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秀十年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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映秀十年事- 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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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中拳之人定无活理,正待上前救援的众人面上一黯,却看着那青衣客忽的身子向后飘开数步,向着那人道:

“隐忍十年,终于要出手了?”

众人定晴一看,却见江一草不知何时站到了谢侍郎身前,此时正静静地立在厅中,手掌平摊在胸前,脸上血红之色一现即隐。众人见他手掌所放之处,这才明了方才青衣客那如疾风暴雨般的出拳,竟是尽数被此人挡住。

如此狂风骤雨般的出拳,即便看清来路也是极难之事,竟被此人平平常常的一只手掌全给封住了!

青衣客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叹息道:“好漂亮的暮天掌。”

江一草眼中闪过一丝惊异,将将掩住了他眉间的杀气,淡淡应道:“不知前辈是何方高人?”

“哈哈哈哈……”青衣客受阻于他掌间,笑声却似有些欣慰,“我叫泰焱,江公子听过没有。”楼中人闻得来人竟是早年间那赫赫有名的义匪晴川怒龙,不由一惊,旋即对他如此高明的身手释然。

江一草低眉应道:“前辈高名,我们这些后生小子自然是知道的。”

“今日冒昧前来,实愿与公子一晤。”泰焱盯着他慢慢说道,神色似乎有些期盼。

江一草脸上泛出一丝苦笑,思琢了会儿方道:“在下乃朝廷兵员,不敢与阁下私相交通。”

“好一个朝廷兵员……”泰焱怒极反笑,“你可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

“今日腊月初三了。”他盯着江一草的双眼一字一句地说着。

※※※

看着晴川怒龙并江一草二人,慢慢向街角一间屋落里行去,长鹤楼中诸人有些不知如何自处。燕七此人生长于荒野之地,加之幼失庭诂,本就是极无法无天之人,而这些年来战场杀伐的洗礼更是让他不知何为悖德非为之事,眼瞧着与本郡有莫大关系的江司兵似乎被红石贼人所胁,冷笑一声,握长弓于手,箭已上弦,瞄准了泰焱那宽厚的后背。

正待暗下阴手,不料箭方离弦便被一道清光断分两截。

铁镞净杆自然没了准头,斜斜地钉在了木栏之上。他愕然地看着和江司兵一道上楼的女子缓缓将剑收回鞘中,不由大骇,心道这是何等剑法,竟能将自己引以为傲的飞箭在半空中断开。念及此女出剑之快,下意识里回头向被人称作天下第一快剑的五哥望去。

却见冷五面上亦是愕色一闪。

阿愁也不回身,径直望着街角处江一草二人的身影进入一处宅子,方静静道:“我家公子与那人有些话要讲,烦请各位稍待片刻。”

这间宅子是江一草属下一位队长日常所居。边城生活凄清,且莫提军中规矩不允家眷随行,即便允了,只怕也无人愿意来此。因此那队长平日里也是在酒楼妓寨里晃悠着,家中自然是狼籍的很。

泰焱看了看屋内四处扔着的脏衣物,抽了抽鼻子,在江一草的示意下,坐到了桌边。

“前辈认得我?”江一草不知从哪里拿出来两个茶杯,还倒了些水送到他面前。

泰焱端起那茶杯,细细看了看杯沿上的缺口,道:“十四年前的今日,曾经随大帅去映秀镇为先生祝过寿,当时你不过十来岁,这一晃十四年过去了,哪里还认得。”言毕轻轻嘬了一口杯中水,才发觉竟是其烫无比,不由皱了皱眉,心道这破落地方哪里寻得的热水。

“噢?”江一草从怀中掏了包松子,用手撮了少许丢入二人杯中,抿嘴一笑道:“那前辈还是认得我?”

认得不认得,两番答问间,一人答的有趣,一人追问的却是更妙。

“公子若不欲人知,方才不该出手的……这套掌法,当今天下识的人当可指数,可当年大营中但凡有些头脸的人物,谁不知道那是帝师大人的绝学。”泰焱状作随意说道。

江一草忽地面色一凛,道:“莫要再说这些搪塞之语,若不是前辈心中早有定论,又如何能认出我这大改了路数、似是而非的掌法。”

泰焱呵呵一笑道:“其实……其实公子的身份早已不是秘密,至少对于某些人而言。”闻着杯中热茶被江一草放入松子后,竟散出一丝清香,不由惊异中连饮了两口。

“两年之前,公子曾经颇为莽撞地让你身边那仆人进按察院示威,既然如此,以你二人主仆的身份,再加上唐俸斌天下识人无双的慧眼,你的来路岂不是呼之欲出的一件事情?”

江一草暗自一笑,心想这莽撞二字倒也确实,只不过其间另有隐情,摇了摇头道:“唐俸斌是何等人?天下第一等守舍之徒,他若知晓映秀镇还有后人留在世上,第一个反应就是带着师弟退隐,断然不敢涉身其间的。”

泰焱笑了笑:“唐俸斌自然是这类人,只是公子让西城老大符言买通的那位佥事,却不是这等人……”话却并不说完。

屋顶上咯吱一响,想来是积雪破瓦之声。

江一草静静地看着他道:“四周十步内绝对无人,烦请前辈告知,那位佥事究竟是谁?为何会知晓这些事情?又为何他所知道的事情,朝廷还未察觉,倒叫红石先知晓了。”

“那人早已死了。”泰焱冷冰冰应道。

江一草心中一沉,喃喃道:“没想到两年前便有一人因我之故丧命,我却直至今日方才晓得……”面上阴郁一现,“疯三少的手也够长,居然一直伸到了按察院。”

“三少心中有大志向,自然各方面都要多留心一些,不过公子放心,你的身份一事,直至今日,也只有我和三少知晓,事关重大,不敢隐瞒。”

江一草摇了摇头,静静道:“既然我当年算差一步,这些事情如今再说已是无益……只是晚辈有些奇怪,我两年前方知道你的名头,听闻当年一直随着舒大叔在安康大营里,不知道怎么却投了红石?当年一代义匪,难道真的有了造反的念头?”语气中疑惑之意却是掩之不住。

“反?”泰焱哈哈狂笑,震地屋顶簌簌作响。

“何为反?三少才是我中土正牌龙子,先皇里多多丧后,便应由他即位,只是他天性淡泊,才佯疯以避……”他正自慷慨,却被江一草一摆手打断。

“里多多死时有五子,四子早丧,唯有一子据传痴呆,想来便是日后的疯三少。只是里多多驾崩时,他只有九岁,想那小小孩童,哪里谈得到什么天性淡泊之言。虽然世人皆知前辈行事有古风,自然要为尊者讳,只是也莫要替这宫中的肮脏事遮掩。”

顿了顿又道:“在下只是边城的一小司兵而已,朝廷谁坐龙椅,谁为正根,哪里是我操心的事情。倒是前辈你,究竟对我有何指教?”说完静静地看着他,再不言语。

“十二年前,朝廷对映秀镇痛下杀手,当时我和无戏大帅正在安康帐中,待消息传到安康时,却早已晚了……”泰焱面上痛色一现,又道:“谁可知朝廷为防无戏兄为帝师大人报仇,竟然早就派人将文武巷里帅府众家眷扣了起来,以三十二条性命要胁大帅。大帅即痛卓先生之逝,又急京中家人安危,不足一月,便咯血而亡。之后的事情你也知道,我本为晴川一匪,全亏大帅及先生赏识,这才被招了安,如今二位大人皆丧命在朝廷手中,叫我如何忍得?大帅之子舒不屈后来从京师里逃了出来,在安康城私接了帅印,我也去寻过他,只是……”他生生咽下数句,转而道:“后来我便领着北阳城投了红石疯三少。”

泰焱顿了顿,续道:“九年之前,北阳城被官军所困,当时乃是三少兄揭竿以来最艰险之时,待惊险度过后,三少兄方才明了,若以一己之力妄图抗衡天下,实在是有些吃力,这才有了那一趟旅程。他西出边城,至小东山面见山中老人。往西陵拜谒空神官,又南下高唐,便是欲寻些援手。奈何山中老人自映秀一夜后,早已心如止水。而空幽然虽对他身世颇多感叹,却碍于神庙千年不变之规,又忌讳着另外两位大神官,只肯在王室内争中持着中立。在高唐等地,三少兄更是见多了世上冷暖……”

“所以说,这一次求盟之旅自然是无疾而终了。”江一草插言道:“只是不知这与在下有何关联。”

泰焱忽地面色一热,激动说道:“公子这十余年来不知所踪,此时既然现出身影,自然应当挺身而出!您本是帝师大人亲传弟子,一朝立于众人面前,世人定当瞩目,山中老人虽不问世事,但若您出面,他岂有不出山的道理?更何况还有安康西营的舒不屈,他与朝廷有杀父之仇,定会站在你这一方。而看公子这两年来的行事,定然与望江宋王爷也是相交颇厚……”

他愈说愈是激动,站了起来,昂然道:“若公子举起义旗,有山中老人门下杀手之助,北有红石男儿之力,中有安康大军之威,再加之望江这些年来威震天下的黑旗铁骑,帝师大人的仇,岂不是指日可报?一直窝在宫中的那老妖婆,哪里还逃得出天理循环,报应不爽的道理?三少兄固然能重夺皇位,而咱们映秀一系的冤仇岂不是也将得雪?”

晴川怒龙想着十年前的那份冤仇终于有了见天日的一天,不由声音愈来愈高,却没注意到江一草的面上的倦意愈来愈浓。

“前辈似乎还说漏了一点,还有当年被逼去国的亲王里佳恒一族,即如今手握西山半数军权的西山龙家……”他不无调笑之意说道。

泰焱却没察觉他语气渐冷,凛然道:“山中老人虽然居于西山国,但毕竟是独来独往,而龙家为谋天下,甘为异族驱使,此等卖国小人,又岂能与我辈谋此大事。”

“前辈果然大义凛然。”江一草淡淡接道:“只是却忘了问在下是如何想法。”

淡淡一句话,倒似比这边城落雪更要寒上几分,泰焱看着他的双眼,一字一句道:“公子花了两年时光在这边城小地上,为望江郡筹措钱粮,难道不是如我所想将谋大事?难道公子真的准备将此有用之身耗在这沙原之中?”

“平淡度日,固我所愿。”江一草淡淡应道,站起身来向着面前这位已有老态的当年大将深深一躬。

一句话将怒龙心中所愿无情击碎,只见他讷讷道:“公子怎能如此?”忽地暴喝道:“当年帝师大人待你如何,难道你尽皆忘了。为人子弟,不思为师复仇,却甘于沉沦,这一个孝字,你如何当得起?”

“孝?”江一草出神应道,眼中一片迷蒙之色,半晌后嘴角轻动两下道:“就当在下是个不孝之人吧……”话尤未完,他又接着轻轻道:“五车好书,四亩薄田,三间草房,两个丫环,一袋金叶,让他就此了却漫漫残生,对那当年的少年而言,岂不是更为快活?”又自嘲地笑了笑道:“我再混个两三年,这前三样倒也是不难的。”

泰焱厉声道:“大丈夫当立刀行于世,有恩则报,有仇则雪,何必效那田间小儿情状,空谈些瓜香稻熟之事。公子身份殊异,便当顶天立地,当年映秀镇中的少年,逢着那世间惨事,今日莫非竟要做个缩头乌龟不成?”

他面色一凛,正待教训一番这小子,却见江一草将手一摆,双眼瞧着屋外院墙上的薄雪出神道:“您瞧我功夫如何?”

“的确高明。”泰焱不解他所言何意,随口应道。

江一草哑然一笑续道:“我从十四岁便开始为宋别筹划望江事宜,也不能说是没一点手腕的人物。”泰焱见他忽而自夸,更是奇怪。

“奈何此处太过平庸了……”他忽地拍拍自己胸口,叹道:“这皮囊中裹着的却是只愿在厨间树旁栖息的心,无可奈何啊。”

此言一出,屋中良久沉寂无语。

泰焱看着这位当年主帅口中一直提起的帝师大人的亲传弟子,本有些愤懑于此子的不仁不孝,但忽地想着自己这些年来为了复仇空白了双鬓,却总是瞧不清楚前路竟在何方。又记起当年舒不屈私接帅印后与自己的那番对话,不由有所了悟于心,叹道:“儿子都可以隐忍度日,将不共戴天弑父之仇化为无形,更何况师徒之情?现如今的这些年青人,或许和我们这些老家伙想的不一样吧……”不知怎地却有些怀念起当年快意恩仇的辰光来。

他颓然坐下,摇晃着杯中松子茶,看那清香渐散,半晌后方缓缓叹道:“落子不思其本,倒也自然。”

江一草闻言面色一黯,正待辩解数句,却见他一摆手止住自己发话,冷冷问道:“公子莫非真的打算隐姓埋名,安度此生?”

“也许是吧……”江一草想了想,低声应道:“如果可以,自然如此。”

“其实半月前北阳城里早已决定出手抢这一批盐货,是我怕会误了公子大事,卖了一张老脸,硬生生地阻了。三少兄也觉着似乎应该和你先谈上一谈。”泰焱声音越来越低。

江一草看着面前这位当年纵横晴川的传奇人物,想到他这十年来苦心孤诣,只谋映秀镇当年一事,却也是不禁感动,温言道:“前辈……”却是不知该如何说下去。

泰焱一叹起身,拉了拉衣襟,倦然道:“既然如此,我也就没话说了,只是公子日后还请多多保重,帝师传人的身份乃是双面利刃,公子既不肯持此青锋,纵横世上,便须防着被它伤了自己,若是此身份被朝廷侦得,只怕是集天下之力,也要将你化为无名。三少乃天潢贵胄,自然信守承诺,想来不会泄露公子身份一事,只是……只是天下人为权之一字,多受心魔所扰,何况三少兄一向自认占着理数,这一执念,英豪与枭雄,也就是一线之间的差距。公子日后行事,还须小心才是。”

江一草默默听着老人细细嘱咐,并不作声。

“公子也莫真的以为边城便是人间乐土,此次望江走盐本属极隐密之事,末了却成了人尽皆知的秘密,公子可有何得于心?”泰焱看着他问道。

江一草一笑,无奈摇了摇头:“想来,还是长盛易家放的风吧。”

泰焱冷冷地望了他一眼,又道:“她易家向不甘心蛰伏于长易一城,此次宁肯把自己家的私盐生意抖出去,也要将公子推向浪尖,此中真意,公子定要留意才好。若所料不差,她那边倒是与我存得同一念头,只盼公子能出山才好。”

江一草含笑点头,忽地似记起某事,说道:“前辈为了小子不肯动望江这批盐,又不方便说明缘由,想来在北阳城里和那些大老也不免有些争执,今趟若是空手而归,以您的威望自然无碍,只是在面上却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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