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拂女微怔,吃吃道:“三弟都和你说了?”
“何须他和我说?”李靖凝望远方,“此次出行对我来说是个机会,兵部尚书卫文升和我向来不和,只怕我立了功劳,这些年来不肯对我重用。这次平白把机会给我,不言而喻,当是三弟为我争取。三弟头脑活络,宅心仁厚,交际能力那是远胜过我,对我也是交心一片,可他来到东都不久,那是绝对不会知道有这种机会,除了他,真正关心我的,东都只有一人,我想定当是你说给他听的?”
“都说知子莫若父,我倒觉得知妻莫若夫,”红拂女嘴角一丝苦涩的笑,“李靖,你说得不错,是我拉下脸皮去给你求得这个机会,我丢了你的脸。”
李靖沉默良久,终于说道:“红拂,谢谢你。我知道这世上除了大哥、老三,也就只有你对我最为爱护期待……”
红拂女抬头望向天空,鼻子抽动两下,不再多说。
“这个机会我等了太久,”李靖突然叹息一声,“没有你,没有三弟,我或许只能老死东都了。只是柴绍是李家的人,亦不得志。李玄霸和兵部尚书卫文升素来都有交情,他不为柴绍求得这个机会,很是奇怪。三弟得罪了柴绍,又因为我再抢了他的机会,两次压他,我只怕李渊那老鬼会有不满。”
红拂微笑道:“李渊不敢多事,我听说他最近醉酒和人争抢歌妓,被人引为笑谈。”
李靖淡淡道:“李渊此人机心极重,你以为他真的是酒色之徒?他知道圣上疑心很重,只怕圣上猜忌,这才整日纵酒娱色,生怕惹上杀身之祸罢了。”
红拂轻叹一声:“李靖还是当初的李靖,喜怒不形于色,大智若愚,可红拂已非当年的红拂了。”
李靖转过头来,轻声道:“在李靖眼中,红拂永远都是当年的红拂!”
红拂乔装,脸色蜡黄,看不出喜怒,眼中却露出喜悦之色:“有你这句话,我突然觉得这十年,也算不得什么。”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新年旧恨(5)
二人沉寂在往事之中,任由马儿前行。前方突然有探子快马返回:“李大人,有贼寇近千人之多,此刻正向这里进发。”
秦叔宝程咬金催马过来,听到这话大吃一惊,齐声问道:“是谁?”
“好像是瓦岗的旗号。”探子急声道,“大人,请速定夺,贼寇大约盏茶的工夫就到。”
李靖略微沉吟,程咬金已大声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怕他个鸟,李大人,老子愿请兵去抵抗敌兵。”
他慷慨陈词的工夫,李靖已经号令队伍后队变前队,程咬金不解:“李大人,你做什么?”
李靖拱手道:“程将军,我的职责是护卫辎重军械还有马匹,却不是抵抗贼军,还请程大人先抵挡一下来敌,为我们争取点回避的时间。”
“这个嘛……不知道李大人准备让我带多少兵士抗敌?”
“这个嘛……久闻程将军勇猛无敌,你也知道这些兵士都是用来保护粮草的……”
程咬金气急反笑道:“你难道是说,让我一个人去抵抗近千的贼兵?”
“程将军果真聪明。”李靖道,“我正是此意。”
程咬金怒声道:“你以为老程我不敢吗?”
李靖拱手道:“既然如此,有劳程将军了。”他话一说完,已经命令队伍向后撤退。秦叔宝见状,压低了声音道:“咬金,你要小心。”
程咬金瞠目道:“叔宝,你莫非也要弃我而去?”
“并非我弃你而去,而是我要跟随队伍而去。”秦叔宝笑道,“大局为重,咬金,跟着走吧。”
程咬金冷哼一声,“我不走,我就在这里杀退来敌,看李靖那小子以后还敢趾高气扬!”
秦叔宝摇头道:“那你小心。”他策马紧随李靖而走,心中好笑。秦叔宝和程咬金一起数年,知道程咬金看似粗莽,却很圆滑,见机不对多半就会撤走,倒是不虞有失。
程咬金望着李靖的背影,嘴角冷笑,都说李靖素有大才,如今一看也是寻常,如果给他二百兵士,予敌迎头痛击,何须惶惶而逃?
手持长柄大斧立在雪地,程咬金心中一股悲壮油然而生,他要李靖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大将!
没多久的工夫,前方白茫茫的雪地已经出现了黑压压一片。瓦岗军蚂蚁般漫过来,闹闹哄哄的没有什么章法。除了当先数十骑看起来颇有威势,其余却是草鞋陋衣,面有饥色,有的手中长刀已经上锈,有的随便砍根较粗的树枝,在上面绑个铁头就算是长枪一杆。至于弓箭什么的东西,抱歉,那是奢侈的家伙,少有人用,马儿呢,能够有数十匹战马出来抢劫的,那已经算是大场面,大阵仗!
前面数十骑来得倒快,转瞬有如云彩般飘到了程咬金的面前,见程咬金单人匹马,横斧而立,对方不禁勒住奔马,面面相觑。
他们虽然装备不算精良,马也不多,可是胜在人多,气势汹汹地过来,只以为神挡杀神,魔挡杀魔,这次探子说有官兵押运官马过来,只以为做了一票后赶回去吃个晚饭,哪里想到还有个不知死活的立在当路。
“单大哥,你看。”旁边一个尖嘴猴腮的,伸手一指程咬金的背后,“肥羊在那面,没有走远。”
叫做单大哥的面如重枣,额头宽广,神色倨傲,手横丈八马槊,冷眼打量一下程咬金,持槊一挥道:“滚!”
“滚你奶奶个熊!”程咬金单手持斧,听对方谩骂,双腿一磕马镫,已经冲了上去。厉喝一声,长斧借着马势劈下去,就要将这个单大哥砍成两半。
新年旧恨(6)
单大哥瞳孔急缩,也是低吼一声,横槊就架,正挡在程咬金的斧杆上。大力一撞,程咬金的斧头高高弹起,单大哥马槊微弯,马却架不住大力,长嘶一声,倒退几步。
程咬金斧头虽被荡开,却是人借马势,斧借来力,单手斜推化解弹势,长斧倏然横削了出去。单大哥心中惊懔,知道此人不但力大无穷,而且绝对是个武功高手,不然偌大个长斧被他使起来,怎会举重若轻?
知道这人绝非三招两式就能解决,单大哥哈腰伏在马背,马槊横在背上,已经封开了程咬金的斧头,推转马槊尾杆,“呼”的一声击刺过去,又快又猛,程咬金心中也是惊懔这人的武功高强,及时收回长斧,磕飞了马槊。
单大哥见众人都要上前,马槊一挥道:“一帮蠢货,去追肥羊,留点人在此就好。”
众人这才醒悟过来,潮水般向前追击过去。程咬金虽是勇猛,却被单大哥缠住,无法分身拦截,不由恼怒十分:“无胆鼠辈,你要是真的英雄,打败我老程再去追人。”
单大哥见手下追去,心中稍定,只是缠住了程咬金,哈哈笑道:“无胆鼠辈,你要真的是英雄,就让我先去抢了官马再打。”
“你奶奶个熊,你以为老子会中你的激将法?”程咬金挥斧就砍。
单大哥横槊架住,大笑道:“你爷爷的,那你以为老子会中你的激将法?”
十数人早就拿着挠钩套索上来,程咬金暗自惊懔,自己被困当中,施展不开,若是被他们下了绊,伤了马儿,那可是大大的糟糕。
不等那些人近前,程咬金已经厉喝一声,战斧连挥,狂风暴雨般的向单大哥砍了下去。单大哥暗自心惊,横槊连挡,以巧卸力,人却禁不住的倒退。
程咬金连劈数斧后,陡然拨转马头,挥斧向一个军卒劈过去,那人正拿着挠钩,准备勾绊程咬金的马腿,没想程咬金人高斧长,躲闪不及,惨叫都不及发出,已经被他一斧削了脑袋。
好大个头颅飞上了天空,带着一蓬血雾,众兵见他剽悍凶狠,都骇得倒退了几步,程咬金冷笑一声,催马从空当杀出,竟然尾随追兵而去。
单大哥脸色暴怒,没想到这个老粗有勇有谋,自己居然拦他不住,马槊一挥,带着几人紧追不舍。
程咬金催马急行,追到瓦岗兵的后尾,近千瓦岗兵不过数十匹马儿,大部分人还要两条腿跑路,自然跑不过程咬金的健马。程咬金怒喝声声,手起斧落,又斩了一人。有几个见状不好,纷纷躲避,前面的瓦岗兵却是大声欢呼,只见辎重四处遍布,东一车西一车,官兵已经远远的弃了辎重逃命。
程咬金破口大骂道:“李靖,你是不是男人?”
瓦岗军也不去追击官兵,早就乱了阵形,有的把手中的长矛大刀丢在车上,已经迫不及待的去推粮草器械之物,有的甚至要解开辎重马车,迫不及待的给自己换身盔甲。
尾追上来的单大哥目光一扫,突然脸色大变,高声叫道:“贾雄,翟弘,整理队伍。”
那个尖嘴猴腮的人大笑道:“单大哥,还整理个屁,你赶快收拾了这个莽夫,我们先把这些东西回去再说。”
他话音未落,立刻脸色大变,只觉得地面震颤不已,扭头望去,两队骑兵正成掎角之势冲来,势不可挡!
单大哥惊怒交集,知道官兵用了诱敌之计,故意弃了辎重,就是为了让自己的手下混乱。这招虽是简单,却是攻心为上,这些辎重价格不菲,山寨的人都是泥腿子,如何不抢?
新年旧恨(7)
两队骑兵转瞬杀到,为首两人一声令下,众官兵拉弓射箭,有如雨下!
瓦岗军见到对方的声势已经慌了手脚,乱箭齐飞中更是哭爹喊娘,忙不迭地逃命。慌乱恐惧的情绪迅速弥漫,单大哥横槊在后,竭力想要止住队伍的退却,却在众手下的冲击下,连连退却,尖嘴猴腮之人早中了一箭,疼的龇牙咧嘴道:“单大哥,风紧扯呼!”
“蠢货一群,就知道贪财,不成大事。”单大哥仰天长叹,尖嘴猴腮之人满是羞愧之意,只怕官兵劫杀,早跟着军兵们一窝蜂的退却。
李靖见瓦岗军逃命,手中混铁枪一挥,官兵戛然而止,不再放箭,他的指挥灵动,纪律分明,单论这点,已经比瓦岗军强上太多。
单大哥心中佩服,远远的勒马横槊,扬声道:“瓦岗单雄信、贾雄、翟弘在此,不知道将军大名?”
“员外郎李靖在此。”李靖不动声色,“原来是瓦岗领兵将校单将军,招呼不周,还请见谅,想要远走,恕不远送。”
单雄信听到李靖二字的时候,肃然起敬:“都说京都李靖胸中自有百万兵,不出门知晓天下大事,如今一见,倒是名不虚传,单某记下了。”
他说完这话,马槊一挥,策马徐行,李靖并不追赶。程咬金这才赶了过来,赞叹道:“李将军,你真的好计谋,原来你算计的不但有匪盗,还有我老程!既然你早有妙策,为何不早话于我知,害的老程差点送了性命?”
“你自己请命阻敌,又非我手下,我如何敢管?程将军方才以一挡千,万人莫敌,也是辛苦了。”李靖早早的吩咐手下重新整理辎重,既不自满,更不冷淡。
程咬金听到万人莫敌的时候,有些脸红,却问道:“李将军,我们怎么不乘胜追过去,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李靖看了他一眼:“穷寇莫追,谨防他们狗急跳墙。再说我们职责所在,保护军械马匹,剿匪的事情,交给别人做好了。”
程咬金撇撇嘴,想要说什么,秦叔宝却道:“将军料敌入神,用兵得法,这次只用百来名兵士,不折损一人,就杀的千人敌寇大败而回,叔宝实在佩服得五体投地。”
“一帮乌合之众罢了。”李靖虽然取胜,脸上却有些落寞,“可惜不能学张将军般疆场扬名。走吧,让他们耽误了些时间,莫要误了行程!”
队伍开拔了十数里,前方有片方圆几里的树林,白雪皑皑,枝头都是白雪团团,林间有一条通路还算宽敞,够行军之用。
程咬金催马前行,李靖却止住了队伍。不远处树林飞起几只惊鸟,李靖皱眉不语。
“李将军,怎么不走了?”程咬金回头问。
秦叔宝皱眉道:“林中鸟雀惊飞,多半有人埋伏在此。”
“有什么埋伏?”程咬金哈哈大笑道,“单雄信等人被杀的丢盔卸甲,你以为他们还会埋伏在这里?”
李靖脸色不变,高声道:“何方高人在此,李靖职责所在,还请让路。”
林中并没有声响,程咬金摇头道:“李将军,我看你疑心太重。”
李靖冷笑道:“既然高人不出,放火烧了这林子,绕道而行。”
李靖言出法随,莫敢有违,几名兵士奔出,就要放火,林中一人哈哈大笑,长身而起,缓步走出来道:“如此白雪黑土,风景雅致,李将军做些焚琴煮鹤的事情,岂不大煞风景?”
那人身后跟着数十人,都是白衣胜雪,头上也戴着白色的头罩,伏在林中,真的和白雪仿佛,让人在外无法察觉。 。。
新年旧恨(8)
“我的手下只是惊飞了几只鸟,没想到惊动了李将军。”那人掀开白色头罩,露出黑幽幽的头发。此人年纪不大,神采飞扬,或许长得也不算英俊,只是自信踌躇之下,看上去极为飘逸不羁。
“阁下可是瓦岗的领兵将校徐世绩?”李靖盯着那人,沉声道。
那人远远抱拳道:“李将军竟然听过在下的贱名,世绩实乃三生有幸。”
“我职责在身,方才已招待了单将校,此时就恕不能招待徐将校了。”李靖马上持枪道, “还请徐将校让路,若是闹的玉石俱焚,反倒不美。”
徐世绩摆手道:“在下绝对无和李将军冲突之心,只是素来闻将军大名,当年令舅韩将军效武侯之八阵图,用九军阵法,天下莫敌,世绩仰慕之极,也苦心研究武侯阵法,只恨不能和韩将军一较长短。但今日有幸,得见李将军,听闻当年韩将军所言,世上能和他论及兵法者,只李将军一人而已,知道李将军会来,世绩欣喜,这才特带几十个手下过来,还请李将军指点一二。”
说到这里,徐世绩挥手,数十个手下已经零零散散地站了开来,都是手持砍刀,好像没有章法,又像杀机暗藏。只是人在雪地,身着白衣,让人生出朦胧的感觉。
李靖长枪一挥,百来名兵士已经策马持弓上前,严阵以待:“徐世绩,我管你九军八阵,我数到三数,你若再不让路,我只怕你能活着回去,别人多半不行!”
徐世绩微怔,见众兵士持弓搭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