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恩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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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恩记- 第3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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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瓶口自然是有洞口的,只是烧制这只瓶子的匠人故意把瓶口铸死了一小段,叶正名手起刀落,削去那堵死瓶口的一小截,瓶中物终于显露出来。



  其实叶正名还没有做倾倒动作,只是瓶子里的药液气味散发得极快,自行飘出气味来了。



  二皇子王泓闻到那药味。眼中疑色再起,因为他分明闻出,那是酒浆的气味,而且还应该是那种极烈性的酒的气息。初闻香醇,待吸入鼻孔,进到深处,又能让人感觉到些许刺激。皇廷宴席,他出席过不少,因为不能多饮,反而使他能保持着清晰头脑。熟悉了数十种酒的气味。…



  王泓怔然看着叶正名,难以置信他会拿出这东西。但转念一想,这么细小的瓶子里密封的“酒”。恐怕不太寻常。



  并且,王泓很快发觉,在闻了这种“酒”香后,他感觉胸腔中的咳意自然而然的稍微消减了一些——果然,这东西实是与治病抑咳有关。



  叶正名在车驾里站起身。晃动着手中的小瓶子,向四处挥洒瓶中液体,丝毫没有顾虑形象问题。假如王泓有幸看见民间巫师驱魔跳大神时的样子,一定不难将叶正名与其连系在一起。



  但王泓很不幸地没有亲眼观摩这场景的经验,虽然在书册里略有涉猎,但那远不如亲眼一见后印象生动。此时的他咳意稍减。看着叶正名为了达到施药治病的目的,全然没有顾忌仪态的样子,他只是心生感激。并且对刚才叶正名拉帘子的举动深为认同。



  想必他以后也会因为忆及此事,更信任和放任叶正名的某些小动作,事实上近几年叶正名在他面前常常如此,他心中的某种感念,也是在日渐积累。



  很快做完挥洒药液的这部分辅助治疗。叶正名再次在二皇子面前盘膝坐下,然后他凌空倾倒小瓶。以手心接了几滴那种带着酒香的液体,然后搁下瓶子,就着药液快速摩挲起手掌,同时正声说道:“请殿下解衣。”



  王泓脸上神情有片刻的不自然,但他仍是很快就照着叶正名的意思做了。



  叶正名也没管什么礼仪规矩,搓热双掌,便贴上王泓的背心,推揉起来,约摸三十下过去,手掌又绕到王泓身前,贴在他右边胸口,但只推了二十下,终于撤手。



  衣袍是王泓自行解下的,但最后却是叶正名服侍着穿回去的,这也算是填补了一部分身为臣子的礼仪义务了吧。



  到了这时,王泓只觉得前胸后背各生两团火,正是叶正名刚才用药液推拿过的位置,而全身渐渐也因为这两团火,燃得暖和起来,差点就忘了膛腔里那缕摧得他咳嗽不止的寒意。



  王泓以为叶正名的治疗举措到这时便完事了,却不料他竟把那精致小瓶子递过来,说道:“还剩几滴,请殿下服用。”



  王泓讶然道:“还要饮入腹中?”



  叶正名没有就这个问题作出解答,只是在点了点头后,认真地说道:“药液太少,还不够吞咽一口的量,但这种药本来也不能咽得太快,需要先含在口中片刻,合了唾液再吞下。”



  其实王泓不是想问服用这种药液的方法,令他感觉不可思议以及略有顾虑的问题是,这种气味如烈酒、抹在皮肤上感觉如火烧的液体,如果吞入肚腹,会不会把肠胃都烙破了?



  他对叶正名再信任,也不至于断了他质疑顾虑的能力,但最终还是信任的心绪占了上风,王泓只是犹豫了片刻,便接过瓶子,按照叶正名的嘱咐,服下最后几滴药液。



  王泓本来已经做好品尝烈酒的心理准备,但当那数滴液体沾上舌头,他只感觉到丝丝类似薄荷的清凉感觉。



  然而直到那药液完全吞下,隔了片刻,他才感觉到它的药力,宛如在腹中也燃起一把火。浑身如这般里外燃了三把火,却是没有让人觉出什么痛苦感,反而仿佛是冻住了的四肢百骸在热潮推拿下苏醒过来,周身无比受用。



  王泓轻轻呼出一口气,再未有丝毫咳意,连每一根手指头都温暖起来。…



  看着体现在王泓身上的这一种良好变化,叶正名脸上终于也露出一丝笑容:“舒坦吗?”



  王泓亦是面露微笑,点了点头。



  叶正名似是像哄孩子开心一般,紧接着又问道:“是不是觉得很奇特?”



  对于那瓶药水,王泓本来还没朝这个方向思考,经叶正名提了一句,他才恍然也如此觉得。但在他将要开口时。他忽然又意识到一个问题,诧异道:“这药……有些奇怪。”



  “连殿下也能觉察到了。”叶正名感叹一声,“作品的风格与品质,其实还是与作者的品格与本性存在联系的。这瓶药,是别人的作品。”



  实际上,在王泓刚开口时,心里头隐隐就有了这个答案。此时见叶正名主动提及,他干脆不再插言,只静静聆听,因为他觉得叶正名会如此认真的主动提到别人的作品。恐怕想说的并非只是一瓶药那么简单。



  然而叶正名在良久的沉默之后,再开口的第一句话,却是使王泓心头一跳。



  “殿下……”叶正名抬起那刚才抹过药的手。凑近鼻下嗅了嗅,然后才注视着二皇子王泓,接着说道:“如果从一开始,微臣就告诉你,这瓶药是廖世炼制的。您会不会犹豫终致弃用呢?”



  王泓看向叶正名的目光凝了凝,但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叶正名沉默等了片刻,未获得回声,他也没有追问,只是淡淡一笑,缓言叙说道:“因为有传言说廖世是那会炼人傀的妖医同门。所以顺带给他取了个药鬼的绰号,廖世以此自嘲,说他炼的这种药。就叫‘三把火’。传言说人身上印堂和双肩上一共有三把火,灭一处即易遭邪物侵体,灭三处则神魂涣散,廖世炼制的这瓶叫做‘三把火’的药水,却不是拿来灭火的。但也不是要在人体内燃邪火。他炼这瓶药时,我就在旁看着。他亦不会丝毫邪术。”



  二皇子王泓忽然开口,说了一句:“廖世是一个人,药鬼只是一个称呼。”



  “殿下是一个能客观看待事情的人,臣,诚然心悦信服。”叶正名说话的语调,忽然变得恭敬起来,“然而,廖世从不会制作什么性质温和的药,这是他摆在明面上最清楚不过的个人风格。微臣刚才给殿下用的这种药,其实廖世就炼了这一瓶,他自己也亲口说过,不会再炼第二瓶。”



  王泓闻言,顿时感到一阵惋惜,忍不住道:“这药很好,为什么不好好利用起来?如果是初制品,尚还存在一些不妥,应该也是可以慢慢改良的。”



  叶正名沉默犹豫了良久。



  虽然王泓的话里只是略微提到几个字,但如果严格来评价,廖世炼的这瓶独一份的药水,还真的只是初制品。也许廖世在组方炼成它之前,用牲口做过药性测试,但至少此时是这种药第一次将其药性体现在人身上。而这个尝药的人,是一位皇子。



  当今皇帝,只有两位皇子。



  凝神许久之后,叶正名终于缓缓开口:“灯芯上的火,要灯芯根下源源不断提供灯油,才能一直燃烧。这药……伤身。”



  叶正名说这话,简直是等于找死。



  他话里的意思,形容他刚才的行为,简直就是在拿二皇子的身体做试药游戏。



  王泓的身体虽弱,但头脑不浑,听叶正名把话都挑得这么直白了,他也禁不住怔了怔神,心绪在一个瞬间,沉了下去,但又很快自行抚平。



  终是因为对叶正名心存的信任,经年累月厚实起来,经得起一定程度的波折冲击,使他思考问题的角度,始终都是有坚定偏倚的。



  深深一个呼吸之后,王泓脸上露出轻松释然的微笑,注视着叶正名,认真说道:“叶叔叔,你可真大胆,简直疯了。”



  王泓此时说这话,其实有些类似要定叶正名的欺逆之罪,如果叶正名心有顾忌,一定会立即开口为自己辩解,说一堆他没办法、必须这么施药的理由。



  但他只是低抑着嗓音,“嘿嘿”笑了几声,半句人话都不说,不知道他怀揣的是什么意思。
(487)、你做不到
  “叶叔叔,你想离京,也不必出此昏招。 ”眼见叶正名神情古怪,并有些失了礼数,王泓脸上仍挂着不在意的淡淡笑意,但随后他却忽然话锋一转,“你若想用这种方式给离京找理由,或许还不如用个无声无息的法子,让我就此去了。”



  王泓也似疯了。



  身为一位皇子,此时他说出来的话,竟有一种类似在怂恿近身医官毒杀他的意思,并还将过程里的关键要点也说详细了。



  然而在叶正名看来,王泓说这话,语气中所含较多的,是一种与他置气的情绪。



  但叶正名脸上神情终是渐渐变得严肃起来。



  见叶正名不受激将,仍然不语,王泓不但没有改口,还对自己刚才说的话,又追加了一句:“叶叔叔应该在不久前才碰到过廖世,如果能借到他的手段,这种事一定能做得又快又好吧?”



  一直在沉默的叶正名忽然冷哼一声,不答反问:“殿下连这种事都考虑得这么详细,怕是自己也曾有时切身思考过这个问题。”



  如果是二皇子自己不想活了,为此要拉一个人陪葬,或者说是连拉两人一起上路,这就很不公平了。



  不过,叶正名的话倒是真的刺进了二皇子心底些许。



  早些年,他年纪还小,心志比较起现在,要脆弱许多,倒如叶正名所言,还真是思考过这个问题。并且,御医毒杀主子的事,在前朝宫廷里,也不是没有先例。听得多了,他心里自然也容易产生一些古怪的设想。



  王泓的心里微微束紧了一瞬,默然暗想:叶正名与自己接触得多了,又因为自己与他相处时。常常不避皇族礼式,他对自己的了解,怕是也因此,颇有几分透彻。如果再这样继续与他说及自己的事,怕是要被他剥光心思了。



  虽然此时辇车四周的挡风皮帘都已垂下,但如此与叶正名话锋对刺,而显然自己是渐渐趋于被动,王泓的心里不禁觉得有些古怪难平。



  反观叶正名,倒似在他心里,也藏了属于他的那份心思。很深很沉厚,自己却一点都不知道。



  或许是他平时装束得很好,瞒得紧。所以自己虽然与他走得近,但从未动过窥测他心境的念头。



  直到此时,他的情绪不知因为什么缘故,变得颇为古怪,才在自己面前流露出些许心事的边角。让自己觉察而思酌起来。



  王泓对叶正名的这种揣测,丝毫不含恶意。如果叶正名真要离京远走,即便不论任何因素,王泓对他,仍是有些难舍之情。



  而看着本该挥金如雨、过着无比潇洒生活的叶家富大少,如今在颠簸半生后。竟用了这种偏向极端的方式,一定要离开京都,不知怎的。王泓忽然觉得,叶正名此时应该是满心遗憾与失望。



  至于使他的心境变得如此郁闷低落的原因到底是什么,王泓琢磨不定。但是,直到此时才灵心一动,意识到这种他人情绪的王泓。忽然很想为叶正名做一些事。



  “今天的事,我不会对任何人说。”王泓没有回答叶正名刚才的那个反问。也没有在意他语气中不敬的锋芒,只是徐徐开口道:“叶叔叔,在你心里,是不是陈搁了什么一直没解决的问题?”



  叶正名苦笑起来,摇了摇头,然后理了理衣摆,态度又变得恭敬起来,低声说道:“臣,多谢殿下地关怀,感激殿下不杀之恩。车内的药香,时间持够了,臣也该告退了。”…



  他说罢,挪了挪身子,便要向二皇子王泓跪拜。



  这本来是很符合皇家礼式的行为,而他话语中的前两句,也是身为皇族,平时常常能听到的礼敬之辞。



  但此时场地不同,王泓的心境亦不同。



  他既然能在叶正名面前放下皇子的尊称,反过来还要敬称叶正名一声“叔叔”,自解衣带,任由叶正名近身贴手施治,此时在四围都被皮帘挡住外面注目的环境里,他便没有当叶正名是臣。



  如果叶正名坚持要拿那一套礼式对他,那便随了,但此时他已然将最后一点身位都放下了,自然是期望叶正名也能坦诚相待,但叶正名却还不领受,他终于忍不住烦了。



  王泓忽然扬手,使出全身力气,推在叶正名肩上。正要在他面前跪伏下去的叶正名足下不稳,被他一下子推到车驾一角,撞在车板上发出“咚”一声闷响。



  叶正名微微蜷着身,面色愕然了一瞬,似乎也因此忘了后背被撞的疼痛,眉梢都未动一分。



  在他缓缓上抬的瞳光里,二皇子王泓慢慢站直身,目光笔直地看向他,压抑着嗓音一字一句说道:“需要向本宫跪拜的人,不缺你一个。你到底在闹什么情绪?你究竟想干什么?你今天很奇怪!”



  “臣心里有郁气难消……难消……”不知道是不是被王泓的怒火震住了一瞬,叶正名直白地吐露出了心声,但还没等他说到王泓最想知道的那一处,他又强硬将话语打住,还用含着挑衅意味的口吻反问了一句:“但这与殿下有什么关系?”



  “本宫既然主动开言问了,从此刻开始,便有关系了。”王泓硬着声说完这句话,微微俯低身靠近叶正名,语气稍缓地又道:“究竟何事?一直以来,都是叶叔叔照料我,我还未报答叶叔叔丝毫,叶叔叔应该能体会我此时的心情。”



  叶正名怔住了片刻。



  待王泓的脸庞离自己极近时,他才发现,不知从何时起,也许是王泓在站起来的那一瞬间激起来,之前在用药过后,血气渐趋匀称的双颊,此时又现出了那种病态的红白相间。



  叶正名也是因此,觉着自己体会不到王泓此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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