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国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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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国时代- 第5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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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金骑在马上急速奔驰,不由想起了那日许敏当众驰马射箭,将射下的锦鸡献给自己,歪着头又笑又说、含羞带怯的女儿娇态——真金是王爷,后宫女子千方百计以求一顾的伎俩他怎会不知——当时虽未留意,但此刻念及,心头登时翳障尽去!

    真金想通这一节,怒上心头,已然动了杀机。他皱眉苦思:能否翻过来将放走文天祥的罪过载在许敏头上,诬她嫉妒噬心,嫁祸兰芽?

    但仔细一想,便知行不通。许敏若果然放人,必然害怕此事重提,别人不提,她已要庆幸,绝无自己主动提及的道理,更不会拿来害人。

    真金万般焦急之下思路依然不乱:

    罪责既然已是铁打钢敲、推脱不掉,便唯有在父亲的心思上下功夫。且容那许敏再逍遥几日就是。

    而父亲要杀兰芽,不外两点缘由:

    一是单只为兰芽放走文天祥这件事;第二,则是为自己宠爱兰芽,将这件事隐瞒了下来!即便二者皆有,也总有孰轻孰重……

    若为第一点,尽可以下功夫软磨硬泡,求他收回成命;但若为第二点,则求情反是催命!

    因此,他听见母亲叫自己不要求情,立刻便明白父亲实是在恼怒自己。如此虽然棘手已极,但既没了退路,便也能横下心来,绝处求生!

    真金抬头进殿,一眼看见殿内散落立了数名臣子,脸上肌肉一颤,心知最后一线希望也已破灭——有臣子在场,便是治国,不是处置家事,听母亲所言,父亲先前定然已是怒极,便万中有一,见到自己后忽生怜悯,也断断不会当着这些人改口从轻。

    他径直走到榻前,低头跪下,轻声道:“父汗!儿子不孝!”

    皇后遣去的人恐他担忧,只说薛禅汗受了些轻伤,真金此时看见父亲苍白的头颅上斑斑血迹,再看他目光中恨铁不成钢的悲凉无奈,整个人似乎比自己临去时老了十多岁,心中涌上一阵伤感,握着拳再度告诫自己:绝不能惹父亲再生气了。

    忽必烈沉默移时,看了殿内众人一眼,说道:“你母亲和你媳妇儿都叫我等你回来,跟这个女人再见一面。你可见到了?”

    真金眼角余光早瞥见兰芽孤零零跪在书架下的角落里,但他视若无睹,一眼也不向那边张望:

    “看见了!”

    “你有什么说的么?”

    忽必烈忽然撑起身子,眯起眼睛盯着真金。

    真金镇定道:“父汗,儿子罪可通天,无话可说,回来的一路上已想得清清楚楚:贤明昏庸,只在一线之间,儿子一步走错,绝不敢再辜负父汗自小栽培教导的苦心。但我与此女相识一场,灯前月下,情意犹存,求父汗垂怜,免去她临死的痛苦罢!”

    忽必烈听到最后一句话,点了点头,皱眉说道:“临死的痛苦,如何能免?”

    “儿子此去宋地,带回一味毒药,能于无知无觉中致人一死,无丝毫的痛楚。特以鲁,你去‘燕台殿’,将床头阁子里那味‘逍遥极乐散’取来!”

    忽必烈原想等真金回来,若当着臣子的面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苦苦哀求,自己就一个窝心脚当场踹死了他,只当没生过这个儿子就是!此刻见他神情虽有不舍,但说出话来体体面面,并无不妥之处,也便半是欣慰、半是感伤地松了一口气。

    特以鲁转眼即回,拿来了一个琉璃小瓶。忽必烈身旁的太监想要上前接过,但给真金止住了。

    一殿的人都望着真金。真金从特以鲁手中取过瓶子,一步步走到兰芽身前,蹲了下来。

    兰芽脸色苍白,眉宇间清冷无尘,整个人雕冰堆雪,就如同谪落人间的仙子一般。

    她看了真金一眼,嗓音稍稍有些沙哑,但仍清晰地唤道:“王爷!”

    真金心中一恸,翻涌起伏的情感几乎压倒了理智,真想说一声:“芽芽,你信我,我不会让你死”,但此刻身后十多双眼睛都在自己二人身上,容不得半点差错,他咬了咬牙,硬起心肠,低声道:

    “你别怕,这药……一点也不痛……”

    兰芽看着他的眼睛,什么也没说。

    真金想再多说一句话,但倏忽之间,脑中空空如也,竟连一个字也想不出来。

    兰芽仍然盯着他看,目光中有讶异、似也有怜悯。

    真金再撑不下去,猛地起身,将药瓶扔在了地毯上,回身向忽必烈道:

    “请父汗……下旨!”

    兰芽忽然站了起来。

    她跪了半宿,双腿已僵直得不听使唤,挣扎了半响才站稳,目视忽必烈,不卑不亢说道:

    “大汗,文天祥是我幼年的师傅,我放他,只为师徒之情。赵宋君臣无道,锦绣江山拱手送人,我一介女流,连不事二夫都办不到,哪里还想得到不事二主!但我罪有应得,大汗要我死,我无话可说。只是燕王于我曾有救命之恩,我不能不报。我有一个宝方,本想来日亲手献给大汗,但我就要死了,只好请大汗亲自去拿!”

    忽必烈头也不抬,一笑说道:“你有宝方?是什么?能治百病么?”

    “能令人长生。”兰芽淡淡道。

    忽必烈大笑:“你竟敢拿这样的鬼话来糊弄朕!”

    真金深恐兰芽激怒了父亲,再生变故,忙踏上一步,厉声道:“来人,休听她胡言乱语,把药给我灌下去!”

    兰芽喊道:“大汗,请听我说完。当日成吉思汗在大雪山接见长春真人丘处机,苦索长生之法,丘处机答以‘清心寡欲’四字。大汗可知,丘处机恼怒蒙元侵略中土,身怀宝方而不献出!

    “此人后来仙化于‘天长观’,瑞香氤氲大都城三日不去,世人称奇。‘天长观’就在大都,这件异事连我都曾听闻,大汗不会不知道罢?

    “丘处机并没死,长生的宝方就在‘天长观’中——我父亲在世时,识得全真教一名俗家弟子,此人与丘处机大弟子马钰大有渊源,无意中得知了这件全真教上层的不传之秘。

    “我不为求大汗饶命,只为报答燕王的情义,方子的所在我已说了,信与不信在于大汗,我已不欠你们什么了。”

    兰芽说完,将手中瓶塞拔起,一瓶药液一气灌下。

    她话音刚落便饮药自裁,殿中众人谁也没反应过来,直到瓶子从兰芽手中跌落,皇后才惊慌地喊出了声。

    “王爷,你别……难过……”

    兰芽闭目说了一句话,口角边流出一线细细的鲜血,脑袋向一旁一歪,就此没了气息。

    窦默抢步上前,在她腕上一搭,黯然说道:“大汗,王爷,皇后娘娘,人已死了!”

    谁也不曾料到是这样的结局,都以为兰芽诌出什么“长生的宝方”,是为求生,但变起仓促,她说完这一席话,竟然自己将毒药喝下!

    此时殿内难免已有人在想:

    难道她适才所言竟是真的?世上真有长生不老的方子?如若不然,临死之际,何必编这样一篇谎话出来?于她又有何益?

    真金走到兰芽身边,脸上缓缓流下两行眼泪。

    “父亲,念在她一片报恩的心意,请让儿子,亲手葬了她罢!”他哽咽说道。

    忽必烈给这一连串的变故弄得目眩神迷,听见儿子说话,铁青着脸从榻上立起,扶着一个小太监走到兰芽身旁,亲自试了试脉息,点了点头道:

    “人已死了,随你罢!”说罢,疲累已极地挥了挥手,众人悄无声息地退了下来。

    真金抱起兰芽温热的尸身,走出了殿外。

    皇后与阔阔真抹着眼泪,都上来安慰他,他摇头道:“我想请师傅陪我去宫外寻一块墓地”,又向阔阔真道:“你先替我陪一陪母亲罢。”

    婆媳二人无奈,只得随他去了。皇后还想多叫几个人跟着,阔阔真道:“有窦大人跟特以鲁在就好,人多了,王爷反要烦心,让他……静一静罢!”

    皇后点头称是。

    真金抱着兰芽在宫门口追上了窦默,一言不发,一路跟他回到了府里。

    窦默不明其意,但真金不说话,他也不便询问。

    到了窦府,真金反客为主,径直进了书房,将下人屏退,命特以鲁在外看守,这才向窦默道:

    “师傅救我!”

    当下将“归去来兮散”的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窦默听得摇头不已:“世上哪有死而复生之事?王爷,您不可用情太痴,人死不能复生,还请节哀顺变。”

    真金道:“师傅,这药,她已经吃了一次了!”

    窦默大惊,半响,说道:“王爷想怎样?”

    “我请师傅,助我欺君!”

    窦默情知如今这件事不应也得应——他是医生,见死不救,委实大违本性;再加上自幼教导真金多年,感情极深,因此低头想了一想,答应了下来。

    “师傅放心,若给父汗知道,您只说是我拿刀架在您脖子上强逼就是。”

    窦默苦笑一声,走出门去将府中所有人召集到了一起,一项项细细安排。

    既得了窦默相助,真金此时只忧心一样:

    “师傅,这药……于人身体只怕损伤不小……”

    窦默道:“没有药方,我也弄不明白,好在夫人年轻——如今咱们什么忙也帮不上,只看……她的造化了!”

    “归去来兮散”是十二个时辰后复生,这十二个时辰中,真金寸步不离地守了十一个时辰,中间是窦默苦劝,教他回宫去禀报忽必烈,说已停尸在窦府,待明日选个好时辰下葬。

    十二个时辰过后,窦默再为兰芽把脉,只觉指尖微有波动,竟果真有了生意!

    他惊讶已极,凝神又把了一回,回头向真金道:

    “恭喜王爷,这药果然神乎其神!只是……”

    真金喜道:“只是怎样?”

    窦默道:“此刻脉息太弱,少待片刻,容我再看。”

    兰芽脸上此时也已泛起红晕,就如同上一回一模一样。真金心头一块大石落地,这才想起一天一夜之中滴水未进。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喝了一口茶。忽听窦默低沉着声音说道:

    “命是保住了,可是王爷,夫人似乎……”

    真金见他神情不妙,心中一跳,急急问道:“夫人怎样?”

    窦默咽了口唾沫,又闭目诊了一回脉息,犹豫良久,低声说道:“夫人是不是有孕了?”
73第七十三章
    真金眉峰狠狠一跳;艰难地连咽了两口唾沫:“有……孕?”

    窦默低下头;几乎不忍看他的神色;心中叹息一声,微微点了点头。

    真金脸色苍白如纸;难以置信地又问了一遍:“有孕了?”

    窦默握住了他的手;低声道:“是。脉象微弱;还断不出时日——王爷心里;想必有数?”

    真金垂头看了一眼无声无息的兰芽,她带着哭腔的哀告倏然在耳边响起:“我不能有孩子;王爷……求求你……”

    如同心头狠狠挨了一刀,真金只觉胸腔给不断涌出的鲜血涨得发疼——

    “你不是不能有孩子,你是不能生孩子;你放心;我自有一千个法子教你生不下来!”

    “王爷”,窦默担忧地看着摇摇欲倒的真金。

    真金几度开口,又把话咽了回去。良久,他目视窗外,轻轻问道:“孩子?”

    窦默摇了摇头,也看着窗外说道:“夫人还年轻,孩子……不愁……不愁没有的!”

    真金早已想到孩子断然无幸,那亿万之中不得其一的一线侥幸牵得他歇斯底里,几乎就要发狂,是以此刻听了窦默的话,反倒微微松了一口气。

    但这一口气呼出,胸中立刻难以为继——他转身按住几案,身子弓起,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又能重新呼吸……

    “别……别让她……知道!”他的语声已全然变了调。

    “能保住夫人的性命,已是万幸了王爷!”到了这个时候,既不能说谎,则只有实话实说。

    窦默在“紫檀殿”已试过兰芽的脉息。

    他是一代名医,所谓名医,手上生死无数——活人固然无数,而因名气太大,医人太多,死人也是无数。脉息若有一线生机,适才他也绝不会被瞒过。

    这样生生断人心跳血脉、五脏运转的法子霸道得闻所未闻,便当真气断再续,死而复生,也定然于身子损伤巨大。那母腹中将将化成的胎儿一呼一吸皆赖母体,猛然间依仗全失,莫说一天一夜,便是一时一刻也熬不过去!

    如今看病人,是命与时争,存亡续断之际又加上胎死腹中——下药催产,病人万万禁受不起;而搁置不问,不出一日,死胎定致子宫大出血,是一样的一尸两命!

    这样棘手的状况,窦默一生行医,还从未碰到过!

    他凝神想了片刻,将兰芽目下的情况一五一十说了,末了郑重道:“王爷,若为夫人着想,就请您先到外头回避……”

    还没等真金说话,窦默已抢着说明了道理:

    “王爷一定听过‘病不治己,旁观者清’这句话。”

    这是说医生从不给自家人治病。因为望闻问切,皆是微妙之事,失之毫厘,便谬以千里,而医治亲人,再稳重的大夫也难免关心则乱,下药时犹疑不定,反误了病情。

    窦默此时医治兰芽,要拿出十二分的精神来,真金不在场,窦默与兰芽相识不过半日,虽医者父母心,终究还是个陌生人;但真金若在,时时刻刻提醒他这是钟爱弟子的心上人、是当朝亲王的夫人,自然多多少少会扰乱心神。

    这一番道理并不难解,若在往日,真金不待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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