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云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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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云端- 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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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箱子不开也罢。”重烁盯着那个铁箱,蓦然开口,把冰魄少将听得一呆。他尚未反应过来重烁的意思,年轻的学者已经接着说下去,“太素把它锁得如此严密,就是不愿意旁人得见。他若不是突发中风死去,定然还在想方设法将箱中之物灭绝干净。以他那般显摆张扬的脾性都不愿此物面世,可见并不是什么好东西。”

“可是巫姑大人却说此物可助我族消灭空桑,让我无论如何要请重烁先生打开它。”凤书听着学者不以为然的话语,神情渐渐阴沉起来。

“如果她知道这是什么还要坚持使用,那我只能说——”重烁望着远方的广袤沙漠,闭了闭眼睛,“巫姑已经疯了。”

“放肆!”凤书一扫方才对学堂教习的尊敬谦卑,换上了冰族军人应有的冷硬无情,“重烁,这是十巫的命令,是整个冰族的命令,你想要违背么?”

“我只凭我的良知做事。”重烁漠然地回望过去,看上去就像个最为顽固不化的穷酸学究,“不要用十巫和民族大义来压我,没有用。”

“如果你拒绝为冰族做事,恐怕回去之后就再难有立足之地。”少将一字一字慢慢地说着,“重烁先生,请你三思。”

“我当初既然承接了脂水工程,便没有想过再回去。”重烁微微仰起头来,俊美的脸上带着轻蔑的坚定,“我不是军人,我可以保留自己的意志。”

“那如果是她呢?”冰魄少将冷笑了一声,“回头看看吧,如果你还是不愿意,我们不介意对外宣称湄夫人是身体不适病逝在这里的。”

重烁回转头,果然看见两个士兵挟持住湄,将手中的刀剑架在她纤细的脖子上。他闭了闭眼睛掩饰去黯然的痛苦,不动声色地道:“我们冰族的军人就只有这点本事吗?”

“重烁先生,我知道你对十巫大人拒绝你的种种建议心怀不满。然而为了冰族的利益,请你放开那些私人恩怨,不要再一意孤行。”凤书叹了一口气,降下声调劝说道。

“如果你们是这么想的,我无从解释。”重烁苦笑了一下,“冰魄少将,请你放开我的夫人,就算斧钺加身,也朝着我来。”

“重烁先生是冰族的宝器,凤书怎敢冒犯?只是我族军纪严明,若无法完成十巫大人的命令,凤书也无颜回去复命。请先生成全。”冰魄少将说到这里,忽然双膝一屈,直挺挺地跪在沙地上,望着重烁不再开口。

重烁一动不动地看着凤书,没有说一个字。两个人一个站着一个跪着,都如同石像一般僵硬,周围的人更是默默伫立,不敢打破此时的寂静。

湄轻轻地推开了虚架在自己肩上的刀剑,走上两步,神色哀戚而困惑地看着自己的丈夫,慢慢道:“重烁,为什么不肯打开它呢?打败了空桑人,冰族和鲛人才能获得自由,难道这不是你想要的吗?”

“我想要自由,但不是用这种方式来获得,箱子里的东西不仅会毁了空桑人,也会毁了冰族和鲛人。”重烁看着心爱的妻子,看着一滴泪水从她的眼角滑落,凝结成珍珠落在沙地里,只觉得心中如同刀绞一般疼痛。他何尝不知道自己和湄的婚姻只是冰鲛两族的交易,在双方纠缠不清却又不可或缺的利益与对立中,只有他的心意是被所有人忽略的。湄的委屈还有白河可以倾诉,可他的愤懑又能够告诉谁?当湄背着他与白河相会时,他破天荒地生出毁灭的念头,痛苦得在深夜潜入冰湖冻僵身体,然而他却始终什么都没有说。活该他这样的隐忍和懦弱被白河耻笑,湄也会唾弃他这样鸵鸟一般的逃避吧。可是他能怎么做,他能怎么做?“打败了空桑人,冰族和鲛人才能获得自由”,是啊,这是多么正大光明、高尚远大的信念,可是他已经为此退让了一万步,把自己放逐到这干旱艰苦的沙漠,把自己逼迫到崩溃的边缘,他已经不能再为这个信念放弃自己最后的良知了!否则即使冰族人从此获得了自由,他在地狱中也不能安心。

因为,箱子里面存放的,是太素无意中研制出来,破坏土壤、水源和一切生命元素的毒素。

或许最开始的时候,冰族最伟大的学者太素只是想要研制一种可以自动在农田中除草的药剂,却没有想到误打误撞地合成出这种毁灭一切的毒素来。若是把这种毒素洒在土壤中,那方圆上百里的地界上所有的人、动物、植物都会迅速死去,水源再也不能饮用,土壤再也不能耕种,剧毒还能随着水流四处传播。这样致命的毒素一旦被投放,空桑人自然毫无幸免,但整个云荒大陆也彻底变成了地狱,数百年也无法恢复旧状。那么冰族虽然消灭了宿敌,自己也将一无所得,所复的“国”也不过是冤魂弥散的鬼域而已!这样大的罪孽,无论有再高尚和正大的理由,都不能制造。因此太素把这种毒素的样本和所有研究记录密封在铁箱里,耗费了无数的精力寻找分解它的方法,甚至不惜邀请素来与他不和的重烁共同参详,坚决不让它流传于外。可惜,他没有料到自己的猝死,否则定然会在死前将所有的手稿付之一炬,让人再也无法复制出这种魔鬼来。

可是,这些话,重烁现在已无法言说,就算他说了,也会如同他以往耗费无数心血的图纸一样,被十巫轻蔑地抛在一旁。冰族人数千年来,特别是失去昔日辉煌的十巫世家,流传着狂热的复仇情绪,正是这种情绪激发出他们与天地相斗的求生意志,却也不断地磨灭着整个民族的温情和慈悲。就算他们知道箱子里封闭着一个恶魔,他们也会不惜一切代价把它放出来,一逞扫灭空桑人的快意。

“哪怕里面是危险的东西,我们也可以慎重使用,是吧?不要因噎废食了,重烁,这样下去,你只会站在你的族人的对立面上……”湄继续说着,带着一厢情愿的热情。数千年饱受摧残的鲛人们,怎么肯浪费掉消灭空桑人的任何一个机会?

湄,你和他们一样,太高估同类的理智了。你不知道,有些毁灭一旦开始,就如同坍塌的骨牌一样不会停止,而我,不能给他们这个开始的机会。重烁看着湄殷切盯着自己的眼睛,心中长叹了一声。他怎么也没有想到,竟是平生引为竞争对手的太素,才是和自己心意相通的知己。可是斯人已逝,吾谁与归?沉重的战车已经沿着陡峭的山坡向同归于尽的泥潭冲去,只会把试图阻挡它的人碾压成齑粉。重烁心头蓦地生出一种极端孤独的空茫来,面上却笑了笑:“你们都不用相逼了,我答应开锁就是。”说着朝着铁箱走上了一步。

“巫姑交代,重烁先生务必一次成功。否则铁箱爆炸,我们今天在场之人都要为先生殉葬。”凤书的视线落在重烁的手上,一字一字地道。

“我不会故意出错的。”重烁停住脚步,一眨不眨地盯着冰冷的铁箱,仿佛可以将它看穿。太素说过,即使经过爆炸的高温,那毒素仍然无法分解,何况,他并不想把性命赔在这个铁箱上,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他。

“重烁先生深明大义,凤书拜服。”冰魄少将脸上僵硬的肌肉慢慢松弛下来,他重新站起。

“解开这个密码锁需要耗时巨大的计算,不如我先完成脂水工程后,再安心破解密码如何?”重烁望了望四周包围着自己的士兵,淡定地道。然后他迈开步伐,穿过一时无措的士兵,径直走到“旅人之墓”的位置,站定了,方才回身望着众人一笑。

湄呆呆地看着他,忽然只觉自己一生之中,从未见过如此动人的笑容,她的眼泪又忍不住扑簌簌地落了下来。他看出来她和凤书他们合伙起来逼他,却没有丝毫责怪她的意思,就如同他们婚后这些年来,他始终的宽容与退让。眼看着重烁又将转身步入“旅人之墓”下的地道之中,湄心念一动,大喊了一声:“重烁,不要!”

“抓住他!”冰魄少将蓦地反应过来,当即出声发令,然而重烁已经伸手从墓碑底座下取出一个金属圆筒来,冲着无人之处喷出一道迅疾的火焰,然后反手将唧筒对准了自己。

“重烁先生,你要做什么?”意识到那火焰非同寻常的威力,凤书挥手止住手下士兵,稳住心神问道。若是不小心逼死了重烁,自己也逃不了罪名。

“我一生中只做了两件事情,一是测了十几年的水文,想要让冰族人摆脱水患,可这事半途而废了。于是我自愿到这里来修筑输送脂水的通道,而这条通道前后已经开挖了十多年,上千族人为此付出了生命。如今,我们已经把地道挖到了地下脂水层的边缘,只要破开土障,脂水就能够一路流动,从千里之外的冰魄岛上自动涌出。”重烁站在“旅人之墓”旁,面上的微笑让他整个脸庞闪着光芒,如同俊美的神祇,“从此,冰族就有了不竭的动力,鲸艇可以随意行驶,冶炉可以彻夜不息,排耧可以时刻抽水,老百姓也不用再愁没有能源,冬天还要把家中最后一点木柴贡献到造船坞去。为了这一点,我想再辛苦也是值得的。”

“是的,先生的丰功伟绩,我们都不会忘记。”凤书盯着重烁的一举一动,谨慎地道。

“可是有件事我却一直没有告诉别人。”重烁并不理会冰魄少将的答话,自顾说下去,“土障一旦破开,脂水奔涌而出,破障之人势无幸免……”

“我们并不缺乏舍生取义的勇士。”凤书似乎明白了重烁的意思,他心头一阵焦急,“先生千万要爱惜身体,不要亲身前去……”他口中说话,背在身后的手却在示意手下士兵趁重烁不备,将他制服。

“可是,若破障之人不通脂水之性,一着不慎就会使得脂水所散发的燃气起火爆炸。脂水之火并不怕水,根本无法扑灭,到时候,这片沙漠上就会升腾起硕大的火球,亘古燃烧,直到地下的脂水焚烧殆尽。最坏的结果,这些强大的火焰还会通过地道,最终从冰魄岛的出口喷出,无人能救。”看着众人顿时煞白的脸色,重烁胜利一般微笑起来,“所以,从我自愿承接这个脂水工程时,我就知道,最后破障之人非我莫属。”

“不要,重烁,我求你不要!”一片静默中,湄忽然疯了一般朝重烁奔了过去。重烁下意识地举起手中的唧筒,喷射的火龙堪堪从湄的身边划过,燎焦了她一片长发。

然而湄似乎对迫在眉睫的火焰视而不见,她猛地扑倒在重烁身边。她的喉咙因为吸进了火焰浓烟而喑哑喘咳,她却仍然奋力地想要抓住重烁的衣襟:“我只要……你活着,求你……”

保持着反握唧筒的姿势,重烁伸出空余的一只手扶起湄,爱怜地将她面上的乱发拂开。他看着身前蓄势待发的士兵们,还有沉吟不语的冰魄少将,微微一笑:冰魄岛对于冰族人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这个筹码的分量真是无以伦比。自己的话虽然耸人听闻,却也有八九分实情,从一开始,他就没有想过能够离开这片广袤无垠的沙漠,巫姑开锁的铁令无非更坚定了他的信念而已。只是没有想过还能最后见到湄一面,老天待他已是不薄。

“说到底,重烁先生还是不肯开锁了?”冰魄少将冷冷地问道,努力压制住心中的愤怒和焦急。

“替我奉劝巫姑,箱中之物只会招致天怒人怨,就算你们以后侥幸打开,也千万不可使用。”重烁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我以前的建议他们都置之不理,这一回我以死谏之,看他们肯不肯听了。”说着,他猛地将怀中的湄往外推开,翻身跳下了地道。

“重烁……”湄一声惊呼,伸手想要拉住重烁,不防“旅人之墓”沉重的碑座已移了过来,速度之快只能让她瞥见一眼地底的重烁仰望着她的目光,深情如常,却已经隔断了阴阳。“不,我和你一起死!”她下意识地喊出这句话来,黑色的石碑已经遮挡了所有的视线,割裂了她搀杂着千般滋味的心。

“为什么……”湄无力地跌倒在地上,狠狠地捂住自己的嘴,牙齿把手背咬出深深的血印。就这样永别了么,那个从来都俊美如画,温文如玉的男子,即使心头对自己再埋怨再失望都不曾说过一句重话。是什么时候开始,他眼中的悒郁会刺痛她的心呢?湄不记得了,她只知道他走后,她与白河的对话中越来越频繁地出现了他的名字,终于有一天让白河拂袖而去。后来,她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冰魄少将的邀请,冒着生命危险穿越空桑人的封锁线,穿越红莲怒海上滔天的巨浪,穿越炙烤着她鲛人身体的死亡沙漠,只为了能够早日见到他,留在他的身边再不离开。可惜,她留给他最后的印象依旧是虚伪与欺骗,当他从地底最后一次凝视她时,是会感叹自己爱上这样一个无情的女人吧,就像感叹他为何会生在这样动荡蒙昧的世间。一切都是那么匆匆地发生了,甚至来不及让她对绝望的他说一声:我不懂你,可——我已经爱上你。

“挖开墓碑,把他抓回来!”湄还没有回过神,冰魄少将早已下了命令。一众士兵冲过去,想要将“旅人之墓”推开,那座黑色的石碑却纹丝不动。

“机关设在地下,从地面上是无法打开的。”原先驻守此地的军官怯生生地向凤书禀告道,然而一看到少将眼中凌厉的神色,吓得赶紧退回原位。

“完不成巫姑交代的任务,大家都逃不了惩罚!”凤书咬牙道,“把'旅人之墓'砸了,无论如何要把重烁抓回来!”

“是!”所有的冰族士兵齐声答应了,利用手中的工具和兵器,开始破坏那座树立了数千年的石碑。然而当第一块碎石从碑座上被砸下时,“旅人之墓”四周的黑石林中忽然传来了令人心悸的声音——仿佛无数上古的冤魂一起苏醒,愤怒地咆哮着想要制止后人的行为,无声的嘶喊和呻吟千军万马一般碾压过众人的头顶,让许多人心虚地停了手。

“凤书,再砸下去,恐怕我们对付不了这些亡灵。”原本一直沉默不语的明石再也忍不住,出声劝道。

“可是,不抓住重烁,我们怎么回去复命?”冰魄少将红着双眼,恨恨地抽出佩剑斩在身前的沙地上,“早知道他是这个死倔的性子,我一来就该先将他绑了!”

“或许,我们还有别的办法可以打开箱子……”明石说着,走到被缚在一旁的季宁面前,伸手松开了他和水华的绳子。

季宁不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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