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郁秋微微皱眉,顿作猜想,他们来到此处是为了荆浩风,却不一定是要找出鬼蛱蝶,因为要保护一个已死的大侠远比对付一个活着的大魔头容易。
他不再多想,径直往家走去,可踱至自己那间小竹屋前方不远处,却发现竟有两个陌生人站在门外,一人正弯腰拨弄着门锁,另一个大汉则拿着剑鞘撞击着窗户,似乎想在上边戳出个孔来。
“两位有何贵干?”梁郁秋按捺不快,口气尽量显得平和。
那两人倏地一惊,手忙脚乱地回过身来,这才显露出容貌,拨弄门锁的是个二十多岁的青年,模样清秀,瞳子里却藏着一股狡气。拿剑鞘的三十岁上下,长相粗豪,神情倨傲。
“您,您是这儿的屋主么,我们方才并不知这儿有人居住,实在抱歉。”那青年拱手道。
“现在知晓了。”梁郁秋从两人身子之间穿过,去开门锁。
“且慢。”一柄铜制的剑鞘横亘到了面前。
梁郁秋强抑怒火,转过身,随即便见那粗豪大汉横眉竖眼地瞪着自己。
“怎么,难道要明火执仗地抢劫不成?”梁郁秋也瞪视着他们。
“误会误会。”青年陪起笑脸,将那大汉的剑鞘拉开,“尚未自报门户,在下安徽洪泽帮的韩禄,这位是山东泰山派的孟大轲,我们俩都是正派武林人士,绝非什么强盗匪类。”
“哦,是这样。”梁郁秋仍旧面无表情。
似乎对梁郁秋听闻自己名号后的反应十分失望,韩禄和孟大轲面上都显露出一丝不悦。只是那韩禄变脸极快,不悦之色稍晃即泯,仍旧恭敬地说道:“先生一定留意到了今日这附近的变化,周遭突然凭空多了这么多来历不明的陌生人出来,您不害怕么?”
“若他们都是像二位这般的正派武林人士,有何可怕。”梁郁秋望向不远处那些帐篷间的江湖人士,漫不经心地回答。
韩禄和孟大轲相互对看,似乎都想从对方眼里验证出梁郁秋这句话里是否含着讽刺意味。韩禄咳嗽一声,忽现哀伤神色道:“不瞒先生,我们这些人都是南京城附近的武林正道门派弟子,其中有的幸与荆大侠交友,大多却缘悭一面,但大伙全都敬仰他的英名,以他为侠义的楷模,这次听闻他为侠义而逝,不无悲愤填膺。总有一日,我们要将那鬼蛱蝶碎尸万段,以告慰他的英灵。”
说得倒好听,什么敬仰英名,侠义楷模,铁犀盟横行之时,你们在哪,鬼蛱蝶肆虐之际,你们又在哪,这时只怕是抵不过舆论所迫,不得已才赶来,又或是想趁此机会,扬一扬声名,逞一逞侠气。梁郁秋心生鄙视,默不作声。
又听那韩禄继续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道:“荆大侠游历江湖时,惩治过的邪恶之徒不计其数,也结下了无数仇怨。荆大侠在世,他们不敢来寻仇,如今他英年早逝,那些狗贼必然闻风而至,伤害荆大侠的亲人。泊尘居已经变得危机四伏,我们这些人正是为此自发而来,誓要保得荆大侠的夫人和遗腹子周全。”
“你们去保护那个女人便是,与我有何相干?”梁郁秋不愿大好时辰被这两人耗费,便想径直回屋。
“您可真别不当回事,或许那些邪徒已经开始纷至沓来,他们心狠手辣,蛮不讲理,可不会管你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寻常百姓,兄弟好心劝你一句,赶快离开这儿,去找个偏远的安全之处,免得池鱼被殃及,怎么死都不知道。”韩禄踏前一步,拦到他身前。
“你们俩没携带帐篷,又舍不得花钱去买,便想找个现成的。”梁郁秋实在不耐烦了,径直正视两人说道。
韩禄脸色微变。孟大轲支吾道:“你……你胡说什么,我们,我们是在为你着想。”
“是吗。”梁郁秋冷哼一声,“你们看我这屋子距那泊尘居又近,又能遮风挡雨,稳枕温衾,比那些四处漏风的帐篷好了不知多少,便起了觊觎之心,唬骗兼施,千方百计想让我搬走,好让你们占得此屋,这可当真是个好法子,两位比起那些守着帐篷的鲁钝之辈来,聪明了百倍不止。”
韩禄和孟大轲显然被猜中了心思,脸上一阵红一阵白。韩禄兀自嘴硬:“好你个刻薄无情的家伙,不伸侠义援手也就罢了,还把好心当作驴肝肺,诬蔑我们坑蒙拐骗,我二人名门正派的堂堂豪杰,天枕地被,餐风宿露惯了,岂能贪图你这破屋子。”
“如你所言,那是最好。”梁郁秋正眼都不瞧两人,转身开锁,“两位请便,恕不远送。”
“不识时务的家伙!”只听身后孟大轲发出一阵大吼,随即便觉劲风来袭,掠背生痛。
唉,到头来还是要动手,不知还要耽搁多久,梁郁秋心中一阵烦闷,反手拍出,将背后长剑夹在腋下,同时脚踵骤旋,调面相向。
孟大轲显然没料到梁郁秋竟会武功,只觉一股巨大的扭转之力从剑鞘上传了过来,如何也拿捏得住,登时撒手倒撤,踉踉跄跄地跌开。
梁郁秋将他的剑鞘抛到地上,本想就此罢休,不料左首一阵呼喝,那韩禄又不知好歹的飞击而来,他用的是掌法,掌风柔绵,阴鸷险毒,倒是恰合此人的作派。
眼见掌力袭到面门,梁郁秋才伸出右手,顺着韩禄左手中指的纵线,一直滑过掌心和手腕,闪电般探入袖口之中,掌心向上,五指连戳,反复击打他前臂的穴道。
要知道凡是高手,手指关节的功夫并不逊色于肩肘腕间的连动,此刻梁郁秋整只手掌都掩藏进袖口当中,完全看不到如何发招。韩禄何时见过这等诡谲的招式,大惊失色下,施展右手来抓取梁郁秋藏在自己左手袖的那只手掌。
梁郁秋脚步丝毫不动,右手散开黏劲,宛若泥鳅一般在韩禄袖中滑来滑去,以致韩禄完全摸不着边际,随之恼羞成怒,抡拳猛攻,反而把他自己的手臂打得麻痛不止。
韩禄驱敌不成,别无他法,只得疾步后撤,要将梁郁秋的手臂从自己袖口抽离。梁郁秋冷笑一声,迈着小步跟上,始终将手掌贯入韩禄的袖口,五指轮番使劲,专挑他手臂上的筋脉和要穴点戳。
韩禄甩袖撤步,全不顶用,只疼得满头大汗,哭丧着脸,好像被欺负惨了的孩子。梁郁秋却愈显镇定,瞄准时机,突然间左手五指并成一簇,如同一尖梭般突然探入韩禄的右手袖,把他双臂都掌控得死死。
韩禄几乎要大哭出来,尖声叫道:“孟大轲,还不,还不快来助我!”
不远处的孟大轲已经被梁郁秋的武功惊呆了,听闻韩禄叫喊才回醒过来,急忙抡起两个铁钵般的大拳头,对准了梁郁秋背后招呼过来。
梁郁秋听风辨位,鄙恶道:“每次都从背后偷袭,这就是所谓的侠义之道?”突然双手抓牢韩禄衣袖,双足冲天而起,带着韩禄上跃了一人多高,落地之时,恰好对准了奔到自己原处方位的孟大轲,呼拉一声将他兜入自己与韩禄四条臂膀围成的圈环之中。
孟大轲眼前一眼,尚不清楚发生何事,便被兜入圈环,倏尔才发觉自己正对韩禄,背对梁郁秋,当即便要转身。梁郁秋双臂一紧,膝盖抵住孟大轲的腿弯,将他紧紧箍在自己和韩禄之间。孟大轲和韩禄几乎被夹得脸皮相贴,互将肋骨扼得勒勒作响。
两人开始还强忍着抵受,过了一阵子终于熬不住痛,连声求饶。
梁郁秋冷冷道:“还想要这屋子么?”
两人胸口窒闷,口吐不清:“不……不要了,请……请您高抬……抬贵手!”
“下次再瞧见你们两个敢踏进这屋子径圆五丈之内,莫怪我下手不分轻重。”说完这句,梁郁秋双臂骤弛,将两人一并弹出。两人摔开老远,身子立稳之后,才发现自己所站之地,不多不少,恰好距梁郁秋的屋子五丈之遥。他们面色惨白,身子发颤,顷刻也不敢久留,低声嘶叫着转身狂驰。
梁郁秋漠视两人远去,打开门锁回到屋中,连喝下两杯水,心中的焦躁却没有减弱半分,总觉得有些不妥,甚至有些后悔,自己之前从不曾在人前显露武功,这次竟被那两个蠢家伙激得泄了底,当真不值当。
住在泊尘居附近的都料匠懂得武功这件事,不久后一定会传入那个姓甄的濯门弟子耳中,到时那人会怎么想,必定会加深怀疑,更仔细地探查自己吧,也许自己以后的一举一动都会在监视之下。
所以不能再拖延了,剩余的那些事一定要在明早之前做完,梁郁秋做出决定,稍觉心安,开始摒除杂念翻看书本,可并没有过多久,屋外突然响起了咚咚的敲门声。
好不容易静下的心又给扰乱了,梁郁秋眉头大皱,紧握拳头,用力打开房门,可刹那间神容僵滞,凝若冰雕。
伫立在他眼前的,并不是那些来捣乱的江湖人士,而是一位全身素缟,娴婉却哀伤的妇人,正是荆浩风的遗孀袁清娴。
“梁先生,对不住。”袁清娴裣衽行礼,歉疚满面,“方才听说有两位江湖上的朋友与您起了冲突,万分,万分抱歉。”
梁郁秋摄定心神,平淡道:“确是那两人不懂教养,但为何要你来道歉?”
“这些江湖上的朋友都是听闻浩风的死讯,唯恐恶人来袭,好心来相援的。浩风不畏邪恶,视死如归,我是他的妻子,自当慷慨以对,岂能贪生怕死,寄于旁人的庇护之下苟活。况且护得一时,却护不了一世,该来的总会来的。”袁清娴露出坚强的神色道。
“这些话你对他们说去,与我说有何用?”梁郁秋做出不耐烦和她说话的表情。
袁清娴并不在意,仍旧微笑着解释:“这些朋友陆续前来的时候,我便说感谢他们的心意,但不必劳烦他们日夜守护。可他们却不听苦劝,执意要留在这儿,说至少要杀几个浩风的仇家再回去,否则没法向师门和百姓交待。”
果然,一群鼓吹侠义,实质却是寻求成名机会的狗东西。梁郁秋心中咒骂着,脸上还是不动声色。
“这些朋友到底都是泊尘居的客人,所犯过错自当由我来承担,如果他们以后还不慎扰到先生的休憩,万盼您大人大量,消气谅解,待他们离开后,袁清娴若还有命留在世上,定再向您登门致歉。这儿,这儿有些才出炉的糕点,手艺粗陋,仅能裹腹,先生敬请承纳。”袁清娴又鞠了一躬,将一只竹篮子放在门槛边,拜别离去。
梁郁秋一直望着她走回泊尘居,又见她与妹妹袁苗进进出出,忙忙碌碌,不停取出酒水和食粮出来招待那群江湖人士。而那群所谓的“敬仰”荆浩风的英雄豪杰,只顾大碗喝酒,大口啖肉,好像觉得自己不辞辛劳来保护,受到如此招待便是理所当然一般。
梁郁秋看在眼中,好不厌恶,真想如方才教训韩禄和孟大轲一般将这群人都痛殴一顿。但终于他还是咽下这口气,反身回屋,关门时却发现阖不上门板。
他这才恍悟袁清娴送来的那篮糕点还放在门槛上,当即俯身拾起,开启竹盖,顿时暖香扑鼻,沁人心脾。篮中有三碟不同样式的糕点,色彩醇素清爽,模样小巧玲珑。
如果不是新近丧夫,她一定能做出样式更好看,味道更香浓的糕点,梁郁秋心绪忽然复杂起来,更冒出一个古怪的念头:如果她知晓自己在九月初五那晚对荆浩风所做的一切,不知,会作何感想。
回到客房后,甄裕脑中一直思潮起伏,难以心安,实在猜不透一个纠结的疑团。
温继华离开前,曾详细述说了骆明泉被害的经过,照他所说,骆明泉在扬州得知荆浩风死讯,即刻赶去南京,途中给辟邪子所杀,不久后尸体就被发现,也就是说九月初六骆明泉就已被害。辟邪子杀死骆明泉后,应该不用半天便能赶到南京城,也就是说最迟在昨天一定能赶到泊尘居。
如果那群武林人士在昨日就已经守护在泊尘居旁,或许能吓退辟邪子,使其不敢现身。但甄裕之后上前询问了那些武林人士,可得的结果却是他们之中最早赶到的时辰是在今日凌晨。
蹊跷就在于此,辟邪子能在九月初七赶到,此刻泊尘居外并无护御,他有足够的时间下手,但是为什么袁清娴姐妹至今安然无恙,期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变故?是辟邪子改变了主意,还是他遭遇了什么不测?
甄裕实在难以猜透这个谜团,也无从探查这个谜团是否和荆浩风的死有关。他此刻才发现先前实在高估了自己。他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却仍然找不到与鬼蛱蝶有关的一丝线索。
“这就是所谓的以毒攻毒吧,也许只有怪人才能领悟疯魔之心。”不知怎么的,脑中忽然响起了叶晓的话。
“甄裕,抛开面子吧。”他苦笑了一声,无奈地说服自己,“反正又不是第一次。”
后门紧阖,门扇上没有孔洞,应该是已经在门后用插销锁死;窗口的槅条是精铁铸成的,刀剑也劈不开;整圈围墙的上端埋设着密布的铁钉,钉子上裹着绿色的黏液,荧荧发亮,明摆着是涂满了药性猛烈的毒液。
在屋外绕了一整圈,本想以一种不失礼的方法进屋,最后却发现连破窗和翻墙也不顶用,甄裕终于打消了硬闯的念头,无可奈何地带着叶晓回到了正门,望着那道厚重的铁闸门发愣。
仅是一道铁闸门做的闭门羹,倒是没教甄裕那么吃惊,让他着恼的是门前的那堆怪东西:数十只周边有槽,能够绕轴转动的小轮,还有一条长达三余丈的皮索。
除此之外,铁闸门上还挂着这样一张古怪字条,写着这样一段古怪的话:“此门须以七百斤之力方能开启。滑轮圆心有凸起,可契合铁门孔洞,皮索之端有挂钩,可插入铁门下缘。凡欲入门之客,可将诸滑轮与皮索任意组合,自制省力之机括,以一人之力开启铁门,否则改日再会,恕不远送。”
甄裕与叶晓面面相觑,无言以对。
以一人之力,如何能举七百斤,就算自己和叶晓力气相合,也不过三百余斤,靠这些破轮子糙绳子,如何能再添四百斤力。
屋子里那怪人是不是脑筋错乱了,想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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