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戈秀这么一催,蓝若就不好再磨叽。揣上信,抱着文书跑到成康跟前,交接完毕,古怪地打量其数眼后,满意地走开了。
次日午时,子离回宫携了蓝若、猴子,一同去赴老皇太后的康复宴。宴席丰盛,老皇太后粗犷的笑声,时不时地在慈恩宫上方回响。
蓝若随着猴子立于子离身后,垂眉顺目,对老皇太后的笑声置若罔闻,与刚入宫那日比起来着实长进不少。
老皇太后爱热闹,此次宴席就请了不少人。除去蓝若见过的四皇子,另外还有些个颇年幼的皇子们。子离于众兄弟中坐着,仍是一副不疏不离的淡然样子。
四皇子明显活泼得多。只见他满席打趣逗乐,将老皇太后笑颠不说,连一旁端坐的许皇后,亦掩起帕子,咯咯地乐个不停。
蓝若头回识得许皇后。她觉得,第一夫人很美丽,鹅蛋的脸,饱满的额,尖尖的下巴。加之挺着个大肚子,眼波柔婉,面色丰润,着实有国母的面相。好坏就比较难说,但鉴于其肚子,该生的点儿未在宫中静养,却跑到老皇太后跟前热络,有孝心这一方面,是首先可以肯定的。
一顿饭终于吃完了,四皇子却似乎不尽兴,乘着老皇太后喝茶的间隙,在她的耳边嘀咕了几句。
老皇太后听后又是哈哈大笑,茶碗子一放:“那便移驾桃园赏花吧。”子离的眉,微不可查地皱了下。
话说,老皇太后携众人浩浩荡荡地向桃园行去。四皇子、许皇后相伴左右,子离等人跟在了最后。
刚进得园子的时候,子离突然停下了脚步。蓝若减速未及,一步越到了他身旁。侧头看,子离垂目凝地,不知在想什么。
众人渐渐走远,猴子望着子离,迷茫了会,随后神色一凝,扯过蓝若附耳:“你回宫把折扇取来。”
蓝若不确定地低声问:“是那把有吴道子山水的?”猴子郑重地点头。
“爷手上不正拿着吗?”蓝若憨笑。
就在这时,前方传来了一阵惊呼。蓝若随声望去,竟隐隐见到了戈秀的身影。她一震,急要上前,却被子离拉住。
“跟着我。”子离沉道。
未及三人走近,戈秀的惨叫声遽然响起。蓝若腿一软,向前踉跄。
子离在后扶住。“别看。”他轻声说,冰冷的手挡在她眼前。
蓝若看不见,却听得清楚:“惊吓了皇后和腹中龙子,罪可当诛,拉下去吧。”四皇子戾烈的声音飘在六月的暖风中,声声将人冷得颤起来。
蓝若拨开子离的手,直望去,人群正围着许皇后抚慰。转了头,一旁空荡的宫道上,两个小太监,一人抬首,一人提足,搬着戈秀的尸首渐行渐远。桃花纷纷,戈秀的眼突圆地瞪着,嘴角徐徐涎下了猩红。桃花纷纷,无头无尾的宫道上,似盘着一道羞怯的声音:“今个儿是你的大日子,我也没什么送得出手的,这帕子是自个儿绣的,你别嫌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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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可你还是来了
戈秀猝然命丧,宣皇内宫不过是少了个宫女,又多了一缕冤魂而已,宫里人对此早已司空见惯。
锦筝也是如此。那日,蓝若望着锦筝与宣皇从远处走来,走的也是那条宫道。两个小太监跪下磕头,抬着的戈秀便被随手搁到了道边。
宣皇瞧着,略一皱眉,随即摆了摆手,继续和锦筝说起话来。锦筝听了宣皇的话,笑得柔媚,自始至终,未望过戈秀一眼。
宣皇走近,拜了老皇太后,受了众人的礼,遂询问起了事情的始末。四皇子颇有些惊慌,结结巴巴地将前后叙述了。
原来,众人刚进园子,未及赏花,戈秀就横冲了出来。大腹便便的许皇后猝不及防,生生跌在了地上。四皇子见状,照着戈秀心窝子就是一脚。未等她开口,又是一剑,补在了身上。
宣皇面无表情地听完,冷冷一笑,许久都没言语。众人于龙威中诚惶诚恐,许皇后却突然呻吟了起来,只见她衣裙内隐隐有血水渗出,一旁宫女同时尖号:“娘娘要生了!”宣皇一惊,急命人宣太医,抱起许皇后,提步便行。
一干太监宫女循着龙尾,又浩浩荡荡地行出了桃园。
四皇子抹了把虚汗,向老皇太后告乏后去了。老皇太后阿弥陀佛地念了一阵,唉声长叹,由老嬷嬷们搀回了宫。
原本乘兴赏花的,却败兴而归。桃园内,最后只剩下子离,猴子,蓝若,锦筝四人。锦筝望了蓝若许久,见她一味低着头瞧不清神色,上前拉了把,蓝若轻轻挣开了。
“她有今日,不过是自食恶果而已。”锦筝冷声道罢,拂袖便走。
“你既早知道,又何苦扯个了套子给她钻。”蓝若缓缓抬头。
锦筝滞了步,凝着宫道许久。最后回头,苦苦一笑:“这便是皇宫。”
戈秀之死,诚然不若四皇子描述地那么索味,其中微妙,要从宴席前一日说起。
宴席前一日,蓝若揣了戈秀的信,却最终没有递于成康。当晚书房内,交到了子离手上。子离接过这封没有署名的信,低头看了许久,看完后,将信给了蓝若。“这是邀成康明日往桃园处一聚。”子离眉端蹙紧。
“这是锦筝的字。”蓝若看完信,答得低不可闻。
当日深夜,蓝若躺在榻上,久久没有合眼。戈秀于旁似已熟睡,蓝若想不明白,锦筝要传信给成康,直接给她便是,又何必让戈秀撒了谎来诓她送信?蓝若心烦地转身,背对向戈秀,阖眼时,耳边反复响的是子离的话:“这个戈秀怕是不简单。”
第二日,真相大白。戈秀果真不简单。她仿了两封信,一头送与锦筝,另一头借蓝若转手成康。信中相约次日桃园相见,成康没接着信,自然不会赴约。锦筝那头,窥出了信并非出自成康之手,直接呈给了宣皇。
桃园之约,锦筝却真的去赴了。戈秀看着锦筝梳妆,看着她走出宫门,便将事成的消息向上级汇报了。于是,四皇子浮出水面,从他央老皇太后桃园一行的举动看来,这事正是他一手谋划的。
宣皇器重成康,成康与子离关系亲密,四皇子要打压子离,自然是先从成康下手。锦筝那段不为人知的往事被戈秀探得,他便想出了这桃园捉奸的戏码。
戈秀报了消息后折回桃园深处,却发现与锦筝相会的竟是宣皇。她恐诡计败露,急急往四皇子处报信,慌乱中撞到了刚进园子的许皇后。四皇子见了她,就知大事不妙,情急之中,痛下杀手。
四皇子委实不是做大事的料。想想一干人众,即便遇到了宣皇和锦筝,又怎会疑到他头上来?他杀戈秀,自以为是杀人灭口了。可以宣皇的圣明,又怎会瞧不出这此地无银三百两之举?
但此事宣皇终是没有追究。只可怜了一个戈秀,跟错了主子,枉送了性命。
戈秀死后,邱嬷嬷给蓝若换了住处。蓝若独居一屋,心中却总隐隐梗着些什么。戈秀头七那日,她跑回了原来的屋子。
屋内还是老样子,几案上戈秀未绣完的荷包,静静的搁在原处。蓝若上前拾起荷包,拭去尘灰,掷进了脚边的火篓子。她在屋内踱了一圈,手指轻点过榻,椅,几,屏……所有物件都能触到,是活生生的存在。
绕到火篓子边蹲下,她取出了那方白杏锦帕。火光下,银丝勾勒的杏花光亮炫目。蓝若凝着杏花,宣国,将军府,皇宫……一切再无厘头,戈秀的死,也是真实的。戈秀去了哪儿?会不会也穿越了?蓝若垂头,手指一松,帕子落入了火中。
戈秀的所作所为,蓝若说不出究竟。自食恶果,既然有个“自”,和别人,应该没有关系。但善恶由谁来评?高山远水的好指画,处境换一换,或许谁也不比谁更善些。疏懒如锦筝,也知道睚眦必报,皇宫这个潭子,即使不真实,但也绝对是深的。
巍峨的围墙后,是争权夺利,尔虞我诈的宫廷。世人既然都说这句话,自然是有道理的。蓝若此时才有上番觉悟,着实是糊涂加迟钝得厉害。不论真实与否,人心触境而变却是老道理。蓝若变不变的不得而知。
世上有种人,一头接受现实,一头行些追日、填海、移山之举,末了一悲催,还道上句不负此心。
虽人生海海,贵乎如此。
蓝若出得屋子时,望到了锦筝。
“我不是来拜她的,她不配。”锦筝斜着屋门冷觑。
蓝若垂首,走过锦筝身旁:“可你还是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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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这个你收回去吧(1)
蓝若经历了戈秀一事,自然是怕了的。最怕的不是掉脑袋,而是怕掉脑袋后又穿到了其他嘎瘩,这样一来,那句话就不知猴年马月的去向那人问了。所以,抱着保命十年的最低指标,她选择了鸵鸟生存法。她白日里跟着邱嬷嬷,晚时在书房当差,偶尔去找下锦筝,其余外人,一概不接触。
这法子,忒弱智,但诚然是可行的。蓝若的生活自此风平浪静,没有是非。一年多的日子眨眼又过了。
戈秀的死与锦筝多少有些关系,蓝若虽不认同,但还是理解了她:锦筝和她不一样。皇宫这个局,锦筝入了,就得步步为营地走下去,半点的心慈手软,便是身首异处的下场。从被戈秀出卖这件事来看,她的狠也只是求个自保而已。
锦筝和蓝若的不一样在于:锦筝要一直在宫中生存下去,蓝若却只要在宫中生存十年。虽短期目标一致,但追求的结果不同。故而蓝若可以置身事外,锦筝却是不能的。
郎中的话很玄乎,时间却说得清楚,十年的时光此时终于过半,蓝若认为长此以往,后五年也不过是眨几眼的功夫,自己很快就能回去了。
可惜上苍没有苟同她的观点。
蓝若入宫整三年时,宣皇下旨赐婚,皇六子子离与霓多郡主被牵了红线。
霓多郡主是霓旬王爷的亲孙女,自小长在王爷的封地遏贝草原。这一赐婚,她便是要背井离乡的。宣皇可能体谅到了这一点,便命了子离亲自去接。于是,蓝若、猴子开始打点起行装,准备陪子离去接老婆。
蓝若入宫三年,终于可以出去走动走动,心中很是雀跃。怎知没过几日,噩耗传来。久没有音讯的将军夫人差人送来了信。信中先贺了子离的婚事,后又提到,几年未见很是想念,不知去遏贝草原的路上能不能顺路来西漠。最后带了一笔,蓝若五年不能往西的时限已过,子离将她带到西漠搁下便是了。
蓝若得知了信的内容,恨不得抽自己两个耳刮子,随口编的胡话竟被夫人记住,眼下又将为如何留在皇城而苦恼了。
她苦思一日,决定装病。却被邱嬷嬷识破。又苦思一日,决定出家。可锦筝说出家的事手续很复杂。申报后要经过一段时间的等待,等待后要经过一系列的审批,蓝若无奈作罢。接着又是几日苦思,最终未果。
艳阳高照的一日,在宣皇的欢送下,蓝若随着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离开了皇城。
子离骑马领着队伍缓缓前行。年满二十的他依旧是俊冷的面容,可身高见长,眉宇间更显了沉着大气。
蓝若从马车中探看,百感交集。子离自小沉稳,长大了再稳点实不出奇。稀罕的是,他能沉稳的如此无与伦比。岁月一把大刀砍在他身上,竟砍成了如今衣袂飘飘于众侍卫前的淡渺无尘之姿。
时间的沉淀层次,如蓝若这般长期吊儿郎当,自然体会不到。
行了一日后,一干人等歇在了皇城附近的驿站里。当晚,蓝若一边拾掇着被褥,一边和子离搭讪:“这未来的女主子,不知是不是好相与的。”
子离执书坐于桌前,听了这话,漠然的面上瞧不着情绪,背脊却突然僵在了那儿。
“你这个心操的新鲜。西漠一到,你就是镇西王府的人了。”猴子端着吃食进屋,白了蓝若一眼:“好不好相与的干你屁事。”
蓝若被话刺着心事,低头伤情了起来。猴子不再搭理她,行于桌前将吃食搁下,请子离用膳。
子离专心看书,右手轻轻一挥:“撤了吧。”
10 这个你收回去吧(2)
西行取妻之路颇漫长,众人走了半月只到了个中途。漫漫长路,舟车劳顿。子离玉树临风的出城,却是越走越瘦,日渐憔悴。蓝若、猴子窥在眼里,不免担忧了起来。
话说那日,队伍停在了一处颇偏远的驿站。子离漱洗后,又端坐于桌前,潜心书本之际,桌边搁着的晚膳徐徐凉透。
“主子随便用一点,这菜式虽比不得宫中,却是甚清爽的。”猴子上前添茶水,小声说道。
子离又一挥手:“撤了。”
猴子听后,递了个眼神给蓝若。蓝若收到,巴巴地跑到了桌前:“这凉的东西确是不好入口,主子想用些什么,我去小厨房做了弄来。”
子离翻过一页书纸,目不旁视:“不必了。”
蓝若巴巴地退了下去。
猴子、蓝若苦着脸,眉来眼去了许久之后,子离突然合上了书本,侧目望向蓝若:“那就随便弄个糟蒸鲥鱼,鲜蛏萝卜丝羹,配五丝菜卷即可。”
蓝若一愕,半晌后讷讷:“太油腻了吧?”
子离唇边儿嚼出了笑意:“那你看着办吧。”
蓝若告退,进厨房一番作为后,将一碗黄澄澄的蛋炒饭递到子离面前。子离执起筷子,慢慢将饭扒完,放下后道:“这个确是不油腻。”
就这样,子离食着颇多的油水与众人又行了大半月。西漠遥遥在望之时,大队人马在某驿站又歇下了。
晚许,她在厨房炒饭时有些心不在焉,一会打破碗碟,一会撞翻了菜架,动静颇大。毁了半打鸡蛋后,终将饭炒好,却又垂目望饭,低头神游了起来。
“饭炒焦了。”子离听到声响寻来,在厨房外立了许久,此时缓缓行到了蓝若身后。
蓝若敛神回首,头微转,耳郭便擦到了子离的唇。子离靠着她极近,气息拂在耳边,心口贴着她的背怦怦跳着。
蓝若僵着。
子离双臂徐徐抬起,下巴轻抵着蓝若的发,慢慢将她圈到了怀中。
西漠的风糙厉而悠远,沉沉响彻驿站的四周。厨房内,灶火随风声摇曳,将两人的身影拉得飘忽不定。
众人宿的这一驿站,离镇西王府只一日的路程。于是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