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一愣神,那人的身影就已没入了林中,几乎不见。菲丽达顿时一惊,想也没想便追了上去,急欲问清楚状况。
虽然不明白未婚夫去那里究竟是要做什么,但她心下直觉地排斥。什么英雄啊,出身啊,统统抛到了脑后。
——太危险了。
“莱茵——”她大喊,却无论如何也追不上。从进入林中开始,那个人就仿佛消失了一般。她只能凭感觉在林中直直奔跑,心想着也许那人就在前面,却不曾注意到脚下的路径正在慢慢变窄,直到消失。
当少女终于意识到自己追丢了人时,才惊觉自己或许是到了禁区深处。
午后的禁区并没有描述中的恐怖。这个季节,新生的红叶才初初舒展开来,如同淡淡的雾气般远远近近地弥散。林中除了她自己的喘气声外,只有风拂过枝桠发出的轻微声响。
她又喊了几声莱茵的名字,但除了空落落的风声外再无任何回应。她心知此地不宜久留,决定趁天光大亮,赶紧找到来路回去。
只是出去明显比进来要费劲,林子比她想象中的要大得多。菲丽达走了大约有十多分钟,也没能见到来时的那条小径。
——迷路了?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少女不禁有些惊惶。
“莱茵——你在吗?”她不停地呼唤着他的名字,祈祷下一秒他能像从前一样突然出现在自己身后,哪怕是恶作剧也好。
莱茵没有出现,但菲丽达却看到了另外一个人,仿佛凭空出现般,正远远地向着林子深处走去。
虽然用兜帽遮去了大半张脸,但是从那熟悉的身形判断,菲丽达深信自己不会认错,心下不由一阵欢喜。虽然现在的情况有些诡异,但焦急之下她也顾不上许多。
眼见那身影就要消失,少女心知这次若再叫不住人,自己就真该迷路了,忙匆匆出声追上:“露露,等等我啊!露露!”
那人却没有停下,仿佛什么都没有听见般,始终与她保持着固定的距离走在前方,穿行在林间。
菲丽达咬牙紧跟,也不知跑了多久,终于看到前面的人在一块竖立的柱石前停下了脚步。
——消失了?
菲丽达好不容易赶上,却在下一秒失去了目标,顿时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明明她都可以碰到那人的衣角了。失望之下,只得耐下性子来观察周围的环境。
“以迦那神与……露娜莉雅之名,吾等定下神圣之约,约定此地为两族唯一分界。”
兀然矗立林间的柱石上刻着三种文字,菲丽达只认得中间的一行,当她念出后,明白了这或许是标示魔族与人族领地分界的界石。
到底过不过去?前思后想了好一阵,她决定还是绕到柱石后面看看。
但是当她抬起的的脚步刚刚跨过那道无形的界时,突然平地刮起一阵剧烈的风,带动周围的空间开始迅速扭曲。坠落产生的瞬间失重感还有飓风不断撕扯的痛感让她忍不住闭眼尖叫起来。直到她的脚再次触到地面,少女才勉强睁开眼。
——这是哪儿?
陌生的空间,陌生的地点,陌生的景致。菲丽达确信自己从未到过这个地方。
她站在不知名的森林边缘,面对着一片枯死的平原,丛生的杂草足有人高,杂乱地掩着锈蚀成山的武器及累累的白骨。这样的景象无穷无尽地蔓延开来,直到触及远方同色的天空。
头顶灰霾,偶尔有叫不出名字的怪禽划过,发出受伤一般的叫声,然后几块腐肉残渣应声落下,落到草丛中发出扑簌簌的声音。
一个近乎窒息的世界。
她有些害怕,不由后退几步,却冷不防脚后触及一片冰凉粗糙,又是一惊,急忙转身。
“啊?”
一棵巨大的枯死的树横卧在森林的入口,面前明显被人清理出了一小块空地,一座只及人类膝盖高的十字墓碑孤零零地伫立其间。
“哎,十字?”以十字做标记的信仰,闻所未闻。
“难道是……异教?” 想到这个可能性,菲丽达脸色顿时一白,不由惊呼出声。
“是的。或者说,对于这个世界来说是的。”熟悉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
“露露?!”
“啊,菲丽,你来了啊。”
面前的女孩笑容熟悉,但那银发披散的模样,那双鲜红如枫的双眼却让她不敢肯定。
“你……”
“呵呵,居然穿过空间的风暴,毫发无伤地过来了。不愧是……”她笑了。
“什么意思?”菲丽达想要确认。
没有理会面前少女的惊讶,银发的女孩径直走到了墓碑前蹲下。
“什么意思?”菲丽达又问了一遍。
女孩没有回答。她伸出手抚摸那灰到发白的墓石——食指,中指,无名指……然后整只手掌小心地贴上,仿佛在确认什么一般,一寸一寸地抚摸过去,神情专注而温柔,如同多年后的重逢。
末了,她从袖中取出一支蓝色的玫瑰,轻嗅一下,敬献于墓前,然后缓缓起身,目光中满是眷恋。
“这是谁的墓?”菲丽达忍不住出声。
她终于回头,定定地看着少女,看了许久,仿佛透过她,看向某个遥远的地方,看着某个遥远的人。
“你不知道?”她的声音空洞而干涩。
少女摇头,忽然就不害怕了。
“告诉我,这是谁的墓?”
“你应该知道的。”
“不,我不知道,为什么应该?”
“啊,你曾经是知道的。”
“曾经?”
“对,曾经。很久很久以前,你知道的。”
“到底是谁的墓?”
“……是我的。”
话语仿佛魔咒,重重地击中了记忆深处,撕裂般的痛楚传来,菲丽达不禁捂头蹲下。
脑海中,一些散落的片段飞快地闪过,由模糊变到清晰。
……
“我喜欢你。无论说多少次都一样。”少女声音倔强,“所以我会证明给你看,我有资格喜欢你。”
然后不意外地得到一声嗤笑作为回答:
“不需要。”
她在树丛后面听着,默然。
……
雨停了。
他们终于找到了人,但还是迟了一步。
黢黑潮湿的树干下,少女安静地沉睡。
她的面容苍白,嘴唇青紫,几缕黑发贴在额头,雨水的痕迹尚在。
腕上的通讯器已经停止工作,如同她的主人,永远无法再次启动。
金发的青年走上前蹲下,摘去手套。他面容冷静如昔,只有指尖在触及那人额头时,微微地缩了一下。
他第一次正视她,仔仔细细地打量她,再也没有更仔细过。
“呼吸停止,心跳停止,脑波探测不能。”
他平静地报出检查结果。身后,没有人回答,没有人记录。
他沉默片刻,然后握住她的手,第一次紧紧握住。
他弯腰,将吻轻轻印在她的额头,那是送别亲人的礼仪。
他割下她的一络头发放入怀中,那是“永记吾爱”的誓言。
他喃喃地说了什么,旁人无法听清。
(明明是很讨厌的,明明是该高兴的……)
喉咙忽然就有些发酸,有什么东西涌上了眼眶,模糊了一切。
鲜花,宝石,羽毛,乳膏……
——那一日,他们将她亲手安葬。
……
“你是……你是……”菲丽达头疼欲裂,仿佛有什么东西,马上就要破壳而出。
“啊,竟然真的想起来了。”那人低语,冰凉的指尖缓缓地按上她的额头。
“……”
“不过还好,终于可以有机会说出来了。对不起,玛丽,一直一直,真的对不起。”
(然后,请你忘记。)
☆、命题
夜色已深,但是莱茵却睡不着。
他刚才去了菲丽达家一趟,却得知女孩并没有回家。找遍了整个村落,得到的消息却是,有人见到她午后往自己这个未婚夫家的方向去了,正好是他进入那片树林的时候。于是莱茵知道事情不妙。
日落后的树林是魔族的领地,不可能有人类存在,任何意外进入的村民都会在日落的那一刻被强行传送出来。之后,再无法入内。然而一直到被强行传送,他也没有在林中找到人。回到村中,依然被告知,女孩并没有归来。
他自己本身并不擅长追踪术,于是马上就想到了那个人,会追踪术,有魔族身体,能在林间自由活动。但糟糕的是,那个人居然也也不在村中。
——居然在这个时候,该死……
束手无策,只能等待最好或者最坏的结果出现,这样的感觉让莱茵前所未有的烦躁。他没有想到,哪怕在这样一个远离战争,远离政治的小小村落里,也无法保障她的安全。
“该死该死该死。”他咒骂着,心中无限懊恼。
——要是那时候追上去,就什么事都不会有。
他好不容易获得的珍宝,本来应该牢牢抓住的珍宝,因为他一时的疏忽,也许会永远地失去。
一念至此,莱茵更加焦躁不安,从炉边抄起武器锻锤,决定无论如何都要再闯一闯那个境地。
林边黑暗无人。莱茵握锤在手,念起了那几百年都不曾再用到的咒语:
“掌管战争、勇气与力量的日神奥菲里克哟,请聆听您忠实信徒的祈求,吾乃莱茵?斯威夫特,祈求您赐予迅捷与破坏的祝福,强化!”话音刚落,他全身上下顿时暴涨出金色的斗气,如同实质的火焰般缭绕盘旋,将整个人包裹其中,仿佛黑夜中乍现的骄阳。
若是有人在场一定会惊叹,九阶的锻锤者,千年以来几乎只在传说中存在过。
他退后几步,然后仿佛化身流星般狠狠撞向结界。
同时,空旷的黑夜中,另一声吟唱突然响起:
“月神露娜莉娅,祈求您赐予安宁的力量,束缚!”
后者施咒的时间明显要短得多,因此就在莱茵将要撞上结界的一刹,一道水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了出去,极其精准地将前一个施咒者的手脚绑了个结实。但是力量型的战士强化后的攻势显然不易化解,手脚是被缚住了,但是刚刚冲刺产生的巨大惯性依然让他在结界上撞了个响亮。
“啧啧,真是清脆啊。”某只拍了拍手,摇头,“真不亏是血牛战士,独一无二的锻锤者,看这皮厚得。”
“你……故意的吧?”莱茵痛得龇牙咧嘴,想要抬手不能。
“不会啊,我还能不知道你的皮有多厚吗?不用试。”某只笑得可恶。
明显的意思歪曲。莱茵顾不上与她争辩,只是示意某只赶紧把束缚给解了。
她挥了挥手,解开水链:“怎么样?我的技术越来越娴熟了吧?”
“要不是你偷袭……”莱茵抗议,试图挽回战士的一点尊严。
“少来,咱俩拼魔法那只会是一个惨剧。还有,别给我提你那套战士就是要一对一面对面流星撞地球的理论。”
“你……今天我不和你争。有更重要的事,菲丽不见了!”
“我知道。”她笑了,“她没事,咱回去说。”
回到莱茵家中坐下后,某只左顾右盼:“茶呢?怎么没有茶?明明上回刚让菲丽给你带了点花茶吧?速速奉上。”
莱茵揉着脑袋,脸色发青:“你就是来喝茶的?”言下大用送客的意思。
“真是重色轻友啊,你们两只。”
“西同!”
被叫破了身份的某只倒也不恼,笑嘻嘻道:“我说了菲丽没事,你急什么?”
“如果没事,那她人呢?”
“我保证明天还你一个大活人。”
莱茵的脸色更黑了:“明天?我要的是现在。”
“嘿,听这口气。”某只摇摇头,“没礼貌。”
“我以莱茵?斯威……”
“停。”某只抬手制止,“我可以告诉你她在哪里,但是有条件。”
“好。”他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三分钟后。
某人脸色如同经历了三天消化系统不顺畅般,极其难看。
“西同。”他咬牙。
“在。”她笑眯眯。
“你,”莱茵深吸一口气,努力克制住自己想要一锤子敲过去以看看面前的人脑袋里究竟填塞了什么的冲动,不停地劝说自己那伙人基本上没有一个脑子正常、自己虽然不幸与之同流合污但一定要保持淡定,“能不能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确信要我重复第三遍?”某只的眼里写满了悲悯,传达出对交流对象智商低下、记性为零的状况的无限同情。
莱茵脑中克制自己的那根神经终于崩断了。
“你!这个二流的药剂师。”
“很对很对。”
“学艺不精的半调子。”
“没错没错。”
她点头,笑得越发灿烂。
“你……”他忽然像意识到了什么,一脸懊丧地坐下。
“哎,怎么不继续了?”她惊讶,“我忽然发现,你生气起来和菲丽好像哦。”
“抱歉,我太激动了。”他有些后悔,“我……”
“恩恩,没事,我知道的,只要一扯上菲丽的事,你的大脑就会失踪。真是的,都这么久了,症状还没有缓解。”
莱茵苦笑。
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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