就多吃些，过了这顿，师妹就得吃五师兄做的饭了。”话音刚落便被吕大信狠狠瞪了一眼。
田灵儿还来不及哀悼自己即将饱受荼毒的胃口，就抓住了杜必书话中的东西：“六师兄要下山么？”
“掌门师兄召集各脉出色弟子下山历练，你爹指了老六和清波去。”苏茹道。
田灵儿也听说过这件事，了然的点点头，不无遗憾的道：“可惜六师兄这一走，再想吃上六师兄做的饭也不知该等到什么时候？”
苏茹闻言，抬手抚了抚女儿的秀发，无声的叹了口气。虽然乐见女儿与齐昊如此恩爱，但毕竟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活了几百岁只有这么一个宝贝女儿，一年才能见上一个多月未免让人揪心。
田灵儿见苏茹如此，暗自后悔无意间提起这话让母亲不开心，忙转开话头：“说起来五师兄做的饭只在小时候吃过几年，那时候吃得可是直做恶梦呢！”
田不易慢条斯理的放下筷子，慢悠悠的道：“既然这样，老六就留下来，换老大去。”
“额……”一度曾庆幸自己终于不用再下山的宋大仁和欢庆自己终于可以下山的杜必书同时张了张嘴，瞥见师父那张似乎很是可亲的脸，终是没敢把反对的话说出来。田灵儿看着两人怪异的表情，半是歉意半是好笑的向他们展颜一笑。
通天峰玉清殿中此时林林总总的站了十几个年轻人，有的互相寒暄，有的闭目沉思，也有的低声叙话，但顾虑到场合，声音压得很低。若是有修道中人在场，定会发现这些人的面孔都很熟悉，赫然便是近十年来风头正健的青云门年青一代最出色的弟子。
宋大仁和小竹峰的文敏进来时正看见齐昊和曾书书说着什么，不由暗自感慨齐昊自十年前做了龙首峰首座后行事越发的八面玲珑滴水不漏了，对上谁都是一副热络，让对方如沐春风。曾书书正和齐昊谈论此次青云弟子历练的缘由，看见两人进来，便远远打起了招呼：“宋师兄，文敏师姐，十年不见别来无恙啊？”
宋大仁笑道：“曾师弟十年不见，想来又有大进益了。”文敏则笑道：“我们自然是无恙了，难不成曾师弟希望谁有恙么？”
曾书书干笑一声，道：“师姐误会了，小弟不是这个意思。”说着话风一转，对宋大仁说，“说起来这十年来小弟被家父圈禁，连齐师兄继任首座这么件大事都没能去道贺，这十年光阴实在是荒废的很，荒废的很！”
文敏一笑，再不揪住他不放，转头与齐昊寒暄了几句。没多久，便听见曾书书道：“文敏师姐，你们小竹峰这次只有你下山么？”
文敏道：“怎么可能？小竹峰和大竹峰虽不比你们风回峰家大业大，但也不至于人少到这个地步。我和陆师妹来时半路上碰见了宋师兄和凌师妹，陆师妹和凌师妹一见甚是投缘，我和宋师兄看她俩聊得投机，便先行一步来了。”
“凌师妹这次也要去？”曾书书问道，大竹峰首座田不易座下小弟子凌清波近年来名声甚是响亮，传闻五岁来青云，入门不到一年便突破了太极玄清道第三层达到御剑之境，常被誉为青云门继青叶祖师之后又一个天才。只是她除了十年前在七脉会武时出现过一次之外，其余时间一直呆在大竹峰半步不出，故此他对这个师妹的印象始终停留在十年前被苏茹带在身边的那个漂亮得不像话的乖巧女童上。十年未见，耳听着记忆中的小女娃也艺成要和自己同行下山历练，不禁有种怪异之感。
齐昊笑道：“凌师妹天资绝艳，四年前便和灵儿能打成平手，如今想来道行更是精进了。宋师兄带着凌师妹同行，定能如虎添翼。”
文敏闻言，趁着其余两人没注意，狠狠挖了宋大仁一眼。后者尴尬一笑，道：“小师妹这是第一次下山，我这个大师兄太不成器，有什么地方忽略了还得请文敏师妹照应一下。对了，师父这次让小师妹下山其实主要是想让她寻件合意的法宝，我一向粗心惯了，到时还得请文敏师妹和曾师弟帮忙留意一下。”
文敏听后一扬眉：“我常听师父说苏师叔和田师叔将凌师妹宝贝得跟眼珠子一般，凌师妹十年前就能够御剑，怎么到现在还没有趁手的法宝，难不成是田师叔舍不得放她下山？”曾书书也有些好奇，看向宋大仁，齐昊则听过田灵儿对这位凌师妹的深重怨念，当下忍不住轻咳一声，用手掩去嘴角忍不住冒出的笑意。
宋大仁脸色甚是尴尬，半晌道：“倒不是师父师娘不放心她下山，只是小师妹她……喜爱音律，自从学会御空法门后便一心钻研音律，整天的抚琴吹箫，倒把修行放在了一边。师父师娘劝了几次也不见她改，师娘也提了好几回让她下山历练顺便寻找天才地宝炼制法宝，可她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