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秀十年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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映秀十年事- 第5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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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言笑道:“那又如何?”

“是。”刘名笑了笑,不再继续。

何树言看着这二位大人有商有量,好不融洽的模样,心中却是愈发地紧了。他深知自己是如何也习不来这般阴柔的本事,习惯性地叹口气,却忽地觉着不妥,只好强生生将头扭向上方,盯着那干净喜人的天空极古怪地说了一句:“春意肃杀。”

※※※

梧院众人散去。

临走之际,莫公笑着拍拍刘名的肩头道:“明日进宫之时,留意一下趋退。”

刘名不解何意,心头一沉,面上仍自挂着笑意回道:“是。”

目送莫公一行走远后,他发现季恒还在一旁立着,不由笑道:“怎么?刚赶回来,今天晚上没地方去开心?要不要我做东请你一顿?”

季恒似在想着什么事情出神,被他一问醒过神来,笑着应道:“怎也不敢劳动堂官大人。”单手行了一礼,便随着在院后守着的蓝衣社人走了。刘名知道他忌讳什么,也就不再强留。

钟淡言在他身后笑骂道:“你家又没有一个如花似玉的丰儿,走这么快干嘛?”此言一出,连自刚才便显得有些心事的何树言险些没忍住笑。

刘名一拍何树言的肩膀,笑啐一口,接着压低声音道:“找一天你去和他喝喝酒。”

“方才莫公之话,大人有何判断?”何树言低声问道。

刘名将右手套在左腕上用力转了两下,道:“如果所料不差,三天之内,莫公便要对那个江一草动手。圣上终究是低估了此人决断之力。”

何树言小心问道:“我们要不要准备一下?”

刘名拾阶入门,淡淡丢下一句话:“我们只需要准备应该准备的事情。”

※※※

季恒回头看看正在梧院门口的刘名和那二言,心中不知为何生出丝丝的艳羡之情。他这一门由姬堂官领着,向来讲究的是门禁森严。姬小野虽对他颇为看重,但向来是一副公事面孔,温言极少,似方才那般刘名与自己门下人的笑语无羁更是从未有过。

想到此节,他不知为何叹了口气。这叹气却被旁边一人听着去,那人见着他表情,冷冷哼了一声。

季恒转头见着姬大野正看着自己,心中一惊,连忙岔开问道:“大人大约什么时候能回来?”

“你说我那个堂官弟弟?”姬大野浑没好气道,“这次去东都接人,鬼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季恒见他神色有异,刻意拖慢了步子,与他二人落后众人少许,悄声问道:“大野兄,听你这口气?”

姬大野冷冷道:“小季,是不是觉着九月九那边比我们门里热闹多了?”

季恒强笑道:“哪里来的这道理?”

“不须在我面前忌讳些什么。”姬大野忽地长长一叹,苦笑道:“这些年在院里呆着,真是什么都看白了,心也寒了。”

季恒异道:“大野兄此言何意?姬大人如今正得莫公赏识……”话尤未尽,便被姬大野抢先截道:“他是他,我是我,日后莫要一处提起。”

季恒有些吃惊地看了他一眼,心想这是为何?听着姬大野冷冷续道:“还记得两年前那次清江之旅吗?我本以为是再为姬小野大人出面……”这大人二字说的分外有力,“惩凶擒贼,不料这却是一个笑话!直到被人打的半死,才知道自己在这局中扮演的是什么样的角色。”忽地牙关紧咬,恨恨道:“什么兄弟?在这破院子里,这两个字比狗屎都不如……我就是他手上的一条鱼,专供在那清江里钓王八用!”

※※※

京师初春仍有寒意。此时正是风季,当朝一品大员莫公的官轿行走在空旷的朱雀大道上,青布轿帘被吹的时时拂起,露出那位权重天下老人的沧桑面目来。只见他嘴角微翕,似在和谁说着话,只是这轿旁都是些面目恭谨的护卫仆人之流,却不知与他对话之人何在。

“你曾与江一草交过手,你看那人手段如何?”

“很强。”

“噢?”轿中声音微诧,“伐府首剑能说出这样二字,看来此子果然不一般。”

“他的身份你又不是不知,何来此言?”

轿中人笑了:“既然世人处心积虑要掩藏他的身份,本公自然得配合一下。”

外面的声音停了会儿,“老先生说过,永远不要低估映秀出来的人。”

轿中人顾左右而言它:“那夜为何擅自出手?”

“世子扛出老先生的大旗,我为人弟子自然不好推托。”

“啪”的一声,轿中人震怒之下拍了什么,“三番几次说过,这些日子要安分一些,何况老先生明明在皇宫里呆着好好的,他宋离哪能见到面。”

那个应答的声音冷冷应道:“如此说来,杨七玄的出手就更没道理了。”

轿内一时沉寂,半晌后传出声音:“我自有打算。”

“如何打算?”那人讥笑道:“你使他出手杀人,自是想让这京中乱作一团,却不知若他真的得手,你又打算如何收拢这乱局。”

“……”

“杨七玄的人如今在何处?”

“你待如何?”

“公爷不要忘了我另一个身份。杨七玄身为东都神官,却擅自进京,我自然要小惩一番。”

轿中讥笑道:“小惩?”

“他反正已事败了,天天被易家的人盯着,公爷难道没有什么想法?”

轿中又是沉寂许久。

“二道巷子口上有个文子面馆。”

官轿一行走到了朱雀大道南面。春风拂街,轻尘渐弥,无人留意到有个青衣厮役轻身离开轿队,转向右面那不起眼的巷口。

※※※

杨七玄这几日过的颇有些不顺,折了一臂,又被莫公令着不得擅离京城。只好整日待在居处,较诸平日在东都里的生活要乏味太多,心中早已生厌。偏生这几日天气颇好,很是引动他出门走走的心思。加之二道巷子口的文子面馆里的大碗炸酱面时时在召唤着他,因此今日他也顾不得那多,出门而去。

他乃神官,本是天下有数的人物,自不会怕些什么,但毕竟前些天得罪的乃是易家之人——谁知道那些商贾小人会使出什么招数?再说这京中藏龙卧虎,谁知市井之中又有何等样能人?更是不知那按察院的莫公……想到此节,他愈发的小心,出门后缓缓行着,举袖遮日,扮作无意向后望去,看见一个正拿着烧饼在啃的中年人。

“啃了三天烧饼了,莫大人对属下倒是抠的很。”他心里笑想着。

此时天上的日头变得有些灰蒙蒙的,街上行人的面目都似笼上一层轻纱般的不清楚。他看着身后那中年人,微微一笑,趁其疑谔时双袖一挥,融入人群之中,远远地望着那面露惶色的盯梢之人,趁那个一不留神,转入旁边一间店铺,从后门出去。

此地僻静,却还有三个汉子远远地缀着,很是奇怪。微风拂身令人清爽,这位神官却觉着有些负重不堪——只是想吃碗面罢了,怎也如此艰难?——他垂下眼帘,在远地停了会儿,似在想什么问题,忽地转身而回,走到那三人面前,笑眯眯道:“易夫人可还安好?”

出指如风,那三名汉子颓然倒地。

他看看四周老树挂枝,灰墙掩日,忽地下定决心离开京城这个是非地,不再理什么神庙千秋大业,天下安危这些屎撅一般的字眼。当然,在走之前,他觉得应该用一碗加葱加蒜的炸酱面来犒劳一下自己此行的损失,于是往右进了一条幽静小巷。出巷不远,便是那家文子面馆了。

自那日后,他就有些怕,倒不是怕那一拳废了自己一臂的年轻人。而是怕自己身后的莫公爷会如何处置自己,先一刻下了逃离京城的决心,想到不用再担心这些事情,眼中又见深巷中枝枝旁生,再无日光当头,清风拂来,不由满心安乐。

不料随清风而起的,却有几声吟唱,声声侵心。

杨七玄稳住身子,举目望去,只见小巷那头,有个青衣厮役正用左手举着树枝漫然而歌,模样好不滑稽。

但他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因为他知道这青衣小厮此时哼唱的,正是神庙内堂正宗寒枝剑诀。他知道来人是谁,而这人若是以这副模样出现在人前,往往是来杀人的。

二人分立巷之两端,一人沉默,一人轻歌。

“放我一条小道以行。”杨七玄额头冒汗,颤栗着声音道。

“必死之人,何需多言?”那青衣厮役停住身形,笑着应道。

“我为什么要死?”杨七玄面色黯然,喃喃自语,忽地勃然大怒吼道:“大家同为神庙出力,我又哪里有行差踏错?凭什么我就一定要死?”

青衣厮役缓步走近,慢慢说道:“你身为东都神官,却径听莫言号令,入京杀人,意图嫁祸劳亲王,却不想想宋家是何等样人,岂能容你?这便是你必死之因;明知莫公欲以此事乱京中之局,无论事情成败你都躲不过一死,在事败之后,不思逃遁,却依其言留滞此地,愚不可及,该死;你欲杀易家春风,而皇上正欲拉拢易家,为平其怨气,天颜雷霆一怒,你又哪里可能不死?”

话尤未完,二人间的距离已被拉近至数尺。

杨七玄大骇之下,醒过神来,抢先出手,左手指尖挟着劲气向来人腕上点去。他知道这人剑法实在太过玄妙,无法力敌,只求能稍阻其出剑,觅机而退。

不料青衣厮役脚下一滑,竟是不与他接触,绕着他的身子,依指风而行。杨七玄狂吼一声,功力不遗一分疾出,五指嗤嗤作响,胡乱向四周弹去——却又哪里能挨到那人半分,疏枝漏光之下,清幽短巷之中,竟如鬼似魅,说不尽的诡异之意。

“呛啷”一声,静泉剑出鞘。

杨七玄胸中一阵绝望冰凉,怪叫一声,不知用了何种招式,竟用自己那尚未伤愈的右臂将那三尺青锋死死夹住,紧接着左手大指一翘,向那人面门上按去。

夺命一指将要触及那人眼帘时,却忽然顿住了。

深巷之中,杨七玄单膝跪地,腋下夹着那柄令世人寒心的剑,鲜血渗透半片衣衫,但显然受伤不重,却不知为何顿住了。

青衣厮役从他腋下抽出长剑,凑到他耳旁说道:“你不该偏偏对她动手,这是你最该死的地方。”

说罢洒然而去。

只闻得“砰”的一声,杨七玄颓然摔在巷中的石板上,左手兀自不甘地向前伸着,喉间赫然插着一根极柔弱的树枝。

※※※

从深巷出来,某人青衫已褪。

他掸掸身上的一袭白衣,整整腰间剑带的位置,这就成了京中赫赫有名的静泉公子,神庙内堂操生杀之权的肃罚使——此时他抬头望天,却忽地想起那个叫江一草的人来,左掌下意识一松,让那已碎成屑状的半截树枝簌簌落下。

“江一草,尔能败我否?”

述明二年时,易太极尚是长盛城中一翩翩少年郎,因与本家大小姐私相交通,被家主逐出长盛。其后在西陵山下遇见知秋一叶,获传剑法。述明五年时剑成下山,于兰若寺中获佩静泉之剑。世新元年,他单身入长盛城祭旧人,破众高手合围脱困而出,其役生斩易家翠红阁七位高手,声名由此大作。后一年以伤余之身于兰若寺静修,又习寒枝技法,神庙剑道技法融于一身,至此武道大成。

同年起,明掌神庙内堂肃罚之权,暗为按察院伐府首剑。

从此白衣飘于庙堂江湖之上,用剑十二载,未尝一败,世称天下第一剑。

而这位剑中国手,终于在去岁冬末那细柳镇外的杨林旁,遇着堪敌之人了。

那日他虽以斩梅三式伤了江一草腰腹,但自己剑刃未出,凌意反噬却令内腑受伤,两相比较,实在难论胜负。而且此战未曾全终,给剑道修行留下一大片抹白,实是害处颇大,是以那夜在天香楼外对着冷五受屈后的搏杀之态,他脑中竟想到了暂避二字。虽则是情形使然,这纯正剑心又何堪此负。

他今天在朱雀道上不顾前后,逼着莫言吐出杨七玄下落,正是想借此绝决之态,破那俗务缚梅而出,静己心思。待再在深巷里,以手中一截树枝点杀神庙内堂高手杨七玄后,更是将己身造诣发挥到了极至,胸中郁结早已消散在那剑心收发的快意之中。就如同一大片留白之上,将将点上一点殷红,顿时化为雪地独梅,那种无措观感,亦轻松化为令观者动容的美丽。

他木然站在这京中的大街之上,看着身旁行人面色如常的行走,心有所悟,举头望天,任腰间静泉剑在鞘中渗出厉杀之意。杀意弥漫在这街市之上,竟让一干百姓忽然觉着四周的空气忽然有些怪异。

易太极知道,自己身上的剑气从未像今日这般澎湃过——青峰之上,松端又生一尺——他需要一个试剑之人,一个真正有资格试自己剑的人。

“江一草。”他低头看着自己白衣领口绘的那株兰草,心有所定,剑气归宁,抬头便欲往桐尾巷行去。

正在这时,却不知从何方传来一阵连续的“笃笃”之声,节拍清亮之极,令人顿生清明之感。易太极此时剑势难抑,正是感应最强之时,这阵并不响亮的声音入得耳来,却如深夜立中庭,闻夜枭聒叫那般清晰。

此时四周行人已察觉不到他身上流露的剑意,面色如常地四散走开,似未觉这声音有何奇异之处。只有这位绝代剑客立于街上,闻这拍声,无法移步。

侧耳一听,那拍声一变,直如风雨疾打,曲折处仿似风吹落红无数,隐含劝诫之意。可他易太极是何许人?仗剑天下无禁处,又岂会被这拍声所扰!他呵呵一笑便欲离去,却不料身后那拍声又变,声声断续拔高,直摧地春残松卷。

易太极胸中一震,闭目侧耳,右手三指拈着剑柄轻轻摩动。

拍声三变。却仍是笃笃而响,只是每一拍间要隔上许久,总在人等待那声音已不耐时,才缓缓响起,就如那南郊兰若寺里的钟声一样,渐响渐远,令人渐觉安乐,莫不快慰。易太极闭目静闻,脚下向着那声音响处行去,听着那拍声渐渐湮去不闻……

抬眼望四周,只见摊贩乱陈,人声嘈杂,却是一处菜市。

他静静站了会儿,然后转身离去,却是和桐尾巷相反的方向。

※※※

菜市之上有家肉铺,摊主是位皮肤黝黑,身子精壮的汉子。此时尚是初春,天还有些寒,他却是敞着胸襟,露出那横条条的肉来。一条粗麻布围在腰间将将作个系带,上面插了一把三角剔骨尖刀,手中正拿着钩子在给一妇人挂肉。这副身板打扮,加之身上四处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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