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你看到什么(2)
没曾想,竟如此痛快。
蓝若怔神的功夫,一枝珠钗飞了过来,擦过她脸颊一滞,“哐当”一声,落在了地上。
锦筝终于忍无可忍,袖子一挥,将一干人等赶出了宫室。
人走后,锦筝默了许久。静静将蓝若的伤口处理好,啐道:“一群贱人!”
蓝若怯怯表示,这样说不稳妥。
锦筝一怔,遂问:“那用你家乡话怎么说?”
蓝若怯怯低下头:“一群傻逼。”
蓝若的伤没几日便痊愈了,多亏猴子送来的一堆膏药。猴子对她的遭遇很同情,同时也表达了无奈:在犯罪率极高的皇宫,像这样的小案子,绝对不会引起上头的注意,蓝若的罪是白受了。
蓝若觉得上头很昏庸,便对猴子放出了狠话:有朝之日见到上头,断要他赔出医药费来。
于是,在蓝若入宫五个月后,有朝之日,雀跃的到来了。
蓝若望着猴子挤眉弄眼的从远处跑近,跑到她跟前却换了张极沉稳的脸:“奉茶,皇上来了,在后花园。”
端茶走入后花园,蓝若终于睹到了皇帝的风采。宣皇远远坐于石桌前,与子离相谈甚欢。从远处看,宣皇虎背熊腰,长得甚是威武。走得近了,宣皇的气宇轩昂便在那深邃的晄中渐渐显将出来。
气态一事,不经历些大起大落估摸是培养不出的。关于宣皇夫矢,民间就有许多传闻。
据说,夫矢出生时皇宫上空就出现了彩云吉瑞,老宣皇见之大喜,便将这最小的儿子封为了太子。而后朝中奸臣作祟,欲使老宣皇废了夫矢另立他子。老宣皇犹豫甚久,最终听信了奸臣之言,决定易储。
夫矢收到消息,退于太子宫外跪候诏文。却就在这个时候,东岳泰山地震。钦天监奏报地震与太子有关,老宣皇得奏,一惶恐,易储之事就此作罢。太子满十七岁时,老宣皇驾崩。夫矢小小年纪登基,上斩奸臣,下安百姓,西平蛮夷,东开海运,政绩卓著。
许是那些冥冥之中的经历,宣皇崇佛。
宣皇崇佛,崇得很高级,不建寺庙佛像,却时时寻人对禅,此时与子离聊的就是这个话题。
蓝若屏神静气,小步走近,行于宣皇跟前,跪下将茶碗递上。
未料到的是,就在这万不该出错的时候,一只二百五的小虫子在宣皇接茶的刹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入茶碗,歇菜了。
蓝若的脸抽了抽。
宣皇端茶欲饮,却突然停住。低头观察半晌,语气冰冷地问:“这是什么?”
蓝若徐徐抬头,瞅向茶碗,一咬牙:“你看到什么?”
宣皇低头复瞧了一目:“黑糊糊的虫子。”
蓝若探头张了张,牙关紧咬:“我怎么没看到?”
宣皇的眼,遽地一瞪:“那你看到了什么?”
“虚空无相。”蓝若苦苦曰。
宣皇怔了怔,冷冷笑:“它就在我眼前,你说它无相?”
“诸相非相。”更苦曰。
宣皇略举了茶碗,茶盖儿轻拨碗口:“那朕该怎么做呢?”
“放下即可。”蓝若伏身叩首。
宣皇一口气灌下茶,突然哈哈大笑:“朕输了。好一个放下,朕却是做不到。”搁下茶碗,转了头:“子离,你说呢?”
子离端坐垂目,一脸淡然:“社稷肩责,袈裟难披。”
宣皇深深望了儿子一眼,点点头,站起身,遂又笑道:“这个丫头性子淡泊,倒和子离有几分相像。”
说完,宣皇便回了。
一边回一边朝蓝若道:“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你既参透了,腿抖成这样做什么?”
宣皇走远后,蓝若颤颤抬头,却见子离正站于自己跟前,清冷的俊脸比之白玉茶碗竟还白上一白。他一把将蓝若从地上拉起,拉的力度显然是有问题的。
子离一语不发,拉着蓝若径直往书房方向走。蓝若隐隐握着了他手心中的汗水,心中慌了慌:“皇上说我和你像,我倒是不觉得。”
子离停步,回头看着她。
蓝若斟酌了一下:“我不是什么淡泊的人。”
子离淡淡一笑,欲提步,蓝若又道:“即便是,也和你凑不到一处。”停了停,加了句,“淡泊和无情,怎么做比较?”
子离的手颤了颤,徐徐松开来。“回书房吧。”他道。
蓝若点头,垂首向前行去。
“蓝若。”子离僵在后头,唤了一声。
“一年三百六十日,合眼朦胧放不下,这也是无情吗?”
6 你这病不打紧吧(1)
蓝若将遇着宣皇的事告诉了锦筝,锦筝听后莞尔一笑:“这临时抱佛脚之事,也只有你才做得出来。”
锦筝说这话的时候,朱唇轻启,凤眼微眯。碎金子样的阳光下目光似碧水秋波,隐隐流转不定,涓涓着万般风情。蓝若惊为天人,旋即夸了出来。锦筝听后,笑意倦懒颓废:“色相这样东西,总有没落的时候。”
蓝若觉得这个凄惨的问题借助拉皮整形,打羊胎素是可以缓解的,但碍于时空差异,这话断然说不出口,也就跟着感伤地沉默了。此时正值黄昏,天色渐晦暗。锦筝这一叹叹得极有格调。
谁知没过一会儿,锦筝又雀跃了起来:“你躲到我这儿这么久,可见惹的祸事不小。要是仇家来头不大……”目光又似碧水秋波,三而八地流转不定,“我向皇上讨个人情儿,把他做掉便是了。”
原来,自那日宣皇走后,蓝若去央了锦筝,将她借出梁庄宫。锦筝知会了邱嬷嬷,将事情办成。此后,由于涓涓不止的好奇,遂三不五时地在言语里试探蓝若。
蓝若听了瞠目结舌,结了良久,抓起桌边数枚瓜子,狠狠嗑了起来。
蓝若躲在锦筝宫中的日子,猴子时时来探望。初时,捎来些话本子。渐渐的,又多了些果脯零嘴。再后来,品种日益繁多:拨浪鼓,九连环,陀螺,糖人……一股脑儿的都搬了来。
锦筝因连带着占了不少好处,对猴子的到来极为欢迎。并常常露出匪夷的笑,睨着猴子将大包大裹往蓝若手上塞。这厮奸笑完,每每不忘扯住猴子甚有闲情地聊两句,诸如老全斋的杏仁佛手极好,钦草堂的核桃粘好似颇难买到之类的话题。猴子听后云里雾里的点头,第二日捎来的包裹里便少不了话题里提过的物件。
某日,锦筝把玩着一只小猪风筝,口中喃喃自语:“那龙头蜈蚣的风筝要是拿到宫中放一放,定是会出风头的。”柔荑一弹猪头:“明日要和猴子提一提。”
蓝若正坐于一旁呷茶,听完后面不改色,静静地将茶全喷了出来。
话说,猴子送的物件,也有锦筝畏之不及的。那日,猴子屁颠屁颠得抱着个事物跑来。锦筝张罗着上前迎一迎,两步一走,却突然凤眼一瞪:“这是什么?拿走!拿走!”原来,猴子怀里抱着个毛茸茸的小狗。
锦筝如此声色俱厉还是头一回,猴子觉得甚委屈:“这小狗颇通人性,前前后后地跟着,留下也有个慰藉不是?”
锦筝自幼怕狗,旁人断然不知。如今被人拿着了软肋,咋呼气上头:“这狗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养的吗?”凤眼一白,厉声道,“你家主子脑子犯浑,你也跟着了是不是?”
“爷脑子好着呢!”猴子撇了撇嘴,后又不甘心,“皇上今日还夸了呢!”
“你懂个屁!越是聪明的人在这事儿上越糊涂。”屁字出口,锦筝的气仿佛缓了许多,瞥了眼内殿:“你看蓝若像会养狗的样子吗?”
“爷说了,不喜欢狗,或许会喜欢猫……”猴子的底气,明显地不足。
锦筝再度怒不可遏:“去去去!别在这儿给我添堵。”怒稍顿,“以后别阿猫阿狗的都往我这儿搬。”眸儿转了圈,声音随即和蔼,“告诉你家主子,弄个龙头蜈蚣的风筝来,我便给他指条明路。”
几日之后,大宣皇宫某宫某后院的上空飘起了一只龙头蜈蚣的风筝。蓝若望着锦筝远远扯线,一边扯一边笑,笑容很阴险。
蓝若刚到锦筝宫室时,秋叶正瑟,迈出梁庄宫,跨入锦筝宫室门槛的当儿,还曾莫名其妙地叹过一句:“仰首是夏,俯首是秋。”话中的意思颇让人玩味,巧被宫门口洒扫的宫女听着,伤起了年华:“那辜负了的,岂是迟迟的春日?”
6 你这病不打紧吧(2)
辜负一词带有争议性,蓝若自动忽略。此后安于锦筝宫室,直至某日从话本子中抬头,蓦然发现,窗外的秋叶都落完了。再蓦然想起,猴子已有数日不见踪影。
这便急了起来,只见她一路跑到殿门口,开始左顾右盼。
锦筝漫不经心的声音响在她身后:“哀莫大于心死,你那仇家怕是已对你释怀,你也释了吧。”
蓝若回首,楚楚望向锦筝:“你真把子离做掉了?”
锦筝行至椅榻前,白了蓝若一眼,弱柳扶风似的歪下了。
宫女递上茶水,锦筝端着不饮,端了会儿,将茶碗搁下:“情爱中最甜蜜最心酸的,莫过于等待。”
蓝若顾盼中僵了僵,再回首,窥向锦筝。只见她慢慢垂下了眼帘,眼神虚虚地落在了某块殿石上:“只是世上男子皆薄情,真正能等你,让你等,陪你等的又有几个?”
声音甚幽怨。
蓝若寒战了一下,随即同怨道:“世上的话本子也是如此。”原来厮刚阅完的本子,只是个上册,自然急盼着猴子能捎来结局,给个畅快。
锦筝支着下颌的手随怨声一滑,险险滑下椅榻。她若无其事地再度歪好,泰然瞅着蓝若从殿口走回。
蓝若凑近食盒,拈了枚瓜子嗑着,道:“再等一会儿。”
等了几日,宫门口洒扫的宫女扫完落叶,换上薄袄,叹上了冬,继续扫。蓝若在将军府里的时候,也过了两个冬天,彼时与子绎虚耗,扔几个雪团子,堆个雪人,未建设完,冬已嬉了过去。而在深宫的第一个冬季里,日子却明显长了许多。
许是这年的冬来得早,又许是皇宫内院四季如一的肃穆,蓝若窝在暖炉旁数日头,数来数去离那十年,还是差了七八个年头。寂寞原来是一个人数脚指头,蓝若思于此,甚惆怅。猴子就在这索然的情愫中,踏雪而来。只见他跺着脚,双耳通红地跳入殿,抖了抖身上的雪。抖动的同时,将一个包裹掷向了蓝若。
蓝若接着,打开包裹,里头是一条水貂围脖和一个颇精致的手暖。
“爷病了,问你什么时候回。”猴子抖完干巴巴地问,臭起了脸。
蓝若揣着手暖不做声,锦筝悄然踱到了她身后,伸脖子张了两眼手暖,热切道:“那便快收拾收拾回去吧。”
于是,蓝若就随着猴子返了梁庄宫。
回到梁庄宫的时候,已是傍晚时分。子离正负手站于厢房窗边。越过浅浅的窗棂,可以望到窗外素默无垠的冬,雪片无声无息地飘落,如时间的无痕,落到生命里,留下一抹同色的斑驳。厢房内冷得出奇,凛冽的风徐徐匿进,悄然于子离的背影中,将他鬓边几丝发,一次又一次地带了起来。
站在厢房门边的蓝若,望着这番景象,推了推猴子:“你不是说爷病了吗?”猴子“哼”了一声,臭脸依然。
听着声响,子离转过了身:“回来了?”问声极淡,目光落在蓝若面上片刻,又不着痕迹地移开了。
“回来了。”蓝若点头,上前关了窗,四下望了望,又择了件裘袍递给子离:“你这病不打紧吧?”
子离未答,一旁默不作声的猴子,突然抬头,又“哼”了一下:“你去烧个三五日的,看看打不打紧。”哼完头一垂,继续生起暖炉子来。
蓝若听后,愣了会儿,踮起脚,伸手探向子离的额头,“果真烫得很,你快躺下吧。”
子离依言坐到了床榻边,蓝若挨着床沿,俯身去执床内侧的被褥子。
厢房内甚安静,蓝若探身,脸侧离子离的胸膛近了,耳边便清晰地传来了“咚咚”的声响。她伸着的手滞了滞,随即拽过被褥子,给子离盖上了。
子离淡然地坐靠在榻边,目光静静随蓝若靠近移近,随着她俯身垂下,随她起身抬起,最后落在掠过他脸颊的某丝发梢上,发一拂而过,子离却凝着空中某处不动。许是烧久了的缘故,六皇子淡漠俊逸的面上,竟泛出了丝微不可查的红。
7 这个你拿去吧(1)
子离的这场病,好好坏坏,坏坏好好,拖沓了不少时日。蓝若日日在榻前端茶递药抹帕子,尽忠尽责,任劳任怨,连邱嬷嬷也忍不住夸了她几句:“……也真是辛苦了,下月月银按掌事宫女的算吧。”
蓝若喜滋滋地递上药碗,子离接过:“她是淡泊的人。”
邱嬷嬷长长“嗯”了声,作罢走人。
子离病愈的时候,寒冬正好过去,蓝若一掐时日,自己算是满十五了。刚进将军府时,郎中向夫人编派了蓝若的身世。郎中道她孤苦可怜:二岁丧母,三岁丧父,四岁丧了外祖父母,五岁时洪灾,全村人都丧了,就她一人存活了下来。故而流落至皇城,以乞讨为生。夫人听后很心酸,望着蓝若道:“你怕是连自己的生辰都不知道吧。”蓝若刚想答,又听夫人道:“那便和子绎同一日吧。”就这样,子绎的生辰就成了她这世的生日。
子绎生于二月初七,按阳历来算应该是双鱼座人士。蓝若觉得自己本是热情奔放的好射手,响当当一个火象星座,穿越后,竟成了水系双鱼,顿时情难以堪。但后来观察,现代的星座在这里貌似行不通,观察的对象是子离,子离阴历三月初三生,可他的身上哪有半点儿天真可爱的小白羊的影子呢?腹黑后,她平衡了。
话说这年的二月初七,天未大亮,邱嬷嬷就将蓝若提了起来。蓝若睡眼半阖地在妆奁前坐定,邱嬷嬷慢慢为她梳起了头发,一边梳一边念叨:“你既是将军府出来的,我也算是你的长辈。今日你便成年了,往后……”停了停,声儿凛然,“往后行事为人须作出大人的样子来,断不可再随性了。”
蓝若怔着镜面儿朝邱嬷嬷一颔首,眼皮旋又耷拉了下来。
原来,宣国女子一满十五岁就要行及笄之礼。礼中由家中长辈梳头点妆,以笄贯之,意指女子到了可以出嫁的年龄。邱嬷嬷不知从何处得知了蓝若的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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